状元郎崔恪与长公主爱得轰轰烈烈。
有人听见,他对长公主说:
「若能和你在一起,我做他的替身又何妨?」
无数双眼睛看着我的笑话。
祖母问我,还嫁不嫁。
我绣着嫁衣,头也不抬,说:
「嫁。」
-1-
婚事如期举行。
婚前,我不吵不闹。
所有人都认为,我爱惨了崔恪。
他作为父亲门生,借住我家三载。
我早就对他芳心暗许。
即便知道,他为爱做替身,我依旧奋不顾身。
因此,新婚之夜。
崔恪有恃无恐,对我道:
「你就这么欢喜我,非我不可吗?」
红烛照着昏黄的火光,映衬着崔Ṭù⁹恪眉眼深邃,分外俊美。
这般好看的人,讲出的话却不好听。
「既然是你自己选的,就别怪我了。」
我还没反应过来,已被他掐住了腰肢。
红木雕花的架子床晃得快要散架了。
崔恪表情凶狠,好像要把我生吞活剥。
我本以为,今夜他会一走了之。
我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我看到穿着长公主府侍女服饰的女子,在窗边一闪而过。
原来是为了气她啊。
真是小孩心性。
他不知道这样只会把人推得更远。
之后几日。
崔恪索取无度,我浑身酸痛。
他毫不在意,带着我四处赴宴。
似在做给什么人看一样。
宴席间隙,侍女着急忙慌为我补妆。
原来是我脖子上的粉掉了,露出暧昧的红痕。
怪不得刚才有人对我指指点点。
着实有些不体面了。
长公主出现,一身白衣压不住一张牡丹芙蓉面。
她守寡多年,一直是这副打扮。
崔恪假装不在意她,却全然忘了我已经离席很久了。
我回到他身边。
刚坐下,他就凑过来亲昵道:「夫人,多吃点,好生养。」
说着,他朝我碗里夹了好几块羊肝。
我不吃内脏。
崔恪自然不知道。
或者说,他并不在乎。
见长公主没有看过来,崔恪动静越来越大。
大到,就差要与我在大庭广众之下行亲密之事了。
众人落在我脸上的眼神怜悯又幸灾乐祸。
我推拒的动作,引来崔恪的不满。
他压低声警告我:
「贺怀玉,你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吗?」
「你没有资格拒绝。」
他修长的手指压在我的唇瓣上,一双上挑的丹凤眼睥睨着我,眸中俱是寒意。
比陌生人还要无情。
好似往昔三载,只是我一个人在做梦。
恰在此刻。
一仆从跌跌撞撞跑进来,大喊道——
「镇南将军、驸、驸马回来了!」
四座皆惊。
长公主猛然站起。
小桌上的碗碟酒杯落了一地。
声响刺耳。
她脸上俱是惊喜。
崔恪下颌绷紧,手上不由使劲。
他的指甲掐进了我的唇瓣。
他死死盯着长公主,未曾发现——
我亦摔碎了手中酒杯。
-2-
崔恪终是没忍住。
在长公主离席后,他跟了上去,将我一个人留在了那里。
众人眼中看向我,眼中都是同情。
我克制住手指的颤抖,面色寻常地告辞。
路过茶楼。
说书人正眉飞色舞。
讲的就是镇南将军魏寻安。
当年,前线战事吃紧。
魏寻安与长公主成亲当夜,就奔赴战场。
后来,他的死讯传到了京城。
如今算来,已整整五年。
五年啊。
市井的消息很是灵通。
魏寻安是带着敌将首级回来的。
他重伤失踪,九死一生。
蛰伏五年,将敌军一举歼灭。
丰功伟绩,难以一语囊括。
只是苦了长公主。
为解相思之苦,寻了个替身。
话题自然而然转到了那狗血的三角恋上。
一边是青梅竹马,少年夫妻。
一边是新科状元,偏执小狗。
就看长公主要哪个了。
还是,两个都收入房中?
而我,不配有姓名。
只是走了狗屎运,嫁给崔恪的小官之女。
当夜。
崔恪回来得很晚。
他一身酒气,脚步踉跄。
送他回来的,是长公主府的侍从。
我从他手里接过崔恪。
侍从道:「崔夫人,我家长公主让我给您带句话。」
「她不是有意招惹崔大人的。」
「您若是想要什么补偿,她会尽力满足您的。」
招惹,还能分有意无意?
