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宠

进宫成为秀女的第一天,我看到首领太监笑得阴森:
「你们之中,只有一个人可以成为真正的主子。」
「其她人,生死有命。」
说完,他扫视了我们这群秀女一圈,尖细地嗓子开口:
「紫衣乃贵妃娘娘心头所喜。」
「今日穿紫衣冲撞娘娘者,拖下去入掖庭!」
我盯着自己一身紫衣,额头冷汗直冒。
在小太监凶神恶煞地冲我扑来之前,我迅速在脑中对五个时辰前的自己说道:
「明日拜见贵妃娘娘,不要穿紫衣。」
下一刻,我身上的衣衫骤然变成了月牙白。

-1-
小太监并未发现任何异样,从我身旁经过。
仿佛我今日来时,便穿了这样一身纹样繁复的衣服。
凄厉的叫喊声逐渐安静下来。
剩余秀女战战兢兢地站在原处,大气不敢喘一口。
贵妃娘娘端坐于主座之上,不慌不忙地呷了口茶,这才懒散地掀起眼皮,训斥我们这群刚刚入宫的秀女:
「不要以为进宫当了秀女,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
「这皇宫里,最不缺的就是向上攀爬的冤魂。」
贵妃娘娘在说这些话的时候。
眼底血红,带着嗜血的光。
宛如一只行走于白日里的鬼魅。
看我们的眼神,像是狩猎者见到了久违的猎物。
我甚至还能看到她嘴角挂着一丝刺目的血渍。
朝阳殿中针落可闻。
半晌后,贵妃娘娘突然指向我:
「你,过来!」
我战战兢兢上前跪好。
一只金簪突然插入我的发髻中。
冰凉的簪子划过头皮,引得浑身战栗。
「你今日这身衣衫倒是不错,上面的银色纹样很是漂Ṫũ̂₅亮。」
「这支金簪,本宫赏给你了。」

-2-
金簪与绣满银色祥云纹样的衣衫相得益彰。
可没有人知道,我掌心早已被汗水濡湿,指甲狠狠掐入。
只差一点,今日入掖庭的秀女里,也有我。
我在年幼时,无意间发现可以与过去的自己对话。
通过这样的本事,可以改变发生在我身上的一些错事。
但并不是次次都可以侥幸逃脱。
比如我六岁那年,爹爹进山打猎再也没有归来。
日后漫长的岁月里,我无数次告知六岁前的自己:
「一定要想办法阻止爹爹进山。」
可身边并未发生任何改变。
努力许久后我才明白。
六岁的我实在年幼,爹爹怎么可能听一个孩童的话,放弃唯一赚取银子的机会呢?
爹爹死后,只剩我与娘亲相依为命。
日子磕磕绊绊长到我十五岁。
陛下广诏天下美人入宫。
各州府拼了命地在民间搜罗年轻貌美的姑娘。
我也被抓上了进京的马车。
家里只剩年迈的母亲,我拼命冷静地告知一日前的自己:
「明日不要出门。」
只要不出门,就不会遇到衙役当街抓人。
可我还是出现在了马车上。
我变成了被衙役闯入家中抓走的美人。
我试图再次改变自己的命运轨迹:
「明日躲去深山。」
「与娘亲搬离到偏远些的地方。」
「多筹些银子,贿赂衙役放行。」
「……」
结局都是一样的。
我总会出现在马车上,像犯人一样被押解进京。
最后一次尝试失败后,隔着软帘,我看到娘亲仍旧如往常一样,抹泪追在马车后:
「玉覃啊,进了宫一定要小心行事,娘只求你活着!」
我握紧了拳头,对母亲大喊:
「娘,我在宫里一定会好好活下去的。」
「说不定当了贵人,还能让娘亲享福呢!」
我要活着。
我要成为宫里的主子。
让娘亲不再牵挂。
借着我的余荫,安度晚年。

-3-
我是新入宫这批秀女中,唯一得到贵妃娘娘赏赐的人。
树大招风。
在回储秀宫的路上,我感觉无数道怨毒的眼神落在我身上。
仿佛要吃了我。
我们这群秀女,身份低微,毫无家世,只有一人可以飞上枝头。
剩余的,要么当宫里的冤魂,要么进掖庭或者浣衣局,永生都无出头之日。
唯有与我同乡的林宝儿亲热挽着我的胳膊,拿着金簪爱不释手地瞧了许久,才恋恋不舍地给我:
「玉覃姐姐,贵妃娘娘赏的簪子真漂亮。」
我笑着捏捏她肉包子似的脸。
「娘娘所赏,姐姐不好给你。等日后姐姐有了自己可以做主的稀罕物,都拿来送给你。」
林宝儿兴奋地直点头。
她与我同乡。
我爹去世后,林家见我们孤儿寡母实在可怜,明里暗里接济许多年。
这次进宫,林母老泪纵横,几乎哭昏过去,最后追在马车后,泣不成声道:
「玉覃啊,你自小聪明,在宫里,可一定要多多照应宝儿。」
这吃人的后宫,只剩我与林宝儿相依为命。
储秀宫前,早有掌事嬷嬷等候。
她与贵妃娘娘一般,眸子亦是血红。
嘴角的鲜血更甚。
淅淅沥沥,前襟洒了大片。
我装作没有看见的样子,迅速低下头。
只听尖锐刺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明日要考验各位秀女的针织女红。」
「凡是不合格者,」她贪婪地伸出血红的舌头,舔了舔下唇的鲜血。
「全部罚入浣衣局,永世不得出宫!」

