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如雪地写诗

参加重要的大提琴大赛的当天,
我突发耳聋,听不见任何声音,只能弃权。
最后是男友的青梅赢得了比赛。
下场后,我听到她对男友说:
「谢谢你帮我。」
「要不是你换了她的药,恐怕赢的人就不是我了。」
男友神情淡淡却语出惊人:
「她什么都有,不缺这个奖杯。」
「恭喜你,如愿以偿。」

-1-
换药?什么意思?
我如遭雷击,身体被钉在原地。
耳鸣渐渐退去,声音重回脑颅。
不远处的两人交谈声也越发轻。
我攥紧手心,紧咬嘴唇,强制自己意识回笼
边走回后台边打开手机发信息给陆鸣:
【你在哪里?】
没想到他很快便回来,一脸关切不似作伪:
「这么着急叫我回来,怎么了?」
我定定地盯着他,似笑非笑:
「阮月拿奖了,你不去祝贺她吗?」
陆鸣眼底闪过慌乱,而后又显得很平静,语气冷厉:
「她拿奖关我什么事?」
「我女朋友都弃权了,你让我去恭喜她?」
「我有病吗?」
这不像平常的陆鸣,他从来没有这样情绪外露的时候。
「怎么了?」
陆鸣弯下腰摸了摸我的头。
我微不可察地躲开了他的动作。
陆鸣毫无反应,自顾自地轻吻我额头,说:「一场国内的比赛而已。」
「不参加又不会影响你后面去国外的比赛。」
「别不开心了,阿筝。」
「我订了你最爱的那家空中餐厅的位置,还定了蛋糕。」
「吃点好吃的,会开心一点。」
我默了一瞬,答好,起身,他很自觉地接过我的大提琴。
我慢慢走在他身后,手机发出嗡嗡震动。
是社交媒体上一众网友的评论回复。
比赛还没开始前我死马当作活马医,把自己的症状发到了网上。
有网友评论我:
【你是不是吃了卡马西平?】
并没有。
日常在吃的只有维生素。
我一头雾水地搜索这个药物相关讯息。
却查到它可用于治疗癫痫。
比较不为人知的是,这款药的罕见副作用就是会使患者出现听觉上的暂时性失灵。
庆幸的是,只要停药,听力就会恢复正常。
我回想起,陆鸣的母亲,就患有癫痫。
回想决赛前,原本忙于实习工作的陆鸣却突然说要送我去现场。
半个月前,他每天提醒我记得吃保养品、维生素。
甚至每晚睡觉前会帮我倒好水和药放在床头。
车行驶到一半,又忽然抛锚。
紧赶慢赶到了决赛现场,陆鸣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宣布弃权的瞬间,耳膜像被蒙了层水雾。
只看见评审们的嘴唇翕动。
我担心从此陷入无声的世界,害怕到浑身发抖。
陆鸣抱着我,拉着我颤抖的手,一遍又一遍地安慰我。
颁奖结束后,我收到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
【想知道你为什么突然聋了吗?来户外空中长廊就知道了。】
就这样,我听到了陆鸣和阮月的对话。
这样一比对,我还有什么不明白?
我以为是爱,原来是心虚和愧疚。
纵然这个奖对我来说是锦上添花的事情。
但不代表,我就愿意这样拱手相让于别人。
更何况,是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
我有刹那的不真实的恍惚,木然抬手,拧了下自己的手臂。
很疼。这一切不是梦。
快到停车场了,我叫住陆鸣:
「你妈妈的病,最近好点没有?」
陆鸣Ťů⁾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垂下眼眸,似乎是心虚:
「……老样子,吃药保守治疗。」
我自嘲地咧了下嘴角,却还是不死心地问多了一句:
「你还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陆鸣直起身,反问我:「你怎么了?」
「这么反常,根本不像平时的你。」
他还想说什么,电话却忽然响起。
没说几句,脸色变得难看。
喉结急促滚动:「阿筝,医院说我妈又发病了……」
我点头:
「没事,你去吧。」
「不……」
我的话都没说完,他的身影早已消失。
下一秒,我脸色立即沉了下来,明明刚刚我请的护工才把陆鸣母亲安心睡觉的视频发给我看。
陆鸣是不是忘了这回事?