我还未开口,猛然被压在我肩上的人一把推开。
我趔趄了两步,差点摔倒。
夜风袭来。
崔恪背影萧瑟。
「她以为我崔恪是什么,是她的狗吗?」
只听他冷笑了声,语气里满是凄凉。
「我不要她什么狗屁补偿。」
「她不要后悔就行。」
「她不知道,被她当条狗的崔恪,是个强种,绝不会吃回头草。」
-3-
那晚之后。
崔恪好像变了个人一样。
他重新喊我「怀玉妹妹」,与我一起用膳,为我画眉。
温柔小意,演得颇为投入。
我差点就信了。
好在,好景不țų₀长。
自诩强种的崔恪,在长公主和魏寻安一起出现的那一刻,彻底疯了。
向来高傲的长公主挽着身边高大男子的手臂,小鸟依人。
镇南将军魏寻安身量足有九尺,虎背蜂腰。
他眉眼沉静,似带着塞外的风霜。
他薄唇紧抿,唇色还有点苍白。
据说,他是带着伤回来的,许是还没恢复好。
他的眼眸扫过在场的人,经过我时,没有半分停留。
「寻安,这儿风大,我们快入座吧。」
长公主柔声唤着他,满眼担忧。
魏寻安应了声「好」。
被蛮夷称作修罗的将军,唯有面对长公主时,眼中会露出几分柔情。
宴过三旬。
魏寻安咳嗽了两声。
长公主慌忙喊太医,又亲自为他斟茶倒水。
看着这一幕,崔恪桌子底下的拳头握紧,眼尾泛红。
我埋头吃菜,浑然不觉。
魏寻安先行离开,下去休息。
他走后,长公主屡屡走神。
有贵女道:「都说小别胜新婚,五年未见,算是大别了。」
「殿下这般舍不得将军,还不快去瞧瞧,将军就等着你去呢!」
在众人揶揄的目光中,长公主殿下脸颊泛红,告罪离开。
长公主一走,崔恪再也坐不住了。
很快,他也不见。
我吃了个七八分饱,才姗姗起身。
坐在那里实在压抑。
太多双眼睛打量着我,坏了我的胃口。
我寻了处清静的地儿坐着。
坐着坐着,竟就这么睡着了。
我久违地梦见了少时的人。
那时,我还会一个人躲起来哭鼻子。
而那人,已成了朝堂上的风云人物。
母亲还在世。
我跟着她远远瞧见,那人坐在高头大马上。
骏马飞驰,长安花开。
是我只在画册中见过的模样。
转瞬,就到了崔恪初来我家的时候。
崔恪是母亲那边亲戚的遗腹子。
崔家也曾是名门望族,但崔父崔母英年早逝,门庭落败。
崔恪投奔而来。
父亲毫不犹豫留下了他,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
他唤着我「怀玉妹妹」,赠我簪花,与我作诗。
在母亲眼中,他是我的天降良缘。
崔恪因被人说长得有几分像那位百年将才,气得当场甩脸色,将自己关在屋中。
我带着他最爱吃的绿豆糕,去宽慰了他很久。
……
就像长公主和魏寻安。
我与崔恪,其实也是青梅竹马。
我是被说话声吵醒的。
两个小丫鬟凑在一起,似在说什么惊天大秘密。
她们不曾发现我就在花丛后。
「你猜我刚才瞧见了什么?」
她迫不及待就自己回答道:
「长公主殿下和崔状元,他们竟在魏将军隔壁房间……」
我竖直了耳朵,听见了不堪入耳的词。
那小丫鬟叽叽喳喳,将那场面描述得绘声绘色。
两人本是针锋相对。
崔恪红了眼说,长公主殿下狠心。
长公主亦说他绝情,刚与她断绝关系,就与自己夫人好上了。
崔恪见她吃醋,喜出望外。
他当即表示,与我没有半分情意,当日娶我也是因我门第低微,好拿捏。
将来,我也只是个诞下他子嗣的工具。
长公主没有说话,可面色已缓和了不少。
崔恪卑微求欢,长公主半推半就。
两人最后情难自禁了。
「魏将军已经睡着了,什么都不知道。」
「我要去告诉魏将军。」
「你不怕长公主殿下要了你的命吗!」
那小丫鬟有些不服:「她都做出这样不检点的事情了,哪还有脸降罪于我?」
「况且,魏将军心善,一定会护住我的!」
是啊。
他向来是心善的人。
我学不好功课,被女夫子责罚,他路过都要帮一帮我。
正想着,我手腕的玉镯擦到了石子上,发出响声。
「谁!」
两个小丫鬟朝我的方向看来。
就在两人掀开花丛的那一刻,我被人拉到了假山后头。
伴着一声低笑,沉香味钻进了我的鼻孔。
眼前是肌肉结实的胸膛。
丫鬟口中此刻本该睡着的人,出现在了我面前——
-4-
「好久不见。」
冷淡又疏离的四个字。
在我脑子里反反复复。
我回到宴席后不久,崔恪也回来了。
他的唇角沾着口脂,脸上的餍足还未褪尽。
我瞧了两眼。
他嗤笑了一声,道:
「贺怀玉,别一副被我抛弃了的样子。」
「前几日,不过是演演戏罢了,你可别当真了。」
「你连殿下一根脚趾头都比不上,我怎么会看上你?」
我一句话也没说。
不多时。
长公主殿下也回来了。
不同于崔恪满脸喜色,她的表情不怎么好看。
特别是当有人提起魏寻安,她眼眸间的失落藏也藏不住。
我隐约听见,她的贴身侍女,安慰道:
「将军只是不善于表达感情……」
长公主音量拔高,声音尖锐:「他刚才连门都不让我进!」
「那是将军不愿让您看到他虚弱的样子。」
「当真是这样?」
「您还不信您的魅力?您看,崔大人都对您如此痴迷了!」
长公主信了,面露欣喜。
我心里失笑。
长公主殿下似是为了验证自己的魅力。
她眸光一闪,举着酒杯,施施然朝我与崔恪走来。