-4-
我曾旁敲侧击询问林宝儿:
「宝儿,你有没有看到贵妃娘娘有什么特别之处?」
她疑惑地摇了摇头:
「娘娘雍容华贵,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我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宫里的人,像极了披着人皮的鬼魅。
那血红的眸和嘴角的鲜血,只有我能看到。
但她们略有不同。
贵妃娘娘仅仅是嘴角挂着一丝血渍,衣衫干净光洁。
可首领太监与掌事嬷嬷的前襟,染着大片血红。
而行尸走肉的小太监与宫女,全身几乎被鲜血浸透。
活脱脱是个血人。
我只能强忍着不去抬头看他们。
考验女红就设在储秀阁前。
只要在规定的时间内绣好绣品,便可以在这场绞杀中顺利存活。
我们这群人。
在一场场绞杀后,最终只能留下一人。
享尽天下富贵,成为这世间的人上人。
女红是每个女子待字闺中时都会学的技艺。
我捏起绣花针,刚想引线。
却骤然发现,我的双眼一阵阵发晕,竟看不清针眼的位置。

-5-
后背洇出一层层薄汗。
一旁的秀女们已经飞快地穿针引线,只余我,努力了许久,都无法将细如发丝的绣线穿入针眼。
我使劲闭了闭双目。
再一睁开,还是昏花一片。
我这才意识到。
我中毒了。
中的是能令双目暂时昏花的毒。
会是谁呢?
我仔细回忆昨日接触过的所有人。
除了林宝儿,便是与我同时入宫的沈清岚。
我们这批秀女,皆是农女出身,身份地位极低。
哪怕是精挑细选出来的美人,大多也是手脚粗糙,脸色枯黄。
唯有沈清岚是富户之女,养得肤白貌美,十指纤纤。
昨日我得了贵妃娘娘的赏赐后,她一直用怨恨的眼神盯着我。
今日一早,更是特意靠近我,在我身旁站立许久才离开。
我闻到一阵阵若有若无的香气。
那时只当是她用了熏香。
没想到是害我的毒物。
沈家虽只是个小小的富户,可比我们这些农女强了太多。
此次进宫,她拿了厚厚一摞银票。
想弄些毒,也不算是难事。
我的大脑飞快转动,闭上双目,对一个时辰前的自己说道:
「不要靠近沈清岚,她身上带了毒。」

-6-
再次睁眼,我的双目一片清明。
许久无法对准的针眼,绣线顺利穿过。
而在我身旁,本是胸有成竹的沈清岚,脸色骤然变成了怨毒。
她的计划失败了。
她没有找到机会接近我。
针线翻飞,我很快绣好一尾尾欢快畅游的锦鲤。
三炷香时间完毕之前,我剪掉了最后一针线头。
抬眸向沈清岚望去。
她的绣工不错,在这批秀女中也算佼佼者。
在前排的林宝儿,也绣好了一树树开得热烈的红梅。
眼看时间即将结束。
我再次思考。
沈清岚的毒一定是抹在袖口处,因为她之前害我时,每次挥手,我才会闻到香味。
可她身体无恙,那定是解药也带在了身上。
会藏在哪里呢?
我扫了一眼她的装束。
目光触及到她腰间香囊时,心下一片明朗。
这香囊是第一次出现。
那么里面装着的,一定是解毒的草药。
我冷静地对昨晚入睡前的我道:
「今夜子时后,替换掉沈清岚的香囊。」

-7-
刚吩咐完。
有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时间到,请诸位秀女们放下手中针线。」
「不!不!我还没有绣完,嬷嬷再宽限些时间吧。」
惊声喊叫的人,是沈清岚。
她努力揉着眼睛,拼了命地在白绢上绣着什么。
方才还精致地一片竹林山川,转瞬间成为一堆杂乱的蓝绿线头。
可所有人没有察觉到任何不对劲。
毕竟在大家的记忆中,沈清岚从一开始考验女红时,就一直精神紧张地揉眼睛。
掌事嬷嬷兴奋地舔了舔下唇,将嘴角残留的鲜血全部吞进肚中。
「秀女沈清岚未完成绣品,拖去浣衣局。」
沈清岚凄厉的惨叫声响起,面孔狰狞地嚎叫:
「姜玉覃,是你,一定是你偷换了我的香囊。」
「你不得好死,你一定会不得好死的!」
没有人听她在鬼哭狼嚎些什么。
剩余的秀女噤若寒蝉,无人出声。
我瞧见拖她下去的小太监竟张开血盆大口,在沈清岚的肩头狠狠咬了一口。
生生扯下一块血肉,鲜血淋漓。
周围秀女无一人发现。
我闭紧了嘴,沉默地低下头。
同时入宫的秀女们有七十人。
如今,只剩十二个。
掌事嬷嬷眼底闪着古怪的光:
「明日诸位秀女便能见到陛下。」
「你们只有一夜时间,在明早之前,为陛下准备一份礼物。」
「能得圣心者,便有机会成为宫里真正的主子。」