我忽然很好奇,到底是什么事,让他这么关心则乱地找了明显就是借口的理由来敷衍我。
于是我悄悄开车跟在他打的车后面。

-2-
途中,陌生号码又来了第二条不明所以的信息:
【这是第二次哦~】
【你信不信,他会为了我,一次又一次地抛下你?】
几乎下一刻,车驶过拐角,地下停车场的热闹映入眼帘。
我远远地看着陆鸣没有了平常的冷漠。
护在他的青梅阮月的身前,义愤填膺地说些什么。
与他对峙的是我从小到大的死对头顾霄,吊儿郎当地举着手机。
很快,我的手机叮咚作响,是顾霄发过来的视频。
一向高冷的陆鸣蹙眉咬牙:
「顾霄,你不要欺人太甚!」
「不过就是一块挡风玻璃,你张口就要十二万,你是疯了吗?」
躲在陆鸣身后的阮月满脸泪水,不安地攥着他的衣摆。
语音里顾霄语气散漫又有点嚣张:
【安大小姐,听说你弃权了啊。怎么,事业失意,后院也失火啊?】
【你这小男友怎么回事啊?】
【这么护着那女的,上赶着要帮她赔偿……】
【明明是那女的拿树枝在我挡风玻璃上瞎他爹的乱画什么清明上河图,怎么整得像是我欺负了她一样?】
顾霄从小喜欢跟我对着干,去年我没抢到这辆车,他拿到了。
连续三周发照片来跟我炫耀,看得跟眼珠子似的,后来我还是拿条件跟他交换,他才舍得让我开一回。
我又仔细地从头看了一眼视频,理清了前因后果。
顾霄又发来语音:
【你男朋友让我看在你的面子上给他打折。】
【呵。】他轻笑。
【他是不是不知道咱俩是死对头啊??小时候你挠的我左手腕的伤疤到现在还在呢。】
有些细节瞬间了然——信息是阮月发的。
手机硌得掌心有些疼。
我嘴唇翕动,按下语音:
【我和陆鸣已经分手了,没有任何关系。】
【该赔多少赔多少。】
【不用给我面子,他不配。】
发完这几句后,我又发分手信息给陆鸣,也没等他回复,直接就删除拉黑一条龙,准备驱车离开。
做完这些,心中郁气却半分没消解。
不远处的陆鸣根本没留意手机的动静。
我看到他冷着脸给顾霄转了钱,最后护着阮月离开停车场。
地下停车场回荡着顾霄冲他大喊的嚣张声音:
「还有六万,给你三天时间!」
呵。
我轻笑了声,猛踩油门又跟了上去。

-3-
我不敢跟得太近,直到两人的车停在某个高档小区的门口。
陆鸣打开车门准备下车,却被梨花带雨的阮月拉住。
她扑在他怀里,仰头凑上去想要吻他。
陆鸣面无表情地垂眸看着她,默不作声,最后一把推开了她。
可阮月没作罢。
她的手在他的胸膛游走,最后探入衬衫深处。
陆鸣又一次推开她。
这次,阮月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陆鸣终于什么都没做,只是启动了车辆。
他们的车驶入更隐秘的角落,十几分钟后,车身微微倾斜震荡。
约莫过了半个小时,阮月先从车上下来,唇上口红晕开了,有点像雨后氲开的海棠。
脖颈有一圈紫红,上衣有些乱。
我没有等到陆鸣出来就走了。
如果顾霄在,肯定要嘲笑我没出息。
六岁时被绑架,不哭不闹咬掉人贩子的手指头最后全须全尾回到家的安筝,
此刻面对男友的背叛,连冲进去对质的勇气都没有。
忍着泪驱车离开的瞬间,第一场春雨落下。
陆鸣说我什么都有,他错了。
从前父母双亡但有陆鸣的安筝,如今,终于孑然一身。

-4-
等我再次看到他的时候,是次日凌晨。
密码锁被按动的声响在晨光熹微中显得格外刺耳,我拧着眉从床上起来。
陆鸣站在玄关处,身上传来淡淡的沐浴露香气。
他高高扬起好几袋早餐:
「起来啦?」
「你喜欢的我都给你买来了。」
「赶紧去洗漱。」
