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见钟情清冷探花郎,携恩图报逼他娶我。
成亲那天,他为不和我洞房当众割腕,血流了一地。
婚后他冷待七年,他说他誓要与我和离,娶了心上人。
我泼辣狠毒,笑骂他白日做梦。
人尽皆知,我们是对怨侣。
直到他位极人臣,倒真的带回来了个青梅。
那是我看他第一次破天荒地,欢天地喜。
耐下心,为她簪了好久的花,描了那样仔细的眉。
-1-
我与方子期和离也是这天。
不是什么好天气。
乍暖还寒,绵密的小雨从廊檐上像断了的珠帘似的,连串往下滑。
我从前落水患了寒症,一人操持府内大大小小事务七年,旧疾就更严重了。
冻得人膝盖骨头走一步都钻心疼。
我和他和离在府衙操办了事,没争也没吵地等着那人埋头沾墨。
白纸黑字登记上,水迹都未曾洇干。
我与方子期就从里面并肩走了出来。
临到离别,我往日恶毒凶狠与他反复唠叨的话,现在一句都说不出来。
方子期却是芝兰玉树,眉目清冷地叮嘱我道:
「回去小心些,你素来怕冷,烘了火才不至于生病。」
「嗯。」
我与他,难得有这样平静的时候。
我话音刚落,只看到一缕长发在空中扬起,又全都落在了方子期的怀里。
那样冷情的人,往后错了半步,化了眼中坚冰成春水,无奈笑着,垂头轻轻接住了林清叙。
如果是从前。
我可能会外强中干地,竖眉刺他们几句:
「奸夫贱妇,不得好死,迟早让你们浸猪笼!
「我到时就剥了这个小蹄子的皮,你再割一次腕,我让你们去地下快活!」
可小玉面露忧色,手臂搭着大氅,匆匆持伞接我来的时候。
我只眯眼仰头,闷闷说了一句:
「今天。
「确实不是好天气。」
我静静从他们身边掠过。
提裙上了另一驾来接我的马车上。
-2-
带几大箱嫁妆回娘家后,我娘先疾言厉色地把我训了一顿。
「当初他寒门中榜,你非要下嫁吃苦,在他下狱时,为给他撑腰不惜自毁形象。
「如今他出头,你却因为他给带回的女子描眉画眼非要和离?!
「现在满京城,又有谁敢娶你!」
我爹恨铁不成钢,甩袖背对我:
「七年啊七年!你糊涂!」
我恍惚一瞬。
我与方子期,已经七年了啊。
从前我给他抛花送画,千金买马,甚至不惜性命跳水去救他。
那时没人不知道,相府大小姐爱惨了个貌美清冷的探花郎。
而如今,七年后,却是自个灰溜溜地回来了。
我没说在他身旁好是委屈,也没说陪他沉浮七年,其中多少艰辛。
只泪眼汪汪喊了一句:「骨头疼。」
爹娘就绷不住冷面,一声叠一声地心疼问我哪块骨头疼。
府医来看过以后,只是摇了摇头说:
「她沉疴已久,只能开药暂时缓解疼痛,不能根治。」
我却舒舒服服地在年少闺房里睡了一整夜。
这一次我终于没梦见方子期年少被人戏弄落水。
我毫不犹豫跳下去救起他后的惊鸿一瞥。
可没高兴多久,就梦到了喜色鞋头漫过来的一滩血水。
我错愕抬头。
他正寒意昭然地看我。
就算是后来他全家被诬陷下狱,我一直陪着他捱过低谷。
这寒意,只减分毫。
我那时还傻傻觉得方子期只是不会爱人,自己迟早能够融化冰山,见铁树开花。
后来才知道,方子期并非不会爱人。
他能替林清叙栽花做饭,推尽秋千。
那样寂静的山,只会为了她哗然。
而我,怎么都不可能出现在他的眼中。
没有话本子里的日久生情。
也没有生死与共以后的苦尽甘来。
是我不情愿委屈自己再同方子期继续过下去了。
-3-
睡饱一觉起来。
小玉频频看我,心疼,又欲言又止。
我在街上遇到他们时,才明白为什么。
林清叙身后丫鬟提着喜袍布料。
而她看到我就怯生生躲在了方子期的后面,满是挑衅和得意。
方子期怕迟则生变,我再作妖,婚期竟然定在了七日之后。
于是与我和离的第二天,就带人去准备成婚材料。
还真是把我这个原配的脸面踩在地上摩擦!
