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姐封后那日,一道懿旨将我赐给了宋洵。
婚后,我处处体贴,温柔小意,换来的却是夫君的冷若冰霜。
成婚十载,宋洵连我的房门都没进过。
我一直以为是自己不够好。
直到那天,我无意间撞见宋洵对着嫡姐的画像黯然神伤。
原来,他爱的一直是嫡姐。
甚至于,我养了十年的孩子,也是他与嫡姐的。
我被气得吐血而亡。
再睁眼,我回到了嫡姐赐婚那日。
目光越过懿旨,我仰视着龙椅上的年轻帝王。
「臣女自幼倾慕皇上,此生惟愿入宫。」
身后,清冷如玉的宋洵失手摔碎了瓷盏。
-1-
我中毒濒死时,宋洵第一次踏入了我的卧房。
他站在我榻前,居高临下地瞧着我,眼神平淡无波。
屋内没有下人,更没有大夫。
我想他大概是害怕了。
怕我把他的丑事抖搂出来。
——看似光风霁月的宋世子,背地里竟然恋慕自己的妻姐,当今的皇后。
我躺在榻上,艰难地呼吸着,目眦欲裂地盯着他。
若不是今日,我去书房给他送鱼汤时,撞见他对着画卷黯然神伤的模样,恐怕现在还被他蒙在鼓里。
难怪成婚十载,他一次都没有碰过我。
我还以为是自己做得不好。
原是他心中早已有了嫡姐,要为她守身如玉。
「宋洵,你误我一生,你不得好死……」
我嘶哑着嗓子诅咒他,却见他平静如常,仿佛面对的是一个无理取闹的疯子。
喉头涌上腥甜,我越过宋洵,看向他身后的宋越清。
他是宋家旁系之子,父母双亡,我入宋府时,他堪堪一岁。
他虽不是我亲生,可我养了他十年,早已把他当作了自己的亲儿。
如今我要死了,最放心不下的便是他。
于是我按下心中翻涌的仇恨,强撑着最后一口气,想与他做最后的告别。
「越清,过来娘这儿……」
可意料之外的,他并没有像往日般按我的话做,而是立在原地,眼神闪躲着。
片刻,他道:
「不,你不是我娘……」
我一怔,口中喃喃。
「越清,你——」
话未说完,脑中一道惊雷。
我倏地明白了什么。
嫡姐名唤「宁素卿」。
越清,悦卿。
他竟是宋洵与嫡姐的孩子!
我猛然想起,嫁给宋洵之前,宫中Ţü₉曾传来嫡姐难产的消息。
原来那个胎儿并未夭折,而是被宋洵秘密抱进了府中,对外只称,是宋家旁系之子。
我竟然,养了这对暗中苟且的男女之子整整十年!
怒火冲破胸膛,口中喷出鲜血。
手指颤颤巍巍地指着这对父子,半晌说不出话。
几息后,手臂失力落下。
死不瞑目。
-2-
我死后第五日,皇后因悲痛过度,溘然长逝。
世人皆叹皇后与庶妹情意深重。
子夜,宋洵携一包袱金银细软,带着宋越清及一众暗卫,揭开了皇后的棺椁。
一颗药丸下去,死去的宁素卿奇迹般活了过来。
她扑到宋洵怀里,细细呜咽。
「阿洵,我终于逃出来了。
「还好有你,不然我便真的活不下去了。
「你不知道,他虽然按照与父亲生前之约,给了我皇后之位,可他心里却一直惦记着一个死人。
「若不是你想出了这招假死,我恐怕要在那深宫寂寞中磋磨一生。
「只是……苦了拂云。」
语毕,她自宋洵怀中抬起头,不动声色地观察他的神色。
见他脸色未变后,宁素卿又试探道:
「阿洵,你……没碰过她吧?」
见宋洵愣怔着,宁素卿轻轻推了推他的手臂。
「阿洵?」
宋洵这才回过神。
他微摇摇头。
「我既发过誓此生只爱你一人,便绝不会再碰别的女子。」
宁素卿松了口气,亲昵道。
「我就知道,我的阿洵是不会移情别恋的。」
说着,她伸出手指想去钩宋洵的手。
却不知怎的,被对方一个侧身躲了过去。
她愣了愣,张口正要说些什么,便听身旁传来道怯生生的声音。
「娘……」
是宋越清。
宁素卿面上一僵,不过很快又绽开一个笑容。
「清儿,此番娘能够得以逃脱,你的功劳也不小。
「若不是你将那一碗碗汤药端给你庶姨母,她定不会毫无防备地喝下,娘便难以借此良机假死脱身。」
宋越清腼腆地笑了笑,双眼充满着浓浓的孺慕之情,小心翼翼地往她怀里靠去。
我飘在一旁,目睹这一幕母子情深,灵魂愤怒到发颤。
半月前,我毫无预兆地一病不起,日日吃药也难见好转。
原来,症结竟出在此处。
怪我,怪我太信任宋越清,想必他们也是抓住了这一点。
大夫检查饮食时,我还特意让丫鬟不必将那些留有药渣的碗交出去。
可,一个十一岁的孩子怎会想出如此恶毒的计策?
思及此,我目光转向一旁沉默立着的宋洵。
不只是看错了还是怎么,莫名的,我竟从他脸上瞧出几分破碎。
我感到奇怪极了,他此刻不应该开怀大笑吗?
