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之间有个她

班长婚宴上,前妻一身华贵,挽着穿高定西装的男人。
同学实在看不下去:「起早贪黑地当祖宗养着,结果成了别人老婆。」
一道道视线落在我身上,褪色的劳工服挡不住嘲弄,更挡不住同情。
男人看了我一眼,有点挑衅的意思,故意和旁边人大声说:「今年行情一般,也就挣了八十几万吧。」
在场有编内的,有爬到高管的,还有大小老板。我尴尬地搓了搓手,闷头坐到最远的角落里。
本来准备默默等着宴席结束,腰间三百块买的老年智能机忽然震动几下,扯着大喇叭播报。
「支付宝到账五万元。
「支付宝到账十万元。
「支付宝到账八万元。
「支付宝到账……」
全场寂静无声。
我掏出来看了眼,鱼货分账了,总共一百多万。

-1-
景云轻很漂亮,长得有点像混血,读书时候没人能挑出个比她更美的。
那时候她有很多追求者,却唯独喜欢我这个并不出众的人。
为了能配得上她的喜欢,我凌晨三点去早点铺子干活,放学和周末给人当家教,晚上去夜场打杂。
就算每天夜里只睡两三个小时,白天抽空打个盹儿,我也觉得精神抖擞。
每次把挣的钱交到她手里,看着她像兔子似的连蹦带跳,我就觉得日子美好得像诗一样。
毕业后,我们如愿以偿地结婚,很快有了自己的宝宝。
岳父给他取了个好听的名字,叫周梨廷。
那时候我爸还没退,给景云轻找工作是他三十年从业生涯中第一次利用职务之便托人找关系。
我还记得景云轻进入心仪单位那天,在街上抱着我亲了很久很久,别人都羡慕地盯着我,以为我是什么有钱的大款,能娶到这么漂亮的老婆……
可惜曾经有多少人羡慕,后来就有多少人笑话。
梨廷两岁那年,我爸重病手术,医保报销后还是花光了家里为数不多的存款。
景云轻在父母的逼迫下和我离婚。
他们本以为我爸坐在这么高的位置上,家里至少有堆积成山的现金,墙壁里肯定能挖出金条。
不相信他清廉一生,生前勉强养家糊口,死后只有一捧埋骨的黄土。
「周邢,一直想问你,梨廷过得好吗?」
景云轻端着杯酒递给我,她身上少了年少时的青涩,多了贵妇人风韵入骨的柔媚,是另一番美景。
美人依旧,却再不是我的人。
「我知道你想证明自己过得不比我差,但你一次次草率地结婚,只会让梨廷跟着受委屈。」
我没有接酒,垂着眼点点头,目光落在她闪闪发光的手表上。
我永远不会忘记日子过得最难那年,我爸刚刚过世,我找不到能带着孩子干的工作,只能开着破面包车帮人拉货。
为了省钱,也为了方便照顾,五岁的梨廷总要陪我在车里过夜。破面包车漏风,孩子三天两头地生病。
我想着,要是她们家能帮忙照顾一个冬天就好了。
我带着孩子去我们曾经的婚房,孩子记事以来第一次去看妈妈和外公外婆,高兴地挑了最好看的衣服,给每个人都买了礼物。
结果他们不仅当着孩子的面让我难堪,坚决不承认梨廷是他们的孙子,把孩子带去的礼物扔在地上踩坏糟蹋。
还在我们出车祸、孩子辛苦跑回去求救的时候,把受伤的梨廷扔进满是淤泥的臭水沟里。
「把手机铃声换掉,别做那些不切实际的梦,踏踏实实把孩子养成人。」
我听得一愣,然后才明白景云轻说的是我支付宝的到账播报。
但我什么都不想解释,点点头,和班长打声招呼后离开了宴会厅。

-2-
回到家,别墅门口的石阶上蜷着个身穿校服的身影,是我儿子周梨廷。
漂泊那么久,这是我们千辛万苦得来的家。里面的装修、外面的石阶,一点一滴都是我们亲手弄起来的。
「她也去了?」
「操那么多心,弄饭吃没?」
为了让我安心,梨廷勉强把皱在一起的眉头舒展开,点了下头。
他口中从不出现「妈妈」「母亲」这样的词。
但我知道,那家人卖掉我们当初的婚房前,他偷偷去过几次。
他会远远听着他们和别人聊天,奢望从话语中听到自己的名字。
「你妈今天问起你了,怕你跟着我受委屈。」
他脚步有一瞬间停顿,随后冷漠地蹦出句:「关她屁事。」
「黄伯没联系上你,电话打家里来了,问你下半年是不是还上船。」
我现在的工作是在海上跑船,虽然挣得多点,但半年才能回家一次。
「别人都只跑半年,你为什么两趟都跑?」
「你不知道,一旦干成兼职,多的是人想顶我的位置,最后连半年都没得跑。」
每次出门前我都放心不下孩子,怕他没人照顾,更怕他又不声不响地自杀。
前些天梨廷班主任又给我介绍个比我小十来岁的漂亮姑娘。
听说是离异,没孩子,还是个作家。
人家这条件,看得上我?
班主任说了两次都被我找借口推脱,第三次实在不好意思再推,只能答应去看看。
上船要耽误几天,我约船老大黄程出来吃饭,跟他解释情况。
他听完沉默了许久,深深地嘬了口烟。
「结婚的事,我看你还是考虑考虑吧。
「说句不好听的,你家梨廷没成年,你干的又是高危的活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孩子就得送回亲妈那边去。
「那家人干的事儿你忘了?能容得下梨廷啊?」
我跟船老大的交情不浅,在海上多少次险象环生一起挺过来,各自家里的情况对方都知道。
我摇头叹气,跟他碰杯。
景云轻说得对,为了有人照顾梨廷,我和她离婚之后又草草结过两次婚,最后都以离婚收场。
「前面又不是没找过,什么结果你不也知道吗?再说,我要出了事,谁愿意管个继子。」