该死的。
昨晚忘记把他的指纹删掉了。
火从心底里涌出来,憋屈又难受。
我趿拉着拖鞋,实木椅子摩擦着地板发出刺耳的声音。
「你没看到短信吗?」我开口。
在厨房忙碌的陆鸣背影瞬间僵住,语气似乎有些干涩:
「我看到了。」
「又分手,你不累吗?」
「我甚至不知道我又有哪里做错了……」
他看向我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子。
真正想辞职的人不会把辞职放在嘴边。
真正想分手的人也不会动不动就提分手。
陆鸣估计就是这样看我的。
他永远理智清醒,我永远脾气大又爱无理取闹。
莫名地,我轻轻笑了起来。
抬手就把他买的早餐全部推倒在地上。
「砰」的一声,咖啡洒落一地,有几滴溅到我脚踝。
不烫,只是觉得脏。
陆鸣抬眸看了我几瞬,脸上表情变幻莫测。
最终他还是什么都没说,沉默着拿来毛巾,半蹲下身要替我擦掉那些咖啡渍。
陆鸣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指攥住我的脚踝,轻放在他的膝盖上。
我甚至没出息地想到在某些时刻,他也曾这样霸道地将我扯向他。
真贱。
「你真脏。」
我抽出脚躲开他的动作,轻声说。
陆鸣瞳孔紧缩,怔愣在原地。
我又缓缓开口:
「你把我的维生素换了,对吗?」
「换成卡马西平了?」
又笑着说:
「我看到她在停车场亲你了。」
陆鸣的脸瞬间失去血色。
他的眼底有震惊、慌乱、痛苦和挣扎,最后却都化作无声的默认。
他低着头,嘴角抿成直线:
「……你怎么知道的?」
「顾霄?」
「我只是…」他顿了顿,「她很需要这个奖。」
「如果我说,在停车场里,我和她什么都没发生,你会信吗?」
我冷冷道:
「你觉得我信吗?」
「又关顾霄什么事。」
「我在你眼里,是个智障吗?」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你不是跟她说我什么都有,不缺这一个奖吗?」
又讥笑:
「你早说啊,不就是一个奖嘛。我当打发乞丐了。」
「我有的是钱,像她这样的土包子,我手指头漏出来一点都够她吃三辈子了。」
「她不亏是跟你一个地方出来的,穷酸得要死。」
「既然你这么喜欢她,喜欢到换药都要让她拿奖,那你滚吧。」
「滚出我家!」
情绪上头的时候真是什么话都能说出口。
这样恶毒的话语从我嘴里出来的瞬间,自己都有些心惊。
但我不后悔。
以前是我央求他搬进来,现在让他滚出去的也是我。
陆鸣直起身,脖颈青筋如琴弦般骤然绷直。
他望着我,眼神意味不明。
呼吸急促又很快恢复平静,垂下眼眸,指节捏着毛巾泛出青白。
半晌,转了转手腕上的钢表,兀自摘下。ţů₀
「好。」
我的视线落在表上。
那手表,是百达翡丽最便宜的一款。
大一,我拿到第一个大提琴比赛奖项时,用奖金和零花钱买来送给他的。

-5-
那时候我追了他一年,从大学校园追到他在学校后门打工的饭店。
陆鸣是学院的高岭之花,看着冷淡矜贵,实际上是从山沟沟里一步一个脚印读出来的寒门子弟。
饭店后门脏乱臭的下水道旁,彼时的陆鸣无奈地揉着太阳穴:
「安筝,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我急得团团转:「说好的,我拿了第一名你就给我一个追你的机会的。」
巷子里灯光昏暗不堪,他与我之间隔着满地的空碎啤酒瓶,苍蝇绕着瓶子来回旋转。
有人似飞蛾般扑向自以为是的爱情。
