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卫荀成亲第七年,我发现卫荀有外室。
浓情蜜意时,他对那女人道:「去母留子,去的是沈漪罗这个当家主母,留的是我们的亲生孩子。等一切妥当,我和冀儿迎你入府。」
那女人是我恨之入骨的仇敌,冀儿是我悉心教养的养子。
卫荀忘了,他如今能官拜大将军,都是仰仗我的筹谋。
他敢如此欺辱我,我有的是手段让他万劫不复。
-1-
当年,卫荀在我爹爹的葬礼上,当着所有宾客的面,跪地求娶我。
他说,他可以没有子嗣,但是不能没有漪罗。
他对天发誓,一定会好好待我,绝不纳妾。
这些年来,他确实对我体贴备至、尊敬有加。
无论是追在他身后的世家小姐,还是府中的美貌丫鬟,他都不曾多看一眼。
就连养子卫文冀,也是为了维护我,从慈幼院抱回来的。
我自信自己遇到了良人,从不疑他。
直到,我在香云寺礼佛时,一个中年妇人闯了进来。
她求我救救她的女儿。
她说,她女儿对卫荀动了春心,惹怒了卫荀的心上人,被剥光丢进青楼去了。
「夫人,民妇女儿确实做错了,可好歹留她一条性命。民妇在这世上,就这么一个孩子了,她再不好,那也是民妇的命根子啊!」
我有些疑惑。
我的手段虽然狠辣,那也只是对待战场上的强敌,我从未对喜欢卫荀的莺莺燕燕如此恶毒过。
我疑心她弄错了人。
谁知她古怪地看了我一眼,说道:「不可能弄错的,卫将军在红山街有一处宅子,我女儿春娟就在那里做事。她说她伺候的是卫荀的如夫人,那如夫人还是个犯官之女。」
然后,她便同我说了卫荀对那女人的承诺。
那是她女儿在替二人搬运沐浴用的热水时听来的。
春娟想着,一个犯官之女都能给卫荀做正妻,她虽是丫鬟,却家世清白,搏一搏做个姨娘怎么啦。
她搏了。
然后她就被那位如夫人派人扒光丢进了青楼。
那位如夫人打点了老鸨,每日至少让春娟接十个客人,春娟的娘这才冒险求到我面前来。
听完这些,我沉默了下来。
她一个普通的底层妇人,编ṱü₍不出冀儿的名字。
更何况,犯官之女……我心头浮现出一个人来。
我打发妇人回去等着,答应两天后将她女儿送回去。
妇人走后,Ťŭ₂我安排雪樱去查查是怎么回事。
雪樱是我的贴身侍女,当年我跟着卫荀上战场时,她就在我身边做事。
查一个外室,对她来说,毫无难度。
第二天我刚用完早膳,雪樱就将查来的资料送至我面前。
翻阅着雪樱送来的资料,我脸色越来越难看。
那妇人说的,都是真的。
爱我如珍宝的卫荀,真的在红山街养了外室。
我们的养子卫文冀,也真的是他和那个外室的亲生子。
我的眼圈渐渐红了。
我伤了胞宫,不能生育。
我和卫荀成亲一年多后,卫荀的族人突然来逼迫我给卫荀纳妾。
卫荀为了我,和族人们大吵一架,又为了维护我,从慈幼院抱来一个刚出生就被丢弃的婴儿,他给婴儿起名卫文冀,说卫文冀从此就是他卫荀的亲生子,他的一切将来都由卫文冀继承。
那之后,卫荀的族人再没有登门。
这些,都曾是卫荀爱我的证明。
如今,都变成一根根针,绵密地扎在了我的心上。
卫荀养在红山街的女人,叫杨婉拂。
若不是资料是雪樱亲自查来送到我眼前,我绝不相信卫荀会爱上杨婉拂。
同时,我能接受卫荀的外室是任何一个女人,但是不能接受她是杨婉拂。
「小姐……」雪樱看着我一脸的担忧。
我的手在发抖。
雪樱知道我有多恨杨婉拂。
当年我和卫荀打了胜仗回京,杨婉拂混在夹道欢迎的人群中围观。
她对高头大马上的卫荀一见钟情。
回去后,就给卫荀写了香喷喷的帖子,约卫荀一起赏花灯。
卫荀没理她,直到我和卫荀游湖时,她哭哭啼啼地上前质问卫荀为什么不赴约,我才知道这回事。
当时,卫荀对她说自己已有心上人,请她不要在自己身上浪费时间。
杨婉拂,礼部侍郎的独女,从小金尊玉贵养着的娇小姐。
而我,虽然家世清贵,却自幼丧母,爹爹醉心公务,我无人管束,活得像一株野草般散漫。
她接受不了自己的失败,更接受不了自己居然输给了我。
因此,半个月后,她买通匪徒,想策划一场英雄救美。
她想逼卫荀出手,然后自己和卫荀肌肤相贴,以此赖上卫荀。
她不知卫荀当时感染风寒,走路都有些头重脚轻。