崔恪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突然间。
一路过的小丫鬟手里一滑。
满盘菜肴泼洒在了长公主的裙摆上。
崔恪将那跪地求饶的小丫鬟一脚踢开。
他当场单膝跪下,拿出帕子,为长公主殿下擦拭起了裙摆。
那帕子上,赫然绣着「怀玉」两字。
正是前些日子,我赠予他的。
那日。
他眸光微闪,道,他从未收到过女子亲手绣的帕子。
长公主殿下金尊玉贵,府里绣娘成群,自然不可能亲自做绣活。
我笑道:「你若喜欢,我可以再给你几条。」
闻言,他有一瞬间的怔愣。
他看向我,眉眼间竟有一丝柔和。
春风拂面ŧṻₜ,墨发飞扬。
他应了声「好」。
他将那帕子收进怀中。
后来,侍女还欣喜地过来告诉我:
「姑爷是真的回心转意了。」
「您给他的帕子,他宝贝得紧,都不曾离身。」
如今,那帕子就这么被沾满了污渍,又被揉成一团,丢弃在旁边。
长公主显然也瞧出来了。
「弄脏了崔夫人亲手绣给崔大人的帕子,本宫改日定让人上门赔礼。」
她朝我歉意一笑,却藏不住眼眸中的得意。
我不置可否。
崔恪有些不满地看向我:
「不过是一条帕子,何必小题大做?」
长公主不知道。
崔恪也不知道。
这帕子本就不是绣给他的。
我绣工不好,但那人非要。
那时,他埋头嗅着我的脖颈,哄道:
「我总要随身带着你的东西,不然我捱不住,你也……受不住。」
我绣了好几条,才得了一条象样点的。
前些日子,我偶然从箱底翻出了那些绣坏的帕子。
恰巧,崔恪过来。
他以为是给他的,理所当然拿了过去。
我也只能顺水推舟。
-5-
月上梢。
宴席早就散了。
似乎是为了惩罚我为了条帕子斤斤计较,崔恪走时没有带上我。
我们同乘一辆马车来。
来时,他还在车里为我剥橘子,将我垂下的一缕发别好。
我又一次路过茶楼,听到那熟悉的名字。
这次,我没有停留。
脚步换了个方向。
镇南将军府外。
高悬的牌匾亮得反光。
显然是最近重新修葺的。
府邸的主人回来了。
照理来说,魏寻安与长公主成亲后,应是住在一起的。
只是那年,他还没来得及搬家。
门突然在我眼前打开。
门房问我,来找何人。
慌乱之下,我找了个蹩脚的理由,说,我没有马车回去了。
门房莫名其妙地看了我一眼。
一盏茶后。
门房出来赶人。
回去的路上。
月光黯淡。
前头的路越来越黑。
不远处小巷子里,传来声响。
我有些后悔,应该早些回去的。
身后传来车马声。
马车华贵,赶车的马夫穿得也端正。
我挥手高声道:「我是新晋状元崔恪的夫人,可否搭我一程?」
马车没有停,直直略过了我。
我失望之时,却见马车行过数十尺,缓缓慢了下来。
我瞧了眼幽深的暗巷。
不再犹豫,跑了过去。
马车内传来低哑的声音:
「崔夫人,我们往城外去,不路过崔府。」
我连忙道:「将我带到前头巷子口就行,多谢这位大人。」
马车内的人没有再说话。
我便当他同意了,爬上了马车。
掀开车帘那一刻,我看到熟悉的人。
魏寻安就坐在那里。
月光打在他高挺的鼻梁上,狭长的眼眸带着冷色。
让我回忆起了那日。
他顺手拉过我,躲开了那俩小丫鬟。
站定之后,他就与我拉开了距离。
一如此刻,他嘴角带着浅薄的笑意,唤我「崔夫人」。
幸好,马车足够宽敞。
我坐在离他最远的地方。
暗室中,魏寻安冷不丁开口道:
「传言,崔夫人挚爱夫君,爱到能忍下一切。」
「真是叫人动容。」
「但怎么不见崔大人来接一接你?」
其实,大概半年前。
我和崔恪的关系还没有到今日这个地步。
我的婚事,还是崔恪自己求来的。
他说,三载相知,他心慕我许久。
待他高中,就八抬大轿娶我过门。
他也没有食言。
只是后来,长公主出现了。
我抬眸看向魏寻安。
他英武好看得紧,连皱着的眉头,嘲弄的嘴角,都格外惑人。
许是因夜色已黑。
我那见不得光的心思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他那放在膝盖的手,手指修长,指甲圆润干净,狰狞的青筋凸起,似在暗暗使力。
我脑子里不由浮现出荒唐的画面。
那双拿着兵刃的手,实在有劲。
仅靠两根手指就能将我托起。
-6-
崔府。
我洗漱后回到卧房,竟瞧见了崔恪。
他正站在书桌前,翻看着我的画。
数幅画,画工精细。
画中人或立或坐,英姿勃发。
作画之人显然用心了。
崔恪看向我道:「谁允许你画了这么多我的画像的?」
我道:「我改天去烧了。」
左右人已经回来了。
崔恪嗤笑了声,满眼不信。
我转了话头,询问他来找我有什么事。
崔恪皱了皱眉道:「门房说,你是被镇南将军府的马车送回来的。」
他知道得倒是快。
我点点头,没有否认。
下一刻,就被崔恪掐住了下巴。
「贺怀玉,你是嫉妒长公主殿下,为了报复她,蓄意勾引魏寻安吗?」
「别让人发笑了,他连长公主殿下都看不上,你这样的,送给他他都不要?」
我被掐得生疼。
可我的注意力都被他的话给吸引去了。
「你为何说,他连长公主殿下都看不上?」
崔恪没有多想,道:
「都是男人,我能不知道?」
