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前欢

成婚第二年,君夺臣妻,侯府大火,我「死」在大火中,实际成了天子禁脔。
他对我极好,为我造玉山建高台。
酷暑摇扇自制冰鉴。
寒冬亲自为我温床。
但在我第四次小产时,却意外听到了他和太监的对话。
「太医说娘娘这次若再流产,便永不能生育了。这药……」
「送去。」天子的声音隐忍,「眼下惠惠刚如愿嫁进侯府怀孕,秦沛也正接纳了她,容不得一点闪失。反正无论长乐有没有孩子,朕都会养她一辈子。」
我浑身发冷,因为,惠惠是我的亲妹妹。

-1-
我颤抖着回到寝殿,一不小心撞到了花瓶。
砰的一声,锋利的碎片散了一地。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
萧恒已大步走了进来,一脚踩在碎片上,仿佛毫无知觉一般,将我打横抱起。
小心将我放在软塌上。
他才不满提醒:「不是说了吗?需要什么叫一声,他们做不好的,朕来。」
高高在上的天子,此刻亲自为我除去鞋袜,捂热我的双脚,将被子替我盖好。
然后才转头叫另一旁的太监。
「将药端过来。」
我指尖一僵。
我喜欢小孩子,在被萧恒带到这个行宫之前,在我知道要和秦沛成婚的时候,我就想过。
我想要一个男孩一个女孩。
那时候,我们四人在皇家书院走得很近。
萧恒还只是个不得宠的皇子。
他们听到我的憧憬,噗嗤大笑。
妹妹比我小一岁,立刻撒着娇摇着我的手:「那姐姐以后有了小宝宝,会不会就不疼我了呀。」
我当时用手轻轻一戳妹妹额头。
「傻子,姐姐什么时候都最疼你。」
现在回想起来,我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当时萧恒不动声色站起来,隔开了我们,一直和我说话。
原来不是在意我,而是在意我轻轻戳了妹妹一下额头啊。
炭火哔剥一声,拉回思绪。
萧恒耐心端着药,吹凉了,送了一勺到我唇边。
「不烫了。」
我伸手摸向肚子。
这个孩子来了不Ţü⁴到两个月,原本根本没什么感觉。
但这一刻,心里的刀绞般疼痛却传到了腹部。
「今天可以不喝吗?我肚子有点疼。」
「不舒服,那就更要喝药了。这个是太医院院首配置的,对你身体有好处。」
我放缓了声音,带着最后一丝希望。
「明日就是我生辰,陛下说过,生辰会答应我礼物的,我不想喝苦药了。」

-2-
两年前的生辰之日,萧恒亲自准备了一套舞剑。
在大雪中接下一朵冰霜花送到我面前。
「无根花也能被接住。」
他双手通红,竟用的是冰剑。
我被他打动,握住了他的双手,霜花融化了。
他说,今日的礼物没了,以后的生辰礼物我只要说出来,他都同意。
但此刻,他却有些无奈。
「长乐,为了孩子,不能耍小孩子脾气呀。之前四个孩子你都没有留住,这个,难道你不想要吗?而且名字你不都想好了吗?」
汤勺送到了唇边。
药加足了蜜糖。
我看着他的眼睛:「那陛下呢,陛下想要这个孩子吗?」
萧恒再一用力,药汁进了喉咙。
他很轻很轻的说:「朕至今都还没有孩子——自然还是想要的。」
然后他舀了第二勺。
「以后,你养好身子,我们还会有很多很多孩子。」
「你的底子不好,朕已广发诏令,昭告各地妇科圣手前来。」
我怀孕小产四次,萧恒从未如此。
这一次,宋惠怀孕,他便如此迫不及待了。
我松开了握住他手腕的手,直接端起药碗。
仰头,一饮而尽。

-3-
药里加了助眠之物,我一觉睡醒。
地上跪了六七个太医。
身体还有痉挛的余痛。
身旁的宫女是两个面生的。
看到我睁开眼睛,几乎要哭出来。
「姑姑,姑姑行了!」
太医们几乎瞬间松了口气,擦了把汗。
而一直背立的萧恒猛然转过来,两步上前,差点跌了一跤。
他双眼通红,憔悴无比。
「长乐,你醒了!醒了就好,醒了就好。你昏迷了三天……我——」
他抓着我的手,按在他脸上。
上面是细密的胡茬。
我却只觉一阵恶心,伸手抽出来。
他反应过来,立刻叫太医:「还不快来诊治!」
太医们鱼贯上前,不敢撩动薄纱,只悬丝诊脉,面色凝重。
「陛下,这位娘娘……虽血崩止住,但——但恐怕以后都……」他艰难道,「不能生了。」
明明是早就知道的结果,但萧恒却像是第一次听见一样。
瞬间白了脸。
「用药,用最好的药,朕要你治好她!!」
太医磕头,场面混乱。
我叫了一声:「阿恒。」
我叫天子名讳,现场的人都不敢吭声。
萧恒立刻收敛了脾气:「你不知道,这三日,朕是如何过来的,朕一想到——」
他深深吸了口气。
「等你好了,九个月后,朕就封你为贵妃。」
我在行宫三年,一直都没有名分,听到的议论和私下嘲笑不绝于耳。
名不正言不顺。
上一次我为了孩子曾问他,可不可以给我一个最低的夫人的名分。
宫中妃嫔很多,多一个夫人并没有人注意。
但那日,他却摇头拒绝了:「长乐,若是有了名分,那你就得守规矩,朕,不忍让你再受束缚。而且,朝臣难免非议,若是影响到宋家,对你父亲,对你妹妹……都不好,是不是?」
现在,封贵妃,那是要昭告天下,祭拜天地祖宗的。
我一个早就「死」在大火中的宫妇,忽然又可以了?
原来,曾经不是不能给。
只是不想给而已。
现在,是因为内疚吗?
可我啊,不想要了。