-8-
小小储秀宫里。
所有秀女们紧张忙碌着。
陛下久居高位,见识过无数奇珍异宝。
我们只能在心意上出奇制胜。
有精通女红的秀女正紧张地绣着鸳鸯。
有出身稍稍富裕些的秀女,正拿着银票打点,试图从嬷嬷嘴里套出陛下的喜好。
我与林宝儿出身低贱。
除了女儿家该学的,我们最擅长地,便是采药ŧú₃。
林宝儿将带进宫的蒲草取出,小心翼翼撕成一条条,在内里掺入金丝。
然后编织成遨天的凤凰。
我不能与她做一样的东西。
思来想去。
我取来一块成色一般的白玉,拿着刻刀雕刻气势磅礴的皇宫。
这是小时候娘亲教我的手艺。
在家中,经常摆放着这样巧夺天工的石头雕品。
令我与我爹啧啧称奇。
林宝儿将脑袋探过来,惊奇道:
「玉覃姐姐,原来你打算将这份礼物送给陛下啊。」
说完,她有些闷闷不乐:
「你的手这么巧,陛下一定会喜欢的。」
我点了点她的脑袋:
「你的凤凰陛下也喜欢。」
林宝儿这才露出笑脸。
我想。
我与她是这深宫里相依为命的人。
若是我能当上主子,一定会好好护住林宝儿。

-9-
进宫已经三月有余。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陛下。
太监首领尖细的嗓音响起后,我站在一群秀女中间,窸窸窣窣地跪好。
趁陛下落座之时,悄悄抬起脑袋扫了一眼。
这一眼,却差点让我惊呼出声。
只见一身明黄色的陛下胡须花白,身上盘踞着一只凶神恶煞的蜘蛛。
正疯狂吸食着陛下身上源源不断产生的紫气。
吸到满足之时,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
我死死咬着下唇,将惊喊声都憋回了喉咙里。
有小太监上前,让秀女们依次将精心准备的礼物呈上。
无非是一些俗物。
陛下看得兴致阑珊。
就连盘踞在他身上的蜘蛛也昏昏欲睡。
直到林宝儿呈上自己的金丝凤凰后,陛下眼底多了三分兴致。
「这份礼物倒是用心。」
「赏!」
这个字说完后,他身上的蜘蛛躁动起来,血红的眸子充斥贪婪,死死盯着林宝儿。
百两黄金被端至林宝儿眼前。
她激动地跪下叩谢皇恩。
接过黄金,规规矩矩站到一旁。
未曾进献礼物的人只剩下我。
小太监面无表情地引我上前,将木匣打开,脸色骤然大变,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手中的木匣也被摔到地上。
「陛下……姜秀女她……她……」
我顺着他指着的方向望去。
昨夜我精心雕刻的白玉不翼而飞。
只剩一个白布做的巫蛊娃娃,上面插着十几根银针,以及贵妃娘娘的生辰八字。
贵妃娘娘害怕地往陛下身边一靠:
「陛下,这……姜秀女想要谋害臣妾,求陛下给臣妾做主啊……」
陛下勃然大怒,狠狠一拍楠木椅,盘踞在他身上的蜘蛛兴奋地流下涎液。
八只眼睛齐齐盯着我,像是看到什么美味的肥肉。
「来人,秀女姜玉覃不敬贵妃,即刻打入冷宫赐白绫!」

-10-
浑身鲜血的小太监上前将我死死抓住,抬脚便往冷宫拖。
十指力气极大,似乎要捏断我的胳膊。
我把所有的惊呼喊叫都压回了喉咙。
喊冤是没有用的。
当今陛下将我们这群没有任何背景的农女召入宫,就是像围剿猎物一样,一点点看着猎物无力挣脱逐渐死亡。
在我小时候,村子里也曾抓过一次美人。
她们进宫后,无一例外再也没有了音信。
在我被拖下去的那一刻,陛下身上的蜘蛛张牙舞爪,似乎迎来了它最喜欢的事,八只眼睛眨个不停。
流着口水使劲盯着我。
我狠狠往舌尖一咬。
血腥味让我清醒。
我还没有死。
我还有机会。
脑子飞速地转动。
昨夜玉雕一直忙到天将破晓时分才完成。
然后被我搁置在木匣中,小心翼翼地藏在枕头内侧。
我睡眠极浅,若是有人悄悄拿走替换,定会将我惊醒。
眼下没有任何头绪,我只能对三个时辰前的自己喊道:
「玉雕完成后,贴身放好,不要拿出来!」

