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枝

裴小侯爷惹了圣怒,被迫迎娶我这个臭名昭著的女仵作。
而后太子继位,一道圣旨为侯府平反。
裴青寄一跃晋升天子近臣,前途无量。
就连当朝公主,也当众承认对他钦慕已久。
迁府之后,我不小心偷听到裴青寄同公主的谈话。
他说:「琴枝心眼太小,难有容人之量。」
他俩站在一起,宛若一双璧人。
我成人之美,隔日便留下一封和离书离开。
南下的渡船上,一向清冷自持的裴青寄难得失了分寸。
他风尘仆仆地赶来,声声泣血……
「你再怎么也得听人把话说完啊!」
「我说的是琴枝心眼太小,难有容人之量。」
「我亦是如此!」

-1-
圣旨传来的时候,我正在郊外的茅房里验尸。
彼时正值晌午,天气炎热,尸体也已经高度腐烂。
来传旨的公公站在茅屋外,捏着鼻子一脸嫌弃。
捕快程叔蹲在我身边,一脸为难。
「琴枝,宫里来人了,你要不先去看看?」
我用镊子夹起死者鼻腔里的几根毛发,用宣纸细细包起,做完这一切后,我才卸下手套走出茅屋。
小公公细皮嫩肉的,在他身边,站了个更细皮嫩肉的青年。
年岁约莫十八九,发尾还坠着几颗铃铛,叮叮作响。
我未换装,胸前还沾染着些许污秽,还未走近,便看见这两人面色苍白。随着屋内尸体被抬出,小公公更是「哇」的一声直接吐了出来。
如此一来,旨也宣不成了,只能我自己看。
明黄色的绫锦上赐婚两个大字格外显眼。
我跪下身,恭敬道:「谢主隆恩。」
小太监慌不择路地回宫去了,我则是卷起圣旨,接过捕快递过来的工具箱,望向小铃铛。
「走吧!」
小铃铛一路走一路响,直到来到尾巷的我家。
大门被人用黑狗血泼过,散发着浓郁的腥臭。
我站在门前,刚准备推门便被几个小乞丐丢了一身的泥巴。
小乞丐们做着鬼脸跑开了,一边跑一边骂我脏东西。
小铃铛面露不忿,道:「岂有此理,明日我就去府衙,定要给他们好看!」
我回头看他,面露不忍,道:「你怕不是忘了,你如今已无官身,府衙大概率是不会管你的。」

-2-
小铃铛名唤裴青寄,是才名远扬的裴小侯爷。
因为御宴上替被幽禁的太子求情,被罢了侯位贬为庶人,并赐婚于全京城唯一一个女仵作。
短短一天,便从天之骄子沦为下等贱民。
裴青寄坐在门槛上,仰头瞧我,一脸为难地开口道:「我已被贬黜,侯府是不能住了,明日一早,祖母他们也要过来,不过你放心,我会支付给你租金,定不叫你吃亏。」
我摆摆手,道:「既是一家人倒也不必如此客气,这房子大,多住几个人也无妨。」
裴青寄起身朝我作揖,道:「姑娘慈善,只是我们却不可白白占姑娘的便宜。」
一句话,表明了裴青寄的态度。
要同我分得清清楚楚,以免日后说不清楚。
我直起腰,拍净手上的浮灰将他扶起,随后道:「既然如此,那便依公子所言。」
爷爷留给我的宅子极大,又因为是仵作之家,周围人嫌弃晦气,搬走了不少,是以也算得上是清静。
我将东院的几个房间收拾干净,忙活到半夜裴青寄才回来,他见我一身灰尘,连忙道谢。
我却并不以为然,道:「小事一桩,明日折合租金一同付给我便好。」
裴青寄闻言一愣,随后笑道:「这是自然。」

-3-
一夜好眠,第二天一早,我便套好了牛车。
可是裴青寄表情凝滞,看样子有些嫌弃。
我颇有自知之明,不等他主动提出便主动将牛车卸下。
裴青寄这才松了一口气。
只是不出半个时辰,裴青寄忽然蔫头耷脑地回来了。
彼时我正在喂牛吃草,他站在我身后,一脸尴尬。
我从小便很有眼力见,不等他开口,便道:「稍等一下,我套上鞍。」
裴青寄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些许。
等牛车晃晃悠悠地来到侯府的时候ƭũₛ,却发现门口已经停了许多华贵的马车。
见我停下,马车上的众人纷纷探头来看。
他们面露讥讽,挖苦道:「裴小侯爷好大的福气,这京城第一女仵作竟叫您收入囊中。」
「这车倒是宽敞,一路美景尽收眼底,只是略显寒酸便是了。」
瞧瞧,裴青寄这是什么人缘,落井下石的人竟这般多。
裴老太君拄着拐杖,面色如常,裴青寄则是一言不发,倒是老太君身旁一个穿粉衣的少女率先开口。
「我哥哥自是有福气,尚书公子倒是该跟阿兄好好学学,若是少去那什子花楼,怕是如今也早已成家立业了。」
少女说话一针见血,气得那马车上的人脸红脖子粗。
说话间,裴家的行李已经搬上牛车,只是我没想到,偌大的侯府,竟只有这点家当。
回去的路上,裴青寄低声同我道:「陛下下旨废侯,侯府的东西尽数上缴国库,我们只得收拾些轻便衣服。」
他说到这里,略顿了顿,有些为难地说道:「昨日答应你的银子,能否先欠着,待到来日裴某必将双倍奉还。」