-4-
太医离开后,我才慢慢起床。
地上都是软垫,上好的狐狸皮最珍贵的位置。
集腋成裘。
从前没注意,现在却发现这宫殿中处处都是宋惠的影子。
她最喜欢的钧瓷,她最爱的碧青色。
她喜欢的玉兰花双耳兽纹炉。
还有她喜欢的茉莉花。
我忽然忍不住哑然失笑。
真蠢啊。
我带妹妹进书院之前我就认识了秦沛,他俊朗好看,还是皇子伴读。
那时候我母亲就跟我说,作为郡王的女儿,未来我可以成婚的对象都会在书院这一堆人里面,她最看好秦沛。
我也喜欢。
妹妹天真,她的小娘早逝,母亲不喜疏离,几乎算是我半手带大的。
我生怕他们欺负她。
就叫秦沛一起帮我。
那时候的萧恒坐在我前面,他母亲是个不受宠的夫人,别的皇子不理,他就来找我问功课,渐渐我们也成了朋友。
如今看来,他哪里是问我功课呢。
他学富五车,过目不忘,问的那些问题早已烂熟于心,不过是找个理由。
问我话,然后靠近那个正撑着下巴和别人吵嘴的妹妹罢了。
什么早有预谋的蓄意等待。
什么经年累月的思念。
从头到尾,都只是一场笑话。

-5-
我披着斗篷刚刚走到门口。
下朝过来的萧恒快走几步:「小月子吹不得风。」
我说:「屋子闷得慌。」
茉莉花香味太重了。
萧恒迟疑了一下:「这香味已经闻了三年了,我以为你都习惯了。」
我说:「我不喜欢。」
「长乐,别闹。」他柔声道,「你要是不喜欢,朕把花移到朕的寝宫去就是。对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疼爱的妹妹,惠惠她嫁人了,嫁给了她最心爱的人。」
「嫁给了谁呢?」我问。
萧恒眼底闪过一丝不自然。
「嫁给了——新封的安国公。」
要不是我无意中知道秦沛新晋升了,还真被他蒙混了过去。
萧恒从斗篷里面取出一个小小的布包。
「她很是想念你,昨夜还哭了一场。」
他眼底露出一丝缱绻:「听说你们曾约定,她若是怀孕,孩子的第一件衣服要由你来做。」
我心下一片死灰。
眼角最后一点水意缓缓干涸。
我问:「可我不是『死』了吗?」
萧恒循循善诱:「你就随便加两针,就当是你很早以前给她做的。她自会领你的心意的。况且——」
他轻轻叹了口气:「长乐,当初是你生辰日许愿的,要我们共同用尽一切来守护惠惠的呀?你说这世上总有些天真值得守护,希望她永远没有忧愁,没有悲伤。」
「我们不都是照着你说的来做的吗?」
我的心一阵颤抖。
明明当初,我被囚禁、我挣扎、我痛苦反抗的时候,是萧恒说。
若是我不听话,想想我外面的妹妹。
他有一万个法子让我老实,包括让我妹妹来「陪伴」劝我。
那时候,我为了家人,选择了妥协。
而我,我这个心爱的妹妹啊,并不是真的如白莲花一样,一无所知。
她其实都知道!
这些话,我从头到尾只对她一个人说过!!
我伸手拿过了包裹。
「做可以,做好了我想亲自送去。我也想看一眼我的好妹妹。」
萧恒迟疑了,我一下咳嗽起来。
他立刻说:「可以,但只能远远看一下。最好不要打扰她。她现在怀孕,不宜情绪波动太大。」
所以,这也是我九个月后才能被封贵妃的原因吗?

-6-
出小月子时,我身体已恢复的七七八八。
但我还是每日问太医要安神的药。
说自己睡不着。
然后积小成多,熬好的药汁再熬煮,一次次浓缩。
最后我绣好包衣那日,我重新梳洗了一通,挽了新发。
萧恒过来时眼睛发亮。
弯腰看着我描眉,一度想要亲手帮我。
我嗔笑着推开他,他反而凑上来。
「长乐,你好美。以前从来不知道,你画远山黛这么好看。你这个头发也好好看。」
以前,他透过我七八分的影子看到的只有宋惠。
自然注意不到这眉毛的细微差别。
他说着,忽然低头,轻轻吻了上来。
我忍耐了一刻,他却逐渐情动,发出危险的建议:「长乐,外面雪还没停,不如我们迟点出发——朕很想你。」
我推开他的脸,他眼底都是欲色。
「这四十天,朕忍了很久了。」
我微微笑,强忍恶心,先喝了一口药膳:「那陛下先喝汤,好吗?这几日御医换了新人,药膳味道很足呢。」
萧恒顿了顿:「前两日惠惠身体不舒服,朕就让太医院的都去候诊了。你不会怪朕太小题大做吧。」
「当然不会。都听陛下的。」
「都听你的。以后,朕都听你的——好不好。等明年,朕也把所有太医候到你这里好不好——只要你给朕添一个小皇子。」
加了药的药膳,他一饮而尽。
刚到了床上时,就软软倒下了。
我拿了他腰牌,换了宫装,拎起灯笼。
走到了宫门口,举起腰牌,径直走了出去。
马车粼粼,就在这时,我一眼看到了长街尽头,赫然便是秦沛。
他骑着马,马车里掀开窗帷正在说话的。
不是我那个白莲花妹妹还是谁?