-11-
周围没有任何变化。
凶神恶煞的小太监依然强硬地将我往冷宫拖。
我甚至已经听到冷宫里疯妃的歌声。
毛骨悚然。
我的后背寒毛根根竖起,再被冷汗浸湿。
玉雕不是昨夜被替换的。
那只能是今日一早见陛下之前。
小太监已经手脚麻利地将我丢入冷宫里。
身后,有满脸褶皱的太监端着托盘,上面搁置了一条雪白的白绫。
他浑身鲜血淅淅沥沥,甚至身后还拖着一条长长的血痕,在阳光下触目惊心。
「姜秀女,既然得罪了陛下,那便安心上路吧。」
说罢,有小太监上前摁住我的四肢,脖颈上迅速套上白绫。
我惊惧地睁大了眼。
娘亲还在宫外等我归家。
父亲死后,她的日子本就艰难,若我死亡的消息传回小小山村,那等待她的,一定是被族人发卖掉。
强烈地窒息感传来。
似有利刃在大脑中搅动,今日一早所有的事在我面前不断上演。
我出储秀宫时,还见过玉雕好端端地摆在木匣。
而我一路与诸位秀女走来,只遇到过贵妃娘娘身边的夏竹。
她趾高气昂地打开所有人的木匣瞧了眼。
然后翻着白眼离去。
这是木匣唯一被人动过的时刻。
大脑彻底混沌之前,我拼尽最后一口气,在脑中对昨晚入睡前的自己大喊:
「明早夏竹会换掉你的玉雕,不要让她碰木匣!」

-12-
话音刚落,周遭景色突变。
我看到小太监打开了我的木匣。ṭüₛ
内里躺着一枚栩栩如生的玉雕。
玉的成色虽然一般,但雕刻得皇宫惟妙惟肖。
陛下难得露出一个笑脸。
「不错,姜秀女的双手倒是巧夺天工。」
倚靠在他身旁的曹贵妃面露怨恨,狠狠瞪了一眼夏竹。
夏竹害怕地缩了缩脖子。
窒息感骤然消失。
我深吸了一口气,跪在地上叩首:
「能博陛下一笑,是民女三生修来的福气。」
陛下挥了挥手。
一柄通体翠绿的玉如意赏给了我。
陛下精神不济,龙辇浩浩荡荡离去。
曹贵妃冷笑了一声:
「姜秀女今日真是好风头啊。」
「本宫倒是要瞧瞧,在这皇宫里,你到底能走多远?」
回应她的,是我愈发恭敬的叩首。
我没有与曹贵妃争斗的资本。
但我知道,我已经是她的眼中钉。
若是不早除掉我。
她怕是寝食难安。
刚入宫时,掌事嬷嬷曾仔仔细细打量过我们这群秀女。
然后告知曹贵妃:
「这群秀女中,沈清岚气质出众,姜玉覃难掩绝色,其她人都是庸脂俗粉,不足为惧。」
眼下沈清岚已不再是秀女。
她的肉中刺,只剩我一人。
没有人看到。
我跪在地上,嘴角却勾起一抹冷笑。
我不喜欢坐以待毙。
我更喜欢的,是主动出击。

-13-
这次改变命数后,我意外瞧见了一件事。
我捧着木匣离开储秀宫时,一行人被夏竹拦下。
她在查看我的木匣时,被我坚定拒绝:
「夏竹姑姑莫怪,这木匣里装的礼物,需陛下第一个查验才是。」
夏竹脸色一片青绿,张嘴大骂:
「还没飞上枝头变凤凰呢,就敢不听娘娘的话了?」
「来人,给我打开她的木匣。」
我将手中木匣抱得死紧,几个宫女上前抢夺。
夏竹还在一旁怒骂着,却骤然噤了声。
有巡视的侍卫经过。
她突然一改凶巴巴的模样,变得温柔腼腆。
我从她的眼神中看到了爱慕与倾心。
在心爱的人面前,女子总是矜持柔顺的。
巡街的侍卫一打岔,掌事嬷嬷正巧赶来催促:
「赶紧走了,误了时辰,陛下怪罪下来你们谁也担待不起。」
这场劫,有惊无险地度过。
十二名秀女。
还剩六人。