他们一家人团聚了,最碍眼的我也死了。
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够了,别说了。」
他寒声道。
我不禁冷笑。
装模作样。
宁素卿被他吼得怔在原地,直到宋越清轻轻扯她的袖子,才反应过来宋洵已经转身走了,忙小跑着追去。
我浮在原处,望着那三人远去的背影,眼前逐渐变得缥缈。
-3-
再次睁眼,是在麟德殿中。
殿内鸾歌凤舞,琴音袅袅。
宴席之间,各类重臣命妇你来我往,觥筹交错。
不远处的高堂,帝后端坐龙纹交椅之上。
瞧着这似曾相识的场景,我才明白过来,自己这是回到了被赐婚的那日。
五指紧攥成拳,我兴奋得几欲战栗。
真是老天开眼。
脑海中浮现前世之景,我在心中暗暗发誓。
重活一世ṱũ⁶,我再也不会做那任人随意摆弄陷害的棋子。
我要做的,是手握生杀予夺之权的执棋者。
上方遥遥传来宁素卿的声音。
「拂云,你我自十岁起便相依为命,感情非常人能比,如今本宫执掌后宫,难以像往日般照拂你,对你始终放心不下。
「宋世子光风霁月,克己复礼,又与你相识许久,多有了解,今日便由本宫做主,将你的终身大事托付于他,你可愿意?」
我抬头,对上她满是关切的目光,嘴角勾起淡漠的弧度。
装得像真的一样。
前世,我便是被她这副模样所蒙骗,当真以为她要赐我一段好姻缘。
谁知,竟因此葬送了自己的一生。
中毒后的万蚁噬咬之痛犹如拔箭留头,仍留在骨。
我偏头,正好瞧见旁边席位上的宋洵。
一身白衣,神情冷峻,像是那不染凡尘的真仙人。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清冷出尘的人,心底竟藏着那样的龌龊。
想起自己前世曾那般卑微地爱过他,我便止不住地犯恶心。
此生,我绝不会再重蹈覆辙。
这般想着,我收回视线,对着宁素卿盈盈下拜。
婉转道:
「皇后娘娘好意,臣女感激不尽。」
余光中,那抹白衣岿然不动,仿佛置身事外。
「既你愿意,那便是极好的,明日你入宫来,本宫同你商议一番婚期。」
语毕,宁素卿笑着让我起身。
我摇摇头,仍旧跪在地上,一字一顿道:
「只是,臣女不愿。」
宁素卿笑容僵在嘴角。
原本闭眸品茶的宋洵倏地睁开了眼,转头望向我,神色变幻几番。
我懒得理会他。
转向弯腰,朝着那龙椅之上的年轻帝王一拜,姿态大方,却又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少女娇羞。
「臣女心中倾慕皇上许久,曾发誓,此生即便不能入宫伴君左右,也绝不愿嫁与其他人。」
此话一出,方才还热闹着的宴会霎时间静了下来。
众人正襟危坐,眼观鼻,鼻观心。
——宴上谁人不知,当今圣上不好女色,自登基以来,除了帝后大婚那夜之外,便从未踏足后宫,苦了那佳丽三千夜夜独守空闺。
如今竟有人自愿入宫守这个活寡,简直不可思议。
几息后,上头传来一声戏谑的轻笑。
萧承衍漫不经心地抬眸,眼神极具侵略性地俯视着我。
他薄唇微动,饶有兴味道。
「你如此情深一往,朕可从来不知。」
低沉的声线中,独属于上位者的威严尽显。
胸腔中心若擂鼓,我掐着掌心逼迫自己与他对视。
「臣女对皇上一片真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表。」
殿内顿时响起一道道吸气声。
视线中那抹白衣一顿。
「真是感人肺腑啊。」
萧承衍盯着我瞧了半晌后,蓦地勾唇一笑。
「那便,赐封号『纯』,择日以妃位入宫罢。」
君无戏言。
宴席之上,包括宁素卿在内的所有人神情皆变,就连我自己都百思不解。
入宫即是妃位不说,甚至还有封号。
按下心中惊疑,我行礼谢恩。
「是,谢皇上。」
语毕,我起身回到席位。
却听见身旁,清脆的瓷盏碎裂之声。
循声一望,视线中出现的是宋洵那张苍白如纸的脸。
-4-
回府休整了三日,宫中圣旨便下来了。
我带着侍女聆冬及装行李的木箱,预备登上入宫的马车。
甫一踏出府门,便瞧见街边默立着的人。
是宋洵。
他依旧是一身白衣,却不复往日清冷,眉目间尽显疲惫与颓丧。
瞧见我,他无神的双眸微亮了亮,走了几步上前来。
「拂云,我……」
我退开几步,拒绝他的接近。
而后,语气淡漠道。
「宋世子。」
点到为止。
见我如此,宋洵原本便不见几分血色的脸变得更为苍白。
他用一种近乎破碎的眼神凝视着我,就像那巷子里被抛弃的狗儿。
这模样,不知道的人瞧见了,怕是要觉得他被我所负。
我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身旁,聆冬附耳道。
「姑娘,这几日宋世子一直守在府外,哪怕下着大雨也不曾离开呢。」
我简直要笑出声。
装什么深情呢?
老天爷怎么不下冰雹砸死他?