方子期呼吸一滞,很快冷了冷眸,似乎松了口气,皱眉看我:
「不是你提的和离,如今又跟来做什么?」
看清林清叙腰间别的护身符。
我心口还是像针扎似的,刺痛了一下。
那是方子期狱中濒死,我冒着暴雪,磕遍千阶,为他平安无虞求的。
而今,就这么随意丢给了旁人。
我把只有这边卖的枣糕光明正大往小玉手上一搁。
抬手,指向身旁南风馆,泼妇似地笑了:
「没找你。
「我是来找乐子的!」
话音刚落。
我身后就砰地一声砸出来一个身着清凉的男人,粉尘四起。
他浑身是鞭痕,面色惨白地紧紧蜷成一团,滚了一身泥,硬是咬着牙一声不吭。
我认得他。
是从前处处和方子期作对,骄矜清傲的小世子。
从前每每明面嘲讽方子期清高做派,更看不上围着他团团转的我。
我转头,微微蜷缩了下手指。
从里面追过来的几个打手凶神恶煞将人提起。
鸨娘从中间缓步踏来,捏着香帕挥眼前灰尘,嗤笑道:
「你算什么东西,家世落魄被贬为奴,也敢和老娘对着干?
「给我拖进去!往死里打!我看他还接ṱū́³不接客!」
方子期盯着我攥紧了拳头,脸色骤冷,不知在想什么。
看他不开心,我就开心了。
我轻咳一声,扬声道:「他!」
周围人都惊了看我。
「我赎了。」
小玉瞪圆了眼睛,惊叫出声:「小姐!!」
我摆了摆手:
「去拿钱。」
方子期黑沉下双眸,就这么亲眼看着花魁被几个人扔进了我的马车。
挺好。
方子期隔天带青梅出街结亲,我就当他面赎回个南风馆的死对头。
谁也别想好过!
-4-
府内小厮几乎是目瞪口呆般看我将早脱了上半身的陌生男人带下马车。
小世子被下了药,一路上药效发作。
他一边冷声警告我不要靠近他,一边双眼迷离往我身上蹭。
我扒紧车窗贴在车壁,还是防不胜防,躲也躲不过!
我鬓发凌乱,被蹭了半身的泥,几乎是把人扔过去的,狼狈道:
「带他去看府医!」
小玉不赞同地看我:
「小姐你不会是伤透了,想找个替身吧?」
我一愣。
这才后知后觉那花魁和他确实有三分相似。
那当着他的面儿,方子期会不会也以为我是……
我立刻头疼道:
「我就是和方子期赌气,等人好了赶紧送走!」
小玉明显松了口气,乐颠颠跑走了。
很快又着急跑回来找我:
「小姐,他不准任何人碰,伤口开裂,还在闹呢!」
屋内烛火通明,我拿着府医给的药膏沉默给他往上涂。
慕淮安眼尾一颗红痣,长得极艳,偏偏矜傲清冷,受了伤就更惹人怜爱了。
他终于没摔东西了,半蜷在床头别开脸,嘴却没停过:
「即使是慕家没落,你拿着我的身契,我也不会委身于你,我可不是方子期那个废物!
「马车上的事我还没找你算账,你趁我意乱情迷,就……就对我上下其手!
「慕家素来清贵,你竟然这样放肆,更是想都别想……」
渐渐地,他的声音和我记忆那道重合起来。
「别碰我,恶心!
「江云婉,我就算死在这里,被十八般酷刑再折磨一遍,也不想看到你一眼!
「若我挺不过去,正好身死魂消,换来世陌路!」
方子期冷冷挥开我的手,药膏砸碎一地,我被打得手背通红。
他那时遭人陷害,众叛亲离,在狱中被打得浑身是血,都嫌恶到不肯让我接近一丝一毫。
直到昏迷时,他死死抓着我的手腕,声声唤清叙。
我边给他涂药,边含泪咒骂嘲讽他:
「你倒记着那个小贱人,她早嫁到你仇人家做小妾了,时刻准备狠阴你一笔。
「方子期,你也贱!你就喜欢害你的,那你怎么不去死啊,省得我顶着腊八寒风跪了三天三夜,求天拜地把你从牢里救回来!」
我和方子期,似乎每次在一起都要把对方往死里数落才算够。
我涂在慕淮安精瘦的小腹处,就这么会失神。
没忍住,下手重了点。
耳边传来一声闷哼。
慕淮安神色一僵,红透耳尖骤然看向我,咬牙继续道:
「也不能对我动手动脚!」
我终于失去耐性,啪一声扔在他身上:
「伺候不了,你自己涂吧。」
可才刚转身,就听见扑通一声。
一片橘黄烛光轻轻落下,脆弱如瓷盏的人狼狈跌在地上,伤得最重的伤口正对着我。
他隐忍垂眸,手背青筋暴起,不堪重负般苦涩道:
「疼……」
此时,小玉匆匆敲门:
「小姐,方大人来寻你了。」
里面那人也听得清清楚楚。
-5-
我以为方子期是不堪其辱,气急败坏来说慕淮安的事。
没想到他是亲自上门来递婚贴的。
我捏着烫金喜帖冷嘲热讽:
「甩开我就迫不及待娶个别人不要的小妾,你果真是个贱人,难为你亲自过来讨骂。」
方ţű²子期似乎早就习惯,君子端方,持伞为我挡开一半风雨,只说了句:「慎言!」
我冷笑,重重咳嗽几下,也果真哑了声。
我拽紧衣服,倒白费我披风都没穿就着急跑过来。
事到如今,该闹的也闹过了。
我提和离那天,掀翻他整个书房,摔碎所有玉器,站在一片狼藉中早骂过他狼心狗肺,不知好歹。
还有什么好再说的?