-7-
我催促车夫快速上前,距离越来越近,我看着三年未见的秦沛越来越近。
我和秦沛自小相识,算得上青梅竹马。
后来成婚,成了京都中的佳话。
公婆慈爱,夫君和睦,那时候,除了突然生病的妹妹,我简直没有什么忧虑事。
那时我担心宋惠,总在秦沛面前念叨,还使唤他去给妹妹送药。
送过两次,他就不肯了。
找各种理由,催得急了,他就欲言又止哼唧:「我又不是大夫,且就算是姐夫,也是外男呀,不去,这回打我也不去。」
自和我互通心意,他简直将克己复礼贴在了身上。
宋惠在的地方,我不在,他必定不在,哪怕萧恒叫他,他也找理由不去。
可是眼前。
秦沛骑着白马,微微弯腰,低头温柔给宋惠擦去嘴角晕开的口脂。
「风还烈着,你啊在外不能受冻超过半炷香,还不放下窗帷?」
宠溺的口吻如此熟悉。
我心抽了一下,颤声叫他的字:「清臣!」
秦沛一愣,直起身子待要看来,我却被一把捂住嘴拖回车里。
有人一把拉住了缰绳,短刀抵在车夫腰间:「掉头。」
来人竟是我父亲的亲信宋选。
宋选说:「是主君要见你。难道娘子心中只有秦沛,就没有生父吗?」
我停住了挣扎。
三年前,大火前夕,我母亲因病过世,除去宋惠,父亲便是我如今唯一的亲人了。
这三年,撑着我活下来,有一半便是这个总是笑着温柔揉乱我头发的父亲。
秦沛重要。
但父亲对我同样如此啊。

-8-
换了车从后院进府。
见到我爹第一面,我眼泪不由自主掉了下来。
这三年的委屈屈辱愤怒不安,拥堵成心中的悲伤和块垒。
我跪下长拜:「不孝女宋长乐见过父亲大人。」
没有想象中的久别重逢。
父亲第一句话便是:「你怎么出来了?」
他又看了一眼我身后:「你可是惹了陛下不痛快?被赶出来了?」
我直起身子愣愣看着他。
原来,他都知道?
是啊,想想如何会不知道?
火中的替身即使烧得面目全非,对至亲来说也并不是无可辨认。
父亲又长长叹了口气。
「你呀,从小主意就大,性子又不柔顺。若你妹妹在宫中,如今哪里会落得这般田地呢?只可惜你妹妹啊太单纯,一门心思只想着嫁个普通人。天子那样恳求她她都不肯答允,还以死相逼!最后才让你占了便宜!结果你还没抓住!」
我微微张大了嘴。
单纯可怜?单纯可怜的人会在自己姐姐尸骨未寒事就嫁给自己姐夫吗?
眼前的父亲让我陌生,他衣服纹饰从四品的侍郎成了正二品的尚书十二章服。
环顾四周,家中珊瑚明珠刺目,一应都是宫中贡品。
原来如此!
这里早就不是我的家了!
我一下站起来。
两个家丁立刻挡在我面前。
父亲看着我:「你不能走。你这样出去会影响你妹妹的。」
他早就有了主意。
「你既然已被陛下厌弃,又没了身份。我看在你曾叫我一声父亲的面上,你就顶替你的婢女莲心,以婢女身份去南阳老家家庙里过活吧。」
莲心是我婢女,可她活着大家相识,我如何顶替?
见我不明白。
父亲更加笃定:「看来你是真的一点不得圣心呐!!难道陛下没有告诉你,当初那场大火,是莲心替你去死的吗?要不是她非要穿着你衣服跳进火里,你以为陛下真的能放过你?」
我浑身一震。
一直以来,萧恒都告诉我替我下葬的是个病死的丫鬟,让我不要多心。
还说我的丫鬟婢女连同家人他都依约未曾为难,他一一照顾着呢。
甚至还拿过莲心家人的书信给我看作为佐证。
原来竟是莲心!替了我去死!
我念了一声莲心,眼泪掉下来。
父亲却生了气。
「惠惠也为你求过情,是陛下怕她伤心才让你活下来。你不感谢你嫡亲妹妹,却为一个下贱婢女流泪?我怎么养出你这样没心肝的女儿!」
我愤怒看向父亲:「父亲!可我遭遇这一切!都是因为宋惠啊!要不是她,我怎么会被迫『死』在火里!」
父亲摆摆手:「行了!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从今以后,你也不许再叫我父亲!」
他叫左右:「来人,将莲心带下去好好看管起来!今日城门已闭,等明日二小姐赴宴结束就送她回南阳老家!」

-9-
我被关进了柴房。
我用玉佩贿赂看门的家丁,让他帮我传来了父亲。
父亲一来,我就露出乖巧的表情。
「南阳路途遥远,父亲不如送我去临川祖地,母亲也葬在那,就当是看在母亲份上——求您了。」
父亲和母亲鹣鲽情深,是京都佳话。
从小到大,我惹了父亲不痛快,不管多大的事只要搬出母亲,父亲必定笑呵呵无奈叹口气,揭开过去。
可现在,听了我提起母亲,父亲却冷笑。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心思,那女人母族就在临川,想要借势压我?」
他言辞毫不掩饰的厌恶。
「你母亲不也总仗着她是临川谢氏贵女,肆意欺辱践踏他人吗?」
他说的是榜下捉婿被看中,不得已放弃了宋惠的小娘之事。
「可是榜下捉婿时不是问过父亲,是否有婚配,那时候父亲说没有啊——」
「闭嘴!后来呢,后来更因你母亲疑心和嫉妒,暗访时惊动了月娘,可怜惠惠才会早产!月娘才会大出血而死!惠惠从小身体不好,和你那恶毒的母亲脱不了干系!!」
我震惊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父亲。
母亲何其无辜!
成婚数年,母亲忽然知道父亲有个青梅外室怀孕受地痞欺辱,她不顾刚刚生产,忍着心痛上门想要将月娘接回府。
让宋惠有个名正言顺的身份。
是父亲恐惧被谢家责难,让亲随紧急催促带着月娘搬家酿成悲剧。
现在母亲却成了嫉妒和加害者!
我愤愤说出真相。
父亲却冷笑一声。
「漂亮的面子话谁不会说?你母亲若真的有心成全我?为何不自己主动提让月娘做平妻?」
争执到这里,我知道已经没有再说的必要了。
月娘一个商贾出身的庶民,还曾学过戏,如何和母亲这样明媒正娶的正妻平起平Ŧųₔ坐?
就算那时的父亲是朝堂唯一的寒门侍郎,也挡不住士族谢家的怒火!
况且,母亲并未拒绝过月娘入府,甚至后来对宋惠,她也做到了一个嫡母所有的本份!
这一片真心喂了狗!
宋家父女,一丘之貉!
我只恨不得立刻撕开他们伪善的面目!