-3-
被景云轻家拒之门外后,为了让孩子不用跟着我漂泊,我经人介绍找了第二任前妻彭花苑。
心里想着,只要她能在家帮我看着点孩子,我就能放开手脚多干点活,多挣几份钱。
那时候还不知道她是在外面做皮肉生意的,只感觉她虽然同意跟我结婚,却总有些瞧不上我的冷漠。
我们当时那副狼狈样,别人瞧不上也理所当然,等日子好过了就好了。
为了让日子好过,我又变成每天只睡三五个小时的极限模式。
凌晨起来帮人送货,白天接点搬家、维修之类的散活,夜里跑去收龙虾、贩龙虾。只要不睡觉就在路上开车。
忙到闭眼就睡的日子里,我总会庆幸有人能帮着照顾孩子。
我把所有挣的钱都拿回去给彭花苑,让他们都能安安心心地过日子。
那时候真是昏了头,家里什么事都没管过。有好几次见梨廷欲言又止,却因为赶时间去挣钱没听他把话说出来。
一直到他被邻居送往医院,我才知道他身上有那么多伤,最重的伤差点要了他的命。
「我是有哪点对不起你,让你这么对他?」
彭花苑理直气壮,拍着病房的床架子吼:「你管过什么?钱钱挣不到多少,净在外面瞎跑。」
「那你什么事不能冲我来,什么火不能冲我发?」
「你把他交给我管,他偷拿抽屉里的钱,我也说不得、打不得吗?」
「多少钱?」
梨廷从小连零花钱都没要过,更别说偷钱,我倒真想知道他究竟偷了多少。
「二十。」
彭花苑轻描淡写的两个字像一把尖刀,在我心口尖锐地挖下去,血淋淋糊成一片。
「就为了二十?就为了二十你把他打成这样?」
「二十不是钱是吧?你一个窝囊玩意儿挣的那仨瓜俩枣的,再养个往外偷东西的小家贼……」
「砰!」
耳边闷响和拳头上的剧痛许久才传递到我身上,我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克制力,才让这一拳最终落在旁边的墙面上。
彭花苑被吓得没多停留,骂着脏话离开病房。
我慢慢回过神,低头发现梨廷已经被我们吵醒了。
他看着我不说话。
我在头上脸上胡乱搓了一通,勉强扯出点镇定的笑意。
「二十块钱你就不能直接问我要吗?拿去干吗了?」
「我没拿。」
我那点勉为其难的笑意彻底僵在脸上。
「是个男人拿的,在她去洗澡的时候,我看见了。」
什么人跑来我家就为拿二十块钱?梨廷挨的打究竟是因为偷钱还是因为……他看见了?