「我不会去。」
方子期继续道:「是清叙希望你能出现,她想好好答谢你这些年对我的照顾。」
林清叙希望,所以他就来了。
哪怕知道要被我羞辱。
哪怕他说过这辈子与我死生不复相见。
可他没有想过,我单恋苦追他至今,若去了,本就稀烂的名声更会加上一层爱而不得,穷追不舍。
他又将我置于何地?
「婚期定在何时?」
「七日后。」
我目光凌冽,盯着笑他:「你还真敢答我?
「我自然是要去的,着一身丧服赴宴,再带人砸了你的婚堂。
「林清叙要想答谢也简单,你叫她一步一叩首,跪到我身边就算还完,她觉得再不够就……」
方子期皱眉低喝,「江云婉!」
「啪」一声脆响。
他被我打得微微侧头,白皙的脸皮渐渐浮上一层红痕,鬓边碎发垂落,眼尾殷红,像是一捧碎玉。
我红了眼眶,强撑病骨,就这么气息不稳地定定看着他。
狂风四作,檐下古铃铛然作响。
方子期垂眸,几息后,终是叹了口气:
「你不愿去也罢。
「只最后一件事,慕家涉及盐商一事,贪污受贿,事关国本,圣上暴怒。
「现下谁都知道慕淮安招惹不得,你若不想惹祸上身,还是趁早和他撇清关系。」
冷雨随风,落在廊檐,滴答而下。
「如果,我偏不呢?」
-6-
「你就只会与我置气。」
方子期无奈摇头,君子做派地脱下外袍替我披上。
我眼眶泛酸,躲开他的视线,放轻了声音:
「方子期,是你把自己看得太重了。」
在我求遍高门后走投无路,恰遇旧疾发作,晕倒慕家门前。
那时人人都怕和我沾上关系,只有慕淮安将我安置厢房医治。
那时的小世子分明矜傲有余,清冷不足。
弯腰俯身靠近我,展扇后缓缓挑眉:
「原本瞧不起,现在我是真敬佩。
「本世子只帮你一次,你伤好就走。」
我将他赎出来,除了下方子期面子,也为报恩。
「嘶——」
慕淮安疼得微微蜷起身,眼尾又洇开湿红。
看起来可怜又脆弱,哪还有半分以前金尊玉贵的样子?
我稍微回过神来,将那句话也原原本本回敬给了他:
「你伤好后就赶紧带着身契离开。」
他安静合起药膏,垂眸自嘲道:
「我还能去哪里?
「多少人恨不得我烂到泥里,你不留我,就没人能留我了。」
说罢,他忽然捧着心口,满脸苍白地呼吸急促,倾倒而来。
像是一塑金玉雕像,颤颤跌进了怀里,倚在肩头化作了一缕凉浅的吐息。
千般可怜,万般难过。
我扯了扯身上的外袍,沉默良久,忽然冷声道:
「慕淮安,你再学他,我现在就把你扔出去!」
他三千鸦发在肩头垂落勾连,在我怀里全身冰凉,轻轻颤抖,仿佛夺人心魄的鬼魅。
像是听到什么笑话。
慕淮安抿唇别开了头,声音轻哑,暗含自弃:
「江云婉,就算落得这种地步,我也不至于下贱到甘愿当那蠢货替身来求你。」
我喉头一紧,将他扶到床上:
「明日春日宴,我带你出去散心。」
慕淮安一言不发转身躺下,正好露出一截清瘦锁骨。
小玉看我起身,利落吹灭烛火,伺候我离开。
直到最后一声落下,慕淮安缓缓睁开眼,从怀里掏出手帕,攥紧搁置心口,喃喃道:
「做人替身……也未尝不可。」
-7-
隔日春日宴我安排好慕淮安,就进了游园。
不远处有人簇拥一团,三两贵女忽然瞥见我,互相交递了眼神就低低作笑。
待看清时,小玉先忍不住啐了一口,咬牙切齿道:
「简直欺人太甚!」
不想林清叙刚才还在低眉顺眼站在方子期身侧,看到我时直接迎面走来。
她手上一杯热茶,就要抿唇递来。
我转身欲走,却被她堵个严严实实。
林清叙终于开口,低垂眼梢,端得是无尽可怜:
「姐姐不肯去婚堂,妹妹只能在这里给姐姐敬茶说谢了。」
我本不引人注目,现下林清叙这一折腾,所有人都看到了我的热闹。
旧妇不顾一切跪求无数高门替夫告求,却得厌弃。
今日新人上位,诚惶诚恐递来一杯让人左右为难的茶。
接了,是自认不如,自取其辱;不接,是嫉妒厌恨,心胸狭隘。
小玉面色沉了下去刚想挡在我的身前,我就将她压了下去。
我视线越过林清叙肩头,看向她身后神色冷冷,疏离矜贵的撑腰。
方子期淡然回视。
僵持良久,他终于轻启薄唇:
「云婉,那不过是盏茶。」
是了,不过是盏茶。
不过喝了就能留住林清叙的脸面,不顾我要受人嘲笑!