-14-
在我入宫的第三个月,草长莺飞之际,我独自一人踏进了朝阳殿。
许是在宫里待久了,再见到浑身是血的宫人,我的心底竟然掀不起一丝波澜。
今日的朝阳殿热闹非凡。
自几年前皇后娘娘薨逝后,后位空悬。
偌大后宫,地位最高的便是曹贵妃。
今日是她的生辰,宫里无数美人婕妤正热闹地聚在一处,各自说着吉祥话讨曹贵妃欢心。
我在殿外等候了许久,日头晒得我发晕,夏竹才趾高气昂地领我进殿。
曹贵妃轻蔑地打量我一眼,手里把玩着陛下御赐的金珠。
「一个小小的秀女,竟然也敢跑来朝阳殿,真是不把宫里规矩放在眼里。」
我惊慌地跪倒在地:
「贵妃娘娘,民女先前进宫不懂规矩,无意间冲撞了娘娘。」
「今日来,是来给娘娘赔个不是的。」
曹贵妃不慌不忙地呷了口茶。
「仗着有几分姿色,还真以为自己能爬到本宫头上不成?」
「夏竹,将人轰出去!」
几位宫妃纷纷站在曹贵妃一边。
「不过是个没有位份的秀女,娘娘何必与她置气。」
「就是,她呀,怕是活不到成为主子的那一日呢!」
我战战兢兢地跟在夏竹身后,在离开朝阳殿前,听到她恶狠狠地咒骂:
「在宫里,敢挡娘娘路的人,早已变成冤魂了。」
「我瞧你还能活几天!」
我露出一抹诡异的笑。
在夏竹不解的眼神中,指着墙角一物大喊:
「这里……这里怎么会有男子的汗巾?」

-15-
夏竹大惊Ṱũ̂₆失色,慌忙喊道:
「贱婢胡说八道,来人,给我把姜秀女拖出去乱棍打死!」
我拼了命地挣扎:
「夏竹姑姑,我错了,我再也不敢胡乱说话了。」
「我什么都没有看到,真的什么都没有看到。」
身后,有苍老威仪的声音响起:
「你看到了什么?」
是陛下。
曹贵妃生辰,陛下一定会来瞧她。
汗巾正大喇喇地丢在墙角,沾满泥土,几乎与墙角融成一色。
盘踞在陛下身上的蜘蛛像是见到好玩的事,八只眼睛骨碌碌地转,试图寻找曹贵妃的身影。
闻讯而来的曹贵妃只慌乱了一瞬,便又柔情似水地靠在皇上肩头:
「陛下,姜秀女真是胆大,竟然敢拿这莫须有之物来污蔑臣妾,陛下今日可得好好给臣妾做主啊。」
一双浑浊的双目落在我身上。
我惊惧地缩成一团:
「陛下,民女……民女只是无意间发现……都是民女的错。」
年迈帝王最忌讳的,便是自己行将朽木,而身边的人正值年少,生出了旁的心思。
下一刻,只听一道浑浊的声音响起:
「搜宫!」

-16-
这两个字落地后,蜘蛛疯狂贪婪地吸食帝王身上的紫气。
更是兴奋地八目赤红。
似乎在欢庆自己又迎来了美味。
曹贵妃强自镇定,扭头死死盯着我,咬牙切齿道:
「贱婢,今日事后,看本宫怎么收拾你!」
今日之后,宫里怕是不会再有曹贵妃这个人。
她没有发现,身边的夏竹在听到[搜宫]二字后,早已吓得抖如筛糠。
不多时,有内监从夏竹寝房搜出一堆男子的衣物。
被保存得干净整洁,一看就是精心呵护之物。
曹贵妃脸上血色全无,一巴掌狠狠掴到夏竹脸上。
「你这个贱婢,寝房里怎么会有这等衣物!」
宋婕妤幽幽的声音传来:
「夏竹该不会是为娘娘保存的吧。」
一石激起千层浪。
方才还极力讨好曹贵妃的宋婕妤,现下像变了个人似的。
眸子血红,嘴角血丝溢出,像一只抓到猎物的豺狼。
帝王眸光幽深,似是在思考着什么。
我知道,曹贵妃活不了了。
夏竹私藏的衣物,所有人都会认为是为主子保管的。
而盘踞在帝王身上的蜘蛛,对着曹贵妃,流出了腥臭的涎液。
与前些日子我被拖入冷宫之时,一模一样。
果然,帝王挥了挥手:
「拖下去,赐白绫。」
曹贵妃脸色苍白如纸。
在被小太监们拖下去时,像一只濒死挣扎的鱼,嘴里还在哭喊:
「陛下,臣妾伺候您十二年,绝无二心啊!」
她哭得情真意切,美目里俱是绝望。
可九五之尊的人哪里会在乎我们是否冤枉。
就像我十几岁时,娘亲曾问我:
「玉覃啊,如果有于你而言很重要的人被冤枉,你会怎么做?」
「想办法替她洗清冤屈。」
「那,如ẗű⁼果有两只吵闹的鸡飞舞到你面前,」娘亲指着小院中两只互啄的菜鸡。
「它们喊着有冤屈,你会怎么做?」
「我会拿着木棍将它们打一顿,然后告诉它们别吵了。」
娘亲点了点头。
「所以你记住,只有你很重要,旁人才会愿意花时间还你清白。」
曹贵妃的死在后宫并没有掀起多大波澜。
倒是许多从不敢邀宠的美人婕妤,纷纷打起精神,在皇宫的各个角落与陛下偶遇。
我日日窝在储秀宫里,除了学习宫规,便是拿着针线刺绣。
直到初夏来临。
我们剩余的六位秀女,迎来最后的绞杀。

