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陈璟夫妻和鸣,孕育了一儿一女。
世人都说,我一个商贾女嫁能嫁给陈璟,是天生好命。
我也深以为然。
重生回到十六岁这一年,我手捧绣球,静等打马游街的新科状元郎。
可陈璟却挥开了绣球。
他甚至完全不在意,绣球砸向了谁。
就仿佛,我此生嫁给谁,皆与他无关。
我猛地惊觉——
这一世,陈璟,想换妻了。
后来啊,我所嫁的良人,便是他亲手用绣球砸中之人。
-1-
我重生到了十六岁抛绣球这一日。
我毫不犹豫,还是静等陈璟出现。
今天,是新科进士们打马游街的大好日子。
朱雀大街人头攒动。
陈璟身为状元郎,自是在游街的最前列。
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见到他。
回忆前世,我二人琴瑟和鸣、举案齐眉。陈璟一路官拜内阁,让我这个商贾女,成为了权贵夫人。
日子虽有磕磕碰碰,但已算是上等姻缘。
故此,重来一世,我依旧坚定的选择他。
当游街退伍出现时,人声鼎沸。
我一眼就看见了陈璟。
眼下,他正当年轻,端得是公子风华正茂、郎朗如玉。
前世,陈璟死后十载,我才故去。
此刻,得见久别重逢的故人,我自是兴奋,以至于忽略了陈璟脸上的阴郁与老练。
婢女安乐,催促道:「小姐!您瞧!状元和探花他们都来了!」
沈家虽是商贾,但家大业大,还偶会接手皇家的生意。我是家中长女,从小就盘算着如何将沈家发扬光大。
故此,我挑中的夫婿,自是不能太差。
我与陈璟半年前已经结识。
他初来京都,人生地不熟,又遭贼人窃取了盘缠。我念他品貌不凡,又是个读书人,遂出手相助。邀他入住沈家名下客栈,还赠予了银钱。
陈璟说过,滴水之恩定当涌泉相报。
我也并非要求他回报。
更没有挟恩图报的意思。
只是,我二人正当年轻,春心易动,他也多次表达了好感。
我与他互通了心意。
如此,我才会选择今日榜下捉婿。
我捧着绣球,目光都在陈璟身上,在他路过金玉阁下方时,将绣球朝着他砸了过去。
我以为,一切会如前世一般无二。
谁知,陈璟抬首,那双深邃眼眸古井无波,也无任何情义,他直接抬臂挥开了那只绣球。
我二人对视的瞬间,我猛地心尖一颤。
不对……
这不是陈璟寻常时候看着我的眼神!
那只偏移了轨道的绣球,在众目睽睽之下,砸向了杵在长街角落里的莽汉身上。
众人惊呼。
安乐张大嘴,尖叫出声,「啊——小姐!错了!砸错了!」
我脸上的笑意僵住,陈璟的目光撇开,断开了与我的对视,他骑着马缓缓往前,继续游街。
他根本不在乎那只绣球,他也不关心绣球最终砸向了谁。
他不想再娶我一次,也不顾我会嫁给谁。
他将我一生的姻缘,轻飘飘地挥了出去。
他……
这一世,想换一个妻子了。
-2-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
也完全超乎了我的预判。
爹是一个情绪十分充沛的商人,轻易落泪,「我沈家的女儿,如何能嫁一个乞丐?!」
娘生得美貌,但力气大,一掌拍在了案桌上,茶具齐齐颤了颤。
「事已至此,沈家也无法反悔。那陈璟竟是个背信弃义之人!早知如此,我儿就不该榜下捉婿。他自己不想娶,也不该随意将绣球转给旁人!」
小弟努努嘴,「我早就说过,读一肚子书的人,未必是好人!」
我手脚冰凉,后知后觉,逐渐意识到了一桩事——
陈璟,或许也重生了。
可我与他前世明明算是恩爱夫妻,他为何要突然变卦?
若说半分不伤心,那一定是假的。
可我不是悲春伤秋的女子。
事情既然已经发生,埋怨哭诉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一家人正愁云惨淡,一道雄厚磁性的嗓音传来,他像是许久没有开口说话,嗓子有些沙哑,倒也好听,
「我……并非乞丐。我家住城东,姓季,名宁笙。这几日刚好在京中做工,无法赶回家中换洗衣物,这才……落魄了些。」
「小姐放心,我定不会讹上小姐。等到外面的人散去,我便自行离开。这桩婚事可以不做数。」
听到了熟悉的名字,我心头咯噔了一下。
季宁笙……
前世那个战功赫赫的草莽将军,他早年丧亲,独自一人抚养弟弟妹妹。二十岁那年被抓壮丁,上了战场。
后来,凭借双拳挣下军功,三十岁那一年便战死沙场。
我还曾一度唏嘘,他英年早逝。
此刻,高大的男人站得笔直,并未因为贫寒而生出一丝怯弱。
季宁笙生了一双好看的桃花眼,我曾经见过他骑着战马,凯旋回京的场景,与眼前这个满脸乌黑的男子截然不同。
爹见季宁笙不贪图富贵,他大喜,「那真是太好了!你若肯放弃婚事,我沈家不会亏待了你。来人!取银子过来!」
季宁笙却抬手打住,「沈老爷,不必如此。小姐的绣球并非砸向我,我也不是自己抢到了绣球。这纯粹是一场意外。我不会收下银子。」
爹与娘面面相觑。
「可……若让外人知晓,我沈家出尔反尔,不认婚事,势必会让人唾弃。」
沈家生意做得大,这些年没少树敌。
商贾重利,但信用才是最重要的。
失了信用,便也失了人心。
何况,抛绣球一事,已是满城皆知。
季宁笙蹙眉,他似乎不是愚笨的莽夫,很快就弄清了事情原委,提议道:
「不如,我对外界澄清,是我舍下婚事,也是我拒婚。如此,便能保住沈家与小姐的名声。」
季宁笙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不免对他心生敬畏。
爹和娘也松了口气。
爹坚持要赠送银两。
我却做出了一个决定,「这门婚事,我认了,不作废。季宁笙……我便只问你一句,你可愿意成婚?」
陈璟要换妻,我总不能去死缠烂打。
人,总是要往前看。
-3-
季宁笙体格健硕,比我高出了整整一个头。
他生了一双好看的凤眸,瞳仁漆黑明亮。
可惜,他的脸实在太脏,瞧不出原本的模样。
被我凝视着,他的眼神出现片刻的慌乱,稍作犹豫,便正色道:「我……配不上小姐。」
这算是拒绝了。
言罢,季宁笙双手抱拳,便转身离开。
我打量他的同时,瞥见了他脚下的鞋。
这双鞋已然破损,他的大拇指都露出来了。
一想到季宁笙会死于三十岁那一年,我心生不忍。
那一战,季宁笙死守城池,在没有粮草的情况下,硬扛了一个月。
因为他的坚持,援军才赶到,护住了边关。
彼时,我就在临城。
心中涌上莫名情绪。
我并不知自己是因何缘由重生,但决然不是为了再嫁陈璟一次。
既然,陈璟要换妻,我也要有一个新的开始。
我叫住了季宁笙,「等等!」
季宁笙止步,侧过脸看向我。
我问:「季大哥,你多大了?」
他稍敛眸,依旧客气大方,「下月就满十九岁了。」
也就是说,还有一年,他就要被抓壮丁。
前世,他熬了十年,还断过一臂,才熬成了大将军,被世人称作「独臂将军」。
我怎么觉得,他这样的人,不该是那样的结局呢?
外面不知几时变了天,已是大雨滂沱,我刚好趁机会挽留,「外面雨太大,你一时半会也赶不回去,不如今晚留宿。」
季宁笙拧眉犹豫。
我却不给他回绝的机会,「来人!将季大哥领去厢院,再送去饭菜。对了,准备一套合适的衣裳和鞋袜。」
这样大的雨,再过一会天就彻底黑了,他还如何赶路?