眼看着我就要坠入泥地,陆鸣原本淡漠的眼底迅速泛起一丝惊慌失措。
他眼疾手快地接住我,躬身弯腰将我公主抱至干净的地面。
「我不答应,你不也追了一年了吗?」
我惊喜地扬起头,干脆赖在他身上。
陆鸣圈住我的手立时收紧,像是把他的全世界搂在怀中。
那个手表,一戴,就戴了三年。
而现在,它被它的主人摘下,搁在桌上。
我顿时觉得眼睛有些刺痛。
恨自己突如其来的瞬间心软。
陆鸣很快收拾好自己的行李,走到玄关处时,他又折返回来。
眼里没什么温度,语气恢复一贯的平静无波:
「换了你的药是我对不起你。」
「但是分手,我不同意。」
「我会暂时搬出去,我们都需要冷静一下。」
「换药的事情,是我自作主张。跟她没有任何关系。」
「请你叫顾霄不要得理不饶人。」
「手表我还给你,记得按时吃药,好好吃饭,不要熬夜。」
他又一字一句地重复:
「我以我妈的健康起誓,」
「在停车场,我和阮月,没有发生过任何事!」
「我会证明给你看!」
「安筝,请你相信我。」
我没有回答他,直到大门发出被关上的声音,手中的玻璃杯终于被我ŧũ⁷狠狠砸出去,碎了一地。
第二天,我叫了人上门将这里砸成毛坯,准备重新装修。

-6-
叫的是闺蜜陈曼家的施工队。
她得知缘由,一脚油门赶过来,把我从酒店的大床拎起来:
「要想从一段失败的感情中解脱,」
「要么时间足够长,要么后来者足够好!」
「姐给你找个好的!」
她喊了一打男模,其中有个还长了一双神似陆鸣的桃花眼。
可我就是提不起劲。
陈曼直说我没出息。
气得叉腰骂陆鸣:
「他模样是不错,就是总感觉容易走极端!」
「就像一个月前,你不就和我通宵玩了一宿,没接到他几个电话吗?」
「在那之后他偶尔在学校碰见我,那眼神,吓人得很!」
「还有,大二那年有个男的没追到你,造你的谣,他表面不动声色。」
「实际上跟了那男的三个月,最后在他进特殊推拿的店后,反手就是一个举报。」
「那个男的被行政拘留了十五天,保研资格也没了。后来你们学院去团建,那个男的不是掉队了几个小时,回来腿就断了吗?我真的怀疑就是陆鸣干的!」
「你不觉得他真的Ṫū́ₖ很可怕吗?」
一杯倒的我此时已有些醉意,没仔细琢磨,只一个劲呜呜地哭。
完全没有在陆鸣面前毫不在意的淡定。
陈曼骂完这茬儿,又骂起素不相识的阮月。
「你给我看看那三姐长啥样?」
「我就不信还有比你的脸更顶的女人,陆鸣这丫的肯定就是没长眼睛。」
我迷糊掏出手机,差点对眼,又翻出比赛后拍的参赛者照片。
「就、就是介个!」
陈曼接过手机,看着阮月的照片嘶了下,又咦了声。
本就遭受背叛和失恋双重打击的我,立时号啕大哭:
「我真的那么难看吗?呜呜呜呜……」
「陆鸣真的不喜欢我吧呜呜呜呜……」
沉浸在自己世界的陈曼忽然猛地拍自己大腿,大喊一声「我知道了!」
借着酒劲发疯的我吓了一跳。
陈曼如梦初醒:「我说怎么这人这么眼熟!」
她又掏出自己的手机,调出一段视频给我看:
「这是顾霄那厮昨天发给我的,让我找人修复一下这个视频,务必把人脸上的痘都修复出来。」
「他的车的行车记录仪在前段时间被个小孩用激光笔照了下,一直没去修。」
「他说车子昨天被个女的刮花了,要往死里整人家。」
「我说怎么这么大仇怨呢,他该不会替你出气吧?」
她手机里修复好的视频清清楚楚地显示,阮月拿着手臂粗的树枝,嘴里一边恶毒地谩骂,手上使劲地比划树枝摩擦车前盖,发出刺耳的声响。
「贱人!」
「贱人!」
「凭什么开这么好的车,凭什么霸着陆鸣!」
「贱人!」
「……」
我的酒瞬间就吓醒了——顾霄,替我出气?