-4-
病房里四个床位,探病的家属挤满了狭窄的空间,嘈杂声一刻未停。
我们在最里侧,谁都没有再说话,安静得就像置身于另一个世界。
医院的熟人当天就把这件事带到景云轻耳朵里。
她打电话来骂了我一夜。
「周邢!你就那么离不开女人吗?着急忙慌给梨廷找个后妈?孩子被欺负成什么样了,你也不管。
「你就是个窝囊废周邢,我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给你生了个孩子。」
她骂了一夜,也哭了一夜,但最终也没来看过一眼。
我知道,她不能来。
那时候她正利用大老板手里的资源创业,她需要保持完美的形象才能拿到更多资源。
前夫、孩子,纠缠不清是大忌。
照顾到梨廷脱离危险后,我去安排离婚的事。
日子都约好了,彭花苑不知道听谁说我找到了出海的工作,收入非常高。
她改口死活不肯离婚,跪在地上求我给她一个机会,承诺以后一定好好照顾孩子,绝对不会再打他。
当时离出海的时间很近,答应带我的老师傅最后跑一趟就不干了,我不去他会再找个人。
「出去一趟能挣不少钱,看在钱的份上她也不会再动手的。实在不放心,你让隔壁邻居帮忙看着点,到时候回来给人家点谢礼。」
老师傅有心带我,我不去也要跟他说明情况。当时老师娘看得透彻,劝我还是再给她个机会。
「她现在不肯离婚,起诉离婚要耗费多少时间?你手里连跟她折腾的钱都没有。
「你就这一个机会周邢,扛过去你和孩子的日子都好过。」
我回家征求了梨廷的意见。
他说:「我会乖一点不惹她生气,有事也会找邻居帮忙,你去吧,我等你回来。」
那之后彭花苑确实没再对梨廷动手,甚至有点讨好的意思,据说照顾得很周到。
可我们赌错了一点。
那年船出了问题。
不是大问题,但是维修花了些时间,等出海的时候已经赶不上季节。
最贵的海货只有半个月黄金捕捞时间,过了就挣不到什么钱。
这次没挣到钱对我来说并不要紧,我去主要是学东西,下次好接手老师傅的岗位。
可是彭花苑不听我解释,她带着梨廷来接我回家的时候有多兴高采烈,知道我收入的那一刻就有多愤怒。
我有一瞬间头脑空白,等回过神的时候已经冲上去紧紧将孩子护在怀里。
背后的剧痛我感到麻木,只无比庆幸她倒过来的那壶开水没有洒在梨廷身上……

-5-
同样的医院,同样的病房。
从我照顾梨廷到梨廷照顾我。
看着旁边病床温馨的大家庭,我攥着孩子那只小手,第一次从心底抱怨这世间的苦。
为什么我那么努力地生活,却把日子过成这样?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到底应该怎么做才能过得好?
「爸没本事,害你跟着受苦。」
瘦小的梨廷只有旁边陪护的椅子高,却认真地回握着我的手,安慰我说:「你做得够好了。」
我让一个八岁的孩子吃尽了生活的苦,回过头来安慰我,认可我那些失败的选择,无效的努力。
真可悲。
之后彭花苑主动提出离婚,隔壁邻居建议我把孩子先送进寄宿学校。
这边的寄宿小学条件很差,里面都是没人管的孩子,才小学就抽烟、打架、早恋,听说还有保育老师体罚学生。
梨廷第一次出现自杀行为就是在那里。
具体因为什么我不知道,问过几次他都说:「没事,冲动而已。」
孩子心思敏感,我猜可能是在封闭压抑的环境中突然觉得自己是个不被爱的累赘。
那里很多孩子都有这种感觉。
挣到钱的第一年我就赶紧买了重点学区房,把人从寄宿学校里捞出来。
经济比以前宽裕些,没人照顾孩子,我请过一段时间保姆。
怎么ŧű³形容那几年呢?
跟打乱仗似的。
第一个保姆老家突然拆迁,她急着回去,我在海上又没信号,两天没联系上我就干脆扔下孩子走了。
等我接到电话的时候才知道十来岁的孩子一个人在家近两个月。水电全部断缴,半个多月的时间家里连水和电都没得用。
我问梨廷怎么过的,他平平淡淡地说:「去公共厕所和澡堂,然后点蜡烛。」
「你不会去找物业吗?」
这话问出口我就恨不能给自己个耳光,从来没人教他这些东西,他恐怕连物业是什么都不知道。
后来我干脆找了两个保姆,想着能保险些。
但是家里没有成年人,几个保姆都有点欺负孩子不懂事的意思,刚开始尽职尽责,后面就敷衍了事。
再到后面孩子回家连饭都吃不上了。
怕我在外面牵挂,这些梨廷从来都闭口不提,我还是回家后从别人嘴里知道的。
当时小区有个维修中心,里面的接线员看他可怜兮兮,有时候会带他一起吃饭,帮他看作业。
后来经人介绍,这个接线员成了我第三任妻子,终于终结了几年的混乱。
我不介意别人为了钱跟我结婚,只要能对梨廷好。
钱赛男对梨廷确实很好,跟照顾自己孩子似的无微不至。
梨廷那段时间脸上多了笑意,成绩提升得很快,我也终于从紧绷的状态中放松。
可我以为日子终于好过些了,一切都熬出头了。
没想到才两年不到,梨廷初三时候又想不开,多次出现自杀行为,学校吓得差点让他退学养病。