我替卫荀挡了匪徒送来的长刀。
那一刀,险些要了我的命,好不容易从鬼门关回来,却因为伤了胞宫,从此不能生育。
卫荀疯了,恨极了杨婉拂。
他道,养不教父之过。
然后不眠不休收集杨侍郎作奸犯科的证据送至御前,又买通了言官弹劾,最后杨家被判了抄家流放。
做完这一切,他抓着我的手,红着眼睛咬牙切齿道:「若不是锦衣卫的人看着,我真想手刃了她。」
卫荀这个人,从不杀妇孺,我信他当时是恨极了杨婉拂。
我万万想不到他会将杨婉拂养作外室。
算算卫文冀出生的时间,我刚嫁给卫荀三个多月,杨婉拂肚子里就有了他的骨肉。
我恨他背叛了我。
我更恨他为了杨婉拂背叛我。
我对他从来十二分的真心,我以为他对我亦是如此。
雪樱掰开我的手指,在我的掌心,是几个血淋淋的月牙,可我丝毫感受不到疼痛。
痛的是我的心。
我不肯放开雪樱查来的资料,自虐般地继续往下看。
-2-
根据雪樱的调查,卫荀一开始,确实恨极了杨婉拂的。
杨家人被流放那日,他乔装跟了上去。
他计划找个林子,杀了杨婉拂。
可林子到了,他还没来得及动手,就看到杨婉拂被几个押解的差役,拖到树林深处,行不轨之事。
卫荀能杀她为我报仇,却不忍心看着一个女子受这样的侮辱。
于是他出手帮了她。
之后,他担心没了她的照拂,杨婉拂还会受辱,就干脆一路随行,送杨家人到了流放之地。
到了地方之后,他得知,杨婉拂这样漂亮的京中贵女,在这样的地方,就是男人们的盘中餐。
于是,他向当地的衙门,交了一大笔钱,将杨婉拂买下。
他带着杨婉拂回京,将她安置在红山街。
他留下一笔钱,让杨婉拂好自为之。
杨婉拂却早识破他的伪装,认出他是卫荀。
她装病将卫荀留了下来,又下药让卫荀与她发生了关系。
就是那一夜,杨婉拂有了身孕。
我心如刀割。
那是我和卫荀刚成亲两个月的时候。
他送回一封信,说去追踪一个通缉要犯。
那一去,便是一个多月。
我在家为他担惊受怕了一个多月,如今才知,他根本不是去追拿什么通缉要犯,而是保护我的仇人去了。
杨婉拂身体不好,有了身孕之后,好几次性命垂危。
卫荀只能继续照拂于她。
照拂着,就对她有了情,照拂着,就丢了自己的心。
卫荀本对她下了通牒,只等孩子生下,就送她离开京城,从此再不相见。
可等杨婉拂生下麟儿,他就改了口,命杨婉拂不许出现在我眼前,命她不许讨要名分。
如今,他告诉杨婉拂,他要去母留子。
去我这个当家主母,留她杨婉拂的子。
卫荀从不是无的放矢的人,他说「等一切妥当」,只怕早已开始去母留子的图谋。
内心的疼痛没让我失智,反而让我头脑更加清醒。
我对卫荀有恩,我爹爹生前的学生在朝野地位不低,卫荀需要他们的提携。
因此,卫荀绝不会休妻或者和离。
我颤抖着手,吩咐雪樱:「拿我的帖子,悄悄去回春堂请张神医来。」
很快,雪樱带着张神医来了。
把脉之后,张神医神情凝重道:「夫人中了千日欢。」
「什么千日欢?」雪樱惊问。
张神医道:「千日欢说来算不得毒,它其实是一味良药。」
「有那郁郁寡欢的病人,服药时若佐以千日欢,见效更快。」
「可没病的人,若日复一日的服用此药,千日之后,就会疯癫致死。」
「是谁有如此城府,给夫人下了此药,在下若不是多年前遇到过服用千日欢疯癫的病人,今日也看不出来夫人中毒!」
「我家小姐服药多久了?这千日欢要如何解?」雪樱急得眼圈都红了。
张神医道:「从脉象看,夫人大概是从一年前开始服用千日欢的,这千日欢不是毒,无需解药,只需从此停止服用便可。」
送走张神医后,雪樱咬牙切齿道:「将军真是狼心狗肺,他就算对小姐没了情意,难道不记小姐的恩情吗?」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
比起雪樱的震惊,我心中居然有种我果然很了解卫荀的荒诞。
他这个人,向来这样。
他爱我时,为了给我报仇,费尽心机将杨家抄家流放。
他爱杨婉拂时,为了给杨婉拂腾出正妻的位置,对我下杀手。
可他忘了,他卫荀能有今日,仰仗的是我为他的筹谋。
当年他只是个小小的阵前先锋,若不是我扮作军医,为他出谋划策,他如何不断立下军功,步步高升!