这人,该不会是喜欢我吧?!

-7-
陈曼的手比她的嘴动作更快,她已经打电话给了顾霄,大剌剌地点了扬声。
甚至将我的猜想宣之于口。
「顾霄,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喜欢我们筝筝!」
电话那边的顾霄原本漫不经心的低音炮瞬间变得结巴:
「胡、胡说八道。」
「我、我才没有。」
「我、我只是看不惯那那对癫公癫婆……算了,和你说不清!」
然后电话就被挂断了。
陈曼笑得前仰后合,我早已僵化成石头。
「笑发财了,真没有的话他倒是把舌头捋直了再说话啊。」
「顾霄虽然平常不着调,但人不坏,至少脸在江山在。」
「宝宝,咱试试也不亏。」
见我迟迟没回答,陈曼才止住了笑意。
「筝筝,你还好吗?」
我摇头否认。
她狐疑:「你不会真的还放不下陆鸣吧?」ƭū́³
我笑得勉强,但我确实没有任何别的思绪去思考顾霄的旖旎心事。
满脑子都是陆鸣。
他以他最重视的妈妈的健康起誓,让我不得不起了恻隐之心——难道他和阮月真的是清白的?
宿醉后醒来的清晨,陆鸣妈妈的护工给我打来电话,说陆鸣妈妈又发病了,医生下了病危通知书,她没有打通陆鸣的电话。
我急急赶往疗养院,却在病房外看到了伫立已久的陆鸣。
他眼眶泛红,径直朝我走来,「安筝,你拉黑了我,家里也进不去,我没办法。」
「两天了,你原谅我了吗?」
我气得抬手捶他,「你疯了吗?拿你妈开玩笑,有病!」
陆鸣攥住我的手,把我搂进怀里,死死禁锢住,不让我挣脱。
「我真的和她没有发生任何事情,你相信我。」
「这是当时车里的行车记录仪,不信的话,你可以一帧一帧地看。」
「你不要觉得我脏,我不脏的。」
「如果我骗了你,就让我不得好死。」
「筝筝,你看看我。」
我不想听,也不想看。
陆鸣的吻要落下来的瞬间,病房门打开。
憨厚的护工阿姨疑惑地看着我俩:
「怎么不进来?」
我忍住想要抬手扇陆鸣的冲动,整理好表情踏进病房。
陆鸣妈妈的气色一般,但我始终记得,在她还没有病重前,对我的好。
父母留给我的遗产很多,可我能感受到的爱却在长久的日子中逐渐稀薄。
十岁父母去世后的母爱,从我和陆鸣在一起后,短暂地拥有了两年。
她轻轻握着我和陆鸣的手,虚弱地笑:
「好孩子,来了呀。」
「好久没见你来,陆Ṫų³鸣有没有惹你生气?」
「可不要忍着,有什么不开心的,要告诉阿姨。」
「这张卡,是阿姨这几年瞒着陆鸣攒下的,不多,就三万,全都给你们以后的小家。」
我推脱不收,看向陆鸣。他也只是笑着点头。
她又轻轻揉了我的头发:
「密码阿姨只告诉你一个人,连陆鸣都不说。」
「阿姨知道你家境好,但阿姨是真的喜欢你。就算以后做不成阿姨的儿媳妇,也没有关系。」
她又点点陆鸣的额头,「你这小子,从小就是个锯嘴葫芦,什么事都憋在心里。」
「你要是敢欺负小筝,看我不打死你。」
「她一个女孩子,父母早亡,你敢不对她好,我……」
话没说几句,便剧烈咳嗽起来,咳到近乎休克。
陆鸣郑重点头:
「妈,你放心。」
我没说话,直到走出病房,陆鸣抓着我的手:「你、你要去哪里?」
我轻推开他的手,「好,这次我相信你。」
「但如果,再让我看到你和阮月不清不楚,我们,老死不相往来。」
假的。
放弃的人,我不会爱第二回。
打破原则和底线的感情,结局一定烂尾。
但我有些不甘心。
不甘心三年的感情付诸流水。
我愿意为了陆鸣妈妈,给这段感情一次挽救的机会。
不过很快,现实给我沉重一击——沉没成本不应该算进重大决策里。

-8-