我的心口像是被猛地一撞,泛起酸痛。
我攥紧了手,慢慢松开去接Ťũ̂ₕ。
小玉心疼叫了声小姐,而林清叙眸色一亮。
只不过下一瞬,那杯热茶就完完整整地泼在了林清叙那张无辜的脸上。
她尖叫一声,狠狠跌在了地上。
我爽快笑出声来:
「这盏茶好喝吗?不够我这里还有!」
方子期忘了,我早就是京城受不得一点委屈的刁钻泼妇了!
说着,小玉就又端来一盏。
只是还未泼过去,就被人擒住手腕,方子期脸色发寒:
「江云婉,你闹够了没有!」
他眉头紧锁,只做她嗔怒护法。
才和离几天,我就又在他眼中看到扭曲嫉妒,外强中干的自己。
我盯着他全失笑意,狠狠甩开手,摔碎瓷杯:
「没有!
「你当如何?」
他寒潭似的眼紧紧盯着我,忽而沉声道:
「你若不想人人知道你七年无所出是因你……」
分明威胁!
还没等他说完,小玉气红眼眶,愤愤道:
「当初小姐何尝未曾怀有一子,只是狱中奔波……」
「小玉!」我厉声打断,看着方子期呆愣在原地。
俯身接过林清叙那盏茶,尽数饮尽。
「方子期,我们的怨恨情仇,这里,就到头了。」
春日宴不欢而散。
其实林清叙不必闹这一出。
我七年磋磨只换得和离,他对她从来情深义重。
我于他而言,不过麻烦而已。
不久慕淮安弯腰上了马车,一言不发地递来方帕。
在马蹄踏踏声中,我从强忍泪水渐渐到嚎啕大哭。
那些求不得,不甘心的情愫,连肉带血。
至此,终于剜尽了。
-8-
我顶着红肿的眼睛和慕淮安对视。
他不应景,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探身,用指腹擦了擦我的眼角垂泪,弯唇问我:
「哭够了?」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
顺脚狠狠踢了他小腿一下。
他轻嘶一声。
我以为他会像方子期一样皱眉斥责我品行不端。
慕淮安却是侧头撩起车帘。
碎阳晃进半边车厢,正巧小道上桃花艳艳,落进眼中一片桃红柳绿。
「婉婉,冬时尽了,现在,正是好春光呢。」
我看得出神。
日光悠悠晃晃,渐渐浅淡作发出灯晕的小摊。
而后视线内闯进一只兔子花灯,上下颠簸,倒像是蹦蹦跳跳过来的。
「幼稚。」
慕淮安没说话,弯着含情眼,又递来捧甜糕。
我对上他带着笑意的眼,踟躇一秒,终于接过。
月色朦胧下花灯如海,倒影湖面流光溢彩,人群穿梭其中,好不热闹。
慕淮安跟在身边,并不话多。
我伤重在他府中修养时,他也多是温习功课,受教学问。
只偶尔在院中见我,才说起从前:
「少时,我记得京城女子中你最活泼,爱红衣驾马去踏青。
「姑母带我拜访那天,你刚从树上爬下来,捧了一兜槐花笑盈盈跑过来。
「后来倒没想到你嫁人后会拿着扫帚追个讨债的追三条街。」
我难堪地扯出个笑。
方子期从来冷静淡漠,仿佛我一切努力在他眼中都是无用功,只有色厉内荏才能得他一眼。
后来他下狱,为了不受人欺负,便越演越烈,名声也毁了。
「你喜欢?」
一声打断,慕淮安顺着我的目光,看向人群之后摆放头等的琉璃莲花灯。
像是从池中摘出般栩栩如生,莲叶还坠了水珠,好看极了。
「喜……」
我话还没说完,一个女声突然响起:
「方哥哥,我想要那盏花灯!」
-9-
不远处林清叙依偎在方子期的怀里,温柔小意,应了这良辰美景。
人声嘈杂,只看见方子期薄唇阖动,不知道说些什么。
大抵也是温声应允的话。
我冷下脸,转身就走,应激般嗤笑:
「有什么好稀罕的?不过一盏破花灯罢了,能值几个钱?
「还以为是什么稀世珍宝,也就林清叙眼瞎了想要……」
明知话如利刺,伤人伤己。
明知口不对心,想要至极。
我只顾拨开人群,埋头就走。
地下石砖却像是变形扭曲,生出呼啦啦带刺的藤蔓,勒紧将我拽进死胡同。
可在那之前。
忽然有人按住我的双肩,裙裾回旋。
我愣在原地。
慕淮安俯身而来,与我平齐对视,呼吸搔得我鼻尖发痒。
那双促狭漂亮的眼变得极为认真,又重新问了一遍:
「婉婉,不必管旁人。
「只想,你喜欢吗?」
我愕然看他,竟然真的在思考。
喜欢吗?