就连后来回了京城,我挨了匪徒一刀,伤及胞宫,那一刀,也是为了救他卫荀而受。
他不爱我了,可以与我和离。
万不该算计我,送我去死。
他辜负了我的爱,更是辜负了我对他的信任。
我们之间的浓情蜜意,如今全化作铁水浓酸,劈头盖脸地朝我泼来。
除了疼痛,更多的是恶心。
他也忘了,我是个睚眦必报的人。
当年在战场上,敌人派人践踏我朝百姓的麦苗,我便放火烧了他们的粮仓。
如今知晓了真相,我自然不会放过这对狗男女。
-3-
春雨淅淅沥沥落下,院子里去年新种的花桩正争先恐后地冒着新芽,生机勃勃。
我盯着那花桩看了半晌。
下人来禀报说,卫将军今日公务繁忙,不回来了。
他近一年来,总是借着公事,宿在外面。
之前我担心他在衙门熬坏了身子,就日日让厨房熬了补汤备着。
如今我已知晓,他是宿在了红山街。
他越来越爱杨婉拂,杨婉拂和他吃醋,他就答应了杨婉拂再不会碰我。
他找各种理由敷衍我。
他们在我看不到的地方花前月下,他们在红山街的宅子里抵死缠绵。
卫荀的薄情比春日的乍暖还寒还要可恶。
我嗯了一声,做下决定。
我去厨房里熬了一碗甜汤,亲自端着去了鹿鸣院。
到的时候,卫文冀正在默字。
他今年六岁,已经正式启蒙,书院的先生夸他敏而好学,却不知道,从他三岁开始,我就为他打基础,费了好大心力。
我和卫荀在卫文冀面前,是慈父严母。
因此,比起我,卫文冀更亲近卫荀。
见我进来,卫文冀挺直了腰背,默字默得更认真了。
「冀儿,你爹爹今晚又不归家。」
「娘,爹爹公务繁忙,您不要生爹爹的气。」
「春雨一来,寒潮又起,冀儿你练完字好好休息,娘去衙门给你爹爹送件厚氅。」
「娘不必辛劳,我上次听爹爹说,他当值时的厚氅放在了衙门,尚未带回来。」
「好吧,那我就不去了。」
卫文冀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我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卫荀一共有六件厚氅,我清点过,都在家中。
卫文冀这是在为他爹打掩护呢。
可见卫荀和杨婉拂的事情,他不是一无所知。
这两年,他不甚亲近我,恐怕不是因为我对他严厉,而是因为他知晓了自己的亲生母亲是杨婉拂。
我将甜汤送至卫文冀手边:「喝了甜汤再写。」
卫文冀被抱给我时,身子羸弱,因此我想方设法给他补身子。
他知晓我给他的吃食中都放了好补料,亦习惯了我给他开小灶,因此不疑有它,接过甜汤就喝得干干净净。
我转身离开。
一夜不得好眠。
我梦到年轻时与卫荀在桂花树下说笑,簌簌桂花落下,笑盈盈的恋人突然变得面目狰狞,拔了剑要杀我。
在梦里,卫荀冲着我大喊:「你若真的贤良,就该给婉拂让路。」
醒来时,我后背出了一层薄汗。
外面已经破晓,唤雪樱掌灯,刚换好衣服,门外就传来匆匆脚步声。
房门被吱呀推开,卫荀走了进来。
他见我醒着,有些诧异。
但很快镇定自若,对我道:「漪罗,我忙完在衙门睡了一觉,想着早朝前回来换身衣裳,看看你,一天没见,我想你了。」
「日忙夜忙,我还以为你是因为不想见我。」我冷声道。
卫荀狐疑地打量我。
「漪罗,你生气了?」
「我不该生气吗?」
卫荀换了副讨好的表情来哄我:「漪罗,是我不对,等我忙过这阵,一定抽出时间好好陪你。」
我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他转身问雪樱:「厨房给夫人做的养生汤,夫人平日里有没有好好喝?」
那千日欢,就被下在卫荀吩咐厨房做的养生汤里。
「将军吩咐的,夫人日日都喝,一天不落。」雪樱道。
卫荀没有注意到雪樱眼底的嘲讽,露出满意的神色来。
「漪罗,你当年为我挡的那一刀,伤得太厉害,一定要好好将养,我才放心。」
「不说了,我出门去早朝了。」
说完这话,他迫不及待就要往外走。
就在这时,伺候卫文冀的大丫鬟满脸急色地前来禀报:「将军,夫人,不好了,小少爷突然发高热了,怎么叫都叫不醒。」
卫荀立马大步朝鹿鸣院赶去。
我抬脚跟了上去。
到了鹿鸣院,灯火通明,伺候的丫鬟婆子守着卫文冀的床,大气不敢出,生怕自己被迁怒。
「去请周府医来。」卫荀吩咐立在门边的丫鬟。
然后又让小厮拿他的印信去替他告假。
很快,周府医来了,他望闻问切,最后摇头表示:「脉象看不出什么原因,先退热吧。」
他当然看不出来。
下在甜汤里的毒,是我和卫荀在北疆打仗时,流落到北地的苗疆圣女送给我的蛊虫。
别说是他,就是张神医来了,也看不出端倪。
周府医开了药,让丫鬟熬了,给卫文冀灌了下去。
几个时辰后,卫文冀体温恢复了正常,可他依然不醒。
「恐是冲撞了什么。」周府医流着汗说。
卫荀又赶紧去请别的大夫,甚至托关系从宫里请来了御医。
每一个,都如周府医般摇头。
送走众人后,卫荀看看卫文冀,又看向我,眼底带着探究。
「冀儿好好的,怎么突然变成这样了?」
我冷笑道:「大约是我给冀儿下毒了吧。」
卫荀脸色有些难看,语气干巴巴道:「漪罗,冀儿叫你娘,你再如何,应该不会对一个孩子下毒吧。」