-4-
裴小侯爷一诺千金,自是不会为了这么点儿银钱耍赖。
我将几人带回家,只匆匆见过礼,县里便来人传话,我便又赶着牛车走了。
仵作身份卑贱,别说乡里,就连偌大的上京城里也只有两个。
一个我,一个是城南的刘大爷。
刘大爷上了岁数,自是不便舟车劳顿,于是我便将这下乡验尸的事接了过来。
到了乡里,连水都没捞着喝一口,捕快便将我带到了苦主家里。
死者是一中年男人,家中还有一貌美娇妻。
我刚停下牛车,就听到周围人的窃窃私语。
「这小娘子涂脂抹粉,一看就不是什么良家女子,我看呀,说不准就是小娘子跟她的奸夫联手,把长贵搞死了。」
「都说这女人是红颜祸水,长贵是有命娶没命享啊!」
我拴好牛,提着工具箱走进了院里。
院子整洁,墙角下还有许多长势喜人的花草。
能看出院子主人对它的呵护程度。
死者夫人身着白衣,一双杏眸哭得红肿。
我将尸体衣裳解开,细看死者口鼻处。
一番检查过后,确认男人是酒后溺水。
我将验尸图簿完善清楚后,委托捕快交由县衙。
做完这一切后,已是傍晚。
眼看天色大暗,我便准备像往常一般在车里随便窝上一晚,妇人却追出来了。
她表情真诚,不见任何嫌恶之色。
「姑娘若是不嫌弃,便在我家宿一晚吧。」
我自是不弃,刚准备道谢之时,门外却忽然有一道白色身影出现。
裴青寄风尘仆仆,踏着铃铛声而来。
他说:「琴姑娘,我来接你回家。」

-5-
到家已是半夜。
荒凉的小巷多了几分热闹,总是黑乎乎的巷子竟然燃着几盏灯笼。
大门上腥臭的血迹已经被擦拭干净,而裴家人已然睡下。
我悄悄地将牛车卸下,刚回房房门便被人敲响。
裴青寄端着一碟子小菜跟馒头站在门口,「厨房里还有热水,先去洗洗吧。」
第二天一早,裴青寄便将婚书递交给了衙门。
衙门印章一盖,我便同裴青寄成了夫妻。
薄薄的一张纸,将我们两个互不相干的人连接到一起。
回程路上,裴青寄一言不发。
我想,他身居高位,身边贵女如云。
大抵是心有所属,却不得不领旨谢恩,才把自己弄成了这副苦瓜脸。
直到城门处,一辆马车将裴青寄拦下。
打扮华丽的侍女恭敬地行礼,邀请裴青寄上车一叙。
透过车帘,我看到了车里女子的半张脸。
当朝公主,太子的亲妹妹,天潢贵胄,身份尊贵。
我识趣,率先告辞。
我没回尾巷,而是调转方向去了府衙的仵作房。
这地方虽隶属衙门,可是大多数人都嫌弃这里晦气,平日里很少来。
我将最近的文书分拣仔细,半晌午的时候,程饶来了。
他是捕快程叔的小儿子,我同他自幼便认识,他也是为数不多愿意同我亲近的人。
他手里拿着袋糖栗子,晃晃悠悠地递到我面前。
他说:「小琴枝,又看书呢。」
我接过栗子点头应是,让了半边凳子给他。
他刚坐下便伸手捏着我的耳朵烦我:「听说你昨天又自己去乡下了,我不是都跟你说过了吗?你一个女子太危险,以后若是下乡一定要来喊我,你怎么听不进去呢?」
我费劲地从他的手里将我的耳朵解救出来,嘴上讨饶道:「我错了,下次!下次一定喊你!」
程饶不信,提溜着我的耳朵不撒手。
直到身后传来咳嗽声,他这才老实下来。
本应该在公主车驾上的裴青寄站在门口,身边还站着一脸铁青的程叔。

-6-
程叔生了气,说话的声音也冷厉起来。
「跟你说了多少次,别过来打扰琴枝,你怎么这么不懂事?」
程饶无端挨了骂,不吱声了。
程叔又接着道:「现在琴枝也成婚了,以后你还是离琴枝远点吧。」
程饶闻言瞪大了眼睛瞧我,像是在询问这件事是真是假。
我点点头,手指指了指站在程叔旁边的裴青寄,道:「这就是我夫君。」
他问我:「既已成婚,为何不办酒席?」
眼看局面冷场,我开口道:「事发突然,没来得及。」
程饶走了。
程叔道了声歉,也跟着一起走了。
裴青寄倒是没走,还在我身边坐下。
他说:「我以为程叔挺喜欢琴姑娘你的。」
我倒是没觉得有什么。
喜欢是一码事,真的成为一家人又是另一码事。
程饶长得俊俏,又是捕快,前途大好,要是娶了我,怕是一辈子都要被人戳脊梁骨。
日积月累下来,难免会心生怨怼。
长此以往,只怕是情分也没了,还要相看两怨。
我说:「算不得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大家都是街坊邻居,程叔心好,总是愿意多照顾我跟爷爷一些。」
裴青寄撑着下巴瞧我,道:「琴姑娘,你知道吗?你很不会说谎。」
「你的眼睛在跟我说,你很难过。」