下人领命,这便邀季宁笙去厢院。
季宁笙望向门外,观察了一下雨势,这才抱拳道:「多谢。那今晚就叨扰了。」
撇去他一身褴褛,此人当真气度不凡。
爹和娘连连叹气。
「谢天谢地,这姓季的郎君是个体面人,并不死缠烂打。」
「陈璟实在太过分!他不欲娶我儿,也不该将绣球抛给旁人!」
「是啊,若非这次运气好,咱们女儿可就毁了啊!那陈璟就不担心,绣球可能真会抛给乞丐?!」
我也暗暗吐了口浊气。
绣球砸中了季宁笙,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4-
当夜,一宿大雨。
我迷迷糊糊中,像是睡迷糊了,分不清前世和梦境。
我梦见了陈璟死的那日。
他是因公殉职,死在了剿匪的路上。朝廷兵马寻到他时,他怀里还抱着一个被掳走的官家孩子。
那孩子被他死死护在怀中,捡回一条命。
陈璟一惯性情冷淡,待人疏离高冷。
他身边从无莺莺燕燕,与我也一直相敬如宾。
就连我们的一双儿女,他也不太热忱。
我从未想过,他会为了护着一个旁人家的孩子,将自己的性命交出去。
次日一大早,我被安乐唤醒,「小姐,那负心汉登门了!」
我反应慢了半拍,才意识到,安乐嘴里的「负心汉」,是指陈璟。
我穿衣洗漱,去见了陈璟一面。
有些事情已成定局,但我想要一个答案。
见到陈璟时,他身着一袭宝蓝色锦缎袍服,褪去了穷酸相,这人负手而立,眼下还很年轻,却有一股浸淫官场的威压。
他果然也重生了。
我走了过去。
陈璟一看见我,微微颔首,言明来意,「沈小姐,这些东西是你此前赠予我,我如今如数奉还。另外,这些银子,算是我对你的弥补。」
我随意扫了一眼他带来的文房四宝、孤本、羊脂玉的镇纸……
的确都是我之前赠给他的。
我笑了笑,问:「为何?」
前世,他接了我的绣球,我二人大婚之后,他也与婚前一样柔情似水。
我与他之间虽没有山盟海誓,但也并未发生任何不愉快。
沈家全力辅佐他,到处打点,四处撒银子,替他铺路,助他扶摇直上。
他也扮演了一个合格的沈家女婿。
我实在不懂,他重生归来,为何这般冷漠。
我看着眼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无意识地伸出手,想触碰一下我曾经的年轻郎君。
此举,无关风月。
无非,只是怀念。
谁知,陈璟突然伸手拂开我。
地面下过雨,青苔滋生。我脚下不稳,往一旁栽了过去。
就在我以为,即将撞在太湖石上时,腰肢一紧,我被人稳稳接住。
我一回头,看见了季宁笙的脸。
他换了干净衣裳,也洗净了脸,这人……竟甚是俊朗。不同于陈璟的文人气度,他则更偏向于阳刚俊逸。
我的手抓住了他的衣襟,可大抵是他的身子太过修韧,我抓了个空。
见我站稳,季宁笙立刻收手,又后退一步,与我保持了距离,「沈小姐,你小心些。」
而此刻,不仅是我一人震惊于季宁笙的相貌,陈璟也一愣。
他认出了季宁笙。
前世同朝为官,季宁笙后来又成了响当当的大将军,陈璟不可能没印象。
「是你……」
陈璟又道:「你们……」
他看向我,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愤怒,「昨日接绣球的人,是他?」
我不免觉得好笑,「陈璟,倘若绣球砸中了旁人,你是不是就没这么大反应?」
陈璟抿了抿唇,终是没继续说什么,他颔首辞别,「沈小姐,无论如何,我愿你安好。只不过,有些人注定活不了太久。」
他转身离开。
一旁的季宁笙自是听得云里雾里。
他倒是很会安慰人,「方才那位是昨日的新科状元,是沈小姐的旧相识么?沈小姐,你看开些。」
-5-
此刻,我却更关注另外一桩事。
我问:「季大哥,你可有什么夙愿?」
他脱口而出,不卑不亢,「吃饱喝足皆可。」
是么?
我还以为他很想建功立业呢。
一想到,他是为了那点口粮,才拼死打战,我心中又不忍。
我忽然发现,才重生半日,前世朝思暮想的亡夫,倒还不如眼前之人了。
是我太过善变了么?
我提议道:「你既不愿意成婚,沈家也不会勉强你。不过,沈家倒是可以雇佣你。」
季宁笙笑了,露出一嘴整齐的白牙,「沈小姐,你不必同情我。」
还是个犟种呢。
我又说:「你不需要同情,那你的亲人呢?他们不需要银钱么?」
季宁笙终于有所动容,可他并未直接答应留在沈家,「多谢沈小姐,若有需要,我再登门求个活计。」
我莞尔,「好,我等你。」
季宁笙一愣,稍稍撇过脸,似是不敢看我。
高大男子略有些羞涩,他挠了挠头,应了一声,「嗯。」
季宁笙离开了。
我原以为,抛绣球一事会告一段落。岂料,不消两日,外面传得沸沸扬扬,说沈家背信弃义,不承认婚事,看不起莽汉……
我外出时,还遭人指指点点。
「沈家小姐妄想攀附状元郎,哪会看上莽汉?」
「那接绣球的莽汉,一定是被沈家随意打发了。那莽汉岂会不要这桩婚事?必定受了胁迫才离开。」
总之,我被冠上了「嫌贫爱权」的头衔。
就连沈家的生意,也受到了影响。
几番思量,我还是去了一趟季宁笙的家。
几经打听,马车终于停靠在了一户农家小院外面。
三间茅草房,甚是简陋。但院中布置的井井有条,并不腌臜。土墙上种了一圈薄荷,绿油油一片,风一吹,清凉气味让人神清气爽。
庭院中,两个六七岁的小孩正在写字。
他二人一瞧见我,眨巴着乌溜溜的大眼,一脸好奇。
「我是来寻你们兄长的。」
简单言明来意,我瞥见了墙上用木炭写下的几行字,字体苍劲有力、笔画连绵,看着干净利落。
而这两个孩子,正对照着墙上的字,在地上一笔一划的临摹。
我问:「墙上的字,是谁写的?」
季小弟一脸骄傲,「是我阿兄的字。阿兄很会读书。要不是为了养我和妹妹,阿兄早就参加科举了。」
我不禁唏嘘,对未来的季大将军,又有了新的认识。
我让婆子将准备好的糕点,端了出来。
季家两兄妹馋得直流口水,却摇头道:「阿兄说了,无功不受禄,我们不能吃。」
难怪季宁笙不肯与我成婚,他还真是品行高洁,养出来的弟弟妹妹也是如此。
我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决心,道:「我是京城沈家的小姐,你们阿兄接了我的绣球,我算是你们的嫂嫂了。嫂嫂不是外人,所以,这些点心,你们当然可以吃。」
两个孩子眨巴着眼,看了看点心,又看了看我,直到身后一道身影将我笼罩。
季小弟大喊,「阿兄,你几时娶了嫂嫂?」
我一回头,就对上了季宁笙俊逸的脸。
他小麦色的脸皮,几乎是瞬间涨红,一路红到了脖颈,就连耳朵尖尖也没能避免。
而让我震惊的是,他此时赤着膀子,结实的上半身一览无余,大概是日头有些烈,我眼花缭乱了,竟瞧见他胸膛的肌肉动了动。
-6-
我僵住了。
距离上一次瞧见男子的身子,已是数十年之前的事了。
我与陈璟生下一儿一女后,便极少温存。
他以公务为由,我也要操持府上中馈,以及两个孩子的养育。
陈璟一直没有妾室,也不喜女子靠近,我便没有起疑。
这……
年轻的体魄着实让人招架不住。
季宁笙大抵是常年做体力活,一身的腱子肉,他手里提着一条大青鱼。
他的身量比例也甚是好看。
劲腰下面,是两条大长腿。
长裤撸上了膝盖,小腿健硕修韧。
我的目光一路往下,落在了他赤着的双足上。
他自己也意识到了,脚丫子不自觉地缩了缩。
季宁笙清了嗓子,「沈……沈小姐,你有何事?」
我抬眸,四目相对,男人干净的脸庞上,染上一抹可疑的红晕。
我前世已嫁为人妇,自然不是什么黄毛小丫头,一眼看出男人羞涩了。
从前,陈璟也会偶尔羞涩,但不知从几时开始,他在我面前,便成了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我直言,「季大哥,我是来与你商榷婚事的。」
他愕然。
我没给他反驳的机会,这个良婿,我还非要抢了,「你不为ţú₆了自己考虑,也得为了弟弟妹妹着想。你与我成婚后,我可以送他们去最好的私塾。」
生意人最讲究利益。
而眼下,与季宁笙履行婚约,也符合我最大的「利益」。
我自己要改命,我也想让他改命。
我并不会因为陈璟,而不再辅佐任何男子爬上青云路。
相反,我无所畏惧。
哪怕,季宁笙将来也会悔婚事。
不试试,怎会知道这一条路将是怎样的风景?