「你既觉得我不是毒妇,为何这般问我?」我目光凌厉地看向他,「还是你觉得,我平日待他不好,看起来像是要害他?」
「自然不是,我就是担心冀儿,随口问问,漪罗,你误会我了。」卫荀语气软了下来。
我道:「周府医说冀儿是冲撞了什么,可我们将军府干干净净,冀儿每日往返于府中和书院,能冲撞什么?恐是他亲生爹娘恶贯满盈,冀儿是替爹娘受过。」
卫荀被我说得脸色铁青。
「明日,我去香云寺替冀儿祈福。」
我故意同他叹气:「香云寺的寒云和尚医术高明,治愈过很多奇症,可惜我们和他有仇,他大抵不愿意替冀儿问诊。」
「哪个寒云?」卫荀问我。
我勾了勾嘴角:「你忘了,杨侍郎当年有个要好的同窗叫钟旭,钟旭妻儿意外去世后,受不住打击,就出家做了和尚。香云寺的寒云和尚,便是钟旭。你害得杨家抄家流放,寒云如何肯救你的养子。」
卫荀闻言,若有所思。
-4-
没一会儿,卫荀以寻访名医的名义出了府。
我笑了笑。
卫文冀是卫荀和杨婉拂的亲生儿子,他们自然要救的。
晚些时候,雪樱告诉我,卫荀命人套了马车,明日便要带杨婉拂去香云寺。
「小姐说了明日要去香云寺祈福,他倒不怕带着人,被小姐撞见了。」
「他们在一起快七年,我不曾起疑,他们的胆子自然就肥了。」
到了第二日,我花重金请了香云寺的主持讲佛。
一墙之隔的禅房里,坐着杨婉拂和卫荀。
雪樱掐着时间,闯了进来,慌乱道:「小姐,奴婢看到姑爷和一个女人……」
我脸色大变,对着主持致了歉,起身就往外走。
我闯入禅房,卫荀和杨婉拂大惊失色。
在他们看来,我为卫文冀祈福,应该在大殿那边,不应该出现在禅房。
卫荀有些心虚,可杨婉拂委屈得眼圈都红了,他便骤然有了勇气,挺身挡在了杨婉拂身前。
我不由得冷笑。
「沈漪罗……」
卫荀开口。
他大约觉得,事已至此,不如摊牌。
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有人出现打断了他。
「这是怎么回事?」陈夫人带着人,抬脚走了进来,皱着眉头看向卫荀。
陈夫人的夫君是当朝御史,曾做过我爹的学生。
卫荀今日敢摊牌,明日弹劾他的奏折就到了皇帝的御案上。
于是,他刚刚鼓起的勇气,瞬间消弭。
心思急转之后,他开口道:「漪罗,不是你想的那样,她……她如今是章青的人,昨日你说寒云大师或许能救冀儿,我就求了章青,请她为我们和寒云大师说和。」
「是吗?」我目光逼视着杨婉拂。
杨婉拂只好点头:「是……」
「所以,章大人放自己的外室与你单独私会?」
「自然不是,章青亦在香云寺,是他送杨姑娘来的。」
陈夫人道:「既然章大人也在,是真是假,将人叫来问问便知。」
章青真在香云寺,很快就被叫了来。
陈夫人问章青:「杨婉拂真是你的人?」
章青看了卫荀一眼,对着我和陈夫人不好意思地笑了:「惭愧惭愧。」
卫荀眼底闪过一丝得意。
他与章青明面上没有交情,他以为我不知道,去岁章青喝醉酒,在五皇子跟前说错话,是他帮忙遮掩过去的。
他对章青有恩。
章青的名声素来不好,一个外室而已,替恩人认了也不是什么为难的事情。
可他不知晓,章青的未婚妻谢鸾老家在庐州,住在我外祖家隔壁,我十岁之前,几乎日日与谢鸾一起玩。
今日章青会出现在香云寺,亦是我的手笔。
我轻咳一声,谢鸾便从陈夫人身后走了出来。
她失望地看着章青,道:「章公子,你先前与我说和外面莺莺燕燕都断干净了,我信了,今日方知,你都是骗我的。说什么心悦我,原来是有口无心,既然如此,我们的婚约,就此作罢了吧!」
章青顿时傻眼了。
他急忙解释:「阿鸾,你别多想,我没骗你,我真的断干净了。」
「那她呢,你怎么解释?」谢鸾伸手指着杨婉拂,「刚刚你可是亲口承认,她是你的外室的。」
她说着,将头上的木簪拔下来丢在地上:「你的东西,自己拿回去吧,明日我就回庐州,以后我们一刀两断。」
「她、她、她……」章青捡起那一看就是亲手雕的木簪,手足无措地往谢鸾手里塞。
见谢鸾不肯收,还一副就要甩手离开的姿态,立刻咬牙道:「我何曾说过她是我养的外室?我回答陈夫人和沈夫人那话,意思是她是我带来的。」
「但我和她之间,没有任何干系。」
谢鸾抬眼看章青。
章青受到了鼓励,口中越说越顺。
「她其实是朱红楼里面的清倌人。」
「你知道的,我喜欢诗词,先前没遇到你的时候,我在朱红楼见过她,一起谈诗词歌赋。」
「但我保证,我和她没有干系,她是清倌人,朱红楼的清倌人,从来都卖艺不卖身的。」
「卫将军对沈夫人痴心一片,从没去过朱红楼那种地方,他并不知晓这件事。」
「听说卫将军要找杨家人帮忙,我就想到了她。」
「所以我去将人带了来。」
「真的?」谢鸾挑眉。
章青举着三根手指:「阿鸾,你信我,我真的都改了。」
谢鸾放过他,转头去问杨婉拂:「你真的是朱红楼的清倌人?」
杨婉拂委屈得眼圈都红了,她看了我一眼,柔柔弱弱道:「谢姑娘,流落青楼非我所愿,我也曾是官宦家的千金小姐,若不是依旧清白,我怎会苟活至今!」
「原来杨姑娘还有出淤泥而不染的品质。」我冷笑道,「那就让人来给杨姑娘诊脉,好让阿鸾安心。」
「漪罗说笑了,这里是香云寺,若让寺庙里的大夫来断杨婉拂是不是完璧之身,未免也太不尊敬了。」卫荀干巴巴道。