-7-
难过不难过的,其实我早就已经习惯了。
我是七岁时被爷爷从水里捞上来的。
寒冬腊月里,我冻得脸色青紫。
用爷爷的话说,是出气多进气少,差点没救回来。
高烧了七天七夜,大夫都摇头,说就算救回来,怕是脑子也烧傻了。
爷爷没说什么,每天两副草药给我灌下,生生地给我灌好了。
脑子倒是没烧坏,不过什么都不记得了。
爷爷反倒是松了一口气。
他说:「记得那些污糟事儿做什么,从今天起你就是我孙女,咱爷俩好好过。」
爷爷干了一辈子的仵作,也曾娶妻生子,可是没几年光景,妻子跟儿子双双病逝。
批命的人说爷爷命中带煞,克妻克子,克所有亲近的人。
自那之后,和爷爷交好的几个人也都不再往来了。
巷子里的小孩们不懂大人的弯弯绕绕,他们喊爷爷老煞星,喊我小煞星。
程饶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
他打走了朝我身上扔泥巴的小孩,又拉着我的手告诉我怎么将泥巴丢回去。
慢慢地,随着年岁渐长,他们不再朝我丢泥巴了。
他们会堵在巷口不让我回家,也会半夜翻墙摸进我的房间。
夜半被惊醒几次之后,爷爷叼着烟枪收我做了徒弟。
仵作身份卑贱,可却隶属衙门,他们碍于府衙的官威不得已,这才消停了下来。
后来,爷爷将毕生所学尽数传授于我。
他说:「人们都嫌仵作晦气,我本不打算将你带入门,只是眼下再无更好的选择。」
这时我才知道,爷爷雪夜救我时落下了病根,咳疾久久不愈,如今已到油尽灯枯之时。
他离世那天,将地契跟他攒了一辈子的银钱都交于我。
他说:「琴枝,若是觅得良婿,便做些小本生意吧。」
爷爷的期望很美好,只是这世上对仵作的偏见甚多,更何况我还是个女子。
这偌大的京城,别说是好人家,就算是贫苦之家,听得我的名头只怕也要退避三舍。
自那之后,我甚少见到程饶。
听其他衙役说,他被调去了别的地方。
许是从别的衙役那里听说了我在打探程饶的消息,当日午后,程叔来了。
他在门口踌躇许久,也没有进门,只是在门口留下了一张烫金的喜帖。
裴青寄来的时候顺手捎进来的。
彼时我正在套车,只匆匆瞥了一眼喜帖。
金闪闪的,很是漂亮。
裴青寄面带愧色,踌躇了半天,才憋出两个字。
「抱歉。」
他这歉道得没头没尾的。
我同程饶之间,总归是差了些缘分。
可这件事同裴青寄并无任何关系。
从那之后,我身边便多了一个束着铃铛的青年。
而尾巷的大门,再也没有被泼上腥臭的黑狗血。
低矮的茅草屋中,重新亮起了一盏等我归家的油灯。

-8-
程饶的婚期定在腊月十八。
那天下了很大的雪。
我将礼金交由相熟的衙役捎了过去。
那天难得无事,我也忙里偷闲靠在炭盆前烤火。
临近傍晚的时候,裴青寄来了。
他脚步慌乱,面色也不像以往那般淡然。
借着烤火的时间,他问了我不少关于治疗刀伤和解毒的东西。
等到夜半时分,他灭了油灯,穿着黑衣融入了夜里。
接连几天,他都是昼伏夜出。
此事隐秘,裴青寄既然不想让人知道,那我便装作不知。
直到十日后的半夜,裴青寄敲响了我的房门。
他恭敬地朝我行一大礼,垂头道:「青寄有事相求,还望琴姑娘施以援手。」
裴青寄带我去的是城外的一座别院。
重兵把守,灯火通明。
他带着我来到不远处的一口荒井前,接过我手中的工具箱,低声道了一句抱歉。
我还未反应过来,腰便被人一把搂住,随后裴青寄带着我从井口一跃而下。
扑通一声,水花四溅。
男女授受不亲,如今我们的行为算得上逾矩。
我推推他的肩膀,轻声道:「放我下来吧。」
他却没听,只说水太冷,莫要冻坏了我。
水路悠长,有许多岔路。
等我们从井底出来时,已经过去了一炷香的时间。
我理理衣衫,打量起眼前的景象。
院子里长可及腰的荒草,还有破破烂烂好似一阵风就能吹断的门窗。
裴青寄提着工具箱,引着我往里院走去,「这件事本不想劳烦琴姑娘,只是青寄对药理着实不通,无可奈何,便只能麻烦琴姑娘了。」
我摆摆手,道:「我干的也不是什么治病救人的活计,不过两者颇有相似罢了。」
「你如今找上我,想来也是无计可施了,既然如此,便死马当作活马医吧。」
裴青寄怔愣了片刻,终于露出今晚第一个笑。
他说:「琴姑娘,你知道今晚救治的人是谁吗?」