-6-
没人知道他自杀的原因,梨廷也还是只说一时冲动。
遥远凶险的太平洋里,漆黑的深夜,颠簸潮湿的甲板上。我躺着看天上密密麻麻的繁星,压抑得喘不上气。
不管什么情况,我短时间都回不去。
有那么一瞬间,我也生出过跳进海里求个解脱的冲动。
我想不明白,为什么别人都能把日子过得平静安稳,我却过得这么狼狈,连个孩子都养不好。
怕梨廷再出事,我只能让钱赛男多照看着点。
钱赛男花钱特别厉害,我不敢再把钱都给她,半年前就开始偷偷留一部分,预备以后回家能找个什么买卖做。
因为给的钱变少,她跟我吵过好几次架,关系闹得有些僵。
我没办法,跟她说这次回去能多拿三四十万,她才勉为其难答应帮我多照看梨廷。
谁知才过了一个月,还没等我从海上赶回去,她忽然一个电话打过来,大吼着骂梨廷是神经病,是变态,是杀人狂,让我带着孩子净身出户。
这件事闹得很大,等我赶回去的时候半个小区的人都在物业那里闹,要把梨廷赶走。
我问钱赛男怎么回事,她说梨廷在床底下藏电锯和斧子,还在电脑上看变态的片子。
听到这些我当时心里紧紧一缩,赶紧去学校找孩子。
那天学校有运动会,所有人都集中在操场上。
梨廷没有去,一个人坐在教室窗边,仰头看着外面老槐树上的枯叶,眼眸里黯淡无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阿姨说的那些事……都是真的吗?」
「嗯。」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没对不起谁,她害怕是她的事。
「你要舍不得她,我再跟她解释……」
枯枝的树影下,梨廷眼中的情绪是那么嘲讽,那么厌恶。
「让她走吧,你不放心,我也可以住校。」
「知道了。」
这次算是我们对不起钱赛男,除了住的这栋房子,我同意把能给的都给她带走。
她起先还想打官司把房子要走,梨廷站在旁边她忽然不敢再开口,原地纠结了半个钟头,收拾东西把离婚手续办了。
一切似乎又回到原点。
我捧着酒杯,撒气似的闷下一口,和着胸口的酸涩全部咽下去。
「你怎么就想不明白?你儿子大了,不是以前受欺负的小崽子了。
「你的保险受益人不都是梨廷吗?真要有事儿,看在钱的份上人家也会给你照顾照顾。」
船老大也闷了口酒,苦口婆心地劝我再找一个。
我本想摇头。
这时背后传来一阵喇叭声,我们转身,夜市旁边的大路上停着一辆电动三轮车,车头有一张热情温柔的笑脸。
「我该回家了。」
船老大起身拍拍裤子,撂了酒杯,笑着过去抱了抱他老婆,然后跳上三轮车车厢。
两口子一起向我挥手道别,很快融进远处的夜色里。

-7-
我最后闷了口酒,晃晃悠悠地独自走向回家路。
梨廷还在房间学习,看我喝了酒,闷Ṭū₌不吭声地去浴室帮我放洗澡水。
「我想了想,觉得你黄伯说得没错。你没有成年,如果我出事,肯定会被送回你妈那边。」
「你明天要去相亲,是吗?」
「去看看吧,人家不一定看得上我。」
「爸。」
浴室的光线昏黄不清,我脱了衣服窝进温热的浴缸里。
梨廷帮我把睡衣和浴巾都准备好,靠坐在浴缸边缘,垂着眼看地面的花砖。
「我长大了。」
「嗯?」
「我可以照顾好自己,你不用像以前一样找人照顾我,如果结婚的话,找个你喜欢的吧。」
蒸腾的雾气越来越浓,梨廷的背影穿过雾气,离开我的视线。
结婚的话,找个我喜欢的。
我抬手抹了把脸上的水,也把那一脸的苦相搓匀。
告别了青春懵懂,经历过生活苦难,「喜欢」两个字就像在中药里找那一丝丝甜味,越细品越苦涩。
第二天是最近难得的好天气,阳光洒下来,把空中的潮气蒸发了许多。
我按着相亲对象发来的地址,找到那家不起眼的川菜馆。
一棵巨大的杨树站立在小店门口,树下几位老人在吹拉弹唱,旁边包子铺里冒着白色的暖烟。
「诶!老周!」
台阶上蹲着个抽烟的瘦高条,他眼睛一亮,蹿起来跟我打招呼。
我看了半天才认出来,是以前一起收过龙虾的老朋友。后来我去海上,他继续做了一段时间。
「好长时间没见你了,怎么跑这边来了?」
我不好意思地指指面前的川菜馆子。
「人家给介绍个对象,过来相亲。」
他瞪着眼像没听明白,然后突然拍着我的肩膀笑开了。
「跑我这馆子里相亲?头一次看人带相亲对象搁我这儿吃撑死不过百的川菜,不知道的以为你俩来吃工作餐呢。」
「对方约的地方。这馆子你开的啊?」
「啊,开好几年了。」
又寒暄了几句,他不想耽误我时间,把烟头掐在垃圾桶里,招呼我进门:「讲真的,这要是能成,是个过日子的人。」
现在不是饭点,店里没坐满,多是附近的居民,一边吃饭一边聊天。
我穿过一排排桌子,看见里侧的小方桌边坐着个穿灰白色细麻料衬衫的姑娘。
她斜靠在墙面上,半合着眼听旁边桌两个大哥喝酒吹牛,嘴角带着一丝浅淡的笑意。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在这么市井气的地方,周围都是热辣的气味和蒸腾的烟雾,她给我的感觉却像个路过人间的仙,闲散而自由。
我忽然有些紧张,走路时鞋底会不小心搓一下地面,尴尬地发出「滋啦」声。
「你是杨浅?」
她转眼看我,温和道:「周邢?」
「是……是我。」
我拉开椅子,在她对面坐下来。
以前相亲对方看我的第一眼总会皱眉,可能觉得我个人条件一般,衣着也不讲究。
杨浅并没有,反而是我捏着衣角,后悔没去买身稍微像样点的衣服。
「第一次跟作家吃饭,幸会幸会啊。」
「好好说话,作者。」