-17-
林宝儿已经有几日没有理会过我了。
她看向我的眼神里,与其她秀女一样,早已充满了警惕。
在生死面前,所有的情谊全部荡然无存。
人人自顾不暇,死死防着对方下毒手。
我很多次想与她说几句话,得到的,却是林宝儿逃避的身影。
最后的绞杀在太液池上展开。
泛舟湖面,散落一尾漾开的涟漪。
我们仅剩的六名秀女要拿出最上等的才艺,来博取帝王欢心,以求在这诡异的后宫里活下去。
帝王比我上次见他时,更为年迈。
他紧紧抓着权力不放,如一只饿狼,双目已经红得不见半分白色瞳仁。
已到最后关头,有两名秀女胆子也大了不少,主动上前盈盈一拜,打算为ṱū́⁴陛下献一支舞。
双生姐妹花,相似的面容,身段婀娜,像极了太液池中盛放的并蒂莲。
一曲舞毕,陛下并没有喊停。
双生姐妹花不知所措,索性又接着起舞。
衣袂翻飞,陛下却兴致缺缺。
皇宫里最不缺的就是舞姬,个个扭着水蛇腰跳着最火辣的舞蹈,远不是我们这群出身低贱的农女能比的。
微风习习,薄如蝉翼的纱裙还在不知疲倦地旋转。
我已经记不清这对姐妹花舞了多久。
她们额头已经全是汗水。
直到其中一人再也支撑不住,在一次旋转中狠狠扭伤了脚踝,摔倒在地。
内监们的眼神瞬间散发出诡异的红色,贪婪又无餍。
那是看到猎物的眼神。
陛下烦躁地挥了挥手:
「御前失仪,丢入太液池,充作满池菡萏的养料吧。」

-18-
哭嚎哀求声传来。
紧接着,是噗通两声。
双生姐妹花被丢入池中,挣扎了几下后,慢慢沉入池底。
余下再无秀女敢应声。
皇上不耐烦地指了指人。
一位秀女战战兢兢上前。
按照预先排练好的曲子,一展歌喉。
只是声音中夹杂着颤抖,曲不成调。
巨大的蜘蛛愈来愈兴奋。
它吸食了帝王身上无数紫气,几乎要撑得爆体而亡。
饶是这样还不够,仍惦记着在我们身上狠狠撕咬一口。
两名秀女被接连丢入了太液池中。
只剩我与林宝儿。
一向胆小的林宝儿却突然扬起微笑,冲着皇上叩首:
「陛下,民女准备了一支曲子,今日斗胆演奏给陛下。」
琴音清冽如泉,自指间倾泻而出。
我顿时愣在了原处。
林宝儿弹奏的曲子,正是我这些日子苦练打算进献的才艺。

-19-
我耗费无数功夫,才从掌事嬷嬷嘴中套出,陛下早年极其喜爱这首曲子。
我们这群入宫的秀女,并无什么精湛的才艺傍身。
所以取巧尤为关键。
果然,一曲结束后,皇上难得露出满意的笑。
盘踞在他身上的蜘蛛神色黯淡,像是吃不到什么珍馐美味,有些恼怒。
林宝儿小心翼翼窥探天子脸色,然后试探着开口:
「能博陛下一笑,也不枉民女准备了许久。」
「听闻姜姐姐为陛下准备了丹青,不知姐姐打算画什么呢?」
我的瞳孔猛然一缩,手脚一片冰冷。
我从未学过丹青。
这样耗费钱财的技艺,哪里是我一个农女可以学到的?
就连准备的曲子,也是在储秀阁日日苦练了三个月,才堪堪成曲。
林宝儿凑近了我,浅笑晏晏,压低声音说出来的话却冰凉刺骨:
「姜玉覃,我要感谢你为我除掉所有的对手。」
「如今只有一人可以成为宫里真正的主子。」
「那这个人,只能是我!」
浑身血液逆流。
我的大脑飞速寻找解决办法。
我对半月前的自己道:
「除掉林宝儿。」
可周围没有任何变化,林宝儿依旧笑得得意,站在我面前。
她早已有了警惕之心,处处防备,我并没有得手。
我再次将时间推移,一直到进宫的第一日,仍没能除掉她。
时间不能再向前推了。
若是在小小山村杀人,我不单单对不起林家,更是无法做到杀人后独善其身。
我仿佛回到了被抓入宫的那日,不管怎么让过去的自己寻找解决之法,都没能除掉ťūₒ林宝儿。
见我半晌没有动静,她好心提醒:
「东西已备全,姐姐该提笔作画了。」
我闭上双目,只得用最麻烦的办法解决。
对十岁的我说道:
「去告诉娘亲,将家中银两取出,寻个夫子,送我去学习丹青。」
「记住,此事要瞒着所有人!」