-10-
第二日,宴会如期而至。
父亲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堵住我嘴巴,将我扔在柴房。
我磨断绳子,要出去时正好宋惠的丫鬟屏退左右来替主子看我笑话。
我抓紧时机敲昏了她,换了她的衣裳。
端着茶水想要出去。
花厅外热闹,花厅里秦沛在,贵客们也在,我顺利走过了走过二院。
路过垂花门,眼看要成功离开,却被一个粗壮的婢女按住了肩膀。
宋惠从身后花枝招展走了出来。
然后将我一把推进了隔壁房间。
「姐姐,好久不见。」
宋惠声调温柔,脸上却没有半分天真热情,只剩嫉恨。
一身桃红艳丽的绸衣薄纱,和曾经装扮天壤之别。
「姐姐来找谁呢?找你的夫君吗?哦,不好意思,现在啊,是我的了。」
我冷笑:「秦沛与我青梅竹马,结发夫妻,你真以为三言两语就能挑拨得他是非不分吗?」
妹妹伸手慢慢摸了摸肚子。
「姐姐啊,那是他不知道还有我这样的女人。」
「成婚头一个月他是没碰我,但从第二个月开始,他可连续告了四次假。每日啊到了我床上就舍不得离开。姐姐以前也同他如此这般吗?如今我怀了孕,他更是舍不得,便是要我用手也舍不得找其他人呢。」
我看着她。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秦沛?」
宋惠死死看着我:「姐姐喜欢秦沛?难道我就喜欢不得?他是我此生最爱之人,却被你捷足先登抢了先,我不过是拿回属于我自己的东西罢了。」
她眼里露出难以忍受的嫉恨。
「从小到大,你就处处高我一头!同样都是宋家的女儿,母亲为你筹谋你可以嫁入高门显贵,但到了我,却只让我在那些贫寒的举子中选择!姐姐,你说最疼我爱我,可你不也见不得我好吗?」
她细数我的ẗṻₘ罪状。
比如当日她生辰,父亲抓住机会让母亲同意将宋惠记在她的名下,是我打断了父亲说话,毁了她机会。
我几乎气笑了,那日母亲被父亲气得吐血,在那样的情境下,我怎能不阻止!
宋惠声音带着委屈,不甘和愤怒:「那为何你后来又不愿再带我去书院了?」
「你去书院三个月,惹得四位公子为你私下械斗,是教习来家里建议你入私塾——」
宋惠粗鲁打断了我:「说出来了吧,说出来了吧,你不就是嫉妒我吗?嫉妒我受欢迎,嫉妒那些同窗和我说话,嫉妒天子喜欢我,嫉妒他们为我争风吃醋!」
我悲凉看着这个我从小到大捧在手心的妹妹?!
她说完了。
我轻轻一笑:「家中数年照拂,也捂不热你的心,你爱惜容貌,不理庶务,这前厅后宅啊,你也从不留心,那么自然也不知道——这抱厦,早就被打通了——」
我伸手一推,那一旁似墙的门竟应声而开。
所以我们说话,其实隔壁听得一清二楚!那些方才在大厅的贵客都听到了!
宋惠顿时面色一变,猛然转头看去!
外间,正面赫然便坐着秦沛!

-11-
我看着秦沛,他早已站了起来,痴痴看着我。
但很快,他却侧过头去。
我这才看到,原本如云的宾客,此刻里面只坐着父亲和秦沛两人。
秦沛嘴唇颤抖,脸白如纸。
父亲说:「我便说此女甚是恶毒,若不是方才贤婿及时控住局面请走了客人,不知惠惠还要被她传出多少流言,倒时陛下定然也会不高兴了!多亏你有心了。」
秦沛沉默了一会:「岳丈大人是在质疑我对惠惠的心吗?无论她如何,她总是我孩子的母亲。」
宋惠本来慌乱的脸此刻松了,全是笑意。
「夫君,爹当然不会怀疑你!」
她拿出战胜者的姿态:「姐姐啊,你总教育我以色侍人荒唐可笑,如今却不知谁是笑话——你肯为他做的我都可以为他做,你不肯为他做的我还是愿意为他做。」
「姐姐,我可比你更爱姐夫啊,哦,不对,你现在已经不是我姐姐了,你是婢女莲心。」
她说完,秦沛的脸色愈发白了两分,但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反驳。
可笑啊,数年青梅之谊,两年同窗之谊,一年的恩爱婚姻,原来比不过软榻上的一具肤浅放浪的娇躯。
曾经周遭的一切,不过都是一场笑话!
我嘲弄笑起来。
失望到了极点,心反而一寸寸滚了过来。
这是看到我还没有崩溃的宋惠却不高兴了。
「你还笑得出来?!你怎么不哭?不绝望,不求饶?!还笑?你可知道!莲心呐——你的主母,宋家当家大娘子,知道她怎么死的吗?她可不是病死的,是吃错了药,活生生啊吃死的!」
我猛然转头。
「要不是那时候你这个贱人总想怀孕,我也不会那么着急,父亲也不会提前动手!本来啊她可以多捱半年,是你,是你害死了你母亲!哈哈!」
一股热血瞬间涌上了头颅!
他们都得死!
一瞬间我拿定了主意!
下一刻,我反手一发簪直接刺向了近在咫尺的宋惠的脖颈。
我要她死!
只要宋惠一死!
萧恒那个疯子,不是那么爱她么,必定会狂躁迁怒,这老东西宋旭和救护不力的秦沛也决计要陪葬!!
这宅子里那些留下的狗腿帮凶也得死,宋家连条狗都不会被放过!