-8-
她提前点了两个菜,阿姨端上来摆在桌子中间,蒸腾的白雾这头是我的紧张,那头是她的平静。
我们聊了聊各自前面的婚姻,话题重新回到个人身上。
「这个点你们公司休息吗?」
「摸鱼溜出来的。」她嘴角带着笑意抿了口果汁,「我上班唯一的要求就是够闲,有口饭吃就能供我写稿子。」
杯中的橙黄色衬得她手指干净白皙,我看得脸颊发烫,不自觉跟着咽了一口唾沫。
趁老朋友路过,我抢先付了饭钱:「附近有家音乐主题餐厅,本来想约你去那里的。」
她并不在意,放松地窝在椅子里。
外面有大爷遛狗,抬手跟她打招呼Ţŭ̀⁾,她也抬手回应。
「我喜欢这种有烟火气的地方。」
「为什么?」
「浪漫。」
同事催她回去面试员工,我们并没有吃多久,只来得及匆匆告别。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太阳好像格外温柔。像儿时惬意的午后,我从睡梦中醒来,看见母亲在织毛衣,父亲在看报纸。
我开着车,慢慢悠悠地晃在回家的路上,心情有种秋高气爽般的轻快。
昨晚梨廷说的那句话忽然又回到我耳边。
如果结婚的话,找个你喜欢的吧。
我还头一次在面对一个人时出现既松弛又紧张的情绪,这种感觉是喜欢吗?
【你听歌吗?】
把车停在江滩边,我踌躇很久,总算找到个聊天的话头。
那边没有立刻回复,我的心里忐忑不安。
很多人相亲都是见面时候聊两句,散席后印象一般就再不搭理了。
我有些慌。
其实来之前就做好了谈不成的准备,怎么现在这么紧张呢?
听到消息提醒声,我立刻拿起手机,却发现只是广告短信。
一抹失落在心间荡漾开。
正要收起手机,杨浅的信息终于跳出来。
她转发过来一个音乐链接,名字叫「我们都被忘了」。
【最近挺喜欢这首。】
我点开音乐,轻柔的雨声过后,响起一道温婉的声线,被江风一吹,我忽然懂得了杨浅口中的浪漫……

-9-
我知道杨浅会答应跟我结婚,主要原因是我的收入可以支持她全职在家写稿子。
这也是我唯一的优势。
今年我们出海赶得很急,我们连相处的时间都没有,近海有信号的时候才能在网上聊聊天。
「我说老周这几天红光满面的,又结婚了?」
「听说今年那边气候不错,肯定能挣大钱,到时候拿回家让新媳妇高兴高兴。」
船上老哥几个拿我开玩笑,我附和着聊了几句,才知道一个伙计刚离婚。
我们这行一年没几天能在家,都是相亲找的对象,没有陪伴,更没有感情。
很多男的上岸会找人解决需求,女的在家会遇到更好的人选,最后的结局往往不欢而散。
聊着几个人就都垮脸不吭声了。
海浪声荡着荡着,又慢慢找回心态,抽着烟继续瞎扯。
「ƭũ̂ₓ诶老周,这次走得急,睡过没有啊?」
老胡特别开放,总喜欢问这些。
我尴尬地「呵呵」两声,不知道说什么。
「看他这副鬼样子就知道,准没有。」
「我就想不通了,你头一个老婆是漂亮,但你也不至于离了她就完全没想法了吧?我们去岸上找洋妞你也不去。」
老胡一起头,其他几个也都把注意力落在我身上,跟着打听。
在一起共事这么多年,海上又格外孤寂,大家聊来聊去对各自的家庭情况都大致清楚。
「你们也是吃饱撑的。」
我不想再跟他们聊这些,我头上悬着剑,脖子上架着刀,生存下去才是最大的欲望,这种事情好多年前就不想了。
有时候我也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有这方面的能力,但这不重要,彭花苑告诉我女人并不喜欢这个事儿。
一个人回到船舱,趁着还有信号,我给杨浅和梨廷都发了信息。
【忙不忙?】
手机上很快收到一张照片,是杨浅发的。
【忙,你儿牛逼坏了,学校仨女生为他争风吃醋大打出手,老师打电话回来请家长呢。】
以前没人跟我说梨廷的情况,他也很少说起自己的事,每次发消息都说:【好得很,用不着你操心。】
看着杨浅这条消息,我愣了很久。
原来我已经错过了梨廷的成长,不知道他在学校有没有朋友,也不知道老师同学喜不喜欢他。
【等他下课,我说他。】
两个小时后我才又收到了杨浅的回复。
【不用,有人故意整他。
【我刚从学校回来,什么玩意儿居然还有个男生。我当时就一脚踹过去质问他:『你凑什么热闹?』
【可能嫌我丢人,你儿连搂带抱地给我拖走了,班主任愣是没敢拦……】
短短几句话,一种莫名的安心感从四面八方涌进我紧绷的身体中,将我紧紧缠裹住。
「老周,我们正同情你命不好呢,你笑什么玩意儿?」
想到杨浅,我就不自觉笑起来。
船上没信号后,我就听着她分享给我的那首歌,一遍遍看她给我发的信息。
【今天没看到你儿的成人秀,知道避嫌了。
【书房布置好后写稿怒挣一万,带周梨廷去改善生活。
【周梨廷月考成绩极好,奖励他陪我去爬山。他还想去水族馆,我说等你回来一起去,那些个海货我不认识。】