瞧着聆冬带着几分心疼的脸,我忍不住回想起她前世的结局。
被污蔑私通,投井而亡。
而举报她的人,正是宁素卿安排在宋洵身边的婆子。
于是我掐了掐她两颊的婴儿肥。
「聆冬,记住我说的。
「永远不要心疼男人,否则会变得不幸。」
这傻姑娘向来将我的话奉为圭臬。
听我这样讲,她立马将视线从宋洵身上移开,神情归于平静,目不斜视地扶着我一路走到马车前。
路过宋洵时,甚至像ţű³躲瘟神似的刻意拉开了距离。
宫里来的总管恭敬地为我将带着的物什装在车后。
我踩着杌凳,正欲上车,却听身后宋洵道。
「拂云,你也回来了,是不是?」
我脚步一顿。
难怪宋洵与前世不一样了。
原来他也重生了。
怎么,这是前世与宁素卿的生活过得并不如意,今生要回过头来挽留我了?
他就这么自信,我还会稀罕一只被别人穿过的破鞋?
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笑,我回头故作懵懂道。
「宋世子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宋洵却激动地上前好几步,语气又悔又急。
「我知道你心里怨我,恨我,这些我都认。
「以往确实是我不好,但我已知错了。
「你从前那么爱我,为何就不能给我们一个重头来过的机会呢?」
我踩在杌凳上,头一次像这样从上往下俯视着他。
「宋世子慎言。
「那日宫宴上我便说过,自小仰慕之人只有皇上,何谈爱你一说?
「如今我要入宫了,宋世子赶在这会儿如此污蔑我的清白,究竟是何居心?
「觊觎帝妃这一项,宋世子可得掂量掂量自己,是否担得起。」
说罢,我鄙夷一笑,兀自上了马车。
车帘放下,将宋洵挽留的话隔绝在外。
我坐在车内充耳不闻,闭目养神。
与此同时,斜对面一家茶楼二楼的窗边,原本神色冷峻的男人喉间溢出一声轻笑,语气愉悦道:
「回宫。」
-5-
入宫后,光是各种仪式与收拾宫室便花费了一整个白天的时间。
不过好在内务府的总管公公派了几个得力的小太监过来,是以也没怎么累着。
夜幕降临,沐浴一番后,我侧卧在矮榻上闭目养神。
正思索着往后的布局,便听闻外头小宫女报,御辇已至。
这么快?
心中一个激灵,我忙起身,准备迎驾。
蹲下行礼的同时,脑海中不禁浮现出那日宫宴上,萧承衍探究又玩味的眼神。
后背一凉。
——待会儿定要好好做出「一往情深」的模样。
思绪间,一双修长有力的大手将我扶了起来。
我这才定睛一瞧。
眼前人容颜俊朗贵气,平日里严肃紧绷的神情在橙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若瞧得再仔细些,便能发现那轻轻扬起的眉梢之下,暗含的丝丝喜悦。
我软着嗓子,含羞带怯地唤他一句。
「皇上……」
周边服侍的宫女太监悄无声息地退下。
偌大的宫殿内,只剩下我与萧承衍二人。
这时我才发觉,自己已被他打横抱起。
腰上传来异样的陌生触感,鼻尖尽是萧承衍身上的龙涎香。
肌肤相贴之下,我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腔之内欢快的心跳。
视线相对,只觉那厢目光灼灼若星火。
我下意识偏开头。
上方传来透着笑意的低醇嗓音。
「那日在宫宴上都敢如此大胆地对朕表明心意,怎的如今在朕身侧,竟变得这般怕羞?」
我嗫嚅着,还没相处该如何回答,便觉得身子一颠。
双手不自觉地寻求依靠,就近揽上一旁劲韧的腰。
萧承衍步子一顿,「嘶」地抽气一声,再开口时,嗓音已沙哑几分。
「……别摸这儿。」
我忙把手一撒。
脸颊温度莫名上升。
真是,搞得好像我是什么登徒子似的。
萧承衍这才继续迈腿走动,步子间相比方才更稳当了些,腰间那只手的力道也加重了几分。
不过片刻,萧承ẗűₐ衍停在了榻前。
身子接触到柔软的锦被,我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两世为人,这还是我头一次与异性单独近距离相处。
对于接下来要做的事,更是一点经验也没有。
本来都打听好了宫内懂这方面的嬷嬷,原要邀她前来好作讨教,谁知嬷嬷没来,萧承衍倒先来了。
走神间,萧承衍已宽了外裳,上了榻。
长臂一伸,又将我抱在了怀里。
——他似乎格外喜欢抱这个动作。
ţůₐ咫尺距离间,他身上燥热的气息从相贴的肌肤之上逐渐蔓延到我全身。
「会吗?」
我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说的「会」是指什么。
双颊绯红更显,我十分难为情地摇头。
「不……」
紧挨着的胸腔一阵轻颤。
耳边响起萧承衍低低的笑。
「无碍,朕教你。」
……
-6-
翌日,我昏昏沉沉地睁开眼,身侧已不见萧承衍身影。
聆冬听见动静,替我将床帐拉开。
顿时,耀目的阳光自窗口打过来。
我这才恍然自己睡了多久。
「娘娘,皇上离开前特意嘱咐了,免了您皇后宫里的请安,要您上午好好歇息,为晚膳时分的封妃宴养好精神。」
我这才松了口气,左手按了按酸软的腰。
也不知昨夜究竟闹到了几时,只记得萧承衍像只饿了许久的狼,食髓知味,索取无度。
聆冬坐在榻前的小矮凳,捂嘴吃吃地笑。
「娘娘,看来皇上真的很喜欢您呢。」
我模棱两可地答了句。
「是吗?」
怕不见得。
脑海中回想起昨儿夜里,他瞧着我的眼神,里头潜藏着失而复得的浓浓喜悦。
还有,他极尽动情之时,不慎喊出的那一声「疏疏」。
再加上前世,宁素卿对宋洵说的,萧承衍心里一直惦记着一个死去的人。
由此不难猜到,我大概是与那位唤「疏疏」的薄命红颜有几分相似,是以萧承衍怕是将我当作「疏疏」的替身了。
但这没关系。
我根本不在意萧承衍心里究竟把我当成什么,我在意的是他的权力。
ţṻ⁽我只求借他的势,复前世之仇。
想到这想,我嘴角勾起一抹冷淡的弧度。
是时候去见见我的皇后嫡姐了。
——她可是对萧承衍动了真心的。
那一幅幅写满了「承衍」二字的卷轴,现在还躺在她出阁前卧房床头那只木箱底层呢。
我很好奇,她现在心情如何。
是否会与前世,我撞见宋洵在书房对着她的画卷失魂落魄时一致呢?