「而且,武将欲大,他怎么可能忍得住让殿下独守空闺!」
我心底漫上隐秘的欣喜。
离开前,崔恪警告我道:
「你安分些,别让殿下不高兴。」
之后几日。
听闻,魏寻安还没修养好,就接了一堆差事,往外跑。
长公主殿下去堵他,连人影都没瞧见。
崔恪的院子整日锁着,不让下人过去。
侍女说,听见里头有女子的声音。
那女子高声喊着「寻安」两字。
原来,长公主殿下心里郁闷,来这里找乐子了。
但这着实有点羞辱人了。
入夜。
崔恪穿得单薄,望着院子里的牡丹花出神。
他许是太过郁闷,瞧见我,竟问道:
「魏寻安回来了,你觉得我还有胜算吗?」
问自己的妻子这个问题,实属少见。
但我毫不犹豫地道:
「有。」
白日。
我撞见了长公主与崔恪一țṻ⁵起散步。
长公主多看了两眼的花,被崔恪折了下来,簪到了她发间。
女子雍容华贵,娇美端庄。
男子清雅俊俏,身量笔挺。
站在一起,格外般配。
迎面遇见我,长公主无一丝心虚,道:
「崔夫人,本宫这几日借崔大人一用,你不会介意吧?」
未等我回答,她又道:
「你放心,本宫不会抢你的正妻之位。」
崔恪搂着她的腰。
不同于对我时那样粗暴,他的动作轻柔小心。
他道:「殿下与她说这些做什么,她有什么资格管着我?」
「我愿依诺娶她,对她而言就是天大的福分了……」
「不介意。」我打断了崔恪的话道。
「殿下尽管拿去用吧。」
闻言,崔恪猛然瞪向我。
他剩下的话被堵在喉咙里。
长公主殿下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她旁若无人地抚上崔恪的胸膛,说着看似宽慰的话道:
「你夫人是吃醋了。」
「她故意这么说,就为了气你呢。」
崔恪顿时明白了,眼神鄙夷地看向我道:
「别耍这种小把戏,烦。」
说罢,崔恪拉着长公主离开,不再搭Ṱű̂⁸理我。
我看着他们相携的背影,对侍女道:
「我的玉镯好像不见了。」
侍女里里外外找了几圈。
一无所获。
我恍惚想起,道:
「可能是那天晚上,落在镇南将军府的马车里了。」
「我去将军府走一趟。」
-7-
我在将军府里坐了一上午。
将军府的下人道:
「将军公事繁忙,这些日子都住在军衙。」
「他最快也要大后天才回来,您要不还是先回去吧。」
我摇摇头道:「那玉镯对我很重要。」
下人道:「那行吧,我叫人送个口信给将军。」
我连忙道谢。
一个时辰后。
送去口信的人回来说,将军什么都没说。
他自然也没有拿到我的玉镯。
天色渐暗。
下人表情为难。
我不好再赖着不走。
就在我走出将军府的那一刻,一辆马车远远驶来。
马车停下,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车帘,露出一张冷峻肃穆的脸来。
下人惊讶地迎上去。
「您怎么回来了!」
魏寻安淡淡道:「提前完工了,比预计的快了点。」
下人拍着马屁道:「哪是快了点,快了至少整整三日,不愧是您!」
魏寻安沉默。
他几步走到我面前。
不知为何。
我有些手足无措。
明明是我故意找过来的,可真当他出现在我面前,却不知要说什么。
相比之下,魏寻安的表情十分平静,甚至还问我:
「崔夫人,用过晚膳了吗,可要留下来吃一口?」
寻常不过的客套话。
显得我像街头卖艺人肩上的猴子。
一只猴在那儿处心积虑又抓耳挠腮。
「不用了,我找到我的镯子就走。」
魏寻安道:「但我得先吃饭。」
「我可以自己找……」
我还未说完,他已经径直走进了将军府。
就这样,我和魏寻安坐在了一张桌上。
我本来没什么胃口。
可看着一道道菜端上来,不由咽了咽口水。
都是我爱吃的。
我最后还是拿起了筷子。
吃完,魏寻安带我去了停放马车的地方。
他指着其中一辆马车道:「劳烦崔夫人自己找了。」
他抱着手臂站在一旁看着我,表情并不像是在开玩笑。
我爬进了马车里。
天色已经彻底黑了。
马车里密不透风,昏暗无比。
我摸黑四处搜寻。
我找了半晌,却没有在记忆中的位置找到玉镯。
「魏将军,你可是记错马车了——」
我的话戛然而止。
我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一人。
他身量实在高大,我一回头就撞进了他的怀里。
马车内的空间突然变得狭小局促。
「你说什么?」
魏寻安声音沙哑。
沉香味霸道地拉扯着我的感官。
「我说,不是这辆马车,你记错了……」
「我没有记错。」
手腕上突然有一光滑的触感。
魏寻安将玉镯套进了我的手腕。
玉镯没有一丝凉意,带着温暖,甚至有些发烫。
似被人捂在怀里,藏了许久。
记忆一下飘到了五年前。
我手脚畏寒,而魏寻安就像个大火炉,哪哪都烫手。
入秋之后。
他翻墙而来,就为了帮我捂手。
他还将我的脚放在他的腹部取暖。
我有些不好意思,道:「决不能被娘亲发现了。」
魏寻安捏着我的手道:「怕什么,若是被发现了,我就提前来提亲。」
「我与你青梅竹马,也就比你长了六岁,他们定然会满意的。」
话是这么说,可他的神情还是紧张了起来。
我脚下的腹肌收缩了一下。