-9-
还能是谁,不就是当今太子吗。
裴青寄同太子的情谊,整个上京城无人不知。
自幼一起长大,师承一脉。
太子仁厚,ẗū₎将仵作收编之事,便是他率先提出的。
他说:「一国之大,治下有三十六郡,而一郡则有数不清的村镇。」
「孤细看过大理寺前十年的未结卷宗,仅一个郡一年来便有几十起案件因为没有仵作及时验尸而拖成了无头悬案。」
「若是将仵作收编,一来可宽慰人心,二来可广招人才,三来可叫所有冤案沉冤昭雪,不使一人枉死,也不使一人漏网。」
一时之间,太子的仁名享誉天下。
如此种种,也便引起圣上忌惮。
于是,在一个暴风骤雨的夜晚,太子被诬陷造反,被圣上囚禁于皇家别院。
太子伤得很重,胸前有三处箭伤,后背还有一处深可见骨的刀伤。
我戴上手套,将后背上已经愈合的刀伤重新撕裂开,剧烈的疼痛促使原本已经昏迷不醒的人睁开了眼睛。
裴青寄在我面前蹲下,眉宇间满是担忧,「很棘手吗?」
「胸前的三处箭伤,伤口乌黑,是中毒所致,幸亏处理得当,目前来看虽余毒未清,但是并不致命。」
我用棉布将渗出来的血水擦干,侧头望向裴青寄。
「只是这后背上的刀伤,外表看着已经愈合,其实内里已经腐烂,若不及时剜去腐肉,只怕是神仙难救。」
Ťù₇裴青寄望着那伤口半晌,才开口道:「琴姑娘,若是要剜去腐肉,你有几分把握?」
「不到五成,」我垂头看向那狰狞的伤口,道:「就算剜去腐肉,我也不能保证他会活下来。」
「但是如果不清除腐肉,他必死无疑。」
裴青寄同太子对视一眼,半晌后,太子开口了。
「早就听过琴姑娘的大名,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他脸色十分难看,却还是扯出一个温和的笑,道:「既如此,便要劳烦琴姑娘了。」

-10-
我点头,随后便交代裴青寄将床上的杂物移走,并用白酒将伤口周围擦拭干净。
做好这一切后,我从箱子最里面拿出了一根人参。
「咬在嘴里,关键时刻说不定能救命。」
裴青寄怔愣了片刻,随后道:「琴姑娘,这参……」
我应了一声,道:「放心,是株好参,待以后同房租一起付给我就行。」
此话一出,裴青寄脸色白了几分。
剜除腐肉是件体力活,不仅要分辨清楚好肉与烂肉的界限,还要动作十分迅速果决。
刀很快,快到太子还没有反应过来,我就已经摘除了一块腐肉。
裴青寄脸色苍白,却坚持着为我提灯。
我说:「你虽习武,却不一定见过这般手段,恶心想吐是正常的,不必强撑。」
太子殿下含了参,精气神也提上了许多,便也开口打趣道:「阿青,你莫要拉着一张脸,像孤欠了你许多钱似的。」
我用棉布将脓水尽数吸干后,开口道:「殿下,接下来会很痛,您定要忍住。」
见我面色凝重,太子便也不再打趣,点了点头,把参含了回去。
刀落瞬间,他的身体骤然绷紧,五指深陷进被褥中。
温热的血溅了我一脸,就在此时,太子殿下的身体忽然间抽搐起来。
我稳住刀子,厉声道:「裴青寄,按住他!」
那场折磨整整持续了一个时辰。
期间太子殿下昏了醒、醒了昏,却愣是一声不吭。
裴青寄到最后胆汁都快吐出来了。
送我回去的时候,仍旧止不住地干呕。
我瞧他的样子着实可怜,回房的时候特意叫他同我一起。
我扶着门轻声唤他:「你来。」
他站țũ⁻在原地,有些踌躇。
「琴姑娘,这不太好吧。」
我瞅了瞅他,有些莫名其妙,「这有什么不好的。」
同我拗了半晌,他还是妥协了。
等我抱着瓦罐回头时,裴青寄已经脱到只剩里衣了。
我难得结巴,问他:「你这是做什么?」
他看着我手里的瓦罐,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尴尬了半晌,他才默默地捡起了地上的外袍。
他目光闪烁,道:「我有些热。」
我哦了一声,慌乱地将手里的瓦罐递给他。
我说:「这是鬼子姜,能缓解你的不适,你拿回去吃吧。」
他捧着瓦罐披着衣衫,脚步踉跄地走了。
等我关上门后,才发现脸热得烫人。
我想,明天该跟裴家妹妹知会一声,我体热,房间不用烧太多的火了。