-7-
我刻意让聆冬将我打扮得娇艳动人,如被春雨滋润过后的海棠。
宁素卿瞧见我的那一刻,神情明显僵住了。
还是在我唤她一声「姐姐」后,才堪堪回过神。
她十分勉强地勾起嘴角,道:
「拂云说什么?本宫方才一时分神了。」
我捂嘴轻笑,抬手间不经意露出颈间的红痕。
「姐姐这是昨夜没歇息好吗?瞧着精神不大好。」
宁素卿目光死死地盯着我脖颈处,涂着蔻丹的指甲用力地攥进了木椅扶手。
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身边的大宫女桃枝见状,忙福了福身替她答话。
「回纯妃娘娘的话,我们娘娘近日身子不爽利,再加上宫务繁杂,是以夜里总睡不安生。」
我「哦」了一声,恍然大悟道:
「原是如此。」
接着,语气一转,作一副虚心讨教的模样。
「说起来,拂云今日精神也不大好呢。
「姐姐你说,这男女之事不该是相互滋补的吗?怎的昨夜之后,皇上倒是越发精力充沛了,拂云却累得不行——」
未等我将话说完,上方倏地传来一道清脆的瓷盏碎裂之声。
一看,原来是宁素卿不慎打翻了手中茶盏,浅褐色的茶水溅湿了雪白的银狐毛地毯。
我「惊讶」地站起身。
「哎呀呀,姐姐怎么这么不小心?可伤到哪里了不曾?」
宁素卿定睛瞧我,眸中飞速划过一丝狠厉,险些维持不住那副伪善的面容。
她胸口上下极速起伏,半晌才语调不稳地开口。
「拂云,今日就聊到这儿吧,本宫乏了。
「桃枝,送客。」
我从善如流地福身,带着聆冬婉转而去。
走出长春宫不远,便听里头传来诸如瓷器碎裂,珠钗散落一类噼里啪啦的声音。
鼻尖溢出一道冷哼。
这便受不住了?
我可还没开始呢。
-8-
当晚的封妃宴皇后因身子不适缺席一事暂且不提。
阖宫人只记得,那新入宫的纯妃娘娘,在宴上得了皇上御赐的一柄太后薨逝前留下的玉如意。
自那之后,纯妃这名号算是响彻了整个后宫。
钟粹宫前,走出走进的尽是前来打点关系的各宫娘娘小主。
「娘娘,俗话说树大招风,我们这样会不会太招人眼了?」
聆冬边清点着今日所收到的各种礼品,边蹙着眉头担忧道。
我躺在廊下的贵妃椅上晒着太阳,语气慵懒随意。
「越招眼越好,这样才会有人急得坐不住。」
聆冬心领神会地点头。
果不其然,在萧承衍连续宿在我宫里半月后,长春宫派桃枝来传话,说是皇后请我过去小叙。
借着宽衣的功夫,我让聆冬抓了把金瓜子赏给看管宫门的小太监。
将写着零星几个字的纸条丢进燃着火的砚台后,我勾唇一笑。
——老熟人来了。
-9-
见到宁素卿时,她脸上依旧是挂着那副人畜无害的温和笑容。
任由她亲昵地挽着我的手臂,看似聊些闺阁闲话,实则有意识地将我带进偏殿。
殿门关紧后,一道胜雪白衣自暗处走出。
是宋洵。
相比上次见面,他看起来更憔悴了几分。
原本合身的衣衫穿在身上,显得格外空荡。
我面无表情地扫他一眼,偏头问宁素卿:
「姐姐这是何意?」
那厢将挽着我的手收回,语重心长道。
「拂云,本宫是与你自幼一起长大的姐姐,你心中念谁本宫还能不知道?
「宋世子先前是清傲了些,但他现在已经悔过了,今日一大早他便秘密将拜帖递到本宫手上,说是将一切都打点好了,要接你出宫。
「你呀,也不要再生他的气了,否则将来再要后悔,就来不及了。」
我被她自以为天衣无缝的演技逗得忍不住笑出了声。
饶有兴味地转头望向宋洵。
「当真如此?」
闻言,宋洵原本耷拉着的脑袋蓦地抬起,露出一张消瘦却不掩惊艳的脸。
他眼神中绽放出点点希冀的光,忍不住走近几步。
「当真的。
「拂云,你入宫的这段时间,我没日没夜地想你,一闭上眼满脑子都是曾经你在我身边的样子。
「拂云,你不要再与我置气了,回来吧,回到我身边,我对天发誓,此生一定会好好珍惜你、爱护你。」
说罢,他伸手想要拉住我的手腕。
却被我不留情面地甩开。
接着却又像是于心不忍地软下语气。
「你伤我那么深,要我怎么信你?单凭一张嘴?」
发现我态度的转变,宋洵原本要失落下去的神色顿时又有了神采。
他顺着我的话急切地追问:
「那你说,我该如何做你才能够信我?」
我不紧不慢地走至一旁座椅坐下,优雅地跷起腿。
「要不,你试试跪下磕头求我吧?没准儿我看你可怜,一时心软便回心转意了呢?」
宋洵瞳孔一缩,脸色变得煞白。
原本沉默旁观的宁素卿忍不住开口。
「拂云,这是否有些太过了?宋世子松节竹骨,怎可这般刻意折辱于他?」
我轻声嗤笑。
折辱?