-12-
可惜我只扎了一刺就被抓住。
宋惠疼得尖叫,惨叫撞在桌上。
我被摔在地上。
宋旭大怒:「以下犯上的东西!即刻杖杀!」
秦沛立刻道:「不可!」
宋旭冷笑:「怕什么!她在宫中陪睡天子三年,却没得到天子心,都被赶了出来还能有什么用!陛下早就厌弃了她!陛下是心疼我们惠惠的!得先为惠惠出Ŧú₎气!」
秦沛说:「但惠惠现在有孩子……不宜有血光之灾——不如,还是将她发卖了吧!」
宋惠捂住脖子,尖声沙哑叫嚷:「发卖!爹,将这个贱人发卖,卖到最下贱的窑子里!卖到下贱的戏班一文窑里!」
一文窑顾名思义就是一文钱就可以逛的窑子。
客人都是最贫苦的三教九流。
里面的女人大多有病,活不过一个月。
我被控住,秦沛看我,默了一瞬,说。
「那最好,卖得越远越好。」
宋旭点头:「对,毕竟她曾经和陛下睡过,万一陛下觉得恶心呢。」
我被带下去不到两个时辰,牙婆就来了。
我手上的绳子早已悄悄断了大半,冷眼看她。
牙婆挥退左右借口检查我成色,关门便笑着压低了声音。
「姑娘别怕,我啊,是来帮你的。」
她说国公爷吩咐了,为姑娘准备了高宅大院,仆妇成群。
这出去不是受苦的,是去享福的。
见我不为所动。
牙婆轻笑一声:「没想你不是个眼皮子浅的。对了,国公爷还说了,姑娘性情刚烈,今日他很多话是不得已的。望你体谅。」
为宋惠温柔擦口脂是不得已?贪恋告假是不得已?
让宋惠怀孕也是不得已?
我垂下眼眸:「知道了,我们什么时候出去?」
牙婆笑:「这就对了。女人呐就得乖巧听话,识时务知进退,见好就收。堂堂国公爷能说这么多软话已经很不容易了。」
蠢货啊。
秦沛对她表明了身份,说了那么多不能外传的话。
说明她完成任务后也没什么活头了。
定然会被杀人灭口。

-13-
出了宋家后门,外面一片乱哄哄。
街上不时有御林军来回走动。
兵马司的人更是拿着搜捕文书挨家挨户搜寻。
邻舍仆从议论说原来是昨日皇宫失窃。
丢了贵重的东西,要抓贼,还是个女贼。
还听说得活抓,抓到就是赏黄金万两。
牙婆听得心动:「黄金万两?可是丢了玉玺?」
另一门房眼馋:「谁知道呢,赏金这么高,就算不是玉玺,至少也得是个贵妃!」
其实啊,不过是天子丢了面子罢了。
是因为我走前在他脸上踩了一脚吗?
仔细想想,萧恒的确是很爱面子的人。
他母亲出身卑微ṱŭ̀ₒ,登基后他为了显赫,硬生生将自己记在母亲同殿的主位妃嫔名下。
但就是这样的人,却为了宋惠委屈求全禁锢我三年。
只为了不让「天真单纯」的她背上弑姐的心里负担。
街上愈发混乱。
另一人道:「那女贼听说生得好,鹅蛋脸,远山眉,眉间一点朱砂,眼下一颗泪痣,诶……说起来,要不是知道这位小娘子是从宋尚书府出来,真叫人怀疑就是这个小娘子了。」
牙婆说:「去去去,我这是上赶着要卖的人。卖去一文窑呢!」
门房惊疑看着我,露出可怜的神色。

-14-
被推攘着走过第二条街。
牙婆带的路越来越偏僻。
靠近里面是一个破败院子,里面已关了许多女子。
有被父母有被拐卖,见到来人就苦苦哀求。
牙婆抬脚踹开两个求饶的,单独领我进了旁的屋子。
正说着话,外面也传来官兵声音。
牙婆要出去看,我故意将手腕的镯子扔在地上。
「啊?那是什么?」
牙婆去捡的当下,我用尽全力,一肘子捶在她后颈上。
牙婆昏了过去。
我换上了她的衣服,摸了她的路引户籍。
趁着混乱从后门跑了出去。
院子里哭声一片,只隐隐听得有人说:「等下!这个镯子!画上有这个镯子!」
我去行商的西市时,一路上,御林军和兵马司的人都在争相向东城而去,听说是找到了女贼的线索。
经过北城时,更看到了秦沛骑马带着护卫当街纵马,也向东城而去。
真是好生热闹。
我走进西市典当行,赎出曾经的当物:锦绣匣子最下层赫然便是一份新户籍。
莲心是我婢女,但情同姐妹。
我出嫁不久就为她脱了奴籍。
那时候为了不让她继续被无良爹妈影响,还特意重金给她办理了全新的良民的新身份。
后来莲心舍不得走,等说要等我有了孩子再走。
将这份礼物存在当铺。
却没想到,这个预备给她的身份如今却成了我的庇护。

-15-
重新用多宝匣换了新银子,更衣易容,我如今成了客商霍未央。
在货市招了两个伙计,我便住进了最靠近皇城的最大客栈。
能开在这里的,自然是有背景的,客栈人多,信息极多。
灯下黑便是这样来的。
左右是要过了这两日风头,待他们闹完,等我的货物备好。
这两日,京中的流言越发荒唐了。
说那寻的不是女贼,是先皇的遗珠,是个公主呢!听说偷偷出来玩,竟然被恶人拐走了!
搜罗一圈,只找到了昏迷的牙婆。
牙婆早就被各方拷问一圈,受尽酷刑,已然傻了。
问就说卖,卖一文窑,卖三十两。
她手里命案太多,最后被判菜市凌迟。
看客回来就议论。
「听说上刑场时已经快没气了,生生用参汤吊着命!天子龙颜大怒呢,找不到人,连带三街六坊杀了几十个贩人的——这做公主就是好啊。」
我继续慢慢喝酒,又加了两碟子新菜。