-10-
都说今年气候好,肯定能挣大钱。
我们一路上都有说有笑的,穿过最险峻的一片海域,来到计划好的捕捞位置。
不知道是不是运气不好,刚开始两三天什么值钱的货都没捞上来。
到第四天,陆陆续续上了些中等价位的货。
但还是一直没捞到值钱的。
「不应该啊,这几天黄金期,怎么也该有个三五条大货才对。」
我们管最值钱的观赏鱼叫作大货,一条就价值上十万,更稀有的甚至几十万都能卖。
以往这个时间它们会在这片海域停留一周。
今年气候好,按理说更易捕捞,结果四五天过去一条都没捞到。
一周之后,起风了。
刚开始只是小风,没有人注意。
到了转天夜里,眼见着风越来越大,浪也越来越大。
船老大经验最丰富,他站在最高处,眺望着远方,长长地叹了口气:「黄金时间过了。」
黄金时间一过,这片海域的风浪能瞬间把整条船吞没,值钱的大货也不会在此停留,我们必须立刻返航。
看着今年寥寥无几的一点中货,船上的人没一个甘心的。
有的本就被一望无际的大海压抑到崩溃边缘,再也撑不住,捂着嘴躺在甲板上痛哭。
「我下去看看。」
绝不能就这样返航,我从船舱里拖出潜水设备,无论如何要亲眼看看海里的情况。
「老周!你疯了?这浪说来就来,你的命就那么不值钱?」
「我的命本来就不值钱!」
我真的要疯了,谁劝都不管用。
挣不到钱是什么后果?我体会过太多次,太多次了。
「给我一小时,一小时我就上来。」
船老大想让其他人拦住我,但所有人都低着头,没有任何动作。
大家都不甘心。
我绑着安全绳,跳下船,寻找大货的踪影。
一个小时里,我拼尽全力在周围搜寻。
没有,什么都没有。
海水温度低,能见度小,我凭借以往的经验一点点找,找到绝望,找到麻木,甚至出现好几次幻觉。
直到被人拉起来,我喘着粗气躺在甲板上,意识才勉强清醒些。
「再给我半小时,最后半小时。」
「周邢!」
「我可以找到的!」
「雷达都找不到,你找得到个屁!」
船老大和几个人一起扯下我的潜水服。
他一巴掌送到我脸上,在噼里啪啦砸下来的暴雨中怒吼:「你够了!钱不是这么挣的。想想梨廷老周,想想你儿子,他在等你回家!」
这一巴掌好像从很遥远的地方而来,连带着吼声也灌入我「嗡嗡」作响的耳中。
我终于冷静下来。
那一刻,只剩下漫天的风声和水声。
我们连滚带爬地摸进船舱里,不知是谁最先哭出声,最后所有人都抱在一起痛哭。