逼方子期为我在海棠花下打的秋千喜欢吗?
到最后,被林清叙轻易抢走。
终于和方子期平静生活,他破天荒为我买来的玉簪喜欢吗?
可被林清叙误打误撞摔碎那天,方子期只一句不要与她计较。
眼前视线早已模糊,我也不知自己在委屈什么。
是那支玛瑙簪子呢?还是那座在花树下晃悠悠的秋千?
我分辨不清,只听到自己犹疑颤抖的声音:
「喜欢的。
「那盏花灯,我很想要!」
黑色藤蔓终于成块枯萎瓦解,从我身上纷纷掉落。
慕淮安刚扬起手为我擦泪,泪滴正滑落进他的手心。
他呼吸一窒,虚握成拳,揽我重新入场。
「婉婉,我只知喜欢的东西,一分一毫都不该相让!」
店家正满脸笑意拿着莲花灯送往林清叙的方向。
忽有穿云箭,径直射穿刚刚正中靶心那支,竟直接钉进半个箭身,尾部嗡鸣不断。
慕淮安身姿颀长,缓缓放下覆在我身后的手,往身旁错了一步,静静等我开口。
我恍惚一瞬,将那柄弓缓缓垂在身侧,转头直视而去,朗声道:
「那盏花灯,是我的了!」
……
我笑着提着莲花灯,踩着月影沿小道回府。
「我们婉婉实在厉害。」
「谁跟你是我们?」
慕淮安挑眉,不紧不慢地背手跟在我身后:
「婉婉好无情,你刚才分明跟我是一伙的。」
我又羞又恼:
「再说,就割了你的舌头!」
可他没躲没避,又自身后跟来。
方子期远远看去,指尖深深陷进肉里,眼底已是一片阴鸷。
「方哥哥,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
头一次,方子期全无端方仪态,转身离开。
林清叙愣了许久,顺着视线看去,脸色瞬间难看。
-10-
回来后第二日,慕淮安亲手在房里做了秋千。
第三日,他画好纸鸢,笑吟吟递到我手。
第四日,他说想吃我做的槐花糕,撑着头在灶前为我打下手。
从前求方子期没为我做的事,他通通做了一遍。
我却冷下脸,怎么都不愿理他。
直到五日,遇到阴雨大作,我旧疾复发。
他围在我身边,拿了暖炉,比小玉伺候得还要尽心周到,整夜没睡陪在床前。
慕淮安沉默中替我伸手掖了掖被角,却被我一把抓住手腕。
我疼得脸色苍白,执拗仰头:
「慕淮安,你究竟还打算骗我到什么时候?」
若不是我听到他亲信和他深夜对话,我真的信了他是走投无路。
我听到对面分明说:
「世子爷,你ṱū₋本不用江姑娘救的,证据收集齐了,早些回去翻案,也省得夜长梦多。」
慕淮安另一只手仔细擦去我额上冷汗,惊回我的思绪。
我够不到,只能瞪他。
雨夜烛火潮湿并不明亮,暖光柔和,窗棂雨滴砸落。
他眼眸低垂,闪出抹情绪浓重的幽光,紧紧盯着我,忽而露出一抹苦笑:
「婉婉,我为何这样做,你难道一点没有头绪吗?」
这下,倒轮到我怔住了。
湿热的空气抽丝剥茧地发酵,扩散开来,撩在心头,泛起细细密密的酥痒。
谁会无缘无故甘愿受伤,等在南风馆受辱?
谁会想要刻意扮作他人三分像,低眉顺眼只为求人可怜?
更何况,那可是金枝玉叶,天生富贵堆里养出来,受不得一点委屈的慕淮安!
慕淮安他,喜欢我?!!
「小姐……小姐!」
小玉终于见我有动静,替我戴上耳环,美滋滋地说:
「我还担心慕公子来了会像方大人那样左右别扭,说不要又要,让小姐耗费精力。
「没想到,他在这些天,小姐越发像从前了!」
我呆呆看向铜镜中的自己。
从前什么样呢?
「小姐最是灵动,写出的诗好,画出的画更是被争相传阅。
「年少时穿红裙泛舟湖上,就惹得多少青年才俊动心呢!
「那时没有方大人,求亲的人定是将门槛踏平!」
小玉忽然屏住了呼吸,小心翼翼觑看我的神情。
我此刻脑子来去就只一件事。
慕淮安真的喜欢我吗?