没错,我就是要折辱他,就是要将他最在意的傲骨与脸面踩在脚下。
好让他体会体会,卑微究竟是何滋味。
「怎么?方才不是还信誓旦旦吗?这会儿却蔫了?」
我挑眉望向宋洵,语气骤冷。
「连这点儿决心都没有,你让我如何信你?
「既如此,咱们往后便桥归桥,路归路。
「再无瓜葛。」
说罢,我起身欲拂袖走人。
转身的那一刻,宽大的袖摆被人抓住。
身后传来宋洵沉郁的嗓音。
「别走。
「……我跪。」
紧接着,是宁素卿的惊叫。
「阿洵!」
-10-
「扑通」一声闷响。
宋洵双膝跪地,一袭飘飘白衣沾染上了尘土。
他那张向来波澜不惊的脸上,不见了清冷孤傲,取而代之的是摇摇欲坠的破碎。
洇着水雾的眸子与我对视一瞬。
他垂头,姿态低入尘埃。
头骨与地板相触之声响起。
「拂云,求你……
「求你信我,跟我走……」
我瞧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而是转头看向宁素卿,若有所思道:
「方才情急之下,我似乎听见姐姐唤他,阿洵?
「我可从来不知,你们二人的关系竟如此亲昵。」
话音刚落,身侧传来宋洵焦急的解释。
「不是的,我与皇后仅仅是君子之交,此番找她也只是为了带你离开,拂云你可千万不要误会。」
宁素卿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阿洵,你……」
我莞尔。
好一个君子之交。
前世,他屡屡往宁素卿宫里送各种稀奇玩物,珍贵补品,我隐隐觉得不对,去询问他时,得来的也是这样一句「君子之交」。
我俯视着仍温驯跪在地上的宋洵,心中生出几分无趣,面上却扬起清浅笑容。
「只是君子之交便好。
「一月后龙辰宴,带上越清,届时我在冷宫东殿等你们。」
宋洵眸中光芒乍现,唇角久违地勾起笑,生怕我后悔似的,连连点头答应。
接着,我又转身朝宁素卿一拜。
「姐姐坐镇中宫,到了龙辰那日还请掩护一二,待我们出宫后,定会永生永世铭记姐姐大恩。」
宋洵也随之向她作揖。
「皇后娘娘,劳驾了。」
宁素卿死死地盯着几步开外的宋洵,银牙紧咬,瞧着颇有几分被背叛的怨恨。
只是,垂着头的宋洵丝毫未觉。
半晌,宁素卿扯起一个极度勉强的笑容,嗓音干涩:
「放心,本宫会替你们打点好一切。」
说完,她敛眸,掩去其中一闪而过的狠辣。
我装作未发觉的样子,轻飘飘瞥了宋洵一眼,口中轻呵。
——没了情爱的蒙蔽,玩弄他简直比玩弄一条狗都简单。
-11-
出了长春宫,我脚步一转,往内务府走了一趟。
等再回到钟粹宫时,已是晚膳时分。
甫一进到大殿,便瞧见檀木椅上坐着的明黄身影。
他骨节分明的手中拿着一本书,听见动静也不抬头,恍若未闻地继续看着书,如墨的剑眉紧蹙着,黑沉沉的眸子瞧不出情绪。
殿内下人纷纷垂着头,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我试探着小步走上前去。
「皇上?」
萧承衍终于肯将头抬起。
他扫了我一眼,而后将视线移到身旁侍立着的御前公公脸上。
御前公公心领神会地一颔首,甩了甩拂尘,领着一众宫人轻手轻脚地鱼贯而出。
殿内顿时空旷了许多。
原本便压抑的气氛更加冷凝了起来。
心下有些莫名其妙,我垂眸思索着自己这几日可有哪里惹到了他。
思绪翻涌间,便听萧承衍将书掷在手边矮几上,语句间夹杂着几分憋闷。
「朕听宫人说,你今日去了皇后宫里。」
我点头称是。
「臣妾今日应皇后之邀前去长春宫小叙,一时聊起闺阁时光忘了时候,以至于未能迎接圣驾,请皇上恕罪。」
萧承衍默了半晌,语气古怪。
「没了?」
我顿了顿,又补充道。
「……臣妾离开长春宫之后,顺便去了趟内务府,叫总管公公送几盆开得好的花儿来。」
萧承衍「嗯」了一声。
「还有?」
我彻底蒙了。
难不成今日在长春宫偏殿ẗũ̂₂之事被他发觉了?
可当时殿门紧闭,外头还有宫女太监看守,也不至于被人窃听了去全然不觉吧?