「自然不用劳烦寺医。」
我转身拉着陈夫人身侧一位夫人的手介绍:「她是李夫人,成亲之前,她在皇后娘娘宫中做女医,杨婉拂是不是完璧,她一探便知。」
卫荀脸色铁青:「你早有准备?」
我语气淡淡地:「都知道香云寺的主持方丈佛法精深,听他讲经十分难得。今日本是陈夫人带着众夫人听方丈讲佛,听闻我要为冀儿祈福,好心给我加了一个蒲团。」
这些夫人,都是我精心挑选的。除了谢鸾、陈夫人和李夫人,剩下的三位,是京中出了名的长舌妇。
当我知晓卫荀背叛我,我便找了陈夫人和谢鸾帮忙,其余的不用我操心,她们会为我打理好。
-5-
情势到了这一步,卫荀也无可奈何。
有丫鬟上前,将不情愿的杨婉拂拉扯到了李夫人跟前。
很快,李夫人嗤笑一声:「就这还装清倌人,骗那些人傻钱多的冤大头的罢!」
谢鸾大怒,扑上前扇了杨婉拂一巴掌:「一个罪臣之女,如今不过是个万人骑的贱货,也敢在本小姐面前装风骨,伙同我的未婚夫一起骗我!」
周围夫人也七嘴八舌指指点点。
「章大人,这样的妓女有什么好?」
「你何苦为了她,丢了自己与谢小姐的婚事!」
「可最近确实没听说章大人与谁有染,他或许真的改了,没有撒谎呢?」
「那章大人就是被这妓女骗了。」
「杨婉拂也真是,好歹出身书香门第,礼部侍郎的嫡女,曾经多么矜傲,居然容许自己堕落到这个地步。」
「羞煞杨家祖坟。」
……
章青被谢鸾扯着逼问,杨婉拂被一群夫人围攻。
卫荀急得眼角都红了,却只能隐忍不发。
我看着他笑了笑,道:「还好你从不上青楼,否则今日你十张嘴都说不清了。」
「这样的腌臜货色,你素来是看一眼都嫌脏了眼睛的。」
「她原来沦落到那种地方了……当年你还说要手刃她为我报仇,如今看来,她自有报应,轮不到你动手。」
……
一番折腾,寒云和尚到底被卫荀请回了将军府。
可惜,他亦不懂蛊毒。
他比别的大夫强一点的是,除了开药方之外,他还能念经。
卫文冀依然没有醒来。
卫荀眼圈都红了,对我的伪装也有些维持不住,变得有些不耐烦。
之前在西北军营,他的耐心就没有我好。
我为卫文冀掖了掖被角,骤然抬头看向他,道:「早知道寒云和尚如此不中用,你就不该去求杨婉拂,平白害得章大人受了牵连。」
卫荀不说话。
我继续道:「青楼妓女腌臜极了,沾上一辈子的名声就毁了。」
卫荀脸色铁青:「漪罗,你从来都最善良的,杨婉拂是对不起你,可她都已经这样了,又何苦再奚落她。当初她是有错,可她本性不坏。」
「阿荀。」我失笑,「是谁跟你说我善良了?」
我从来都不善良,我睚眦必报。
卫荀一脸失望地看着我。
我又道:「她都做了妓女,我的这点奚落又算得了什么,言语如风刀霜剑,有更多的委屈在等着她呢。」
卫荀哑口无言。
他甩袖离开,又去了红山街。
-6-
红山街的宅院里,杨婉拂正哭着要上吊。
被卫荀救下后,她哭着软倒在卫荀的怀里。
「定然是沈漪罗那贱人在算计我。」
卫荀迟疑着开口:「应当不是,沈漪罗先前并不知晓你的存在,香山寺的事情,只是巧合。」
杨婉拂推开卫荀:「难道你看不出来吗,昨日在香山寺,从给我扣上妓女的帽子,到给我定下不贞的事实,都是她在主导。」
「她本就恨你,在那种情况下,她会针对你,是很正常的事。况且,她若知晓你是我的外室,以她的性子,又怎么会放过我?」
杨婉拂怒了:「卫荀,你处处帮她说话,心里是不是还有她?」
「你说爱我,都是骗我的?」
她一脸凄然道:「你都不知道,现在外面都在说礼部侍郎的嫡女不知廉耻做了妓女,还有那些不要脸的男人,从前给我提鞋都不配,如今为了吹嘘,到处跟人说自己在朱红楼点过我……」
「你既不爱我,我不如死了。」
卫荀赶紧抱着她哄她:「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心里最清楚了,我绝不会信外面的谣言。」
「我对你的心,天地可鉴。」
「之所以没和她翻脸,一是因为她对我有恩,二是因为她父亲尚有学生在朝为官。我就想着缓缓图之,以免她鱼死网破。」
「如今她既伤害到你,我不会再留她。」
「冀儿昏迷不醒,也需要你这个亲娘的照顾。」
杨婉拂破涕为笑。
我听雪樱汇报的时候,嘴角不由得冷笑,我倒要看看,他们要用什么样的办法除掉我。
-7-
卫荀回来时,给我带了东街的果脯。
我幼年待在庐州外祖家,口味随他们,不爱吃甜食。
但七年前挨了一刀,日日喝苦药,实在咽不下,卫荀就每日给我送一包果脯来。
后来不用喝药了,每日吃两颗果脯的习惯却保留了下来。
卫荀给我送果脯来,是要与我和好的意思。
我对着他笑了笑,道:「冀儿的病有眉目了,张神医有位师弟,四处游历见多识广,他说是离魂症。他有把握治好冀儿,开了药方,每日喂价值二十两银子的药下去,一两个月,人就能醒了。」
卫荀欢喜极了:「钱不重要,人能醒来就好。」
卫文冀是他唯一的孩子,在他心里极为重要。
「是啊,钱不重要。」我想着自己的筹谋,重复着他说的话。
到了第二天傍晚,谢鸾给我带来消息。
她爹爹是刑部的人,说京里最近出了一伙贼寇,入室盗窃,身上背了几条命案,今日追查到为他们销赃的徐掌柜,发现卫荀竟在接触徐掌柜,她爹知卫荀是我夫君,就将事情压了下来,让她来问问我怎么回事。