我小声道:「母亲身子越发不好了,我想陪着她,而且我还想在家里多留两年。」
因此在人前,我们还是一副不熟的样子。
魏寻安无奈地叹了口气,一把将我捞进怀里。
「那就先欠着。」
「贺怀玉,你可别赖账,你欠我一个夫人。」
他那时待我格外温柔。
不像如今,笑都不曾对我笑一下。
魏寻安退开了两步。
他淡漠地看着我,道:
「崔夫人,你记性这般不好,是记错了马车,还是——」
「记错了夫君?」
-8-
他果然记恨我。
记恨我年少时,玩弄了他的感情。
我脑中一团乱麻,不知该如何作答。
恰在此刻,下人匆匆来报。
「将军,长公主殿下听说您提前回来,来找您了!」
长公主殿下的声音紧随而来。
「寻安!」
「寻安人呢!」
下人支支吾吾道:「小的也没看见,一转眼就没了。」
魏寻安与我静静地站在马车里。
两人都默契的没有说话。
只有呼吸声,此起彼伏。
突然间,魏寻安伸出手臂,将我拉近到身前。
他宽厚的手掌捂住了我的嘴。
「嘘。」
可我明明没有出声啊……
背后传来心跳声,一下又一下。
铿锵有力。
似在开凿着什么。
六年前的魏寻安说,他要是难过了,我不用哄他。
只要我乖乖待在离他心脏最近的地方。
我问他:「那是哪里?」
他说:「我怀里。」
而此刻,他许是怕被长公主发现,将我搂得很紧。
我的后背与他的胸膛严丝合缝,几乎要嵌进去。
我有些喘不过气。
长公主四处搜寻着魏寻安,下人在旁着急劝阻。
她似发现了什么。
「本宫一来,你就往这里跑。」
「魏寻安不会在这马车里吧?」
长公主的脚步声渐近。
我睁大了眼睛,下意识往魏寻安怀里缩。
他将我搂得更紧,佝偻着背,将我圈住。
他的薄唇挨着我的耳垂,我听到他的呼吸重了一瞬。
想来,他和我一样,都很紧张。
一只玉手搭上了车帘。
我闭上了眼——
-9-
蓦地,有人来报:
「殿下,崔府来人了!」
「崔大人在您走后,喝了酒,骑着马出城了。」
「现在崔府的人到处找不到他……」
长公主毫不在意道:「关本宫何事,本宫又不是他的夫人!」
那玉手暂时停下了动作,却没有放弃的打算。
「崔家的人现在就在外头……」
长公主的眉头皱了起来。
「他们是诚心要坏本宫名声,影响本宫与将军的夫妻关系!」
「还不去将他们赶走!若是不愿走的,就地杖杀!」
长公主的侍女领了命去了。
玉手不再犹豫,一把掀开了车帘——
车内空无一人。
就在刚才,我与魏寻安已经躲去了车后。
长公主一连掀了好几辆马车的车帘,最后不甘不愿地走了。
长公主殿下走得没影了。
我的耳边响起魏寻安的声音。
「贺怀玉。」
这次,他喊了我的名字。
「你要赶回去找崔恪吗?」
我点点头。
魏寻安没有说话。
我抬眸看到了他绷紧的下颌线。
我道:「他下落不明,若是真死了,我总得去为他收个尸。」
但他没死。
找到崔恪,是在一处崖下。
马挂在树上上。
他躺在草丛里。
幸好坡不高,他只是断了腿。
搬运他的时候,他半睁开了眼,看到了我。
他眼神里溢满了失望。
他躺在床榻上,脚上绑了固定的木板。
长公主一直没出现。
听闻,这次她追着镇南将军去了外地。
崔恪从下人口中得知了,那日长公主绝情的话。
我端来汤药。
崔恪眼神复杂,感慨道:
「没想到最后陪在我身边的人,是你。」
屋外的牡丹开了又谢。
崔恪望ţù₍着牡丹,出神了很久。
「贺怀玉,你说,我是不是很可笑?」
「明知她不爱我,我还……」
我点点头道:「是的。」
崔恪一下哑了声。
他面色难堪。
两厢沉默。
我端着空碗离开前,道:「但爱情里,谁不可笑?」
崔恪愣了愣,一下释然了。
「是啊,你说得对。」
「你这样爱我,当初的我,也觉得你可笑。」
我跨出门坎时,听到他突然说:
「贺怀玉,我们重新开始吧。」
许是怕我不信,他强调了一遍:
「这次,我是认真的。」
我加快了离开的脚步。
-10-
镇南将军和长公主回京的时候。
崔恪浪子回头、爱妻如命的流言已传得沸沸扬扬。
他为我画了十八幅画像,说不能只让我画他。
他执意如此,我拒绝不了。
宴席上。
又遇长公主和魏寻安。
这次,崔恪没有假装不在意。
他走过去,道:
「之前,臣年少不知事,多有冒犯,还请殿下和将军见谅。」
「如今,我已明白,良人近在眼前。」
他说得信誓旦旦。
「怀玉妹妹痴恋我多年。」
「之前,我做了许多荒唐事,她都对我不离不弃,我不能再辜负她。」
不知为何。
长公主的表情不怎么好看。
她笑得有些牵强,祝福我和崔恪恩爱的话,说得也有些僵硬。
崔恪又看向魏寻安,道:
「她之前吃醋闹脾气,打扰了魏将军,我在此代她赔个不是。」
魏寻安的眼皮掀了掀,面色如常,淡淡道:
「没有打扰。」
「多谢魏将军大度。」
却见,魏寻安勾了勾嘴角,道:
「我不怎么大度。」
崔恪不由蹙眉。
入座后。
长公主频频看过来。
崔恪和她的身份似乎调换了。
崔恪起身去方便的时候,长公主也寻了个理由出去了。
两个人去了很久。
先回来的是长公主。
她志得意满,路过我时轻声道:
「崔夫人,真是不好意思了。」
「你也别急,等本宫玩腻了,就把他还给你。」
过了一会儿,崔恪才回来。