-16-
皇城这条街是入宫的必经之路。
当日黄昏,宵禁开始前。
我竟看到了宋惠。
她坐着四马开到的大车,径直往宫门而去。
有知情人悄声给其他人说。
「听说这位是天子的人,成婚前,就特赐了郡主仪仗。」
「难怪侯爷一夜之间变国公,难怪一个侍郎成了吏部尚书,荒唐!」
「这是做什么?看着好像哭过呢?」
「这个我知道!听说和国公吵架了!吵得厉害。多半是去告状了!」
「国公不是很疼爱这位妻妹么Ṱų⁵?」
「那是你们没见过国公以前宠爱他先妻的样子——捧在手里怕化了,恨不得心掏出来,当日侯府大火,侯爷大病一场,这位妻妹便趁虚而入……天子还亲自保媒出席。就在半年前——可记得?」
我恍惚想起半年前,有一晚,萧恒大醉。
那晚他闷声折腾了我很久,我问他微服私访之事,问他我母亲家人如何?
他说都很好,说宋惠都在帮我照顾母亲,让我好好歇歇她。
那一晚,也是我母亲病逝前最后一晚。
明明,他什么都知道。
我一手捏碎了酒杯。

-17-
萧恒已经几晚没有睡好了。
一个接一个糟糕的消息传来。
失踪,被卖,解救,不是宋长乐。
他那点因为被捉弄的不悦早已消失。
京都混乱,撒出去的人一个有用的消息都没有。
也是在这时,他隐隐感觉,自己对京都的控制并不如之前想象那么有力。
久不立后,身后无嗣。
本来就是靠凶狠算计上位,如今他谁也不信。
太监传宋惠来见,他迟疑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这一辈子,他见过太多的恶毒,只有最天真赤诚的人值得他的呵护。永远手里干净,眼底不染风霜。
宋惠便是其中一个。
宋惠是来告状的。
她委屈极了。
秦沛居然凶她。
萧恒耐着性子:「他为什么凶你?可要杀了他?」
宋惠立刻摇头:「陛下别杀他。就让他给我道歉。」
萧恒说:「好。」
宋惠笑起来,眼睛弯弯:「还是陛下好,就像惠惠的兄长一样,永远向着惠惠。哪里像他,为了一个贱女人,竟然还想对我动手!说要不是我,宋长乐那贱人就不会被卖,也不会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我看呐,最好死了算了——」
「你说什么?!」高位上的天子突然抬起眼眸。
宋惠立刻解释:「不不不,他只是一时情急,没有动手打我,没有的!陛下别生气呀!」
萧恒说:「宋长乐被卖——是什么意思?」
宋惠啊了一声,天真又无辜道:「还不是她跑来想杀了我,我爹生气,要打死她,可我就想着就算她恶毒,好歹也是一条命,就卖了吧。」
萧恒一字一句:「你要卖了她?!」
宋惠嘟嘴:「要说,当初我就不该为她求情,要不说升米恩斗米仇呢。」
萧恒一步一步走下来。
宋惠一派大度:「我也是好心。但她不领情啊,听说她可烈了,还打伤了牙婆,兴许早就没了。」
啪的一声,宋惠一下扑倒在地。
她茫然又震惊捂住脸:「陛下——你凶我。」
一脚踹过去。
宋惠疼得捂住了胸口:「陛下,我是惠惠啊!」
在这之前,萧恒连一句重话都不曾对她说。
现在他却一脚踩在了她脸上:「你把她卖到了哪里去了?!说!」

-18-
国公夫人进了宫,一夜未归。
半个皇城都在窃窃私语。
第二日一早,传召的太监就直奔尚书府去。
来酒楼订菜的尚书家丁得意洋洋。
「来得还是陛下最看重的李公公!要我家老爷即刻进宫!」
其他人恭维,看来这回尚书大人三公有望了!说不定还能拜相呢!
和他一样想法的自然还有我那个一生都在汲汲营营的父亲。
他进了宫。
李公公刚刚安抚完萧恒:「至少尚书大人是疼爱女儿出名的,不然陛下当初也不会费了那么大劲安抚他。也许他那有线索。」
结果,宋旭一进宫,听到萧恒问,立刻邀功。
「陛下放心,这个不孝女,微臣已处置完毕了,保准不会让陛下有一点烦心。」
「怎么处置?」
「陛下不是厌弃了她么?微臣看她被赶回来就让她做婢女。后来她竟敢伤害惠惠,微臣就将她卖了!陛下倒是也不用费劲去找回来再白白生一场气,卖的地方不养人,过几天就死了。」
萧恒声音变成了寒冰。
「死了?!」
宋旭茫然又慌:「是啊,陛下不是最讨厌她了吗?!」
「我什么时候厌恶她?!」萧恒怒极。
「陛下一向喜欢的都是惠惠,为了惠惠活活烧死她,抢了她夫婿给惠惠,为了惠惠一句想要赢姐姐一次,想要先生孩子的话打掉了她四个孩子,连和她睡觉都是因为她长得像惠惠……难道不是吗?」
萧恒的怒火如同兜头冷水,他张了张嘴,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转头看向李公公,李公公早已跪在地上。
「是吗?」
李公公沉默了一会:「上一次陛下生辰,陛下醉酒的确喊了惠惠名字,那晚上姑姑一夜未眠,后来知道怀孕才好了些,她说要让孩子开心,翻了一个月书才选好名字……」
李公公说不下去了。
萧恒一下跌坐在椅上。
他环顾四周,诺大的宫殿,都是陌生而黏糊的茉莉花香。
「都撤了。这些都撤下去。」
殿内所有东西都撤下去,萧恒跌跌撞撞站起来往外走。
李公公问撤了换成什么。
「换成长乐喜欢的。」
李公公又问:「但,姑姑喜欢什么呢?」
萧恒顿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根本不知道宋长乐喜欢什么。