我恍然大悟。
原来是要买凶杀我。
好歹是做将军的人,筹谋竟如此粗鄙。
我同谢鸾说了卫荀和杨婉拂的打算。
谢鸾冷笑道:「负心汉真真是狼心狗肺,你便是将他下油锅也不为过。」
「漪罗,你想怎么做?」
谢鸾自然是可信的。
我不会因为一个不忠的男人,失去对所有朋友的信任。
因此,我将我的计划对谢鸾说了。
然后我道:「卫荀辜负了我,我掏空卫家,算是收他的利息。这件事,我本打算让沈家庄子里的人来做的,如今他既要买凶,不知可否让谢伯伯将手下忠心的人借我几个?」
谢鸾笑道:「当年在庐州,若不是你,我和谢铭就淹死了,我爹感念你的恩情,这件事,他定然配合你。」
谢鸾匆匆离去。
晚膳后,便有十个人高马大、脚步轻盈的男子,换上家丁的衣服,藏在了我住的清欢院的各个角落。
-8-
等了两日,我收到谢鸾的消息。
我便知,卫荀已经和贼寇谈妥,他们很快就要行动了。
这日,卫荀突然说衙门有急事要他走一趟。
他离开前,看向我时,眼底像是藏着条正在吐信子的毒蛇。
我笑着送他离开。
到了夜里,将军府大事发生,下人们却鼾声如雷。
我在清欢院,喝了一夜的茶。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仆人一路连滚带爬地跑去府衙报案。
卫荀满脸悲色,急匆匆地赶了回来。
「漪罗,你千万不要有事!」还在大门外,他就开始哭嚎。
当看到我好端端坐在清欢院时,他的嚎叫声戛然而止,像一只被掐住脖子的鸡。
「我没有事,你很失望?」我看向他。
卫荀僵在原地,脸上闪过慌乱。
最后,他镇静道:「怎么会,漪罗没事,就再好不过了。」
我目光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惋惜道:「也不知怎的,昨晚大家都睡得很死,还好人没事,只是府中所有值钱物件都被搬空了。」
卫荀:……
我伸出一只手,摊到卫荀面前。
卫荀不解:「做什么?」
我理直气壮道:「要银子呀,冀儿的药,每日要二十两银子,府中这么多人的吃喝,过几日是佛诞日,与各府的人情往来,哪样不要银子去打点?」
「不是还有铺子和庄子?」
「冀儿病得如此严重,听闻江南有个神医谷,我前两日将府ṱû₂中的铺子和庄子都抵押出去了,想带着冀儿去神医谷求医。结果还没来得及同你说,张神医的师弟就赶巧回京。铺子和庄子尚未来得及赎回,抵押文书就被贼人偷走了。」
「你的嫁妆……」他迟疑着开口。
「你凭什么觉得贼寇偷光了府中财物,会专门留下我的嫁妆?」
「你身上也没钱吗?若是没有,我出去借钱,刑部知晓我将军府困顿至此,一定会加大力度捉拿贼寇,到时候我们的钱财就都回来了。」
这番话出来,卫荀立刻将腰上的钱袋子解下来给了我。
他既怕我出去借钱丢他的脸,又怕查贼寇查到他身上去。
-9-
接下来的日子,卫荀只要回府,我就跟他要钱。
距离发俸禄的日子还早,他身上能有多少钱。
我拿捏着重病未醒的卫文冀,卫荀不得不给我钱。
因此,他不断地从杨婉拂手中拿钱。
杨婉拂本是不肯的,可那伙贼寇是她介绍给卫荀的。
杨婉拂早就与流放之地的杨侍郎联系上,卫荀答应她,等解决完我,杨婉拂当上了将军府主母,就设法将杨家人接回来。
那伙贼寇中有一人,是杨侍郎在流放之地认识的。
杨婉拂见卫荀答应对我动手,立刻推荐了他。
如今贼寇收了卫荀的佣金,不但没有杀我,还拿走了将军府所有财物,这与引狼入室有什么区别。
杨婉拂这段时间面对卫荀,便有些心虚。
她只得将当初卫荀赠与她的钱财,又一一掏出来给卫荀养家。
她能给,我便不再手软,开口要得越来越多。
渐渐的,杨婉拂吃不消了,再加上京中关于她的桃色逸闻越来越多,一开始还是和纨绔子弟,后来贩夫走卒也参与了进来,杨婉拂对此十分难堪。
她心里苦,就与卫荀爆发了越来越多的争吵。
将军府的钱财,我全都搬运去了沈家的旧宅,而卫荀和杨婉拂安排的那伙贼寇,目前也被扣留在谢伯父手中。
我计划着,等将杨婉拂手中的钱财掏干净,就让谢伯父将那伙贼寇押上公堂,将卫荀的丑恶嘴脸公之于众。
彻底坏了卫荀的名声之后,我再与他提出和离。
然而,不等我行动,事情有了新的转机。
杨婉拂手里的现银也没多少,卫荀开始变卖她的首饰。
卫荀每日为银钱发愁,到了红山街又被杨婉拂哭闹得头疼,每天顶着一张疲惫的脸,看起来十分憔悴。
就在这时,朝廷决定彻底解决东南沿海的倭患,拿不定主意派谁出征。
大衍朝将士不擅水战,因此谁也不敢当这个出头鸟。
卫荀在朝堂上,不知是在走神,还是没休息好在打瞌睡。有人点了他的名,他便站出去应下了。
等他反应过来,事情已经定下来了。
他没有了反悔的余地。
就像在杨婉拂这件事上,从他当初护送杨家去流放之地开始,他就开弓没有回头箭了。
卫荀当初在西北立下赫赫战功,也算是大衍名将。
但他是卫家三代单传,圣上没动派他去抗倭的心思。
如今他自己主动应下了,圣上感激不已,赐予他丰厚的赏赐。
卫荀悄悄瞒下了一大半赏赐送去红山街,剩余的交到我手上。
他和我打感情Ṫùₜ牌。
「漪罗,我们成亲七年有余,感情一直很好,最近或有嫌隙,那也只是嘴上相绊,我心中爱你如初。」