他解释道:「夫人,我肚子疼,耽搁了会儿。」
他看向我的眼神有些闪躲。
隔壁桌的两个贵女,在讨论哪家夫君明明发了誓,还是偷摸去了花楼。
「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崔恪给我夹菜的动作顿了顿。
我假装没有发现。
但我没想到,崔恪自己坦白了。
他满怀歉意道:
「我可能还是没办法完全放下她,但我刚才什么都没和她发生……」
「你给我点时间,我向你保证,往后只会有你一人!」
他握住了我的手,眼眸中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设宴的老太君年纪大了,喜欢看小夫妻和和美美的样子。
她道:「今日来的巧。」
「听闻,魏将军夫妻和崔状元夫妻,都是青梅竹马?」
崔恪点头应是。
许是为了讨我欢心。
大庭广众之下,崔恪道:
「怀玉妹妹,是我的青梅,亦是我所爱的人。」
老太君看向魏寻安,笑道:「那魏将军呢?」
在长公主期待的目光中,魏寻安放下了酒杯。
镇南将军与长公主疑似不合的消息,早就传遍了京城的权贵圈子。
魏寻安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
众人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似都在等他的回答。
只听,他点点头道:「是。」
「我的青梅,是我挚爱之人。」
话音落下,长公主惊喜地看着他,双眸竟泛出泪花。
魏寻安话音一转,继续道:
「可她骗了我。」
「明明答应了做我的娘子,转头却嫁给了别人。」
刹那。
四周鸦雀无声。
-11-
魏寻安说这话时,表情淡然,可尾音轻颤,似带了些委屈。
杀敌无数的将军,面对变了心的心上人,毫无办法。
唯有黯然神伤,独自咽下结局。
有贵女偷偷道:「魏将军也太可怜了,是谁这么狠心啊?」
她刚说完,就被旁边人捂住了嘴,疯狂使眼色。
因为长公主的表情实在太过难看。
她盯着魏寻安,竟硬生生掐断了指甲。
魏寻安看也没看她一眼,继续道:
「她的夫君误以为我大度。」
「其实我心眼小得很,每次都忍不住想一把掐死他。」
崔恪眉头微皱,似乎意识到有一点不对。
老太君赶忙打圆场。
「魏将军是不是醉了?」
魏寻安一双眼清明凛冽。
但他还是面不改色地应了声「是」。
老太君略过他,看向两对青梅竹马里,还算正常的我。
她求救似地道:「崔夫人有崔状元这样好的夫君,真是叫人羡慕。」
「崔夫人是不是也该响应一下自己竹马的心意?」
桌子底下,崔恪偷偷牵住了我的手。
我道:
「我的心意从未改变。」
「就算他让我等了很久,他也没有从我的心里离开过。」
在场人都以为,我在说崔恪。
他中间和长公主荒唐过,我依旧在原地等他。
崔恪十分动容,道:「让你久等了。」
「我最不后悔的事情,就是娶了你。」
这夫妻恩爱的场面,让老太君十分满意。
恰在此刻,魏寻安冷不丁道:「往后,我不会再去守边了。」
牛头不对马嘴的一句话。
没有人听出端倪。
唯有崔恪愣了愣。
-12-
我与魏寻安。
我觉得,不算青梅竹马。
我十二岁在假山后哭的时候,遇到了十八岁意气风发的他。
他说,我吵到他了。
我点点头,站起来,换了个地方哭。
但又被他撞见了。
他耐着性子问我,发生了什么。
在得知我不会做功课后,他让我把功课拿来。
我说:「你行吗?」
还是少年郎的他莫名跳脚,说他文武双全,没有什么不会的。
可当我把绣了一半的帕子塞到他手里的时候,他的表情僵住了。
「忘了你是个女孩儿,学的和我不一样……」
我歪着头问:「你是不行吗?」
那天的功课,后来是魏寻安帮我做的。
和我做的差不多烂。
但他是好心,我不好意思说他。
不过,他确实厉害,进步得很快。
给我做了几次功课后,绣工突飞猛进。
那一年,我的功课,都是找他做的。
就这样,我有个了功课代写,一直代到了十六岁。
而他也到了二十二岁。
过了弱冠之年,成熟稳重,位极人臣。
引来一大片想做媒的人。
在旁人说,他和长公主是青梅竹马的时候,他否认了。
「长公主金贵,我担不起她的竹马。」
「而且,我已经有了一个小青梅。」
这话,是他转述给我的。
「你的小青梅是谁啊?」我问他。
魏寻安黑了脸。
我得到了令人震惊的回答,指着自己道:
「我?」
他咬牙切齿道;「相差六岁而已,怎么就不能算青梅竹马了?」
他非要这么说,我只能同意。
不然显得我十分忘恩负义。
只是后来,那满眼都是我的人,后来因功高盖主,不得不娶了公主。
他耗费五年,打退敌军,上交兵权,终于得了自由身。
从始至终,没敢和我说一句,要我等他。
宴席散了。
当夜。
长公主找上门时,崔恪正拉着我对弈。
崔恪不欲见她,让下人去告诉她,我们已经睡下了。
下人一脸为难地回来了。
长公主似乎是喝醉了。
她没带一个侍女,一个人坐在崔府外头不愿走。
崔恪道:「随她。」
可他后来下的棋又臭又慢。
我瞧了频频走神的崔恪一眼,道:「长公主殿下身份高贵,你还是去瞧瞧吧。」