陆鸣不再像从前一样高冷,化身黏人小狗。
酒店的行政套房本来就小,他总是亦步亦趋地跟着。
就连两周后的国外比赛,他请假都要陪我去。
我说不用。
可能你拿不到美签的话没能说出口。
他已经自顾自地收拾起行李。
签证出来的前一天夜里,他忽然说上司找他有事需要回公司一趟。
我不疑有他,点头应好。
他离开酒店的半小时后,我又收到了陌生号码的信息。
上一个号码早被我拉黑。
阮月却锲而不舍。
【第三次~】
【陆鸣哥哥的反应好有趣喔。】
【他在你床上,也这样吗?】
发来的图片似乎是监控画面。
陆鸣拿着相机给穿着清凉布料的阮月拍照。
照片的黄金分割点落在了男人灰色卫裤下的某处。
我慢慢攥紧手机,心底涌上的一阵又一阵的反胃让我觉得恶心。
我将这些天收到的信息全部截图发给了陆鸣。
「把我当猴耍很好玩是吗?」
「陆鸣,我恨你。」
「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你!」
擦掉眼尾的泪后,我将第二天的飞机改签成最早的一班机。
落地洛杉矶后,来接我的却是顾霄。
他似乎不知道陈曼打那通电话的时候我在场,
还是一幅拽哥模样。
自顾自地接过我的行李后,他用东道主的口吻扬起下巴看我:
「想吃什么,哥请你。」
原本没什么胃口的我,却在看到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时变得胃口大开。
吃完饭后,又是舒服到骨子里的温泉 SPA 两件套。
漫天烟花在露天温泉上空绽放的时候,一墙之隔的顾霄朝我喊话:
「怎么样,安大小姐,小弟的安排还满意不?」
我提前来洛杉矶的消息只有陈曼知道,既然他都到了这里,那肯定也知道我和陆鸣之间发生的事情Ŧű̂₇。
今天做这一切,无非就是想让我开心一点吧。
Ŧúₕ不过也确实熨贴了许多。
回想起我和陆鸣相处的过往,
家境的不对等让我在和他交往时,始终带了一丝如履薄冰。
开一瓶酒都害怕他蹙眉斥我何不食肉糜。
但是生在有钱人家里又不是我的错。
为了照顾他的自尊心,我小心翼翼地控制自己的花钱习惯。
或许这段感情,从一开始,就是我在勉强。
可无论何时,我自己才是最珍贵,最优先的。
我的人生本来可以是一部投资数百亿的高完成度的好莱坞大片。
为什么要勉强自己成为一部小成本粗制滥造的烂片呢?
想到这,我勾起嘴角,大声回应顾霄:
「我很满意!」
「谢谢你顾霄!」
没一会,陈曼发来她和顾霄的聊天页面:
【你和他干了啥了,他怎么给我发这么大的红包???】
【我能收吗?】
看着转账页面上备注的【军师费】,我哭笑不得:【没事,你收吧。】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我从温泉里起身。
却碰巧撞上从隔壁出来的顾霄。
他赤着上身,只围了条大毛巾。
腹肌被温泉泡得通红,更加块垒分明,令人喜笑颜开。
我本就发烫的脸颊更加通红,一个没站稳,险些滑倒在温泉里。
顾霄眼疾手快地接住我,手臂上青筋用力到暴起。
两人的距离太近了,近到他呼吸的热气充盈耳边,忍不住轻轻颤抖了下。
他声音有些哑:「你没事吧?!」
腰间的男人掌心温度比刚刚的温泉更灼人。
我别过脸佯装咳嗽:「…我没事,你……」
垂下眸子又看到不该看的,我一把推开他:
「早点休息!」
小跑回房间后又收到陈曼带着咆哮的语音:
【不是你俩到底干啥了?他怎么又给我转钱!?】
我拉过被子将头埋进去——顾霄这个笨蛋!