-11-
今年气候非常反常,再等下去危险就大了,我们只能提前返程。
在异国停船休息的时候,我给梨廷发了消息,告诉他我今年会提前回家。
躺在酒店里,我一夜未眠。
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才终于有勇气拿起手机给杨浅发消息,告诉她提前返程回家的事。
电话里杨浅的语气很轻快,还说着要带梨廷来半路接我,顺便在我们船上体验下生活,找找码字的灵感。
她还没意识到我提前返程意味着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挂断电话的那一刻我捂着脸,把那点强颜欢笑搓成一脸苦相。
为什么每每生活有一点点起色,有一点点平稳的时候,老天总要给我当头一棒,将我打ṭü₊回泥泞中挣扎。
我回去以后该怎么跟杨浅解释她才相信我没有骗她,以后一定能挣到承诺给她的那样?
她会不会也像其他人一样,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也不肯相信我给出的承诺?
我心乱如麻,又难受到麻木。
接到杨浅和梨廷的那天下着雨,把一切都笼罩在一片雾蒙蒙中。
杨浅其实不是那种冷冷清清的性子,但不论在哪里看见她,她都有种站在人群中又不和人群融在一起的感觉。
我找不到形容的词,她说这是独属于自由职业人的松弛感。
上船的时候我背着杨浅,她很敏锐,一眼就看出大家脸上的低落。
「都怎么了?马上要回家团圆,怎么感觉都挺难过的?」
我像被针扎了一下,慌忙掩盖道:「没……没事,就是都累了,你……别多想。」
该怎么给她一个交代?我挖心掏肝地想了这么久都没想出来。
梨廷想必也猜到我这次没挣着钱,脸上显出几分藏不住的焦虑,这还是我头一次看见他出现这种情绪。
他应该也很在乎杨浅,比过往身边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在乎。
路过他身边时,我沉默地捏了捏他右肩,他也什么都没说。
我们默契地暗自做着接受后果的心理准备。
我提前整理过我的单间,却还是没整理周全,依然乱糟糟的。
杨浅一边跟我聊天的同时,顺手就帮我将杂乱的房间归置整齐。
外面凉,船舱里的温度比外面高,她用我的毛巾擦着头发上的水珠,脸颊上浮着一层淡淡Ŧù₅的红。
我喉头发紧,转过身换衣服时脑海里不断回放着她头发上的雨水滑过脖颈和锁骨,隐没在衣领中的画面。
船舱很乱,我身上很脏,四周都是恼人的鱼腥味,我没有挣到承诺给杨浅的钱……
我默默和心里的热浪对抗,却在她从背后抚着我的伤痕,问我当时疼不疼的时候差点溃不成军。
人可以抵御千军万马的践踏,可以忍受狂风暴雨的摧残,却抵御不了喜欢的人那句「疼不疼?」。

-12-
我落荒而逃。
在驾驶室外面吹着冷Ṭũ̂⁺风到深夜,船老大忍不住出来踹了我一脚,才将我赶回船舱。
杨浅已经睡着了,黑暗里像一颗裹在淤泥中的珍珠,对我有着致命的吸引力,把那些心底深处的欲望掀起来。
我轻手轻脚地从背后抱住她,把头抵在她肩膀上,贪婪地吸取着那点淡淡的温柔和安心。
又怕她发现我的贪婪,转身把心绪藏起来。
「我挺喜欢你的周邢,你也值得被喜欢。」
柔软的嗓音掀起一层惊涛骇浪。
「那你呢?觉得我怎么样?」
「很好,我很喜欢你。」
黑暗中只剩下两人交缠在一起的呼吸。
我不会说情话,也拿不出喜欢她的证据。
许久后杨浅叹了声:「睡吧。」
大抵是中了什么毒,哪怕听她浅浅一叹,听她语气中那一点点失落,我的心就像被什么一铲子挖下去。
不敢想象当她满含失望地离开时,我将会有多么难受。
「周邢,世上哪有那么多爱情。普通人的婚姻只要能看上眼,就证明双方都有利用价值。你对得起她,她对得起你,这婚就结得都不亏。」
这是船老大曾对我说过的一段话。
很可惜,我没有实现自己的利用价值。
为什么普通人简简单单的生活对我来说都那么难?为什么我总会让人失望?
我还没睡着,夜里忽然起了风浪。
都说今年气候好,结果比往年都要反常。
「待在里面别出去。」
我们应付过很多次这样的惊险时刻,每一年都是险象环生,但杨浅和梨廷没有。
当我站在高处,看见杨浅奋不顾身地冲进风浪中,帮我们抢救门户大开的货仓时。
当她被风浪卷出甲板,梨廷那声「妈」穿透黑夜和水浪声炸开在所有人耳中时。
我终于明白杨浅是怎么一脚踏进我麻木苍凉的内心,在里面扎根盘踞的。
她身上有种在困境中绝不低头,拼尽全力向上生长的力量,好像什么难题只要她在,就还有一线生机。
「你知不知道这种情况掉下去就捡不回来了!」
「好了好了,我这不是没事吗?」
一直到冲下来将人抱在怀里的那一刻我才从本能中找回一丝意识,眼眶发酸,喉咙发紧,声音抖得连不成句。
和我截然不同的是杨浅。
刚刚的惊险在她看来就像喝口凉水一样,身上好多处磕碰伤也不理会,转头又去逗梨廷取乐。
被她一闹,一船紧绷低落的大老爷们儿也放松了许多。