崔恪在我脸上看了好几遍。
确认我没有生气后,他才松了一口气,一脸不耐烦地走了。
他走得很快,脚步急切。
意料之中。
但我没想到,崔恪直接把长公主带到了我面前。
我以为他会离开很久,已经准备更衣了。
崔恪对她道:「殿下,您有何事就对臣的夫人说吧。」
我披上外袍,走出屏风。
眼前女子脸上酡红,带着酒气。
果然喝了不少。
但她的眼神并未完全涣散。
她看了眼崔恪,笑道:「你确定要让本宫对你的夫人说吗?」
崔恪还未反应过来,她已经说了下去。
「说你是如何跪在我脚边求我怜爱,如何将我伺候得……」
「够了!」
崔恪厉声何止她,满眼慌乱。
长公主殿下看向我,道:「崔夫人怕是不知道吧?」
「被你视作爱人的夫君,君子端方的状元郎,与本宫在一起时,有多么卑微下贱?」
「你知道他会多少花样吗?都是本宫调教出来的,你怕是什么都没尝试过。」
尝试过的。
只是不是和崔恪。
我在心里道。
长公主说着勾起了崔恪的发带。
崔恪面色惨白,满脸抗拒,却没有推开她。
他抗拒不了自己的本能。
崔恪不敢看向我,浑身颤抖。
我似乎是他们爱情中的调剂。
长公主得意道:「你也别怪本宫。」
「你相貌不及本宫,家世又差,有什么资格和本宫争?」
「是你自己没本事,留不住夫君。」
我抬眸看了她一眼,道:
「殿下说的是。」
崔恪震惊地看向我。
-12-
震惊之余,崔恪似乎清醒了一点。
他狠下心赶走了长公主。
但他这一次再回来,被我拒之门外。
一门之隔,他声音嘶哑:
「怀玉妹妹,你再给我点时间。」
「你不要生气,你这么爱我,不会不要我的吧……」
我不是在生气。
是有个人,一直躲在我屋里。
刚才躲在屏风后,这时已大马金刀地坐到了我的梳妆台前。
他说,上次给我的玉镯错了。
他听说那玉镯对我很重要,今天特地送过来。
我将手腕伸到了他面前。
我听到魏寻安倒吸了一口气。
他一只手握住了我的手,一只手给我戴上镯子。
我不算特别瘦。
但在他的衬托下,显得我的手腕又白又细。
滚烫粗糙的质感,摩挲着我的手心。
一个镯子戴得格外久。
终于戴好了。
我打量了两眼。
两次给我的,都不是我故意扔在他马车上的那只。
但都很贵。
比我原本那只要贵百倍。
在我要抽回手时,魏寻安的手掌收紧,纹丝不动。
他喉结滚动,低声唤道:「贺怀玉。」
外头崔恪还没有离开。
他听见了说话声。
他问道:「你屋里,是不是有人?」
魏寻安挑了挑眉,没有半分要起身的意思。
崔恪想要进来。
他的手拍在了门上。
「开门。」
但他最终没有进来。
因为长公主在回去路上,失足掉进了水里。
崔恪走了。
再见他,是在第二日傍晚。
他眼下一片青黑,似乎是一夜没睡。
他看向我道:「殿下刚退烧,脱离了生命危险。」
我不知道他告诉我这些干什么。
长公主就算喝水呛死,也和我无关。
我的表情太过冷漠,崔恪蹙起了眉。
他说:「若不是你,我昨晚不会让她这样一个人离开。」
「你知道吗,她差点就没命了……」
说这话的时候,崔恪的声音有些颤抖。
「这件事,你必须去给她道个歉。」
我没有说话。
崔恪谴责地看向我道:
「如果你不去道歉,我不会原谅你。」
「我不会爱一个这么恶毒的女人。」
太好了!
我求之不得。
我心里大松了一口气。
当年,我和崔恪的婚事定在母亲缠绵病榻之时。
那时,母亲已经下不了床了。
我不忍让她失望。
母亲很快就走了。
父亲自此一蹶不振,辞官归隐。
我本想和崔恪说清楚,解除婚约。
他寄住的三载,勤于功课,只是偶尔对我献一献殷勤。
每次,我也都礼尚往来。
我们相处融洽,但着实算不上什么郎情妾意,情投意合。
算兄妹之情吧。
可崔恪似乎不愿。
正在我苦恼之际,他却又爱上长公主。
将我变成了一个笑话。
这样,我反倒心安理得了。
反正,原本要娶我之人已经不在了。
我不想耽误任何人。
除了崔恪。
崔恪还愿意娶我,不过是不想让别人说他忘恩负义。
而且,他也娶不了真正想娶的人。
与我正好相配。
如今,眼看他在长公主那里屡屡碰壁,转头又想起了我这个后备军。
这让我十分难办。
幸好,长公主殿下没有让我失望。
就像茶楼里看热闹的人猜测的那样,她两个都想要。
生怕崔恪反悔,我连忙应道:
「好,那你别爱我了。」
崔恪瞬间瞳孔收缩,瞪大了眼睛看向我。
-13-
「你是在开玩笑吧?」
「贺怀玉,你不要这么幼稚,人命关天,还在这里和我争风吃醋……」
见我神色不变,崔恪似有些慌张起来。
「之前,是我有些地方做的不对。」
「但你答应了,我们重新开始。」
长久以来,崔恪有恃无恐。
因为他与长公主再荒唐,我都没有责问过一句,更没有因此离开他。
他习惯了我的顺从和妥协。
我是他的夫人,永远在那里,等着他。
可随着他的眼神渐渐移到我身上,他开始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他受不了在长公主心里,魏寻安排在他前面。
即便魏寻安不理会长公主,他也会嫉妒得发狂。
可我却能接受他一次又一次和长公主厮混。
是我爱他至深,深到不在意一切吗?