-20-
在我爹死后,娘亲就知道我可以与曾经的自己对话。
她嘱咐我要好好保守秘密。
以我们的出身,这样的事被旁人知道,那便是杀身之祸。
同样,我年幼时说出的话,娘亲都会奉为金科玉律,仔细照办。
她知道,那是她未来的女儿在求救。
这句话嘱咐完后,我的双目顿时一片清明,然后熟练地拿起画笔。
同时,我的掌心更多了一层老茧。
娘亲为了筹银子,农闲之余带我进山挖草药,经年累月留下的。
只为了十岁的我脱口而出的一句学丹青。
代价十分庞大。
可成效显著。
我学会了丹青。
我屏息凝神,在林宝儿愈发狠毒的眼神中,画了一幅陛下的画像。
那只盘踞在他身上的蜘蛛,被我改成了贵气Ŧųₐ逼人的祥龙,紫气缠绕。
画工虽一般,但胜在隐喻十分完美。
陛下当即拍手:
「不错,姜秀女所画,甚得朕心。」
「只是,这龙身怎么不够红呢?」
我慌忙跪好:
「陛下,所取朱砂不够,待民女再取些来。」
皇上摆摆手,「不用那么麻烦。」
说罢,他扫了一眼浑身颤抖的林宝儿。
心领神会的小太监微微一欠身。
迅速拔剑抹过她的脖子。
鲜血飞溅,甚至有几滴落在我的面颊上。
林宝儿还未来得及惊呼,就断了气息。
丹青很快完成。
有了鲜血的浸润,萦绕在皇上身边的祥龙更加逼真。
皇上十分满意,对我和颜悦色道:
「姜秀女真是讨朕喜欢,后宫后位空悬,不如朕册封你为皇后如何?」
我心头一热。
若是当了皇后,哪怕手中无权,我也可以护母亲一世无忧。
这句话像极了诱惑的陷阱。
可我仍想放手搏一搏。
刚要张嘴。
脑海中,一个声音骤然高呼:
「不要答应陛下当皇后!」

-21-
那是半刻钟后的我。
我甚至能从脑海的声音中,分辨出太液池上徐徐而来的微风,拂过凉亭的窸窣声。
我迅速跪倒在地:
「民女身份低微,怎可肖想皇后之位,还请陛下三思。」
皇上龙心大悦。
「姜秀女倒是识大体。」
「这样吧,即日起册封婕妤,今夜侍寝。」
入宫的所有秀女中。
只剩我一人活着。
入夜,我规规矩矩跪在陛下的寝殿,等候帝王临幸。
皇上在推门而入时,像极了一个诡异的妖物。
他几乎要被蜘蛛吸干,整个人苍老又没有精神气。
我垂下眸子,逼着自己不去看那些毛骨悚然的东西。
直到今日。
我才明白盘踞在陛下身上的蜘蛛,吸收的并不是帝王之气,而是皇上身上的戾气。
所以每次看到犯错的宫人时,蜘蛛都会兴奋地舞动细长肢干。
皇上已经年过古稀,却仍要召集天下美人入宫。
高高在上,看着这群年轻貌美的姑娘为了一点点生存的机会,拼命挣扎。
但同时,帝王身上滴血未沾。
因为他不需要亲自动手。
只有亲自动手的底层宫人,身上浸染得鲜血才会越多。
就像我很小的时候,村里有农户家妻子失踪,衙役来查,大嗓门的庄稼汉气势汹汹:
「婆娘一定是跟人私奔了,这个荡妇!」
我惊惧地盯着满脸横肉的他,哭喊到:
「伯伯身上有很多血。」
我娘迅速捂住了我的嘴。
方才还气势汹汹的庄稼汉瞬间脸色惨白,当即反驳了句:
「我明明换过衣衫了。」
衙役迅速将人带走,并在茅屋不远处的圩田里将死去的女子挖出。
庄稼汉被判服十年徭役,很快就死在了第一年的冬日。
其实那日我还看到,那死去女子的婆母双目赤红,嘴角有血丝蜿蜒而下。
人因她而死,但没有动手的人,身上沾染的鲜血极少。
就像曹贵妃。
她不需要亲自动手惩戒宫人,双手干净,所以嘴角也只有一丝丝血迹流出。
我抬眸望向摇曳的红烛,刚想开口请陛下歇息,殿外传来喧哗声。
有内监高呼:
「太子逼宫了!」