-9-
三天后,在金色大厅的比赛落下帷幕。
顾霄身着正装,给我递上粉白相间的香豌豆花束。
是《千与千寻》里的同款。
比赛后的观赏表演曲目里,我演奏了里面的歌。
我接过花,笑着说了谢谢。
顾霄挑眉:
「跟小爷客气什么…」
没等他说第二句话,打断他的是陈曼突如其来的急电。
她说,陆鸣,被抓了。
原因是,持刀伤人。
阮月读的 G 大在 3 月拍毕业照,他在校园洋溢着毕业喜悦的氛围中,拿刀捅了阮月十下。
最后,被周围的人按倒在地。
得知消息后,我第一时间想到的是陆鸣妈妈。
她要是知道这件事,肯定受不了。
我失神落魄的样子落在顾霄眼里,他酸溜溜地开口:
「我跟我爸借个飞机。」
看到陆鸣已经是深夜。
我没办法将此刻胡子拉碴颓唐不堪的陆鸣和之前的陆鸣联系在一起。
他简直判若两人。
见到我,他苦笑了下。
开口说了句:
「筝筝,对不起。」
「一切都是我活该。」

-10-
陆鸣:
答应安筝的追求的那天晚上,他破天荒的失眠了。
后来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天,他都无比庆幸自己当时答应了。
他爱安筝,这是毋庸置疑的。
可他们之间的距离,也是不可否认的。
他为了母亲的医药费住院费,必须在这烟雾缭绕纸醉金迷的会所当服务员。
得到的工资,也不过就是安筝随手送他的一双鞋的金额。
安筝无数次说过要帮他,他都拒绝了。
因为可怜的自尊心。
如果要了她的钱,那他跟之前那个高傲地拒绝会所里富婆们的高额包养一比,又算什么呢?
算个笑话。
他知道自己必须尽快强大起来,没日没夜的打工和学习,却击垮了他的身体。
就一次,就喝了一口一个客人递过来的酒,那个客人说:
「喝一口,给一万。」
一万,是他母亲这个月的透析费。
等到身体陷入泥潭,他才知道,中招了。
他跌跌撞撞地推开所有人,拼命打电话给安筝。
却无人接听。
直到被身后的人扶起,娇憨熟悉的声音传来:
「别挣扎了。」
「她们给你下的能药倒一头大象。」
滚!
他心里在谩骂,在叫嚣。
一夜醒来后没看到任何女人,他以为是一场梦。
无比庆幸。
可身体的反应却告诉他,那不是梦。
他背叛了安筝。
他真的脏了。
他恨透了拉安筝玩了一宿的陈曼,恨透了在酒店捡到他的阮月,恨透了无视法律肆意玩弄别人的那群富婆。
最恨的,是他自己。
他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只要对安筝加倍的好,只要她不知道这件事,就没有关系。
直到,阮月拿着 B 超单找上门来,她说:
「我的条件很简单。」
「你要我打掉,也可以。」
「我只要你帮我做三件事。」
他强忍恶心:
「我怎么知道这杂种是不是我的?」
「滚!」
阮月没动,只是笑:
「谁告诉你我手里只有这个单子?」
「那天晚上,我可录了不少好东西。」
「安筝看到那些,不会膈应吗?」
「不会,不要你吗?」
「你敢赌吗?」
他慌了。
陆鸣知道,安筝的底线。
他挣扎了很久,最后答应了。
同时他也提出自己的条件:
「不能让安筝知道这一切。」
「做的三件事不能违法,不能伤害安筝。」
阮月眨了眨眼睛,应好。
一个星期后,阮月预约了妇产科的刮宫手术,她要陆鸣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大提琴比赛的一等奖。
她一个私生女,要想在张家站稳脚跟,必须想方设法地出风头。
这个奖,她势在必得。
可安筝参加的任何一场比赛,从来没有输过。
陆鸣无数次想要开口让她放弃比赛,最终都不了了之。
看到母亲的药时,他心底里起了一个可怕的想法。