何况……
季宁笙当真很好看啊!
只有嫁过人的女子,才懂他的体魄值万金。
季宁笙动摇了。
我见势,对他循序渐诱,「季大Ťùₘ哥,你放心。我不会Ţũ̂ₗ逼迫你做任何事。你我成婚之后,我会让你先适应一阵子。直到你愿意做真夫妻。」
季宁笙呆呆看着我,漆黑深邃的凤眸,格外招惹人。
前世,他到死都不曾娶妻。
季小弟插了话,「阿兄,嫂嫂这么好看,你就答应吧。」
季小妹捂唇窃笑。
但我知道季宁笙是个有骨气之人,我岔开话题,让他缓和一下情绪,道:「时辰已不早,我饿了,想留下吃个便饭。」
季宁笙果然没拒绝,「好。」
看得出来,他是个好人。
季宁笙开始下厨,他动作麻利的处理干净了大青鱼,又在庭院菜圃里拔了一些配菜。
他动作娴熟,一看便知,寻常时候没少做饭。
察觉到我的目光,季宁笙身子一僵,后背蝴蝶骨附近的肌肉僵硬了,他背对着我,挠了挠头,这便去了里屋穿上了外裳。
之后,又闷不吭声去了厨房。
他全程认真烹饪,没看过我一眼。
可我总觉得,他在时刻留意我的动静。
红烧大青鱼摆上桌时,还真勾起了我的食欲。
沈家也经营酒楼,从小到大,我什么样的美食没尝过。
但不得不说,季宁笙的厨艺精湛,简单的食材也让他做出了色香味俱全。
季宁笙看了我一眼,像是在担心我会嫌弃。
我莞尔一笑,张嘴就来,「季大哥,你可真厉害。我家酒楼的大厨,都不及你的手艺。像季大哥这样的男子,一定有姑娘家喜欢吧?幸好,我及时认识了你。」
闻言,季宁笙一愣的同时,面颊涨红,像吃了满嘴辣椒,红彤彤的。
-7-
季小妹插话,「隔壁张二丫喜欢我阿兄,可阿兄说,他要养我和二哥,没法子成婚,也不能拖累旁人。」
季宁笙侧过身,将碗筷擦了又擦,又寻来一只粗瓷杯盏,还给我泡上了一盏茶。
他将家中最好的东西,都呈出来了。
我心中莫名触动。
透过眼前的季宁笙,又联想到了前世的季大将军。
那一年,援军赶到时,他单膝跪地,用一柄长剑支撑着身子,怎么都不肯完全跪下,他的身体被数剑捅穿,早已没了呼吸。
铮铮铁骨,是英雄气魄。
我让婆子也一同落座用饭。
季宁笙多少有些不自在,我亲自给他夹了一块鱼肉,笑着道:「季大哥,你多吃些。不瞒你说,我从小跟在爹身边做买卖,看人眼光极准。我敢保证,季大哥将来一定是人中龙凤,谁嫁给你,都是她的福气。你不会拖累任何人。」
陈璟是读过圣贤书之人,当初,还不是心安理得接受我的资助。
可季宁笙都落魄成这样了,却还不图富贵。
他二人在我心中的地位,孰轻孰重,我已有分辨。
其实,陈璟大可不必归还那些东西。我不会死缠烂打。
商人最会权衡利弊,该舍弃之人,我不会留恋。
一时的伤怀,也只是一时的。又要不了命。
季宁笙猛地顿住,抬眸看我,下一刻,他就猛咳了起来。
我起身,亲自给他拍后背。
这一拍,让季宁笙咳得更厉害。
他的脖颈似乎也涨红了。
到底太过纯情,半分不经撩。
季宁笙,「多、多谢沈小姐,我自己来。」
我也不强求,再次落座。
这几日雨水颇多,眼看着外面就要变天,我故意细嚼慢咽。
看来,今天没有选错日子出门,不一会儿,外头就下起了雨。
乡村道路泥泞,马车也不便前行,我理不直,气也壮,多少有些强人所难,道:「下雨了,这可如何是好?我一个弱女子只怕无法回城了。今日得叨扰一宿。」
季宁笙:「……」
我与婆子对视了一眼,婆子先去交代了马夫与护院,让他们几人宿在马车内。
今日出门时,特意备了干粮和水,我的随从完全可以对付一夜。
季宁笙很快开始忙活起来,先是整理床铺,又娴熟的缝被褥。
屋子不大,倒也整洁。
我看着季宁笙忙活,见他的双手实在灵巧。
不仅写字漂亮,拿绣花针也娴熟的很。
缝过几针后,还用针尖挠挠头。我身边的婆子做针线活时,也有这个动作。
他这副贤惠模样,与他的健硕体格当真不符。
我忽然有种岁月静好的错觉。
思及前世,陈璟虽待我温和,但我与他之间好似缺了什么,没有蜜里调油,也无知心交流,平日的交谈总是不够深入。
但理智如我,自是明白,那段婚姻已算是上乘。
入夜,我躺在洗到发白的被子里,隐约能听见隔壁床板的吱呀声。
是季宁笙在悄悄翻身。
他大概睡不着,又不敢闹出太大动静,只能缓慢翻身。
婆子在我身侧附耳低语,「小姐,老奴观察了季郎君半天了,他事事细心,也会照顾人。除了家贫了些,寻不出错处了。」
我眨了眨眼,故意稍稍扬高了嗓门,道:「我喜欢季大哥。」
次日一早,季宁笙眼底乌青,一看便知,他一宿没睡着。
-8-
对上季宁笙漆黑的眸子,我直接要挟,「我已在你家中待了一宿,你还不同意成婚的话,会坏了我的名声呢。」
季宁笙张了张嘴,倒也不恼怒,他手里端着一只瓷碗,里面是刚煮熟的两只鸡蛋。
应该是给我准备的早饭。
一旁的季家小弟和小妹,直勾勾盯着鸡蛋,馋得舔唇。
我猜,这大概是季家仅有的两只鸡蛋。
可他二人也只是安静的看着。
他们的兄长不发话,谁也不敢争食。
我看了一眼案台上供奉着的牌位,径直走上前,双手合十,「伯父伯母,我是沈家阿玥,今日起,我便要带走你的孩子们了。从今往后,我会照顾好他们。您二位在天有灵,大可以放心。等到成婚后,我再来祭拜您二位。」
季宁笙没有再拒绝。
他眼眶微红,将鸡蛋递过来,「还热乎,你快吃。」
我却将鸡蛋分给了季家的小弟和小妹,「弟弟妹妹正长身子,才应该多吃。等回到沈家,你们就是我的家人了。」
季家三兄妹没什么衣裳,更没有值钱物件,故此,搬家时仅一人一只包袱,实在简单方便。
临行之际,季宁笙回头看了一眼茅草屋,我伸手触碰到他的左臂,故意摸了摸,结实又有力。
他不该断臂。
这辈子,他还会成为大将军,而我,会护着他。
季宁笙以为,我在占他便宜,他浑身紧绷,肌肉线条似乎动了动,但他不推拒,任由我摸他的左臂。
我忍不住笑出声。
「季大哥,你别怕。我已经说过,等到你彻底接受我,你我才会做真夫妻。」
季宁笙抿唇不语,只一味脸红。
回到沈家,爹娘终于看清了季宁笙的脸,又上下打量他几眼,不像一开始那般嫌弃了。
娘乐呵呵笑了几声,「不错,是个好生养的。」
爹一眼看穿娘的心思,「咳咳……既然你同意成婚,那沈家就开始筹备大婚了。」
日子拖得越久,对沈家的名誉越不利。