还是说,我根本就——
崔恪不敢再想。
他逃也似地跑了。
长公主大病一场后,似乎想通了。
但她还是不甘心。
她没有签下魏寻安早就准备好的和离书。
她要皇帝为她休夫。
事关功臣。
皇帝没有答应这么离谱的要求。
长公主只得愤愤签下了字。
很快,京城就有了传言。
有人说,镇南将军魏寻安是银样镴枪头,一点都不中用。
也有人说,镇南将军魏寻安有断袖之好,对女子提不起劲。
与此同时,长公主开始高调向崔恪示爱。
可崔恪对她避而不见,一心陪着我。
只是自那日之后。
崔恪常常对着我欲言又止。
下人送来了一个盒子。
说是镇南将军府送来的,我的镯子那夜落下了。
第三个。
依旧不是我原本那个。
但越来越贵。
贵到不像是我买得起的。
崔恪显然也看出来了。
他面色有些不好。
他一把抢过了盒子,道:「魏将军记错人了吧?」
下人道:「镇南将军的人说,您要是这么问,就回您——」
「他不像某些人,他从来没有认错过,一直认准了是那人。」
崔恪迟迟没有接话。
「他是因为我给他带了绿帽子,故意恶心我吧?」
他将盒子里的玉镯拿了出来。
「他觉得靠这个,就能吸引到你吗?」
「你是我的夫人,对我死心塌地,怎么可能看得上他?」
我有些好笑。
不久前,他还在说,我比不上长公主一根脚趾头,魏寻安不可能看上我。
崔恪道:「谁稀罕他送的破镯子!」
说着,他猛然将玉镯高高举起。
眼看他要将那玉镯砸了。
我ţū́₀奋起一脚,将他踹到了铺着地毯的地方。
玉镯应声落到柔软的地毯上,咕噜噜滚了一圈滚到我面前。
崔恪懵了。
这是成亲以来,我第一次对他动手。
不对,动脚。
我没有理会他,只是捡起了玉镯。
然后当着他的面,戴上了。
崔恪还在愣神之时,侍女抱着一堆帕子走了进来。
「夫人,在您的旧衣底下找到了这些,可还要留着?」
她瞧见倒在地上的崔恪,吓了一跳。
怀里的帕子掉了下来。
像天女散花一样。
慢悠悠飘到了崔恪眼前。
其中有一条帕子格外调皮, 直接盖到了崔恪脸上。
崔恪拿了下来。
他瞧见了帕子一角,绣着四个字——
怀玉寻安。
-14-
一地的帕子。
密密麻麻的「怀玉寻安」。
先前给崔恪那条, 是绣坏了的半成品。
「玉」字绣歪了,我便没有再绣下去。
但「怀玉」两字旁边, 给「寻安」留足了空位。
崔恪一下就明白了。
他抓着帕子的手指节泛白。
他沉默不语,好像一下被掏空了灵魂。
他终于明白。
往日一切蛛丝马迹都有了解释。
这条帕子从来都不是绣给他的。
我说, 还能给他几条帕子, 是因为我还有很多失败品的存货。
连他觉得是爱意象征的画, 画的也不是他。
画中人比他高了不少。
不是他以为的情人眼里出西施, 是真的比他高。
我心里那个男人自然也不是他。
正因为不是他, 所以才能容忍他再而三地背叛。
他笑了。
顶了顶腮帮子,看向我Ṱű₈道:「贺怀玉,你这么耍我好玩吗?」
「看着我围着你团团转, 你是不是很得意?」
「你还骗我说,你一直在等我……」
我打断了他的话:「我从未说过, 我等的人是你。」
他怔了怔, 气极反笑:
「所以, 我连你的竹马都不是?」
我没有反驳。
崔恪冷笑道:「你好样的!」
他双目赤红,声音里还有一丝哭腔。
他摔门而去,狼狈地走了。
他一连消失了七日。
第七日晚上。
长公主将人送了回来。
她让人将烂醉的崔恪扔到我脚边。
他嘴里还在念着我的名字。
「骗子、贺怀玉、骗子……」
我从没有骗过他。
他污了我的名声。
长公主眼神里不甘一闪而过。
「没想到, 他竟喜欢上了你。」
「本宫之前将他当做魏寻安的替身, 对他弃之如敝履,他都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你到底做了什么?」
我也不知道。
可能他就是贱吧。
「罢了, 本宫也不是非他不可!」
「不过是个消遣玩意儿,到底比不上魏寻安。」
「也就你,把他当成宝贝。」
她高高在上道:「你俩倒也般配, 崔恪就还给你了,本宫腻了。」
她现在如此淡定,断然没有料想到一月后,会气得要杀了我。
-15-
崔恪对我的报复,就是那纸休书。
我并不在意。
我爽快地收下了, 马不停蹄让侍女收拾起我的东西。
因是休妻,我能带走的不多。
好在手腕上有几个价值千金的镯子。
崔恪看着我,咬着牙根道:「你就则么迫不及待离开我?」
我道:「何必问这么自取其辱的问题?」
他彻底黑了脸。
我走出崔府时不曾回头, 没有瞧见身后有人一直遥遥盯着我。
我迈出大门,下一刻就被人捞进了怀里。
是那熟悉的心跳声。
好快。
好有力。
我看向魏寻安。
他的表情一如既往地淡漠。
我正想说什么,他将我的头压了下去,压进了他的胸膛里。
「别看。」
他声音沙哑, 搂着我的手微微颤抖。
我猜,他可能在偷偷哭。
一月后。
魏寻安求皇帝将我赐婚于他。
众人哗然。
长公主不可置信地看向我。
在听到魏寻安说, 与我青梅竹马的那一刻。
她没有控制住, 尖叫出声:「原来就是你!」
她扑过来,要杀了我,被侍卫拦住。
我对她轻声道:「殿下何必这么生气?」
「是殿下说, 自己没本事,才留不住夫君。」
长公主目呲欲裂。
我原本还想说,你曾说借用了崔恪,要补偿我, 如今也算补偿了。
但我怕将她气出个好歹来,想了想还是没说。
皇帝应允。
得偿所愿。
魏寻安将我搂在怀里,策马离开。
月光洒下。
是迟了五年的归家。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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