-19-
宋尚书进了宫,又是一夜未归。
外面的传言越发精彩。
听说他在宫中长跪,昏了两三次,但天子没说话,他不敢起身,也不敢离开。
屎尿沾了一身。
朝中蠢蠢欲动。
我不需多做什么,只需将宋尚书被天子厌恶的消息加把火送到他政敌耳中,就够了。
客栈茶楼可真是个传消息的好地方啊。
我的货物已齐备。
选了两日定下的镖局很满意,正在一一向我报上名号。
当家的是个麻利的女子,使双刀,姓花。
看得我眼馋。
我穿着男装骑上马时,宋家抄家的旨意刚刚送到。
十八般罪状全数下来。
里面的人一个个被带出。
花镖头问:「客家可要再看一会热闹?」
我摸了摸假胡子:「还不够热闹。」

-20-
宋家一夜之间垮台。
速度堪比雪崩。
原本已被国公秦沛带回的宋惠又再次进宫。
我们离开时,她的车驾被挡在了外墙。
宋惠脸色惨白下了车。
精心装饰过的容貌带着诡异的华丽。
「我要见陛下。他不可能不见我,你们去通传啊。你们这些小人!」
她手里的马鞭抽出去,以往任由她鞭打的,这回却抓住了鞭子,扬手将她一送,她摔坐在地上。
她愤怒骂道:「贱东西!你可知道我是谁!你可知道陛下多看重我!想死?!」
侍卫面无表情。
马车后,赶来的秦沛伸手要拖她。
「你要作死,不要拖着我秦家陪葬,跟我回去!」
宋惠呸了一声。
她冷笑:「我早就打掉了你的孩子!你以为我稀罕做你一个小小国公的女人?陛下说过的,只要我肯,他的后位随时为我虚位以待!」
秦沛愈发愤怒:「疯了你!贱人,你害死长乐不够,你要害死我们全家吗?!」
宋惠:「长乐不是你害死的吗?要不是你那日大火和我偷情,她也不会死得那么快!」
「那是,那是你下了药!」
「呸,药下到你下身,又不是你脑子!分明就是你贪恋我身体——」
「我那是喝多了!将你看成了她……」
「哈哈,看成她为何叫我的名字?」
「贱人,闭嘴——」秦沛脖子爆出青筋,上手要掐宋惠。
话越发荒唐,而就在这时,列队分开。
天子竟然出来了。
好在我们一众商队隔得远。
我下马步行。
宋惠膝行向萧恒,拿出一如既往的可怜巴巴:「陛下,惠惠想通了,惠惠愿意去宫中——」
萧恒一脚踹开她。
宋惠又撒娇:「陛下不是说过吗?此生若是能得我的心,也无憾了。其实惠惠一直仰慕陛下。」
「你算个什么东西?你也配,你连长乐一根脚指头都比不上。」
冰冷的话吐出,再无一丝情愫。
所有的伪装和光环散去,他看着眼前女人,只剩下厌恶。
「那么想要给出心,来人,给朕剖出来吧。」
宋惠吓得花容失色。
「饶命啊,陛下,陛下……宋长乐不是死了吗?她死了我还在啊,秦沛当我是她替身,陛下,陛下也可以当我是替身,她说话走路,我都会的啊。」
长剑挑在她下巴。
萧恒眼底都是疯意:「谁说她死了?去找。」
他看着长乐:「你将她卖到哪里就去哪里找,找不到就不用回来了。」
他再看秦沛。
「至于你,不许和离。你不是曾对朕说,看在孩子的份上,你已经将她当成半个妻子了吗?那就继续和她生,将朕曾经失去的五个孩子都补偿回来。」
疯子萧恒从来不讲礼节,肆无忌惮,但这样疯还是第一次。
秦沛绝望跌坐在地上。

-21-
萧恒听到了新的消息,四处找我。
查看的密探甚至追上了商队。
那密探一个个查看,还顺便问了花镖头,唯独没有我。
「喝酒,晒得那么黑,单手杀兔子,站在马上射箭——你瞎还是我瞎,就算是女扮男装,也绝不是这样的模样,一点女人的模样都没有。」密探摇头。
密探拿了银子,留下八卦和谈资后离开了。
萧恒一直在找我。
但始终没有下落,临川、南阳这样的地方也翻找过来。
他不痛快,就不能让别人痛快。
说曾经他们欠我的,他都要为我拿回来。
宋旭跪死宫中,宋家败落。
他要秦沛和宋惠赔他孩子。
宋惠小产身体本来就吃不消,又去了脏地受了吓,疯疯癫癫,而秦沛受不了。
竟然直接挥刀自宫了。

-22-
我饮了最后一杯酒,送了差人。
重新坐下,将手上的兔子一分为四。
商队后面远远缀着三个小孩子。
从上个城镇出城开始就跟着了。
「过来。」
我见兔肉分过去。
他们却不接,两个小孩子跑了。
片刻,抱着一个襁褓中脏兮兮的小孩子过来。
「小姐姐,你要孩子不要。」
脏兮兮的脸,大大的眼睛。
明亮又干净。
我抬头看着其他三个围着我孩子,他们满眼期待,带着几分恳求。
「她很乖的。我们在路边捡到的。不哭,喝水和米汤就可以。」
另一个孩子补充:「吃的很少。这么一点。」
第三个孩子补充:「穿的也少,这么一小块布。」
小婴儿瘦瘦的,小嘴叭叭。
我说:「那一个可不够。」
他们啊了一声。
我微笑:「还想要三个。」
一个个看过他们,几个小乞丐Ṭũ̂₈顿时瞪大了难以置信的眼睛,然后齐齐围了过来。
「姐姐!」
从小到大,我喜欢热闹,喜欢人陪,不喜欢绣花,不喜欢那方方圆圆的小角落。
每次仰头看四四方方的天,总想象那飞鸟的感受。
如今海阔凭鱼跃。
当真痛快。