季宁笙怔愣一瞬,很快恢复正派气度,他依旧不卑不亢,抱拳作揖,「小婿拜见岳丈ƭū́ₔ、岳母。小婿无以回报,日后定尽心孝敬您二位。」
弟弟沈良今年才七岁,刚好缺玩伴,他拉着季小弟和季小妹,在沈家宅子里四处狂逛,三个孩子倒也和谐,很快熟络起来。
季宁笙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大婚之前,我亲自给季宁笙丈量尺寸,准备多做几套衣裳。
季宁笙僵着身子,一动不敢动。
等到量完尺寸,他脸上沁出薄汗,俊脸更是红彤彤的。
我没忍住,垫脚亲了他的侧脸。
此举,是想让他尽快适应。
前世到底已成婚一次,我已没有少女的含羞带怯。
季宁笙呆愣住,瞬息之间,他的神情发生了诸多变化,先是惊愕,之后是慌乱,随即转为窃喜。
可他又不敢表露的太过明显。
愣是上演了一场兵荒马乱。
-9-
我领着季宁笙外出逛街,购置一些大婚所需之物。
不料,竟碰见了老熟人。
陈璟身侧站着一个娇小玲珑的女子,是崔知意。
他二人相视一笑,眼底皆有情义流露。
陈璟,「阿意,你累不累?可需要找一家茶楼歇息?」
崔知意含羞带怯的点头,「嗯,还是师兄想的周到。」
我猛然间一怔,想起了一桩事。
我叫沈玥,小名如意。
前世,成婚几年后,陈璟在床笫之间,突然唤我「阿意」。
我还以为,他是唤我的小名。
可原来……
他是喊崔知意。
崔知意乃陈璟恩师的女儿,前世时,崔知意高嫁齐王府,成了齐王侧妃。
而陈璟当年拼命护住的孩子,就是齐王府的小公子,是崔知意的儿子。
原来如此啊……
真相一下就呼之欲出了。
最初,在我与崔知意之间,陈璟选择了我。
只不过,在后来的漫长日子里,他又逐渐腻了我,转头去欣赏了别的娇花。
人心易变。
我已彻底想通。
遂,释然一笑。
如今,细一回想,我与陈璟之间的感情,是在婚后第三年逐渐趋于疏离的。
但他那人要体面,表面上从无错处。
让我误以为,我二人夫妻和睦。
这时,陈璟也看见了我。
崔知意立刻警觉,朝我递来挑衅的眼神。
陈璟如今是炙手可热的人物,她以为赢了我。
陈璟目光从我脸上移开,看向了我身侧的季宁笙,他脸色骤变,「沈小姐,你不是悔婚了么?他又怎会在此?」
这人管得真宽。
我答:「季大哥现在是我的未婚夫,我二人不久之后便会正式大婚,他自然在我身边。」
陈璟剑眉紧蹙,「你疯了?你可知他……」
陈璟点到为止,以免被人瞧出端倪。
我与他皆是重生者,此事不能被人知晓。
陈璟阴阳怪气,「婚姻是一辈子的大事,沈小姐还得慎重考虑。诸如短命鬼之类……定不是良人。」
我反唇相讥,「背信弃义者,更算不得良人。」
陈璟当了大半辈子的权臣,自负到了极致,挥袖道:「哼!沈小姐,我好言相劝,你不听。日后,你好自为之!」
简直莫名其妙!
我牵住了季宁笙宽厚的手,径直离开。
季宁笙一脸困惑,我安抚他,「季大哥,不要胡思乱想。我说你是良配,你就是良配。我也会让你长命百岁。你我还要儿孙满堂,共白头呢。」
季宁笙很好哄。
仅此一句,他就害羞的笑了。
-10-
从这一日开始,我便给季宁笙请来了两位文武老师。
季宁笙诧异。
我解释说,「季大哥,你我虽要成婚,但你不仅仅是我的夫君。你先是你自己,才是我的丈夫。从前,你为了弟弟妹妹耽误了学业,现在重新开始,也不迟。」
「你有你的优势。我也有我的优势。如此,我二人结合,才能共赢。」
生意人就喜欢下注。
季宁笙是个好苗子,我自是要精心栽培。
本朝武举,不仅仅要比拼武艺,还有诸多考量,诸如:骑射、马枪、身量、兵法……
在武举中夺魁之人,十之八九可以成为将帅之才。
参加武举入仕,总比直接上战场搏命来得强。
季宁笙闻言,眼眶泛红,他甚是激动,喉结滚了又滚,重重点头,「嗯!我定不负你的期待。」
季宁笙甚是卖力,才几日功夫,陪练的护院就招架不住了。
文武两位老师告诉我,他是难得的文武双全的奇才,只不过,璞玉还需雕琢。
接下来几日,满城皆知,沈家会履行婚约,各处的铺子恢复生意。
这一天,我从外归来,亲自给季宁笙送去茶点。
见他赤着膀子在操练,浑身肌理,无一寸多余,我莫名口渴,自己先喝了一杯茶。
季宁笙一看见我,目光灼灼,又有些羞涩,但还是朝着我走来,「你回来了?累不累?」
我抬臂给他擦汗,他身子稍稍弯下,让我可以够着。
如此近距离,我二人呼吸相闻,我莫名盯紧了季宁笙的唇。
他的唇瓣薄厚适中,喉结滚了又滚。
他的唇,差一点就擦过我的鼻尖。
我二人皆是一愣,又立刻分开些许距离。
我,「你……受伤了?」
季宁笙挠头,「只是不小心被箭矢擦伤,无关紧要。」
我忽然不知说什么,目光也不知道该往哪里看,随手在托盘上拾起一颗栗子糖,塞进了男人嘴里,「听说,吃糖可以补充体力。」
季宁笙嘴里含着一颗糖,吐词不清,「我体力很好。」
嗯……
是我想多了么?
他为何要强调这个?
我转头就走,满脑子都是乱七八糟的东西。
到底是重活了一世,早不是纯情少女。
离着大婚还有七日。
这一天,我去了首饰铺子里查账,却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再次见到陈璟,他已是首辅手下的得意门生。
陈璟直接逼近我,完全不顾我的名声,压低声音,道:「我给你一次机会,取消婚事。等过上一两年,我会以平妻身份,迎你进门。」
我被气笑了。
他以为,他还是前世的权臣么?
我即便是商户女,也不会上杆子嫁他!
陈璟理所当然道:「你前世当惯了权贵夫人,岂能甘心下嫁?再者,那季宁笙活不长,你难道要当寡妇?」
我道:「你别忘了,我前世也当了寡妇。」
陈璟一僵。
我也不甘示弱,「再者,既然你我都能重生,你要换命,我也能换命,季宁笙的命也能改!」
我转身要走,陈璟握住了我的手腕,「站着!我让你走了么?」
他真可笑啊!
我抬起另一只手,当场给了他一巴掌,「你如今不过只是在翰林院历练,拿什么官威压制我?放开!」
陈璟吃瘪,立刻冷了脸,「你……沈玥,你又何必如此较真?我娶崔如意,对你我都没有坏处。可倘若娶你,我在仕途上还有诸多阻碍。」
我:「……」
我气到发笑。
陈璟前世为何那般顺利?还不是因为沈家有足够的银子打点。
他倒好,认为与沈家联姻,会阻碍了他的仕途!