-11-
想来是那晚之事实在尴尬,接下来的几天,我都没碰到裴青寄。
直到半个月后的夜里,裴青寄重新敲响了我的房门。
我带上准备好的伤药,随他一道出了门。
等来到井前,他才望向我。
他说:「琴姑娘,得罪了。」
一模一样的曲折小路,却不像第一次那般云淡风轻了。
我的手臂揽着他的脖颈,随着他的动作身体靠得更近。
不知为何,我忽然又有些燥热起来。
脸颊略有湿意,我刚准备抬手擦拭,却看到裴青寄的额前也满是细碎的汗珠。
没等我反应过来,手已经落到了他的额前。
望着裴青寄惊诧的眼神,我讷讷地道:「我有些重,辛苦你了。」
昏暗的井下,他的眼睛漆黑如墨,他静静地望了我好久,才哑着声音道:「琴姑娘不重。」
「是我今天穿得有些多,还要辛苦琴姑娘帮我擦汗了。」
我低低地应了一声,抬起手复又重新为裴青寄擦汗。
潮湿的井道内,除了潺潺的水声,还有心如鼓擂的心跳声。
直到翻到荒草院中,裴青寄才将我放了下来。
朦胧的月色中,裴青寄的脸颊泛着两抹不自在的潮红。
这种别扭的气氛一直持续到了我为太子上完药。
「阿青,你跟琴姑娘这是怎么了?」太子殿下撑着手臂瞧我们,「怎么看起来别别扭扭的,谁也不瞧谁?」
见我们不吱声,他又紧接着问道:「琴姑娘,是阿青欺负你了吗?」
我垂着头将药罐收拾到箱子里,道:「没有。」
太子却不信,将裴青寄叫到面前来。
他说:「阿青,你什么时候才能把你的倔脾气收一收,琴姑娘心肠好,不跟你计较,但你也不能欺负人家。」
裴青寄站在我的身后,被烛光照过来的影子结结实实地将我拢在他身下。
他低低地应了一声,接着道:「不欺负她。」
太子的目光揶揄,来回游荡在我跟裴青寄之间。
我手一抖,药罐里的药粉撒了一床。
我手忙脚乱地收拾好东西,起身告辞。
刚踏出房门,便听到身后的裴青寄低语。
他道:「捧在掌心都不够,哪敢欺负呀。」
我脚一崴,紧接着就要摔倒在地,却被裴青寄眼疾手快地捞起。
裴青寄带着笑意的声音在耳侧响起。
「琴姑娘,要小心呐。」

-12-
那次之后,我又接连去为太子诊治了几次。
如此我才得知了太子被刺杀后的真相。
「父皇最近身体大不如前了,许是病重,竟想起了孤这个被幽禁的儿子,如此一来,盯着皇位的丽贵妃便坐不住了。」
「那晚动静如此之大,门外的侍卫没有一个发觉的,若不是我的暗卫拼死相护,孤怕是早就死在乱刀之下了。」
裴青寄显然赞同她的说法,他道:「若只是想除掉丽贵妃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难保三ťũ̂ₘ皇子会狗急跳墙,那样反倒不好。」
我将伤口重新包扎好,低声道:「殿下,如此大事还是避开民女再议吧。」
太子却不以为然。
他说:「你是阿青的妻子,就是孤的弟妹,我们之间的事便是家事,既是家事,那有何不能听的。」
ťŭ̀₃我同裴青寄的关系,看样子裴青寄并未告知太子殿下。
一时之间,我也搞不清裴青寄的想法,只能将目光落在裴青寄脸上。
裴青寄的目光对上我的,半晌,他才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殿下,当初赐婚仓促,什么也没有,只怕是委屈了琴姑娘。」
太子殿下大手一挥,道:「这有什么难的,等孤继位,便收琴姑娘为义妹,到时候风风光光地嫁给你。」
裴青寄眼神一亮,拽着我的手腕便朝榻上的太子行礼。
他的声音清亮,满含着喜悦,看不出半分不愿之色。
「谢殿下。」
回程路上,裴青寄脚步轻快。
只是刚出井,他肩上便被架上了一把大刀。
程饶坚毅的脸出现在我面前。
他看看我,又看看裴青寄。
他脸色铁青,忍不住爆了一句脏话。
他说:「裴青寄,你想死也别带着琴枝。」
程饶带着我们回了巷尾。
他立在桌前,语气愤怒。
「今夜巡抚司收到密报,称有人擅闯废太子别院,疑其是废太子谋逆同党。」
「若不是我刚巧碰到,如今你跟琴枝一个都跑不了。」
说到这里,他揪起裴青寄的领子,厉声道:「你根本不拿琴枝当回事,你明明知道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可你却还是带着琴枝去冒险!」