我反应过来自己想什么,耳尖已经红透,没由来地气恼:
「怎么话也不说清楚,徒惹人生气!」
门外忽然有小厮惊慌失措,狂奔而来。
「小姐,江小姐!你快去看看世子爷吧!」
「他被方子期命人打得不成样子啦!」
-12-
我到时,慕淮安刚被方子期推入水中,沉浮不定地呛水。
而方子期皱紧眉头,诧异看下去。
转头看到我时,眼中惊愕变成了然。
我将人救了上来后,慕淮安却咬肌鼓起,攥紧了手,扭过头始终不愿与我说话。
我蓦地想起昨夜他委曲求全的神情,噎住了声。
转向方子期,掷地有声:
「道歉!」
方子期凝了我好久,似是我的话有多晦涩难懂。
是了,从前我对他永远小心翼翼,永远张牙舞爪都是冲向外人。
他似乎竭力控制着什么,一直没有反应。
半晌,他才黑下脸,「我没有推他。」
慕淮安在我身后嗤地讽笑出声,两个人瞬间剑拔弩张。
我在他们中间深吸一口气,又重复了一遍:
「方子期,和他道歉!」
他闻言微哽,后槽牙咬得太阳穴突突跳,眼中不解困惑就更明显了。
忽然一脸阴沉,直接越过我直视慕淮安:
「我以为世子爷虽落魄但坦荡,却不想净学些后宅不入流的腌臜手段……」
「方子期!」
我立刻打断,严严实实护在慕淮安的身前,气急攻心,怒道:
「他是我的人,容不得你来冤枉!
「淮安本就体弱多病,受不了惊吓,你吼他做什么?」
全然没看到可怜柔弱的慕淮安站在我身后扬起下巴,挑衅挑眉,朝他笑了笑。
他下颌线条紧绷,寒潭似的眼睛搅起浓重情绪,冷笑将两个字要嚼碎了:
「淮安?」
方子期攥紧的手忍不住用力了几分,喉结滚动三下,才突兀开口:「那我呢?」
低哑又卑微。
我愣了一下,一时没明白他这句突如其来的话是什么意思。
方子期忽然轻声道:
「云婉,是他自己掉下去的,你信我,我真的没有推他。」
每次我和他争吵时,他只要唤我一句云婉,就能换得我一时心软。
可时到如今,却让我腾地涌起一阵无名火。
我转头看向慕淮安扭过头去抿白的双唇,轻颤的长睫,还有尚在滴水的长发。
那股无名火就更盛了。
我冷冷看向方子期,又使出往常刁钻姿态:
「你今日不道歉,改日林清叙是否能健全到家我就不知道了,你能顾得了她一时,还能护得了她一辈子吗?」
这场景,未免太过相似。
是我曾为方子期出头,不顾一切,只是这次讨伐的对象变成了他自己。
方子期从不可置信到了悟,仿若伤兽般紧紧盯着我,慢慢从牙缝里字字蹦出来认错。
我正松了一口气时,慕淮安已经转身走去十来步。
我急忙提裙追上去,眼观鼻,鼻观心地跟在他身后。
不想慕淮安站定,我直接撞进他的怀里。
抬眼,便是他通红浸泪的双眸。
「婉婉,他欺我辱我也罢。
「可你呢?你可有想清楚昨夜我说的话,好给我个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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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中慕淮安的东西已经全部搬走,我倚在门口看了很久Ṭū₈。
慕淮安说,「我只给三天时间,若无此意,那便算了。」
小玉为我捧来汤婆子,习以为常,奇怪地问:「世子爷难道没和您一块回来吗?」
「死了,没了,谁管他!」
我憋着气,转身就走。
留下小玉一个人摸不到头脑。
慕淮安走了也不消停。
我回屋里时,桌上留了两样东西。
橘红色夕阳缓缓罩在上面,落下好一大片暖光。
一个是雕刻成的红玛瑙簪子。
怪不得他一直掩着双手,肯定已是血迹森森,伤痕累累。
一个便是我和他在花灯节一块赢来的琉璃莲花花灯。
「婉婉,不必管旁人。
「只想,你喜欢吗?」
我喜欢吗?
我懊恼起身,在屋里转了一圈,歇了几息,又重新坐回。
久久发呆。
我摸着两样东西一直ẗũ̂⁶坐到翌日清晨,直到天边泛起蟹壳青,我倏然起身。
喜欢啊!
喜欢的!
慕淮安,我很喜欢。
可还没等我赶去告诉他,就有他身旁亲信连滚带爬地喘着粗气道:
「方大人将我家公子,压下大狱了!」
-14-
狱中阴暗,昏黄烛火中方子期坐在桌前,清瘦指节拿起一盏茶,几乎陷在了黑暗中。
先开口的,却是另一码事。
「挑拨离间,楚楚可怜,蓄意勾引。
「欺婉婉心软好骗,不惜自毁名声进南风馆引她上钩,如今你倒是得偿所愿。
「我以为你要装可怜一辈子了。」
分明嫉恨。
慕淮安被绑在刑架上,才不过一刻钟,就被打得浑身是伤。
他咳出几口血沫,竟还能笑出声来:
「你求仁得仁,爱不自知,给我可乘之机,就不能怪我。
「林清叙从前和奸人勾结,你想引蛇出洞,却怕连累婉婉,只能答应和离,竟然以为自己还能事事料到,重新续缘?
「更别说在春日宴上你为了让林清叙安心,将她逼到那种境地,我若是她,必然恨透了你!」
慕淮安停顿一瞬,不知想到什么,皱紧眉头,心疼道:
「方子期,你把她养得很不好!」
方子期垂下长睫,捏紧茶杯的指节用力到泛白,这才了然春日宴为何慕淮安没有出头。
全是要让我主动剔除对他的喜欢!