「你不能生孩子,我从未以此刁难你,冀儿虽是养子,可你我的下半生全仰仗他了。」
「我这一去,不知何时回来,你届时关门闭户,好生照顾冀儿,希望我回来之时,冀儿已经大好。」
同时,他不忘给我画饼:「漪罗,你等着,我打了胜仗回来,一定在金銮殿为你讨一份诰命。」
我点点头:「家里的事交给我,你就放心吧。」
卫荀见我应下,立刻以还有公务要交接,抬脚离开。
他迫不及待去了红山街。
那里有他更想陪的人。
第二天早上,雪樱告诉我,卫荀在红山街与杨婉拂一夜缠绵,他和杨婉拂许诺,自己一定会勇往直前,斩杀所有倭寇,到时候他立了军功,就以军功求君上免杨家的罪,将杨侍郎等人接回盛京,然后他再风风光光地取她进门。
他们对未来的展望里,我这个正儿八经的当家主母,俨然已经是个死人。
我冷笑不已。
卫荀忘了,他从未打过水战。
他也忘了,这是第一次他出征身边没有我这个女诸葛的陪同。
还立下军功?我看他要么做逃将,要么把命留在海里。
我抬脚去了谢家,拜访谢伯父。
他虽是刑Ṭṻ⁵部的人,可官居高位了,兵部的事情,他也能插手一二。
我请求他为此次出征的大军安排一个监军。
卫荀这次去,要么立下军功,要么死在那里,绝不能做逃将。
他若立下军功,我就让那些贼寇供出卫荀来,让卫荀受万人唾骂,然后和离。
他若死在那里,我就是忠烈的遗孀,将军府的门楣从此由我继承。
我已无爹娘庇护,世道对女子严苛,和离对我来说,是下策。
卫荀战死,才是上策。
-10-
五月二十三,卫荀的大军开拔。
我到城门口,看着他离开。
他腰背挺直,身姿和当初我们班师回京时一般,这七八年的岁月,在他身上没有留下丝毫的痕迹。
而我,已经千疮百孔。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男子和女子,本就不同。
卫荀离开之后,我回了将军府,翻遍了卫荀的书房,找到了红山街那处宅子的房契。
杨婉拂不是良籍,她名下不能有房产,因此,房契上面写的是卫荀的名字。
我邀了御史陈夫人,带着人,浩浩荡荡去了红山街。
杨婉拂亦去为卫荀送别了,等她回来,我们已经坐在院子里喝茶。
我同她说,这宅子是卫荀的,她能住在这里,大约是卫荀看章大人的情面。可谢鸾是我的手帕交,我不能看着章大人犯错,背叛谢鸾,因此我要将宅子收回来。
杨婉拂气红了眼睛,可当着御史夫人的面,她为了卫荀,到底不敢直说,不敢说她不是娼妓,不敢说她与章青无关,不敢说这宅子是卫荀买给她住的。
美人垂泪,动人心魄,可那个能英雄救美的人已经不在此处。
杨婉拂被众多眼睛盯着,收Ťũ̂ⁿ拾了一个小包袱,被赶出了宅子,狼狈极了。
卫荀为她置办的金银珍珠首饰衣裳、偷偷送来的宫里赏赐,她一样都拿不走。
我心中实在畅快,请陈夫人去鹤林楼用晚膳,饮了两杯薄酒。
从鹤林楼出来,将陈夫人送上马车后,我看了看自家马车,对雪樱说:「走一走吧,吹吹风。」
五月的风,已经有些热了,让我想到与卫荀成婚那日。
那日他被灌了许多酒,在红烛映衬下,看我的眼神亮晶晶的,盛满了对娶我的欢喜。
他是爱过我的。
只是,他又爱上了杨婉拂。
到了现在,我依然想不明白,一个人的心怎么能变得这么快,怎么能因为移情别恋了,就恨不得让自己的原配去死。
不过,想不明白也没关系,我有手段保护好自己,做错了的人不是我,要死的人也不是我。
雪樱陪在我身边,小声同我禀报:「杨婉拂离开红山街后,去当了自己手上的镯子,从当铺出来时,小乞丐扑上去抱她的腿,她嫌恶地将人踢开,然后用石头砸破了小乞丐的脑袋。她告诉巡街的差役,那是一个小贼。之后,她在青林巷租了一个小院子住了下来,估计是打算在那里等将军回来。」
我知道杨婉拂手上那个镯子。
三年前卫荀送了我一个一模一样的。
也就是说,至少三年前,我在卫荀心里的地位,已经不比杨婉拂重要了。
赶杨婉拂离开的时候,我故意没让丫鬟们褪下她的镯子。
先给人希望,再将希望撕毁,才最诛心。
我笑了笑,道:「派人盯着她,若无异动,不用管她了。」
-11-
卫荀出征当天,卫文冀醒了,只是脸上长了密密麻麻的红疹,不便见人。
第二日,我带着卫文冀住到了枫山别院,那里风景宜人,适合养病。
外面所有人都说我是位好母亲,待卫文冀,不是亲生,胜过亲生。
无人知晓,我从各地慈幼院挑选了一批聪慧有礼的、年龄相仿的小男孩养在枫山别院。
我秘密请了文武师傅教导他们。
我允许他们叫我「娘」。
将来等他们长大,我会安排他们去参加科考,或者去我名下的产业做事。
最出色的那个ṱű⁴,将得到卫文冀的身份,继承将军府。
我将杨婉拂赶出红山街,她怀疑我知晓了她和卫荀的秘密,可听说我待卫文冀极好,亲自陪卫文冀去枫山别院养病,她又觉得我依旧被瞒在鼓中。
她夜夜在忐忑中度过,日日盼着卫荀得胜归来。
等卫荀回来,一切都好了。
可惜,卫荀不会回来了。
七月十五中元节,鬼门开,卫荀的死讯,传回了京城。
他为了杨婉拂,每一场战斗都十分英勇,可他到底不擅水战,谋略又十分粗鄙,漏洞百出,因此,到了东南沿海后,他一直小败。
朝堂对他寄予厚望,觉得他是在练手,等过段时间,就能拿捏倭寇。