-13-
裴青寄被他拽着,却没有反抗。
程饶说完这话,便松开了裴青寄。
他拿起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
随后他说:「明日,你便去衙门同琴枝和离。」
裴青寄没接话,只是目光落到我身上。
程饶又被他的目光刺到,眼看着就要动手。
只是在拳头即将落到裴青寄脸上的时候,被我拽住。
他回过头,疑惑的目光看向我。
我说:「程饶,给太子殿下医治这件事,是我自愿的。」
程饶不解。
他问我:「太子殿下天潢贵胄,同我们这种小老百姓并无交集,怎么就能让你冒生命之险去救治?」
我说:「且不说太子殿下乃是仁君,就说不管对方是谁,若是能救治却选择不救的话,那还能称之为人吗?」
「再说如今皇室中,有承嫡希望的除了太子便只有三皇子,可那位的暴政你也不是未曾听说。」
「当街抢夺貌美女子,更为了息事宁人甚至将女子夫家满门屠戮。」
「若是这样的暴君上位,程饶,你觉得是万民之幸吗?」
程饶沉默了。
他撑着脸坐了下来。
过了好久,他才哑声道:「那口荒井,今晚之后便会永久封禁,看守侍卫也会成倍增加。」
「我不管太子如今是否痊愈,也不管以后会是谁继位。」
「我只要你平安。」
他抬起头来瞧我,「琴枝,我要你平安。」
程饶走了。
裴青寄又跟着我回了房间。
他面露歉意,垂着头,像只受挫的小狗。
他说:「琴姑娘,这件事是我松懈了,程捕快说得对,我不该叫你去冒险。」
他这话说得诚恳,脑袋都要垂到地上去。
也就是这个时候,才能从他一贯要强的伪装下窥见那么一丁点孩子气。
我拍拍他的头,笑道:「小侯爷,你跟程饶都太过小看我了,莫说我是个在编小吏,即便我什么都不是,却也同样可以为国效力。」
「程饶是护友心切,你别跟他较真。」
裴青寄这才打起精神来,只是临走时颇为幽怨地瞧我。
我不解,问他:「怎么了?」
他幽幽地看我,道:「琴姑娘对程饶真好,怕我记仇还特意为他解释。」
不知为何,空气中忽然有一股浓郁的醋味飘来,直呛得我打喷嚏。
我揉揉鼻子,疑惑道:「是谁家的醋坛子打翻了。」
话音刚落,便看到面前的裴青寄脸色涨红。
他慌忙后退几步,踉踉跄跄地走了。

-14-
自那之后,裴青寄再没有提过关于太子殿下的事情。
裴青寄住进巷尾的第一年末尾,裴老太君将我唤进了她房间。
她面容慈爱,将枕头下的一对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玉镯套上我手腕。
我连连摆手,道:「这般珍贵的物件,给我太可惜了。」
老太君却不以为然。
她说:「物事再好也不过是个物事,能被你带上是它的荣幸。」
那时候我并不知这玉镯是裴府留给未来孙媳的传家宝。
晚上吃饭时,裴青寄的目光常常会不自觉地落在我的手腕上。
于是吃完饭后,我将裴青寄唤到房间内,将那玉镯还给了他。
他双手捧着玉镯,嘴唇嗫嚅,像是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一般。
到最后,他只问了一句。
「可是玉镯不够得琴姑娘的心意?」
我说:「这玉镯一看就价值不菲,若是用它来抵扣房租,着实是亏大发了。」
裴青寄面色苍白,表情有些古怪。
他端着手里的镯子,问道:「琴姑娘以为这是祖母用来抵给你房租的?」
我纳闷道:「难道不是吗?」
裴青寄咬碎了牙,将镯子塞给我,复又拽着我的手腕不撒手。
我有些疼,刚想挣脱却听到裴青寄像是破罐子破摔的声音。
他扭过头不看我,只是耳朵泛着艳丽的红色。
他说:「琴姑娘,那镯子是祖母传给未来孙媳的。」
说完这话后他转过来,眼睛直直地盯着我。
「我心悦你。」
「你呢?对我也有一点点动心吗?」
他这话明明是询问,却一副强势的模样,他梗着脖子,像是要不到合心意的回答便要一头撞死的架势。
我被他突然的表白弄得晕头转向,眼里只看得见他那副极好的皮囊。
他轻轻一怔,随后用小指钩住我的。
「我是真心的。」
也不知他从哪里学来的这副狐媚样子。
但不得不说,他成功地勾引到了我。
于是,在这充斥着暧昧氛围的小房间里,我抬头吻住了他的唇。
一触即停。
他的呼吸快了几分。
我心如鼓擂。
他问我:「琴姑娘是什么意思?」
我有些害羞,垂头不说话,他却非要问出个答案一般。
直到被逼到墙角,退无可退。
「琴姑娘不说话,我便当你是默认了。」
头顶落下一片阴影,嘴唇被柔软的东西覆住。
裴青寄的手撑住我的腰,力度大到恨不得将我整个人嵌进他的身体里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只觉得舌根酸得快断了,他才将将停下。
昏暗的房间里,他的额头抵着我的,滚烫的呼吸在我们之间纠缠。
他喑哑的声音响起。
他说:「琴姑娘,我很欢喜。」