自然,他若能娶崔如意,与他而言,才是最佳选择。
我闭了闭眼,再次看向眼前人时,就连那点怀念也消失殆尽了。
我可真后悔前世死后,与他合葬了。
恨不能连夜诈尸。
-11-
「放开她!」
一道雄厚的嗓音传来。
季宁笙三步并成两步,朝着我走来。
他在沈家待了数日,肤色白皙了些,一身锦缎袍服也衬得他气度不凡。
季宁笙一上来,一把推开陈璟的同时,长臂将我揽住。
陈璟连连后退,才勉强站稳。
季宁笙一脸护犊的表情。
他攻击性极强。
我顿觉心安。
此刻的我,不仅仅是信任自己的未婚夫,也是信任不久之后的大英雄。
前世,季宁笙为护满城百姓,孤注一掷,死守城门到最后一刻。
可陈璟,他为了救崔知意的孩子而死。他自己的一儿一女,他却颇为疏离。
谁自私,谁是英雄,已一目了然。
我故意搂住了季宁笙的劲腰,撒娇道:「季大哥,幸好你来了。」
上辈子,陈璟告诉过我,他喜欢大家闺秀。我便事事谨小慎微,装作大方得体,掩藏了一切小女儿的心思。
但其实,我骨子里活泼、肆意。
陈璟怒极,仿佛我给他戴了绿帽子,「你……你们……岂有此理?!」
季宁笙是个有主意的,立刻对沈家的护院吩咐,「还不快逐客!今后,谁敢欺负小姐,你们便将人逐出门外!」
护院们愣了愣,我一个眼神扫过去,他们反应了过来,「是!姑爷!」
一声「姑爷」喊得季宁笙面红耳赤。
陈璟被赶了出去。
我依旧抱着季宁笙的腰,看着近在咫尺的俊脸,我心思微动,垫脚亲了他的下巴。
男人难掩笑意,露出雪白的牙。
铺子里的仆从纷纷窃笑。
而很快,我的人送来了让人不悦的消息。
「小姐,咱们被人盯上了。刚才,外面有人鬼鬼祟祟,小的一路跟踪,才发现对方是崔府的下人。」
崔家派人盯着我?
崔大人自是没那个闲工夫针对我一个商户女。
唯一的可能便是,崔如țùₛ意将我视作了情敌。
民不与官斗,倘若崔如意针对我,当真会给我惹来麻烦。
我一不做二不休,命人敲锣打鼓,引来长街无数人注意,我则当众豪掷千金,宣布道:「我,沈玥,今日就将这家首饰铺子,转让给我的夫君。从今日起,我夫君便是这家铺子的掌柜。」
沈家产业颇多,让出一家铺子,实在算不得割肉。
我想要的是,让众人皆知,季宁笙是我的丈夫。
更是向崔如意表态,我不会与她抢男人。
当日,我更是领着季宁笙四处乱逛,逢人就夸,「我沈玥的夫君,堪称貌比潘安。」
傍晚十分,季宁笙已被我哄成了孩子,一与我对视,就眯着眼笑。
我发现,他身上再无自卑怯弱,取而代之的,是被我仰慕而产生的自豪、坦荡。
马车抵达沈府,季宁笙搀扶我下马车之际,我的唇亲了他的额头。
季宁笙抿唇,又挠了挠头,胸膛微微起伏。仔细一听,他的呼吸乱了。
而我搂住了他的脖颈,附耳低语,「巷子外面有人盯着,你配合我演一场戏,免得大婚之前,有人闹事。」
拥有解决事情的能力,算不得高手。
真正的能人,直接杜绝一切可能发生的变故。
我要让崔如意离我远些。
季宁笙无疑是个聪明人,瞬间心领神会,可他好似不知从何下手,就痴痴看着我。
我等的着急得不行,干脆又亲了他的唇。
安乐在一旁瞪大了眼,「咳……小姐!姑爷!您二位注意着些!还没正式成婚呢!」
-12-
不消两日,我与季宁笙的事,传得沸沸扬扬。
外界皆知,我与季宁笙如胶似漆。
人人都说,我贪慕季宁笙的容貌和身段。
流言总结Ŧŭ̀ₑ起来,便是,「沈玥不愧是商户女。果然肤浅至极,大庭广众之下卿卿我我,实在有失体统,也移情的太过迅速。」
不过,也有人就是喜欢听我与季宁笙之间的风花雪月。
当然,不乏有人调侃,说我配不上新科状元,倒是与季宁笙天生一对。
一番操作下来,我的人很快就发现,崔家没有继续派人盯着了。
我却还是小心谨慎,「派人继续盯着沈宅,还有各处的铺子,有任何异样,立刻来报。」
「是,大小姐。」
大婚之日转瞬而至。
爹按着我的意思,办三日流水席,也广撒铜钱。刚好借此机会,让沈家进一步名声大噪。
夜幕降临,礼成后,我被送入洞房。
季宁笙过来时,安乐领着丫鬟们鱼贯而出,还发出了贼兮兮的笑声。
季宁笙一袭大红色吉服,身量高大颀长,我看呆了一瞬,毫不吝啬的夸赞,「夫君,你真好看。」
季宁笙结巴了,「你、你……你也好看。」
我故意逗他,「夫君,我知道你还不适应。那你我先分床睡。」
我指了指脚踏上的被褥,示意他打地铺。
季宁笙张了张嘴,脸上似写满五味杂陈。
他还是照做了。
我则去了净房洗漱,等我出来时,故意穿了一件清透的薄纱睡裙,里面的兜衣若隐若现。
季宁笙已经打好地铺,他闭着眼,假装睡着,可我分明看见了他滚动的喉结。
我靠近他,蹲下身,将他唤醒,「夫君,还没喝合卺酒呢。」
季宁笙睁开眼的瞬间,他眸色滞住。
我自知容貌姣好,身段婀娜有致,也知季宁笙对我有好感,只是无法放开。
我拉着他的手起身,一步步引导他。
我二人各自端着一杯酒,胳膊相缠,我小口抿了一口,催促他,「喝吧。」
季宁笙不曾饮过酒,一杯下肚,他的眼神开始飘忽。
「沈……沈小姐,你可真好看。」
男人呆呆道。
我歪着脸,笑问,「那你今晚睡地铺?还是和我上榻?」
季宁笙动了动唇,两眼痴痴。
下一刻,我眼睁睁看着他流出两行鼻血。
我立刻给他擦拭,谁知,一来二往,不知怎么的,我二人就齐齐躺在了榻上。
季宁笙撑在上方,他臂力极好,竟能在完全不触碰到我的情况下,保持俯身的姿势。
-13-
我在季宁笙漆黑的眼眸里,看见了一团火苗。
我喃喃启齿,「季宁笙,你我已经是夫妻了。」
我揪住他的衣襟,缓缓往下拉。
他像我手中的囚徒,无法逃脱,只能顺应我的心意。
春风撩火,一发不可收拾。
我原以为,一切尽在掌控之中,毕竟……我也算是有经验了。
谁知,意外还是发生了。
我一脸薄汗,季宁笙愧疚至极,着急万分的道歉,「我错了!我不该如此,都是我不好!」
我有些恍恍惚惚。
「……」
男子与男子之间的区别也忒大了。
我知道,这并不是季宁笙的错,搂住他的脖颈,安抚道:「不怪你。这次没成功,那就……再等两日。」
他很急,「明天一定可以!」
我却怂了,「无、无妨的。再过两日,你我都要适应一二。」
敢情,是我不能适应。
当晚,季宁笙悄悄去了一趟净房,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次日,娘问我是否圆房了,我一脸无奈,「不急于一时。」
季宁笙变得十分殷勤,他每日除却侍奉爹娘,便是读书习武。每天傍晚会去铺子接我回府。
接连三日下来,他的意思昭然若揭,我都不敢直视他的眼。
「娘子,你看……要不今晚再试试?」
我忽然觉得热了起来。
但实在怂,只好找了借口拒绝。
这一日,我的手帕交朱海棠登门了。她比我年长两岁,是少卿家的庶女,我二人算是不打不相识。几年前大闹过一次之后,我提出了和解。
我让她发财致富,她帮我提供助力。
几年下来,我二人无话不说。
她已成婚,早就梳了妇人发髻。
朱海棠偷瞄了一眼季宁笙,悄咪咪问我,「阿玥,你这夫君如何?你我是好友,你可不能扯谎。说实在的,我可真羡慕你。你们……才刚成婚,至少……」
她附耳低语,又摆出五根手指。
我立刻心领神会,实在难为情。
朱海棠惊愕,一下读懂我的表情,「不会还没圆房吧?」
我说出了难言之隐。