他小心地控制着药量,直到比赛当天,安筝如计划般失聪,提出了弃权。
他抱着颤抖哭泣的安筝时,内心也在滴血。
陆鸣知道自己该死,要下地狱,但下地狱前,他也要跟安筝在一起。
阮月拿到奖后,他咬牙切齿地阴阳怪气:
「恭喜你,如愿以偿!」
阮月却扬着甜腻的笑,「谢谢你呀,陆鸣哥哥。」
帮她赔偿顾霄是第二件事。
在车里被亲却是始料未及。
阮月丝毫不知羞耻:
「听说做得够深的话,孩子也会没有的。」
陆鸣索性开车到没有监控的位置,阮月以为他同意了。
谁料原本阴沉着脸的陆鸣脸色大变,伸出手来将她死死掐住。
她被掐得透不过气,拼命挣扎,车身也摇晃起来。
可陆鸣一点都没有放松力气,他是真的想跟她同归于尽。
阮月终于害怕起来:
「你……你疯了吗……」
「杀杀了我……」
「你去坐牢…你就永远……永远失去安筝了……」
【安筝】两个字让失去理智的陆鸣瞬间意识回笼。
阮月跌跌撞撞地从副驾驶上爬起,衣服都没整理好就冲下了车。
陆鸣有些后怕,在酒店洗了一夜澡, 试图搓掉阮月那个女人身上留下的味道。
但他知道, 一个谎言被撒下,就需要无数的谎言去圆。
他以为自己还能再坚持下去,坚持到三件事做完, 他就能跟安筝长久地幸福下去。
给阮月拍私房照,是第三件事。
可耻的是,他竟然有了反应。
阮月一味的笑,他紧咬牙关,拍了三张照片后将相机砸向阮月:
「行了吧!」
阮月也如约出示了刮宫手术的照片。
他嫌恶心,看都没看就把那些照片都揉成一团,点了火烧掉。
出酒店后他松了口气, 总算能和她阮月,恩怨了清了。
可他不知道, 安筝早就搭上了去往国外的飞机。
他收到那些截图的时候, 天都塌了。
反应过来的时候, 他已经拿了刀, 一下一下地捅在穿着学士服正在和同学拍照的阮月身上。

-11-
听完他说的一切,我怔愣了好久。
探视时间已过,陆鸣哭着对我说:
「不要让我妈知道。」
「求你了。」
我走出探视室,脸色苍白。
顾霄冲过来一把扶住我,语气关切:
「没事吧?」
「别吓我。」
我摇摇头, 无力地开口:
「我在想, 我是不是一开始, 就不应该喜欢上陆鸣。」
如果不是我,他也不会到今天这种地步。
顾霄想必已经从律师那里知道一切, 只冷哼一声:
「这都能怪你?」
「要怪也只能怪陆鸣,怪那个什么月的,别把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
我没再说话。
最后还是帮着给陆鸣请了最好的律师,但是他拒绝了。
一审判了十年, 阮月住了半个月的 ICU,捡回了一条命,但此生都要与尿袋共存。
陆鸣没有上诉。
他的事闹的太大了。
毕竟一个原本称得上天之骄子的重本毕业生,一天内坠落至谷底,眨眼间成了杀人犯。
陆鸣妈妈最终还是在新闻里看到了,没有撑过去, 很快就走了。
在监狱里得知此事的陆鸣, 哭成泪人。
在见他服刑前的最后一面时, 瘦成皮包骨的陆鸣苦涩地笑着:
「安筝,以后别来了。」
「这里, 不好。」
「就像你说的, 我们,老死不相往来吧。」
走出看守所时, 我有些恍惚。
身影颀长的顾霄站立在车前, 牢牢地握住我的手。
「这么冷?」
我开口想说些什么,却还是什么都没说。
「我没事,我们回家吧。」
即便,我们曾经因为爱情而遍体鳞伤, 可也不要因此失去爱的勇气。
爱如雪地写诗,终会消失。
但春天却在雪融化后,如期而至。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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