-15-
那日之后,裴青寄带着我重新拜见了裴老太君。
改口之后,他便抱着棉被搬到了我的房间。
过年时,巷尾难得热闹起来。
老太君坐在院子里晒太阳,裴青寄带着妹妹同我学包饺子。
大年初一早上,上京城中响起丧钟。
前几日裴青寄还在说当今圣上圣体不安,怕是难过正月十五,可谁能想到刚过了年便驾鹤西去。
裴青寄起身穿衣,见我也想起来,便将我按回松软的棉被中。
他俯身在我额前落上一吻,温声道:「没事,你再睡会儿。」
他出了门,一连三天,没有回来。
裴家妹妹挽着我的胳膊同我站在门口,眼巴巴地等着。
许是害怕得不行了,她抬头望我,道:「嫂嫂,阿兄怎么还不回来?」
我拍拍她的手背,安抚道:「你阿兄有大事要忙,别担心。」
我望向不远处高耸的宫塔,耳边又响起裴青寄临走时的话。
他说:「若是情况不好,我会在宫塔挂上一张红布,你若是看见红布,便顺着床底的密道赶紧走。」
他说这话时,眉眼间的担忧浓得化不开。
本来夺位之争,便是要斗得你死我活。
我不分昼夜地等了五天。
第六天的清晨,有侍卫来到巷尾。
他将裴青寄的手信递交给我。
信上写太子已经剿清叛匪,并要在今日准备继位,他这几日忙得很,脱不开身,只能先让人回来报个平安。
为侯府平冤的圣旨很快就会颁发,届时我们便可搬回侯府。
我将书信收好,回屋递给了老太君。
而后半个月,我再未见过裴青寄。
因是天子近臣,来往侯府的人络绎不绝。
老太君带我出面应酬,教我如何应对繁琐的人际关系。
条条框框的规矩将我束缚,直压得我喘不上气。
又是一台贵客席面,我实在受不了跑去凉亭躲懒,却正好听到两位贵妇的谈话。
「侯府世代尊贵,怎么会有这么上不得台面的侯夫人?」
「红宝石跟玛瑙这样的东西都分不清,平白折了侯府的脸面。」
另一位贵妇比她谨慎,歪头打量了一下四周,才接着道:「这还不是先帝御赐的孽缘嘛,侯府也不能说什么。」
她说完这话,又道:「如今谁不知公主对裴青寄的情意,而裴青寄又有从龙之功,眼下怕是已经攀上皇家也未可知。」
「到那时,这落难后的糟糠妻怕是也只能落个重病不治的下场了。」
两人嬉闹了一阵后起身离开,只剩下我呆站在原地身体发冷。
我想,我要去找裴青寄问个清楚。
若是他与公主真的有情,那我可以自行离开,用不上他绞尽脑汁让我不治身亡。
说来也巧,当天晚上我便在后花园里看到了久未露面的裴青寄。
只不过在他面前,立着一位雍容华贵的女子。
他们站在廊前,当真是郎才女貌。

-16-
我眼眶泛酸,将身子掩在假山后。
听不见他们说了些什么,只是两人谈笑嫣然,好不熟稔的感觉。
我咬咬唇,决定再靠近他们一点。
只是这一近,我便听到了剜心之语。
他说:「只是琴枝心眼太小,难有容人之量。」
两人含情脉脉,倒衬得我像是棒打鸳鸯了一般。
夜色朦胧,两人像是情难自抑一般,竟抱在了一起。
半夜,我留下一封和离书。
将所有的东西收拾完毕后,我离开了裴府。
临走时,看门的小厮还同我打招呼,问我要去哪里。
我攥紧了肩带,道:「去衙门,我去趟衙门。」
可我扭头坐上了南下的货船。
在船舱里,Ŧŭ₍我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是那位留我过夜的娘子。
她换下了漂亮的衫裙,穿上了方便做活的衣衫。
她同我打招呼,语气里再也看不出曾经的温柔小意。
她说:「姑娘不必客气,唤我秀娘就好。」
「自姑娘走了以后,我便备受村里人的排挤。」
「他们欺我家中没有男人,总是肆意撩拨坏我名声,无可奈何下,我本想去上京城谋份差事。」
「想来也是有缘,我赶路的时候救下了一位妇人,她是江南绣坊的老板,我便在她手里讨生活了。」
「只是姑娘怎么忽然要南下了?那次伴着您的公子呢?」
我摸摸空荡荡的手腕,道:「世上无不散的宴席。」
此话一出,秀娘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再看我时眼里便多了一抹疼惜。
她说:「姑娘若是不弃,便跟我一路走吧,也好有个照应。」