立刻有亲信拿着鞭子狠狠抽上去,转瞬就皮开肉绽。
慕淮安那张富丽堂皇的脸瞬间疼得脸色煞白,却咬紧牙关不肯发出一声痛呼。
方子期面无表情道:
「我们夫妇如何,不用你多加评判!」
「你只需要知道走私一罪已经确凿,只要你主动认罪,我可以饶你一家老小。」
慕淮安发出一声鄙夷的哼笑:
「你早知道圣上暗许慕家彻查盐商一事,怕打草惊蛇才全员隐匿,我入南风馆只是做做样子。
「你既从中协助,这分明是公报私仇,到时……」
方子期骤然打断:
「到时你已伏诛,个中内情,会有谁再多说一句!」
慕淮安垂眸,嘲弄开口:
「我不信你不知慕家已取得海边商户罪证文书,不日就能到达京城面圣。
「方子期,我始终庆幸你口不对心,现下竟能拿前程赌我一条性命,换婉婉回心转意。
「可我费了多大劲才缓缓图之,慢慢挤掉在她心里你的位置,你竟然还在痴心妄想?
「你小看她,也小看了我。」
方子期脑中忽然后知后觉我在雨夜同他的那句太过看重。
慕淮安是从那时就开始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脖颈已经是青筋暴起。
良久,再睁眼,眉梢眼角尽是寒雾:
「打到他认罪为止。」
-15-
「江姑娘,大人吩咐不让你进去!」
门口一片吵闹,拦又拦不得,让也让不了。
侍从们都瞥着方子期的脸色行事。
直到看见那抹俊朗身影持伞,缓缓拾阶而上。
我那柄刀尖便横在了方子ƭű̂ⁿ期的脖子上,他脚步微顿。
细雨斜落,纷纷在剑身上跳跃。
好像每次我与他相见,多的是凄风苦雨。
他喉结滚动,久久看我:
「慕淮安并非纯良,他与我积怨已久,和你在一起只是为了取乐。
「婉婉,他……」
我径直冷笑打断:
「是非对错,我已无心计较。
「我现在就要见到慕淮安!」
方子期顿住,瞳孔微缩,静静看着我,直到红透了眼眶。
我逼近一步,湿透的裙摆随之扬起水珠,全身剧痛更是让我理智尽失。
慕淮安向来身娇体弱,狱中种种酷刑我并非没有见过。
他又如何受得住!
我咬牙厉声:「我只问你一句!
「方子期,这路,你让!还是不让?!」
他偏偏寸步不动,任由剑刃陷入皮肤,血珠染了半肩青衫。
反倒踏进一步,像是没有痛意,任由剑身刺得更深。
不解中裹着浓浓妒意:
「他死罪已定,辱家叛国难脱干系!我绝不会坐视你奔向火坑!
「云婉,我们之间不该这样,从前你分明……」
我仿佛听见什么笑话,直接打断:
「当初我不畏你种种艰难,又何惧连累?
「既然你提,那你我从前也只作从前!
「方子期,你不必拿话吓我。
「我只问你,让不让?!」
「你与我,非要闹到这般境地吗?」
方子期下意识抚我鬓边湿发,我后退歪头躲过,执拗看着他。
他看到我的动作呼吸微顿,嘴角绷成直线却偏要笑,低声咬牙感叹:
「好手段……
「慕淮安,你可真是真是好手段啊!」
字字暗含咒怨。
我不解看他,举起利剑的手早疼到就发抖。
方子期垂眸看着,似是不忍,终于强扯出笑,垂下头微侧一步。
已是妥协。
他颓然看着我的背影渐渐远去,身形在雨中渐渐弯了半分。
「云婉……」
一声落,后面忽然有倒地的声音。
侍从忽然惊慌失措,错叠喊着大人。
我握紧剑,只停顿一瞬,旋即加快脚步。
从未回头。
-16-
我进去时,已有太监矗立,宣完旨意。
慕家回朝,潜伏得来的证据早就尽数呈上。
而林清叙竟是面如死灰被压在狱中。
原来刚才,只是方子期种种试探我的态度。
赶来的御医围在慕淮安的身旁,隔着人群空隙我才得以见到奄奄一息,满身是血的慕淮安。
像是摔碎的金玉瓷器。
我像是被定在原地,竟一步都不敢向前了。
「婉婉。」
轻轻一声,像是千钧重,激得我瞬间泪流满面。
慕淮安满手是血,想要抚上我的脸擦泪,却悬在空中,不敢触碰。
苦笑着艰难道:
「婉婉,那些我不奢求了。
「若我真的身死,你只管给我烧些纸钱,慢些忘了我,幸好你也从未喜欢我。」
我却捧起他的手,毫无顾忌地将手埋进他的掌心,又缓缓划到心口。
心如鼓擂,泪流不止:
「我想好了,我喜欢你!