-23-
花姐没有再回去,跟随我一起留在了西域。
西域国小民贫,很容易做官。
做了官,再有了钱,渐渐升迁就变得越来越容易。
几个小孩子渐渐长大,星美俊目的少年也能独当一面了。
不是没有过投缘的客商,行走天涯的侠客。
各种各样的人给大漠生活填上不同颜色。
八年后的第二个月。
我的两个弟弟一个执掌西月国的钱袋子,一个是军队。
我被他们成功推上了亲王的位置,辅佐年幼的王君。
时隔将近十年,我再度回到了京都。
而此时的萧恒,早已在一次拉锯战的政变中「急流勇退」退位,被贬为西临侯。
他失败下位最大的问题便是他没有子嗣,甚至被怀疑不能人道。
他向新帝说的最后一句话是。
「朕,曾Ṱũ̂⁾经有过五个孩子的——」
新帝讥讽:「哦,是吗?听说是你自己不要,亲手打掉的——所以,现在一个也没有了。」
萧恒退位最后一个要求,是保留行宫。
在鸿胪寺安置好,我带着众人缓行,沿着曾经的街道,走到了那个最大的客栈。
如今客栈换成了酒楼。
我要了一壶酒,还是靠窗的位置。
远远看去的行宫,玉山高台还在,因为缺少人气,总有些破败之色。
我问:「怎么不拆了那地,瞧着恶心?该换个新殿了。」
「大胆!」旁边有仆从出声叱骂。
我转头,一眼就看到了萧恒。
不过十余年不见。
他头发一半都白了。
他看着我,一瞬失神,一眼一眼看我,我并不回避他目光,也看向他。
过了好一会,他手指微微颤抖。
「是……是你——」
他叫小二,给我加了很多很多东西。
都是曾经我在行宫吃过的。
他说这个盼归楼是为了我建的。
他等了我很久,找了我很久,一想到曾经我离他那么近却失之交臂,他几乎快要疯了。
他说他错了。
他说他已经得到了惩罚,他还说他在我失去孩子那日就想明白了。
他想在意的是我,他要和我在一起的,只要我生了孩子,他就让我做皇后。
我听得几乎笑出声来。
「现在说这些,西临侯不觉得可笑吗?你我是什么关系?」
「长乐,如果你不是心中有我,你怎么会回来?十年惩罚,对你,对我都够了,我们以后——」
他手还没碰到我,就被一剑隔开。
俊朗的护卫蹙眉:「阁下自重,此乃西月国亲王!」
萧恒意外看着我。
「你就是……那个在西域新崛起的西月国的亲王?!那个即将携国土而归的西月亲王?!」
「怎么会是你?怎么可能?」
我嘲弄看着他。
「怎么不可能呢?萧侯爷对本王,果然是一点都不了解啊!」

-24-
萧恒问我为什么当初不见他。
得到了答案他又不肯信。
就像他不相信我给他下药,是我自己要离开的。
「明明那日的药膳你也喝了啊?」
「因为和你在一起让我恶心。我失去那一个个孩子的时候,一夜一夜不得眠,御医开的药吃到最后已经没用了。那些药膳啊,吃再多对我就像白水一样。」
萧恒浑身一颤。
「长乐,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当初一时糊涂,信了宋惠的蠢话,只想着我们来日方长,不那么快要孩子也没关系。」
我恶心起身。
萧恒以为我要走,一下跪在了地上。
「长乐, 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低头看他:「当初我母亲重病要见我,莲心投火时, 你给过她们机会吗?为了掩盖你心思, 为了你的私欲, 这些年死掉的奴仆, 无辜的百姓向你求情时, 你给过机会吗?」
「如今你的回归诏书送到朝堂, 你以后便是大晟的臣子,听从大晟的诏令, 我会去求新帝, 用我存下的几十万私库, 让他下旨将你许配给我!他会同意的。」萧恒慢慢道。
「巧了, 本王也有话和新帝说呢。」
新帝拿到的国书上。
我携国土而归的要求之一是要处理掉萧恒。
一个前朝废帝, 活到现在已经够本了。
这对新帝来说太好选择。
在出鸿胪寺之前, 我就得到了回复。

-25-
今日我来就是看戏的。
此刻酒楼外面不知道何时竟没人了。
陆陆续续的黑甲卫拾级而上。
萧恒察觉到了异样,他蹙眉一下站起来, 转头要我一起走
我讥讽拒绝了。
萧恒想要来强的,却被我的小妹一脚踹开。
这一次, 他无法阻止我的任何拒绝。
黑甲卫干活利索, 他的仆从很快处理完。
萧恒身上赤红一片,跌倒在地。
他爬不起来,只求我回头看他一眼。
「长乐,再给我一次机会,我都听你的,都听你的,你要我干什么, 我就干什么——」
「好啊,那你就去死吧。」
我最后一剑刺入他想要拉我的手掌。
然后头也没回,缓步离开。
等这一刻, 太久了。
从来如此, 眼泪求不来的公平,得靠权利来。
权利真是个好东西。
权利啊,就是别人不愿意,但仍能被贯彻的意志。
这样好的东西, 应该在合适的人手里。
萧恒,显然是不配的。
身后是缓缓燃烧起来的大火, 还有萧恒的惨叫,又渐渐低下去。
就像很多年前的晋宁侯府大火。
那时候, 萧恒在外面, 我在里面。
这一回,他在里面,我在外面。
但, 这回, 可没有人愿意为他去死。
我摸了摸空空的肚子,外面一片热闹,盼归楼独立于此, 走水也影响不了邻舍。
我转身叫上我的义从们,得重新去找个新的地方用午膳了。
今日,值得一味好酒!

THE END
喜欢就支持一下吧
点赞2 分享
评论 抢沙发

请登录后发表评论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