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我尽量让自己的声线保持平稳,垂头恭敬道。
「没有了,臣妾今日只去过这两处。」
萧承衍许久没再说话。
夕阳的余晖自窗柩洒入,橙黄色的光圈从我身边逐渐平移至萧承衍脚下。
不知过了多久,萧承衍自檀木椅上起身,抬脚缓步走至我身边。
下巴被一根手指挑起,我被迫与他对视。
他的眼眸黑得深邃,像无星无月的夜空,让人忍不住去探究。
「宁拂云。
「那日宫宴上你说,你倾慕我,此生非我不嫁,对我的真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表。
「可是发自内心?」
话题转变得太快,我甚至都没注意到他称呼的变化。
呆滞几刻才反应过来。
「自、自然是,那都是臣妾肺腑之言。」
萧承衍目光一错不错地凝视着我,步步紧逼。
「那你喜欢我哪里?」
哪里……
这个词语甫一入耳,我便忍不住想歪了。
脑海中浮现这二十多个日日夜夜以来,那一幕幕床帐中活色生香的情景。
于是我实诚地掰着手指头一项项回忆罗列:
「皇上的眼睛、眉毛、嘴巴、脖颈、手指等等等等臣妾都喜欢得不得了。」
言下之意,我馋你身子。
萧承衍挑着我下巴的手指一顿,白玉般的双颊迅速升起两抹可疑的红晕,方才张牙舞爪的气势顿时烟消云散。
接着,他将手指收了回去,五指攥成拳,颇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
「咳。」
ẗųₒ正当我打算问他是否嗓子不适时,便听他音量极小地又道。
「那比之京城诸多美男如何?
「比如……宋洵?」
?
??
???
我蒙了。
心底涌上一丝怪异的不知名感觉。
他这是怎么了?怎的突然提起宋洵?
边寻思着,我一本正经地答他。
「皇上九五之尊,龙姿凤章,那宋洵平平无奇,二者怎能两相比较?」
语毕,我小心地观察着萧承衍的神色。
只见他嘴角不受控制地微微上扬,原本紧蹙的剑眉逐渐松开,眸中的凌厉被升起的喜悦与自得吞没。
这是,哄好了?
莫名的,心底升起一种安抚好炸毛狸奴之后的自豪感。
萧承衍鼻尖溢出一声疑似傲娇的轻哼。
「那是自然。
「你今日所说的话,我可都记住了,若有违背,治你欺君之罪。」
我躬身正欲讨饶,双腿却蓦地腾空。
离开地面的失重感使我下意识环住萧承衍的腰。
上方传来一声闷哼。
「不是说过,让你别摸这儿吗?」
……
-12-
临近天明,萧承衍才终于沉沉睡去。
我躺在他身侧,明明身子疲乏至极,却始终不能入眠。
——他方才,又唤我「疏疏」了。
心口酸胀得奇怪。
我想,或许我两世都注定是别人的替代品。
罢了,前世在「情」字上,我已栽了不小的跟头。
今生,我是该舍弃情爱这等缥缈之物了,毕竟复仇才是重中之重。
这样想着,心里终于舒坦了些。
轻手轻脚地从萧承衍臂弯中出来,我吐出一口浊气,阖上双眸。
-13-
眨眼间,一月悄然而过。
龙辰宴上,华灯初上,热闹非凡。
丝竹管弦之声悠悠不绝,身着青绿色舞衣的舞姬挥动着水袖,宛若山水相逢。
宴席进行至高潮,殿内皇亲国戚,文臣武将纷纷起身,遥祝天子龙体安康,福寿双全。
如此喜气洋洋之下,我不免也喝了几口果酒。
可不一会儿,便觉晕厥反胃。
不远处,萧承衍投来关切的眼神。
我捂着额头,神情虚弱道:
「皇上,臣妾不胜酒力,想出去透透气。」
萧承衍了然地点点头。
他身侧,沉寂许久的宁素卿跟着我一道起身。
「本宫陪妹妹同去罢。」
我欣然答应。
可转身欲走之时,手腕被人拉住。
萧承衍极轻的声线在耳边响起。
「……记得回来。」
我一顿,回头瞧他却神色如常。
心下松了口气,我朝他微微颔首。
出了麟德殿后,我带着聆冬,与宁素卿一齐往冷宫方向去。
一路上不见宫女太监往来,只有阵阵清凉的夜风相伴。
到了冷宫门口,宁素卿停下脚步。
她用力地牵起我的手,美目含泪。
「拂云,今日一别,不知来日何时再能相见。
「可,纵使本宫心中万般不舍,也不能狠心阻拦你去追求自己的幸福。
「你去吧,待出宫安顿好之后,记得托人传信于本宫,好让本宫知道你已平安,一了本宫心中的牵挂。」
说完,她颤抖着背过身去,抬袖拭泪。
我心下暗暗冷笑,只觉得她不去南曲班子唱戏真是可惜。
即便如此,我话语间却尽显关怀:
「还请姐姐莫要太过担心拂云,反倒要多多将心思放回自己身上,后宫孤苦,你我又无族亲,姐姐可要早日诞下龙嗣,这样将来也有个依靠。」
宁素卿不舍的神情稍显皲裂。
也是前不久我才从资历老的嬷嬷口中得知,萧承衍虽封了宁素卿为后,却从未与她圆房。
此事放在一国之母身上,无疑是奇耻大辱。
难怪先前我带着一身痕迹去长春宫时,她会失态到那种地步。
如此说来,前世我所遭遇的,今生在她身上又重现了一遍。
若不是情势不允许,我还真想问问她滋味如何。
唇角缓缓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我扭头,不再理会脸色苍白的宁素卿,抬脚踏入冷宫。
-14-
幽暗破败的宫室内,孤零零的一盏烛火随风摇曳。
烛盏一侧,宋洵听见动静,蓦地回过头。
「拂云,你终于来了。」
他边说边朝我走来。
我问他:
「怎么就你一个?」
宋洵语速极快地答:
「越清与随侍的家仆一起,被我安置在宫外马车上。
「拂云,时机宝贵,我们快走吧。」
说着,他伸手要拉我。
肌肤相触的那一瞬间,我恶心得全身泛起疙瘩,忙下意识将手抽回。
宋洵一脸的疑惑。
「拂云,你……」
话未说完,他毫无预兆地失力倒在一旁的木梁之上。
身侧的聆冬吓得赶忙上前一步,警惕地将我护在身后。
不过片刻,宋洵迷离地睁开眼,气息陡然变得粗重起来。
烛火映照之下,他的面容变得潮红异常。
他抬眸,燥热的目光与我相撞。
「拂云,我怎么忽然觉得身子好热?