朱海棠表情精彩极了,又是兴奋,又是艳羡,还露出几分遗憾。
「阿玥,你这样……」
她在我耳畔嘀咕了几句,「助兴酒水,可以免除痛苦。」
我本想拖延一阵子,经她一提点,我也暗暗搓搓期待了。
-14-
夜幕降临,我沐浴之后,季宁笙才进了净房。
他总说,他每日习武,身上会出汗,用我洗过的澡水,刚好合适。
所以,每日都是让我先洗。
我听着净房里的水声,先灌了自己几杯助兴酒。
季宁笙倒不用喝了。
我总觉得,他不需要任何……「辅助」。
这酒水果然厉害。
还没等季宁笙出来,我已经开始体热难耐。
我虽还是意识清晰,但此刻,满脑子都是季宁笙的健硕体魄。
前世,人人都说我命好,才会嫁给陈璟。
可我如今却觉得,前世「吃」的不算好。
我情不自禁走向净房。
季宁笙僵在浴桶里,一瞬也不瞬的盯着我。
我也凝视着他,但手上动作没停,将身上薄纱睡裙直接褪下。
季宁笙喉结滚动,眸色暗了又暗。
我无师自通,今生大概是活出了自我,多少有些不成体统了,凑上前,挑起男人下巴,「季宁笙,你是我的。」
天翻地转间,我被人提进了浴桶。
季宁笙的臂力实在强大。
后面的事情,自是水到渠成。
我忘记了具体的时辰,只记得睡了又醒,醒来又继续睡。
酣睡中,我又不免想到,男人与男人间的区别,当真太大了。
翌日,日上三竿。
我醒来时,不见季宁笙的踪迹。
安乐笑得合不拢嘴,故意打趣我,「小姐,您昨夜哭了一晚上。」
我睨了她一眼,「闭嘴。」
我提前就让安乐熬了汤药,是重金购置的避子汤,不会伤身子。
我与季宁笙都还年轻,还有万里路要走,眼下不适合要孩子。
等到时机成熟,也要等到沈家足够强大,等到季宁笙可以保护娘俩的时候,我才会生孩子。
我问,「他人呢?」
安乐自是知道是谁。
她笑道:「姑爷大清早就离开了屋子。他大概一宿没睡。先去校场跑了几圈,又去给老爷夫人请安。之后便去习武了。眼下,人在读书呢。」
我不免震惊于季宁笙的体力。
我依旧浑身酸痛无力,他倒好……精神头十足。
天赋异禀就是不一样。
难怪上辈子,他会从草莽一路杀到大将军的位置。
可到了傍晚十分,我也没瞧见季宁笙。
他好像在避着我。
直到入夜,我假装睡着,他才轻手轻脚进了屋子。
季宁笙站在脚踏上看了片刻,他俯身凝视着我。
我忽然睁开眼,一把搂住他的脖颈,「为何躲我?」
季宁笙面颊一红,「我……我身上有汗,脏。」
我又问,「你还没回答,说,为何躲我?」
季宁笙一脸歉疚,「昨晚……是我不好,我错了。下回,我一定小心些。」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只小瓷瓶,红着脸道:「这是我从药铺买来的,郎中说,可以缓解不适。」
我俩大眼瞪小眼,气氛又暧昧起来。
季宁笙却忽然掰开我的手,他支起身,然后背对着我,「我今晚睡地铺,娘子好生休息。」
我:「……」
从这一日开始,季宁笙愈发勤勉。
爹逐渐对他改观,他亲眼看过季宁笙的文章,还有他的骑射,激动到落泪,「我亲生儿子不喜读书习武,可我女婿擅长呀!」
接连半个月,季宁笙都睡地铺。
他每日都会去铺子里接我,我二人除却不睡在一起之外,一切安好。
-15-
这一日,朱海棠邀我吃茶。
她的夫君,在吏部为官,不难知晓一些朝中事。
朱海棠的嘴巴没个把门的,一股脑告知我,「阿玥,新科状元郎在朝中得罪人了。他那人过分自大,竟不将阁老放在眼里,直接与阁老争论。你说……他是不是这里有毛病?」
朱海棠指了指她自己的脑子。
我却笑了。
陈璟前世当了半辈子的内阁大臣。
上位者当久了,无法控制的自大。
他也再也不能承受旁人的低视。
朱海棠又说,「他的恩师,崔大人怒斥了他。导致崔知意也无法出府见他呢。阿玥,我怎么觉得,你没有嫁给状元郎,是一桩好事呢。对了,你与季宁笙圆房了么?快告诉我,他体力如何?你们一夜几次?」
我一头黑线。
她比我这个重生一次的人,还要肆意奔放啊。
我缓缓伸出五根手指。
朱海棠睁大了眼,随即,就将她的夫君数落了一遍,「阿玥——我好悔呀!要不,你我换夫吧。」
朱海棠平日里喜欢看话本,没什么心机,私底下总爱胡扯。但在人前,她还是会装出大家闺秀的模样。
我摇头,「不换。」
这话刚好被季宁笙听见。
他背脊挺拔,款步走来,完美的体魄让他已有几分大将军的气场,他也附和了一句,「不能换。」
朱海棠翻了个白眼,摆摆手,先行告辞,「不打扰你们新婚燕尔了。我先预定娃娃亲,但我的孩子得先出生,你俩慢些再有孩子。」
这家伙,总爱胡扯。
季宁笙的耳朵尖尖红了。
我一眼看出他的小心思。
当晚,季宁笙一开始小心翼翼,可后来还是失控。好在,我已能够勉强适应。
季宁笙见我不再昏睡,他也放肆起来,竟还学会了说上几句荤话。
「娘子觉得如何?娘子喜欢么?你不说话就是承认了。」
我:「……」
很快,年关将近,也到了让季宁笙崭露头角的时候了。
前世,也是这个时间节点。我外出查看城郊的果园子,恰好遇见被困的皇太后。
当日,大雪封路,太后从法华寺折返皇宫。
我的马车内备好了热水和点心,还有一些应急之物。
太后与我在马车内熬过一宿,次日晌午,大雪融化稍许,才勉强赶路。
仗着我的功劳,陈璟才得以被帝王器重。
可他只知我对太后有救命之恩,却不知是怎样的救命之恩。
他也一心认为,他乃状元,才让皇帝破格提拔他,免去了翰林院的历练之苦。
如今一想,陈璟前世也并没有多喜欢我。
只不过,当时的我,是他最好的选择。
后来等他位高权重,他又觉得,我配不上他了。这又转头痴慕世家贵女崔如意。
他其实谁也不喜欢,只爱他自己罢了。
这一次,我让季宁笙准备好一切,恰好在关键时候,去搭救太后娘娘。
-16-
一切如我所料,时间也算得刚刚好。
两日后,宫里的圣旨就送达了沈府。
皇帝念在季宁笙救了太后,召他入宫,问他想要何赏赐。
他按照我所说,没有要任何金银钱财,只求皇帝让他可以破格参加来年三月的武举。
如此,他便不必再花三年时间,慢慢获取武举资格。
皇帝问及缘由。
季宁笙也按着我的说法,回答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草民也想尽绵薄之力。」
本朝兵弱,皇帝虽是个明君,奈何外敌太过强大。
季宁笙的话,触动了皇帝。
皇帝当场许诺了他。
季宁笙回府后,从身后将我一把抱住,埋首在我脖颈间。
他甚是粘人,私底下颇为放肆。
季宁笙热衷于床笫,自从我适应后,他就变着花样,没完没了了。
相对比前世,我与陈璟简直算不得真夫妻。
季宁笙唤我,「娘子,你如何知晓那样多的事?你真是我的福星。遇到你之后,我才活得像个人。」
其实,季宁笙很会说话,他只是面对旁人时,显得少言寡语。
我说什么,他就信什么。
我答:「我梦见过,所以,便让你去试一试。不成想,当真救下了太后。」
季宁笙撩拨我的耳垂,我差点没站稳。
他低低轻笑,「我定不让娘子失望,等我成就一番大业,便能将娘子牢牢拴在身边,再无人可以将你抢走,也不会有人敢欺负你。」
我身子发软。
季宁笙将我打横抱起,又放在他的臂弯掂量了几下,「今日天寒,为夫帮你暖和暖和。」
我寻思着,外面还没天黑呀。
今晨不是才刚……
还有完没完?!