-13-
下了船,该来的终究会来。
拿着那五六万的分红,我们几个蹲在海风里分完了两包烟,都不知道怎么跟家里人交代。
我甚至考虑过借点钱先把这次填上,以后再慢慢想办法。
但最后还是放弃了。
踏进民宿后我好生洗了个澡,让自己尽量放松些,既然到了这一步,至少在她面前留几分体面。
从浴室出来时我以为自己已经平静,谁知看见窝在被子里写文的杨浅,那么温暖,那么柔和,好像那民宿专用的硬邦邦的纯棉被子都变得柔软无比。
我所有的思想工作功亏一篑,呼吸变得急促,心跳越来越快。
「看你心情不好,怎么了?」
她抱着我的腰,把额头抵在我腹部的时候,我是真的扛不住了。
我确定我是个健康的正常男人,但除了年少懵懂时和景云轻有过一段外,我已经好多年没想过这个事儿了。
这些年脑子里的神经紧紧地绷在生活上,彭花苑和钱赛男瞧不上我,她们刻意和我保持距离,我也没有心思。
杨浅……你饶了我吧。
温情过后的一刀会多疼?我真的怕。
「我有事跟你说。其实我们这次出海……就是……这次可能没挣多少钱……」
我不敢看她的表情,也害怕她的沉默。
跟我吵一架吧,别露出受骗失落的表情。
但杨浅并没有沉默,也没有失望,甚至都没有惊讶。
她说:「我知道啊,你们提前返程,路上又损失了不少鱼,肯定比不上以前的。」
我狠狠搓了把脸,一咬牙,干脆憋着气一句话把事捅穿。
「不仅比不上,我们这次也就分了……分了五六万。」
像刑场上的犯人趴在闸刀之下,我闭着眼等着闸刀落下来。
我不甘心,我怎么能挣扎都不挣扎?
「杨浅,我保证就这一次,明年就好了,开年就能像以前挣的一样多,我……我承诺你的不会变的。」
我不敢再叫她浅浅,太过亲昵的称呼在这种时候就像一罐即将过期腐烂的花蜜,以前是甜,以后只会让她恶心。
民宿的轻音乐声越来越小,杨浅的视线落在我身上, 沉默得可怕。
我的手开始控制不住地发抖。
「周邢, 你知道一百五十万够一个普通家庭开支多久吗?」
「我……我知道, 我知道……」
那些年钱值钱的时候,彭花苑就说一年三十万日子过得紧紧巴巴的。
后来给梨廷请保姆的那几年,每年的开支是七十万左右。
钱赛男管钱的时候,基本一百多万没得剩。
我怎么会不知道?
「十年。」
在我把脸埋在手心里, 等着头上铡刀落下的时候,杨浅平静地说了两个字。
我没听懂。
我不知道她要说什么,什么十年?

-14-
「正常开支的情况下可以花十年, 你在担心什么?」
她伸手把我拥在怀里,语气温柔, 每一个字却都清晰无比。
明明是个那么弱小单薄的怀抱, 却将我整个人都裹进去。
「你已经做到最好了,周梨廷也很努力,你们给了我一个很安心的家。」
像海浪声从远处拍来,带着大海的宽阔和包容。
我忽然发现我并不认识杨浅,确切地说, 我对她一点都不了解,她一次次推翻我内心猜想出来的那个姑娘。
她把指尖探进海里, 想将我从漆黑的海底深渊拉起来。
「你……会走吗?」
「我喜欢你, 你的辛苦和努力我都看在眼里。」
「浅浅……」
我没想到,这世间的万家灯火真的还能有我一盏。
杨浅很不一样。
跟她在一起, 我忽然回想起自己是个人。
不是谁的女婿,不是养家糊口的老公,不是孩子的爸爸,更不是大船上随时会沉入海底的螺丝钉。
我是个人。
我有七情六欲, 我有自己的喜恶, 我可以有不喜欢、不接受的东西。
她会拉着我钻进被子里,偷偷讨论我有什么癖好, 更喜欢什么姿势,要不要试试新鲜的玩法。
她也会在她和梨廷都不爱吃莴苣的情况下,每顿饭特意为我炒一盘,告诉我:「吃饭这种事, 一顿迁就顿顿迁就,锅里就容不下这一道菜, 是吧?」
人都有恃宠而骄的心理吗?
越被人宠着越脆弱不堪。
有次因为梨廷顶嘴,也可能只是我压抑了太久忽然爆发, 我在餐桌上砸了一个碗,捶着桌子吼:「都别吃了!」
听着瓷碗碎裂的声音,我知道没控制Ṫű̂⁾住情绪, 吓得浑身僵硬,急忙去看杨浅和梨廷的反应。
结果只看见两张面无表情的脸, 各自平静地吃着饭。
杨浅说:「挺好, 又能换套新餐具,这套看腻好久了。」
梨廷又递给我一个空碗:「院子里砸去, 别溅我一身。
「发泄完打扫干净,去吧。」
「……」
这是我第一次知道,其实我也有发泄情绪的权利, 懂我的人不会因为我的一时疏忽将我挂在绞刑架上。
莫名其妙,发脾气的是我,哭到泣不成声的……也是我。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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