「唔……好难受,拂云,快来帮帮我……」
说着,他扯开自己的衣襟,袒露出里头大片大片花白的肌肤。
只一眼,我便恶心得当场干呕起来。
——相比起萧承衍,宋洵实在是太辣眼睛。
身前聆冬义正词严地斥责:
「宋洵世子!你是疯了不成?若要发情请去勾栏!」
宋洵恍若未闻,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瞧着便要往这边扑过来。
我朝着殿外大喊:
「动手!」
顿时,几名身手灵活的小太监破门而入,一拥而上将宋洵用麻绳捆住。
聆冬这才放下心,回到我身侧后怕道:
「还好娘娘早有准备,这瞧着弱鸡一样的男子发起情来竟如此可怕。」
我笑着拍拍她头顶,而后缓步走至宋洵身前。
见不得他那令人作呕的眼神,我抬脚狠狠踩在他脸上。
语调缓慢:
「宋世子别急,我这就找个人来替你纾解纾解。」
片刻后,宁素卿被人绑着手脚拖了进来。
她口中塞着块破抹布,激动地朝我呜叫着。
我使了个眼色,那小太监心领神会地将抹布拔出。
宁素卿被那臭味恶心得连连作呕。
半晌,她一脸虚弱地抬起头,看向我的眼神有如淬毒。
「宁拂云你大胆!竟敢对本宫不敬!」
我像看疯狗似的看着她,慢悠悠自一个布袋中取出一粒朱红色药丸,在她面前晃了晃。
「喏,可眼熟?」
宁素卿瞳孔猛地一缩。
「这药——怎会在你手中?」
我粲然一笑。
「长春宫的宫女爱偷奸耍滑,让我手下之人在眼皮子底下拿走了姐姐珍藏的好东西。
「别急,拂云这便还给姐姐。」
语毕,一旁控制着宁素卿的小太监伸手,将她的嘴掰开。
宁素卿疯狂地挣扎着,口齿不清地吼叫。
「宁拂云,你要做什么?你敢——」
我轻而易举地将药丸扔进她口中,满意地瞧着它自舌尖滚入喉道。
「我怎么不敢?
「宁素卿,这可是你亲手做的局,当然得由你来完成。
「我瞧着你与宋洵格外相配,你俩又有旧情在心,今日我便帮你们一把,好成全了你们这对苦命鸳鸯。」
说罢,我示意太监解开她身上的麻绳。
甫一得到解放,宁素卿立马跪地抠起嗓子眼来,企图将药丸吐出来。
可那药丸早已在融化在她体内,哪里吐得出来?
我轻蔑一笑,为避免双眼看到污秽,抬脚缓步往殿外走。
宁素卿尝试无果,绝望地爬起来。
她看着我,忽然笑了。
「宁拂云,你真以为皇上爱的是你吗?
「今日龙辰宴上,那个领头的舞姬姓甚名谁,你可知道?
「你可给我听清楚了,她叫谢云疏,她才是皇上真正爱的女人!她没死,她回来了!
「至于你宁拂云,只不过是她的替身!」
我脚步一顿。
「与我何干?」
说完后,我才惊觉自己的嗓子干涩得生疼。
谢云疏……
原来她便是「疏疏」吗?
脑海中浮现起宴席上不经意的一瞥。
似乎……样貌确实有几分相似。
以及,名字里一模一样的云字。
咬唇抑制住心底那阵密密麻麻的疼,我抬脚走下阶梯。
谁知下一刻,竟毫无预兆地眼前一黑。
意识陷入虚无的前一刻,我听见几声嘈杂的呼喊。
「娘娘?!」
「疏疏——」
-15-
再次醒来,是在钟粹宫。
「娘娘醒啦!」
聆冬喜不自胜,忙将手中茶水递给我。
我接过小盏,垂眸抿茶。
聆冬在一旁叽叽喳喳。
「娘娘您不知道,禁卫赶到之时,正巧撞见那二人颠鸾倒凤,难分难解,衣物、珠钗散了一地,整个宫室都淫乱至极呢。
「奴婢想着又有些后怕,幸亏娘娘料事如神,这才没有中了奸人的毒计,否则那后果简直不敢想象!」
我听完,只问了一句:
「皇上……在哪?」
似乎是没想到我第一句话是问这个,聆冬顿了顿才不大确定地答:
「宫里出了那样的丑闻,眼下那二人已被秘密关入地牢,皇上此时大概在地牢审问他们吧?」
我低声「哦」了一句。
聆冬察觉我神色不对,双眼一亮,神神秘秘地凑过来。
「娘娘,奴婢方才得知了件好事儿。」
我正要问她何事,便见一道明黄的身影自殿外掠进。
萧承衍快步走至我身前。
「在寻朕?」
我瞧着他一脸的眉飞色舞,心下腾起一股气。
怎么?白月光回来了便这么高兴?