转瞬三个月后,到了武举开考的日子。
我在季宁笙的衣袍上绣了一只雄鹰。
季小妹瞧见后,捧腹大笑,「哈哈哈!嫂嫂,你这只雄鹰,长得像潦草的鸡仔。」
我无言以对。
我的确不太擅长女红。
季宁笙却仔仔细细欣赏半天,「娘子的手真巧,我甚是喜欢。」
男人要出发之际,忽然将我抱住,附耳低语,「娘子,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一直痛恨陈璟占据过你的心。不过,用不了多久,我一定能赶超他。我迟早会让他再也无法出现在你面前。」
这家伙……
之前的腼腆和害羞,都去哪儿了?
愈发霸道了。
-17-
本朝武举修改过数次,如今需得考三日。
我安排了心腹护院,贴身保护季宁笙,以防万一。
这三日,爹娘每天早起,都会拜财神,向财神祈祷女婿高中。
我不免诧异。
怎么?
财神爷还管这事么?
我对季宁笙倒是颇有信心,但也焦急。
三日后,一匹快马疾驰到了沈府大门外,是前来送信的衙门差役。
「恭喜沈老爷!贺喜沈老爷!皇上钦点贵府女婿为新科武状元!」
皇帝登基后,一直重武,对武举十分看重,选拔过程严格,且很快就出结果。
放眼历朝历代,唯有本朝的武状元可以破格入仕,而不像其他朝代,要先在御前侍卫的位置上历练几年。
皇帝钦点的武状元,自是前途无量。
爹喜极而泣,立刻命管事搬来银锭子,打赏给了差役。
差役点头哈腰,对待沈家的态度大变。
娘很兴奋,一掌拍在了案桌上,杯盏齐齐抖了抖,「不愧是我的贤婿。我儿就是天生好命。嫁不了文状元,这又多了一个武状元。」
季宁笙并未归来,他要参加宫廷设下的酒宴。
沈府上下皆有赏赐。
直到半夜,季宁笙才归来。
我已经睡下,他的手伸进被褥里,从背后将我一把抱住,五分醉意,带着几分委屈,
「娘子,我好想你。」
这才几日未见,不至于吧……
我被他翻了个身,两人面对着面,男人已经褪去了外裳,他眼梢泛红,向我吐露心声,
「娘子,你是不知道,今日酒宴上,他们有人想给我塞女人,我好烦,也很讨厌。娘子,你可一定要保护我。」
我被他逗笑了。
他这般厉害,总不能有女子强迫了他。
此刻的季宁笙,流露出几分少年气,我甚是喜欢。
他痴痴地看着我,「娘子,你真好看,像蜜桃。我这就去洗干净。」
他火急火燎地起榻,立刻去净房。
他知晓我喜洁,两人每次燕好,他都会自觉清洗。
次日,我醒来时,外头已经大亮。
我睁着眼,茫然四顾。
昨晚,多少有些疯狂了啊。
幸好,这辈子,我脸皮厚。
-18-
季宁笙在朝中势头正盛。
因一次直接对一个女子过肩摔,再无女子敢挨近他了。
季宁笙更是对外宣称,只有他的娘子可以触碰他。
满朝皆知,武状元是个妻奴。
他倒也喜欢这个称呼,晚上在房中,非要扮演伺候人的「奴才」。
我招架不住,只能用脚踹他。
季宁笙低低轻笑,「娘子,你老实交代,你是不是一开始也馋我?」
好吧,我承认,我是馋他。
这一日,陈璟又来了铺子里。
他清瘦了一圈,眼底没了心高气傲。
我已听说,他即将外调。
若无人帮衬,没个三年五载,回不了京都。
不像前世,他高中之后,一路平步青云。
崔大人已经舍弃了他,另选了接班人。
不过,他之所以这么快就被外调,大概也有季宁笙的「功劳」。
季宁笙如今是皇帝跟前的红人,政见刚好与圣意吻合。
他并非一无是处的莽汉,他对诸多事情,也颇有见地。
季宁笙也是一个醋缸,至今还偶尔因为陈璟吃醋。
我神色淡漠,「你有何事?」
陈璟苦笑,「沈玥,除你之外,他们对我好,都是有目的的。我以前却以为,你是带着目的接近我,想攀附我改变商贾身份。」
我不知作何回答。
我是一个商人,自然也有过那种想法。
但,曾经,我也有真情实意。
陈璟兀自絮絮叨叨,「崔如意见我迟迟没有建树,她竟不提婚嫁之事了。朝中那些酒囊饭袋,竟屡次驳回我的政见,他们算什么?!」
我终于明白,为何陈璟这辈子如此挫败。
他还是太过自负清高了,他如此冒进,无法脚踏实地,自是惹来不少人的嫉恨。
出头鸟,总会遭人厌的。
陈璟的眼神忽然变得湿润,「我重生归来,的确想换妻,可是沈玥……我上辈子不曾对不起你。没有人会一直心悦另一个人,时间长了都会腻。」
「你以为,季宁笙就不会腻么?他迟早会像我一样,心思转移到旁的女子身上!」
我耸肩,「那又如何?我总不能因为你移情别恋,我就不再相信人心吧。我没有那么懦弱。我敢赌一次,就敢赌第二次。哪怕真有那么一天,我放他走便是。」
至少眼下,我是欢喜的。
我也享受两情相悦带来的欢愉。
陈璟怔愣半晌,又苦笑了几声,转身时,清瘦身型有些颓唐。
恰在这时,季宁笙大步走来,他目中无他人,直直看向我,故意撞了一下陈璟的肩膀。
陈璟踉跄了好几步,差点摔倒。
但陈璟并未争执,他脸上甚至隐有几分自惭形秽。
季宁笙贱兮兮的,一把将我揽住,喊道:「娘子,为夫接你回家吃饭。」
-19-
又是一年年关,外敌叩边,军务紧急。
季宁笙主动请缨。
镇国大将军年事已高,他挂主帅,季宁笙是他麾下一员猛将。
大军启程之前,我匆忙入宫求见皇帝,亲手奉上了沈家近八成的身家,充做军饷。
皇帝有些吃惊,问我,「沈氏,你倒是舍得。你是为了你夫君?」
我摇头,「回皇上,臣妇并非为了自己丈夫。没有国,哪有家。唯有国泰民安,沈家的生意才能继续做大。臣妇只是一介寻常百姓,但也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皇帝竟如我爹那般,也是个情绪澎湃之人,当场红了眼眶,「好!好啊!好一个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沈家的银子置换成了军饷,很快也运送去了边关。
钱太多并非好事,沈家没有强大的靠山,未必能守得住。
这个道理,爹娘与我早就明白。
何况,朝廷缺军饷,国库又亏空,早日铲除蛮夷,便能让季宁笙避免前世悲剧。
上贡一些银钱,也算是一箭三雕。
接下来,我便在京中静等消息。
起初,还能偶尔收到季宁笙的书信。
又过半载,书信也收不到了。
我开始焦灼起来。
难道……
季宁笙还会重蹈前世覆辙?