「你听到了?我想嫁给你,成为你名真言顺的妻!
「慕淮安,你要舍得死,我就跟着你一起去了!」
他似乎又苦笑了一声,猛地吐出一口鲜血,终于坚持不下去,彻底晕了过去。
御医慌忙将人抬出去,我着急要跟出去时,刚才一言不发的林清叙却扯住了我的下摆。
林清叙红着眼,缓缓道:
「江云婉,我其实一直都很嫉妒你Ťũ̂ₗ。」
我不可置信地僵在原地。
她仰着头,继续道:
「方子期早就对你情根深种,当年狱中说起狠话逼你离开,怕你因他获罪。
「接我回来,只是查江南盐商一案,我要他娶我,时时待我如心上人,才肯为他做人证指认商户。
「可未曾想他书房画像卷卷是你,自你离开后夜夜醉酒,只肯在外与我假扮恩爱夫妻。
「我又何曾是他心上人?只不过如你当初那般求不得罢了,我喜欢他那样久,他却舍得将我置于险地。
「我对你,难不嫉恨。
「事到如今,他难以言明的,我替他说透,也算报他当年一饭之恩。
「说尽后,我没什么好惦记的了。」
我沉默许久,终于道:「方子期于我,已经与那飞蛾无异了。」
林清叙顺着我手指方向凝向在烛火旁不断飞扑的白蛾,缓缓吐出一口气。
喃喃自语间,竟多了些幸灾乐祸:
「他往后也有求不得了。
「还真是,自作自受。」
-17-
慕家好歹皇亲国戚,方子期除了办事不力,还有在朝堂因严苛树敌颇多,得到当年一事打压,前程不再。
在离开前,方子期特意在我成婚时来见我一面,可慕淮安始终严防死守。
这大抵是春日最后一场雨了,叶片往下坠了几滴水珠,滴答漾在水面。
方子期负手而立,轻声道:
「那天被我气急,捉拿下狱,怕也是你计划之中。
「不惜拿命一赌,骗她死心塌地,对我彻底厌恨?」
不是询问,而是笃定。
慕淮安没有反驳。
「方子期, 岭南难走, 以后莫要回来了。
「我替婉婉送你一句平安。」
方子期忽然盯着他:「若你当时死在狱中呢?」
「不会的,你怕婉婉恨你一辈子。」
他默然不语,最终气笑,终于破防恨恨骂出声来:
「真是败类!难为你装得人模狗样!」
「方子期——」
话音刚落,便有一声清脆的女声由远及近。
慕淮安脸色一变,先一步挡在了方子期的前面阻挡视线。
还没开口,就被拨开。
我身着火红喜袍, 没管慕淮安已经醋极,看向方子期。
他垂眸默默看了我很久,轻扯下嘴角, 才肯将那枚双鱼佩递过来。
我舒了口气:「原来真在你那里。」
成婚时双方会各雕刻一对玉佩以做定情信物。
它随我和方子期浮沉整七年。
怪不得当初我没找到,原来是被方子期给藏了起来。
我从怀里掏出了另一个,合起来摩挲了一下,慕淮安脸色就更不好看了。
随即, 扑通一声, 那对双鱼佩一起沉入湖中。
方子期看着沉没处, 仿若伤兽:「我以为我那个你要给慕淮安。」
我坦荡看他:「本就是旧物, 以后会有更好的。」
「我们真有一子?」
「都是过去的事情,细究已无意义。」
我说完后方子期似乎还要说什么, 慕淮安却忍不住揽着我径直离开, 语气不善道:
「恕、不、远、送!」
……
方子期迟迟未走,自虐般看向远处打闹。
「你要敢纳妾找青梅, 老娘就卸了你的胳膊, 再不要你。」
那边拱手轻轻拜我, 垂头笑道:「为夫哪儿敢啊。」
方子期眼底猩红捂着心口,不堪重负地弯下腰身。
晚了一步醒悟那年游船掉落下水,被救起的惊鸿一瞥。
他心中早已奉她明月,却始终以为是辱没强迫。
就这一步。
明月高悬,终于,独不照他!
……
我亦回头。
看着方子期清瘦踉跄的背影,无端想起我满怀忐忑坐在火红婚房中。
那时甜蜜地想,若成为方子期的妻, 我就日日点香敬谢神明。
届时我会为他生个孩子,做好一个当家主母。
如今,轮不到我了。
都说人终会年少不可得之物困其半生。
如今意难平已平,情难了已了。
当年年少,以为明月清冷高悬, 费心费力要它垂看一眼。
可到最后才发现,不过是一地白霜,一片梦中浅月, 负得残春泪几行。
慕淮安瞥着我,捂着心口,又喊疼了。
我满眼心疼,赶忙顾他。
却是被不经然啄在鼻尖,委屈地坦率道:
「你生怕你一时反悔, 会抛下我跟他走。」
「你倒不如操心点别的。」
我叹气,在槐花树下踮起脚,就着一缕槐香, 与他共入锦房。
新婚燕尔,正是帐暖春红,好睡鸳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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