-22-
帝王紧抓着手中权力不放,太子等到不惑之年,仍旧无法登基。
只有率兵进宫逼迫皇上让位,才能真正继承江山。
逼宫成功那晚。
我惊恐地看着盘踞在皇上身上的蜘蛛敏锐嗅了嗅,然后跃至太子身上。
它的身躯缩小,肢节变短,像一只待孵化的幼年妖兽。
而龙袍加身的太子拿着传国玉玺,原本清明的双目骤然变得血红。
贪婪地盯着手中权力,开始清除朝中异己。
蜘蛛也开始变得兴奋。
因为它有了可以吸食的狠戾之气,用不了多久,就能长大。
我与前朝留下的婕妤美人们关在一处,等候新帝对我们的处置。
直到两个月后,酷夏难耐,冷宫大门终于被打开。
十几个小太监端着白绫与毒酒站成一排。
内监总管尖细着嗓子道:
「陛下有令,凡没有子嗣者,皆殉葬陪伴先帝而去!」
冷宫变成了炼狱。
无数哭嚎声震破我的耳膜。
「不要,求求你高抬贵手,让我们归家吧。」
「我愿意住在冷宫了此残生。」
「凭什么,我三年前与七十多名秀女同时入宫,最后只活了我一人,才只侍寝了两次,凭什么让我殉葬!」
喊这话的,是宋婕妤。
她比我早三年入宫。
也是上一批秀女中,唯一活下来的人。
内监总管似乎早已料到了这样的场景,只是冷漠地挥了挥手,示意小太监们将人绞杀。
我看着凶神恶煞的太监离我越来越近。
皮笑肉不笑道:
「姜婕妤,上路吧。」

-23-
我明明历尽万难终于活了下来,却还是挣脱不了死亡的命运。
每个小太监身上都是淋漓的鲜血。
他们手中沾染性命无数。
我恐惧,却又咬牙冷静。
我要想办法活下去。
可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哪怕我能与过去的自己对话,又如何阻止得了太子逼宫。
我的双手在颤抖。
我想起了娘亲。
她还在小小的山村等待我归家。
除非我的死讯传出,否则族中绝无人敢动她。
无子嗣的后妃都要殉葬。
我尚未侍寝,哪里来的子嗣。
子嗣。
我嘴里将这两个字翻来覆去地咬了几遍,直到毒酒递到我手中。
若是我不喝, 这杯毒酒,将会灌进我的喉咙。
我闭紧双眼, 片刻后猛地睁开。
眼底一片清明。
对侍寝前半月的我道:
「去寻许侍卫,威胁他,若无法让我怀上子嗣, 便告知陛下当日是他与曹贵妃私通,按律诛其九族!」
脑海中喊完这句话后, 小太监忍不住催促:
「姜婕妤,快点上路吧。」
大约是成了。
虽然我没有寻过太医, 但癸水已经推迟了十几日。
我一把摔掉酒杯, 掺了雉毒的酒水倾洒, 气势威仪:
「本宫怀了先帝的孩子,你们谁敢动手?」

-24-
太医来诊,我腹中孩子,确实已有两月。
侍寝那日,只我与陛下在寝殿中。
无人知晓我们是否圆房。
这个孩子,成为了先帝的遗腹子。
年纪小,尚不知道男女, 绝不会威胁到皇位。
而我的身份低微, 也没有母家来扶持这个孩子上位。
新帝对尚未出生的他宽容得很。
这个胎儿,来得正是时候。
不止让我迁居朝阳殿安心养胎,更是在怀孕八个月时,恩准娘亲入宫探亲。
我们已有一年多的时间未曾见面。
见到我还活着,又有了皇子傍身,娘亲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
在无人的寝殿, 抱着我恸哭一场。
「玉覃, 你有了皇子, 如今以太妃之身住在这里, 定能安度一生。」
我爱怜地摸了摸肚子。
有孩子,份例便不会少。
我甚至攒出多余的银两为娘亲在京城置办宅子。
让宫女多出宫打点着,日子比过去强了太多。
叙旧后, 娘亲好奇地问我:
「宝儿呢?」
我神色一僵,安慰她:
「宝儿被分去伺候别的主子了, 前些日子她寄回家的银两, 林家可有收到?」

-25-
我骗了娘亲。
林宝儿已经死了。
只差一点, 死的人就是我。
寄出去的银子, 是从我的份例中拿出的。
娘亲连连点头:
「收到了,现在村子里啊,都说你与宝儿是最有出息的。」
「玉覃, 娘知道你有些旁人没有的本事, 但在深宫之中,一定要小心些, 待孩子出生, 他就是你此生的依靠。」
我爱怜地摸了摸肚子。
孩子的生身父亲已经被我悄悄派人除掉了。
除了我之外。
再无人知晓, 这是谁的孩子。
送走娘亲后,我又回到没有任何生机的朝阳殿。
我的余生, 大抵要在宫中度过。
锦衣玉食,没有自由。
坐在铜镜面前,一边与腹中即将出世的孩子说话, 一边梳理长长的秀发。
模糊稀烂的铜镜中,照映出我疲惫年轻的面容。
我看到自己双目赤红,嘴角流下一丝蜿蜒的血迹。
挂在苍白的脸上。
红得触目惊心。
一如这宫中的所有人。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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