又过几个月,边关传来噩耗,镇国大将军受了重伤,昏迷不醒。而季宁笙也不知所踪。
马上就要严冬了,前世,季宁笙也是在这个时候失去了左臂。
我坐立难安,干脆携带数十位护院,同时雇佣了武馆的师父,带上了几马车物资,立刻启程赶ţůₛ赴边关。
一路上,我焦灼万分,无数次祈祷上苍,一定要给季宁笙一个善终。
我需要他,大魏也需要他。
就在队伍即将抵达边关时,迎来了一场暴风雪。
有人将前路堵住,步步逼近时,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众人都开始戒备起来。
然而,就在我看清来人的双眸时,我尖叫了一声,从马车上跳了下来,直扑了过去。
季宁笙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可我还是通过他的体格与双眸,就轻易认出了他。
季宁笙先一步打开大氅,见我扑过来,他双臂张开,随后用大氅将我裹住。
护院见状,便明白了,「姑爷,可算是找到您嘞!」
季宁笙带我去了他们的营地。
原来,失踪只是计策。
镇国大将军的确受伤昏迷。
季宁笙则故意诈死,让敌军掉以轻心。
营帐内烧了柴火,我整个人缩在被褥里,能闻到季宁笙的气味。
他半跪着身子,双手并用,握紧了我的双足,不停搓着,见我脚趾红肿生了冻疮,男人一声不吭。
半晌,他才闷声道:「我想你,很想……」
我回应他,「我也很想你。」
不过,我很快岔开话题Ṱů₃,「对了,我带来了不少药材,还有续命的人参。或许,镇国大将军能救回来。」
季宁笙将我一把抱住,恨不能将我摁入他的骨血。
男人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娘子,你总能在关键时候出现在我面前。你说,是不是上苍派你来拯救我的?」
季宁笙命人去给镇国大将军熬药。
夜里,他一直不肯脱衣裳,直到我发现端倪,强行扒开了他的衣襟,这才看见了左臂上的狰狞伤口。
虽已结痂,可疤痕依旧可怖。
我瞬间落泪,「疼么?是不是很疼?」
看上去,像是整条左臂差点被砍断。
季宁笙笑了笑,哑声说,「娘子,你亲亲我,我就不疼了。」
我破涕为笑,低头亲了他左臂上的疤痕。
幸好……
这条左臂保住了。
好像因为我的重生,诸多事情的轨迹发生了改变。
这一世的季宁笙身为朝廷命官,有下属保护,他又专门习过武,自是不像前世那般惨烈。
接下来,我暂住营帐。
而季宁笙的计划也开始实施了,大战开启的悄无声息。
敌军发觉之时,我军已如破竹之势进攻。
半个月后,镇国大将军也苏醒了,季宁笙此次代替了他的主帅之职,率大军直捣黄龙。
镇国大将军颇为欣慰,「甚好!老夫也算是后继有人了!」
镇国大将军的几个儿子都战死了,唯一的女儿便是当今皇后娘娘。
-20-
天际放晴,积雪融化。
凯旋归京途中,季宁笙的几位副将,时不时在我面前吹捧他们的上峰,
「季将军可一人抵百人呢!是啊,有一次开战,季将军一人骑死了三匹马。」
「可不是嘛,季将军英勇无敌。军中厨娘痴慕上了将军。可惜,将军心里只有夫人您。」
「夫人可得对将军好些。当初,将军左臂差点被砍断,他昏迷时,一直喊着夫人的名讳呢。」
「话说,将军和夫人几时喜得贵子?打算生几胎?」
我:「……」
这些人管得可真宽。
我有时与季宁笙同骑一马,累了又回到马车内。
季宁笙晚上也会上马车,他总容易动情,我被他硌得慌,又不敢闹出动静,「你别乱动!会被人听见的!」
季宁笙无奈叹气,「可是娘子,我一瞧见你,就想……」
他又开始说荤话。
还说,当初第一次见面那会,他其实很想留下来当上门女婿。只是囊中羞涩,生怕拖累佳人。
「娘子,我第一次入住沈府那日,晚上就梦见了你。」
我赶紧堵住他的嘴,「别说了!」
终于回到京都,满城百姓恭迎将士们凯旋而归。
季宁笙让我坐在他身前,我二人同骑一马,从朱雀大街路过。
季宁笙附耳,「这下好了,满城皆知,你我是夫妻。」
我:「……」
镇国大将军极力推崇季宁笙。
皇帝也想重用他,正好趁此机会,封他为常胜大将军,赐了将军府。
沈家老小也一起入住。如今,季小弟,季小妹,和沈良三人已经难舍难分了。
我这才过上几日安稳日子,京都城风靡起了我与季宁笙的话本子。
我自己也买来一本。
饶是我活了两辈子,也被话本内容羞得无地自容。
怎能这样杜撰?!
话本先生仿佛偷听过墙角,还说季宁笙一夜数次。
场地更是应有尽有,诸如妆奁前、窗台、浴桶、后花园……
我无奈扶额,今后都不敢出门做买卖了。
这一天晚上,季宁笙归来时,怀里也揣了一册话本,他神色认真,「娘子,这话本倒是可以借鉴一二。」
我面红耳赤。
又过几年,季宁笙每次出征,都会大胜。我则成了一品诰命夫人。
得此殊荣,不单单是因为季宁笙是我的丈夫。
沈家每年都会上贡近八成的身家,绝不做那富可敌国的商贾。
这是大义,更是自保。
四十岁这一年的中秋,宫廷设宴。
季宁笙牵着我入宫,我们的长子已有他高了,长得丰神俊朗。
我竟看见了刚回京任职的陈璟。
他即便终于归京,却也只得了一个五品的闲职,此生再想往上爬,只怕难于登天。
他曾得罪不少权贵,为人刚愎自用。
饶是他有前世记忆,仕途也绝比不得前世。
陈璟寻了机会见我,「你恨我,是不是?你是不是巴不得我去死?」
我摇头失笑,「非也,让你活着,可能更能惩罚你。不过,我早就不在意你的事了。」
季宁笙很快就寻了过来,他一会瞧不见我,就急着到处找人。
男人大步走了过来, 很自然的牵住了我的手,他如今已是一等权贵,完全不将陈璟此人放在眼里,
「娘子,为夫带你回去。」
我含笑点头,与陈璟擦肩而过。
前路漫漫, 与吾爱执手一生,可免了大半的人间疾苦。
身后,陈璟发出了低低的呜咽声。
但,与我无关。
21 番外
季宁笙死于三十岁。
他去了阴曹地府, 被冥王告知, 他此生功德圆满,上苍可以满足他一个夙愿。
季宁笙脑子里忽然想起一人。
沈家阿玥,她是他见过最美的女子。
初见,沈玥以为他是乞丐, 亲手递给他银子与馒头, 还有一颗栗子糖。
他那日中暑,拒绝的力气都无。他吃了馒头, 将银子带回去,给小弟交了束脩。
那颗栗子糖, 他一直珍藏着,舍不得吃。
再次见面, 沈玥没有认出他。小妹风寒,他背着小妹到处求医。沈玥替他请了郎中, 还给了他药。
当时,季宁笙在想,世间怎会有这样的好女子。
第三次见面那次,沈玥抛绣球招婿,季宁笙杵在街角, 眼神看呆了。
他心头萌生了一种异样的情绪,扰乱了他的心神。
可他明白,他与她, 是云泥之别,此生无缘。
到了第四次见面,季宁笙在拼死守城。
沈家阿玥亲自带着一支护院队伍,送来了粮草。
她退去临城之前,对他说了一句, 「将军, 多谢你坚守至今。」
她还是没有认出他。
季宁笙亲眼看着沈玥离开, 他咬紧了牙关,拼死也要守住边关最后一道防线。
季宁笙不知自己是如何熬到了最后。
他忘了疼痛。
直到生命最后一刻, 他掏出了怀中的那颗陈旧栗子糖。
栗子糖用油纸包裹住,表面早已被磨光。
这糖,应该很甜吧,他猜。
终究是来不及品尝了。
此刻,回顾了自己短暂又凄风苦雨的一生,季宁笙忘了自己想要什么, 他动了动唇,只有一个念头,道:「我想要……沈家阿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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