「皇上怎的来了?臣妾以为您在陪那疏疏姑娘呢。」
说完,我撇过头不去看他,甚至都没发觉自己语句中的满满酸意。
萧承衍朗声笑道:
「是啊,朕是在陪疏疏姑娘啊。」
竟然,就这么直接承认了。
语气还这么理所应当。
心倏地收紧,酸涩感如潮水般自胸腔涌出。
我咬牙强忍下语气中的颤抖。
「那皇上还来钟粹宫做什么?直接去见那疏疏姑娘本人不比臣妾这个替身来得更好?」
话音落下,殿内静可闻针。
气氛凝滞着,再也没有听见萧承衍的回答。
他大概——被我气走了吧。
这样想着,脸颊滑落两行清泪。
忽地,熟悉的龙涎香钻入鼻息。
被「气走」的萧承衍侧坐在榻前,将我揽入怀中,轻柔地用手指为我将泪珠拭去。
「好了好了,不哭了,有了身子果真不同了,醋劲儿都大了。
「是朕不好,明知你眼下正是心思敏感的时期,还刻意逗你。」
旁边聆冬捂着嘴偷笑。
「娘娘怎么连自个儿都酸呀?
「您忘了,幼时咱们常常偷溜出府,在外您是疏疏,奴婢是莘莘呀。」
原本在眼眶中打转的泪珠瞬间收回。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儿。
所以,原来萧承衍口中的疏疏一直都是我?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脑海中福至心灵地回想起,幼时某次偷溜出府时,不远处那个趴在墙头的脑袋。
细细回忆,那五官神情,可不就是缩小版的萧承衍吗?
我难以相信地抬头,对上萧承衍盛满笑意的眸子。
「那,谢云疏?」
鼻头被人用手指轻轻点了一下。
「不相干的人罢了,怎么就这么信别人的话?」
我一时语塞。
方才还酸胀的心,此刻仿佛跌入了一团团绵软的云朵,迷迷瞪瞪地找不着北,耳边循环着萧承衍方才所说过的话。
等等,他方才说过的话。
——「果真是有了身子的人……」
有了身子?谁有了身子?
我有了身子?!
-16-
三月后,我胎象稳固。
萧承衍一道圣旨,恢复了后宫妃嫔们的自由之身。
大多数妃嫔纷纷被自家族亲接了回去,余下的或去参加宫内女官考试,或看淡一切,想着不如留在宫内躺平,不用伺候别人不说,还月月有俸禄拿。
封后大典结束后,我在萧承衍的陪同下去了趟地牢。
宁素卿自破旧的草席中起身, 惊疑又嫉恨地瞧着我。
「宁拂云!」
隔壁牢房的宋洵听见动静, 双手扒着墙,费力地爬了过来。
他如今蓬头垢面,形销骨立, 若丢到闹市,百姓只怕会以为是个叫花子, 哪里敢信他竟是曾经名冠京城的宋世子?
他眼神执着地望着我, 右手自木栏缝隙中伸出, 喉中发出如磨刀般尖锐刺耳的声音。
「拂云、拂云……」
身侧萧承衍眉头一蹙, 揽着我的手更紧了些。
宋洵似乎这才看清我身侧立着的人。
结了块的头发下,他眼神瞬间黯淡下去。
地牢外, 有几名狱卒抬着担架进来。
掀开白布的那一瞬间,萧承衍宽厚的手掌蒙住我的双眼。
宋洵不敢置信地呼叫。
「……清儿?!」
几日前,巡视护城河的禁卫自河中打捞出一具幼童尸体。
历经三月, 身上皮肉已被鱼虾啃食干净,都察院根据尸体身上衣着与随身玉佩,查出此幼童正是宋越清。
后又过了几日, 查明了他的死因:被废后买通的仆从亲手扔进了河中, 溺亡而死。
都察院之人条理清晰地说完后, 宋洵开始疯狂用手拍打着牢房的隔墙。
「你这个毒妇!他可是你的亲生子啊!你如何下得去手?」
宁素卿无力地趴伏在地, 哭着道:
「阿洵,你别怪我,当时我也是不得已, 随着他长大,模样越发肖我了,他若继续活下去, 我岂能安心?」
说起来,前世宋越清也曾遭遇过不少次暗杀, 不过皆被我护了下来。
最凶险的一次,我用自己的身体替他挡了暗箭, 箭矢尖锐, 险些扎入心脏。
可后来,他便用那一碗碗掺了慢毒的汤药回报我的,害我毒入骨髓。
这次,我将那些药粉掺入每日的牢饭中,还在了宋洵身上。
前世, 宋洵故意让我瞧见书房一幕, 激得我情绪高涨,毒发身亡。
今生, 我便将宋越清的尸体呈在他面前,一剂猛药送他归西。
「扑通」一声闷响之后,世间再无宋洵此人。
宁素卿惊恐地目睹了这一切,边摇着头边撑着身子退到墙根。
「不、别杀我!我不想死……」
我缓步走至她身前,隔着木栏道。
「放心,不杀你。」
我当然不会杀她。
我要让她被关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中, 日复一日地绝望,最终心如死灰,孤苦伶仃地死去。
默立片刻,我牵起萧承衍的手, 向外走去。
地牢之外的天空上,金乌高悬,为大地投洒下新生的柔和光芒。
-正文完-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