然而,七月初七,他收到了一封京里的信,在对敌的过程中,变得冒进,他以为自己是愤怒之师、所向无敌,结果败了个大的,还受了箭伤落海。
他会游泳,可小小的河沟与茫茫的大海是不一样的。
等他被将士捞上船,他已经活不成了。
卫荀收到的那封信,被监军连同战报一起八百里加急送到了京城。
战报送进了宫,那封信被送到了我手里。
是杨婉拂写给卫荀的信。
她在信里说我在卫荀离京当天就将她赶出了红山街,说她一个人住在青林巷是如何的艰苦,说她是大家眼中的妓女,如今没有了庇护,京中的男人们是如何的骚扰她。
信里的杨婉拂,亟待卫荀拯救。
难怪卫荀会突然那么冒进。
我拿着信,去了青林巷。
青林巷里,果然有游手好闲的男子守在杨婉拂的门口。
见我去了,那不善的眼神就落在我身上。
可看到我身后的随从,立马收回了自己的视线,躬着身,灰溜溜地离开。
我让随从踹开杨婉拂的院门,抬脚走了进去。
杨婉拂大惊失色,一脸惊恐地看着我:「沈夫人,这宅子是我自己租的。」
「我知道。」我朝她笑了笑,「我是来告诉你,卫荀的死讯的。」
杨婉拂失声尖叫:「你说什么?谁死了?」
我将那封信丢到杨婉拂跟前,笑盈盈道:「他那样不忠的人,早该死了。不过得感谢你,若不是你这封信,我还得自己找机会对他下手。」
「现在好了,他死了,是忠烈,对忠烈的抚恤都会落在我这个将军夫人身上。杨婉拂,你先是害我命悬一线,伤了胞宫,后是抢我夫君,给我下毒,如今为我后半生的仰仗出这一份力,是你应该做的。」
杨婉拂捏着那封信,瘫坐在地上。
语气颤抖:「你知道了……你早就知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卫文冀病倒的前一日吧。」我如实回答她。
一张美人脸,血色全无。
杨婉拂终于明白,她和卫荀粗鄙的算计,在我眼里如同笑话,他们输得彻底。
她顿时又哭又笑,神色变得癫狂起来。
我和她心里都清楚,她彻底没有指望了。
「那又如何。」她咬着牙,用仇视的眼神瞪着我,「你以为你赢了吗?你不能生,最终还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不能生又如何,卫文冀将是卫府的顶梁柱,他会为我争诰命,让我成为大衍朝最尊贵的寡妇。」
杨婉拂神色立马变得得意:「你凭什么?你害死了冀儿的爹,他只会恨你。」
我笑了,道:「杨婉拂,你知道么,我和卫荀争吵时,卫荀说你虽然做了错事,但是本性善良。他在我面前说你善良,那意思,便是我不够善良了。」
「我不懂,你哪里比我善良。」
「那日你从当铺出来,那个小乞丐, 生着病,抱着你的腿叫娘,你手里用镯子换来的钱,刚好够治好他的病, 可你却用石头砸破他的头,在巡逻的官差面前说他是小贼。」
「那么小的孩子, 被官差投入狱中, 当天晚上,就变成了一具尸体。」
「杨婉拂, 你说, 那小乞丐若是有娘,会心疼吗?」
杨婉拂的神色僵住了。
她顿时疯了, 扑上来,拉着我的裙角, 语无伦次:「不是的……你告诉我不是的,冀儿……不是的, 我看了他的脸……都溃烂了, 他就是没人要的小乞丐……他不会是冀儿的……」
我不说话, 笑着看着她Ţũ²。
杨婉拂崩溃大叫。
这一刻,我得知真相时剜骨挖髓的痛苦, 终于被释放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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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青林巷出来, 夕阳洒在我身上。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干干净净。
当年我没死,如今我也不会要杨婉拂的命。
她失去了所有的仰仗,对她来说, 活着比死亡痛苦。
没有卫荀的照拂, 手上没有钱财傍身, 又坏了名声。
她会在这青林巷发烂发臭。
卫荀, 从他给我下千日欢那一刻, 他就该死了。
而我, 才二十七岁, 没了他们,我的未来只剩下灿烂坦途。
两个月后, 卫荀的尸身回京。
天气炎热, 他已经腐烂不堪。
我让人将它送去了青林巷。
杨婉拂在看到人那一刻, 恶心得吐了出来。
在这之后, 杨婉拂开始在青林巷接客。
她真正做了一名娼妓。
我不知她是为了让自己的日子不再清贫,还是为了攀附权贵向我复仇。
可青林巷那种地方, 除了我, 是不会有权贵涉足的。
她太蠢了,如果是为了复仇,她这么做, 只会把自己困死在低处。
我派人盯着她。
果然, 区区两个月之后,她就被地痞流氓盯上,沦为他们赚钱的工具。
一年后, 护城河多了一具女尸。
我年少时的感情,在这一刻,彻底画上了丑陋的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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