-17-
货船走得快,不出半日便已驶离上京。
秀娘递给我半张烧饼。
货船晃悠得我眼前发花,接过烧饼后也只是攥在掌心。
秀娘担忧道:「姑娘应该是没出过远门,晕船晕得不轻。」
我咽下凉水,道:「无事,还可以忍耐。」
我闭上眼睛,靠在墙上休息,却听到刚刚上船的客人在抱怨。
「也不知上京跑丢了哪位贵人,就连城门都戒严了,满城寻人呢。」
另一个人紧接着道:「可不仅仅是这一城,照这个戒严程度,你说跑丢了公主我也信。」
「听说有线索赏银百两,要是能找到人,赏银千两。」
一说到钱,众人来了兴致,「价值这般高,肯定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吧。」
一帮人中只有一个见过画像,他思考了良久,才道:「倒也不至于倾国倾城,顶多算清秀可人吧。」
接下来众人的声音便听不清了。
我迷迷糊糊地睡了几觉,最后是被一阵吵闹声弄醒的。
我还未睁开眼睛,便被一人纳入怀抱。
那人力气很大,揉得我骨头生疼。
我抬手要推,却无甚作用。
直到熟悉的声音在耳侧响起。
裴青寄急到沙哑的声音传来。
他像是遭受了天大的冤屈,声声泣血控诉道:「你再怎么也得听人把话说完啊!」
「我说的是琴枝心眼太小,难有容人之量,我亦是如此!」
「你留下一封信,说走就走,你知不知道,我快把天都翻过来了。」
我推推他的肩膀,道:「我还看到你们抱在一起。」
「那是公主没站稳,我去扶她,」裴青寄被气得咬牙切齿,「即便我忘情负义,以你的脾气,大可以上前质问,为何要一走了之?」
我自知理亏,说话的声音也渐渐小了下去。
我说:「或许是近乡情怯吧。」
裴青寄咬牙瞪了我许久,最后挤出一个难看的笑。
他说:「好一个近乡情怯。」
货船靠岸后,秀娘同我告别。
她背着竹篓,意气风发。
「姑娘以后若是受了委屈,可尽管来找我。」
裴青寄苦着脸站在一边,重复道:「这都是误会。」
秀娘走了。
我同裴青寄坐马车回京。
一路上他同我将所有的事情解释清楚。
「新帝继位,朝堂上三皇子的余孽必要及时清除,所以我才一直没有机会回家。」
「好不容易回去一趟,没找着你倒碰见了公主,应付完她后,又被祖母叫走,等我完事后已是半夜,怕打扰你休息,我便宿在了书房。」
他说到这里,幽怨地瞧着我。
「谁知道第二天一早,房间里只剩下了冰冷的和离书跟诀别信。」
「若不是有人曾经在码头看见过你,这茫茫人海,你叫我如何寻你?」
他耍赖似的抱着我的腰不撒手。
过了许久,他闷闷的声音传来。
「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 你信我,我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17-
顾朝跟着我住回了巷尾。
没过几天,老夫人同小妹也来了。
她们早就已经厌倦了权力的纷争, 也厌倦了戴着面具生活。
小院翻新的第二天,宫里下了旨意封我为郡主。
我跟裴青寄重新操办了喜宴。
程饶是带着妻子来的。
那是个很温婉的女人。
拜完堂后,我特意叮嘱裴青寄包一个红包给程饶刚满月的孩子。
裴青寄一脸吃味,却还是照办。
婚后第二年,我有了身孕, 极爱吃酸。
裴青寄顿顿陪我同吃,酸得牙都倒了。
婚后第四年,程叔病倒了。
临走前,他一直嚷嚷着要见我最后一面。
许久不见, 程叔老了许多。
他握住我的手, 语气里带着深深的自责。
他说:「琴枝,我是真的把你当成自己孩子一样疼,可你知道, 程叔就这么一个孩子, 程叔不想让他遭受世人冷眼。」
「可这些年来, 我看着阿饶同我仍有芥蒂,我常想当年的事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他说这话时, 裴青寄就站在我身后。
我握住程叔的手, 道:「程叔, 你是个好父亲,若我是你,会跟你做一样的选择。」
「我对程饶, 并没有男女之情,他是个很好的哥哥, 一直很照顾我。」
「可我知道,程饶不会无缘无故地照顾我, 一定是你常常叮嘱, 他才会把这件事放在心里。」
「程叔,我不怨你,程饶也不怨你。」
「是你自己把自己困住了。」
此话一出, 程叔便闭上了双眼。
程饶跪在一边, 眼眶通红。
他说:「琴枝, 谢谢你,了了我爹一桩心事。」
哀号的哭声中,程饶垂着头为程叔穿上干净的袜子。
他说:「我同他说过很ẗųₛ多次,他都不信。」
我站起身,拉着裴青寄一起跪下,送走程叔最后一程。
我知道, 从今天起, 程饶才算是真真正正地释怀了。
而裴青寄, 也终于得到了内心一直想问却没有问出的答案。
回家的路上, 裴青寄一直紧紧地握住我发抖的手。
他说:「琴枝别怕,我在呢。」
不远处的家门口,小妹左手拿着糖葫芦, 右手领着软糯的小包子。
她银铃般的笑声吹散了凛冽的寒风。
她说:「嫂嫂快来,我跟囡囡给你留了糖葫芦。」
「又酸又甜,好吃得让人流口水呀。」
(完)

THE END
喜欢就支持一下吧
点赞2 分享
评论 抢沙发

请登录后发表评论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