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手阿萝

我在西市的猪肉档卖了五年的猪肉。
却没人知道我曾是大绥的第一杀手。
直到我的姐姐死了。
姐姐死了以后,我的生活变得了无生趣。
我背着包袱来到杨府,踹开她夫家的大门。
她的婆母赵氏一脸了然。
「终于想通了?你要不是一介屠女,我定会让凛儿娶你做续弦。」
她的丈夫杨凛搓着双手,满脸欣喜。
「阿萝怎得才来?要不是你出身太低,我是万万不会让你做妾的。」
我把他们全家都捆了起来。
鲜血从门缝一直流到了巷子口。

-1-
我刚从蜀中回来,身上疲乏得紧。
沐浴完后,只想好好地睡一觉。
小厮阿明过来敲门。
我打开门,顺手在床边点上驱蚊的艾香。
「姑娘,大姑娘走了。」
我手上动作不停。
「阿姐去哪里了?」
阿明期期艾艾。
「走了,就是去了的意思。人三天前没了。」
我执香的手一顿。
「没了?」
「是的,昨儿杨府就下葬了,坟就在城南边的九沛山下。」
我一把拽过阿明。
「怎么没得?」
阿明有些害怕,说话磕磕绊绊。
「杨家那边说、说,大姑娘去采莲蓬,意外掉进湖里淹死了。」
我松开了他的衣襟,低声说道: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2-
九沛山说是山,其实是城南的一座小土丘。
因依山傍水,风水极好,山脚下成了有名的坟场。
我来到这里,兜兜转转,在西边的乱葬岗边,看到了一座新立的孤坟。
墓碑上书:爱妻杨叶氏之墓。
阿姐也姓叶呢,夫家正好姓杨。
我返回城里,买了把铁锹。
一锹锹地铲下去,露出了里面的棺木。
我一掌拍碎。
里面躺着的,果然是我的阿姐。
阿姐还是那么的温柔漂亮。
只是她直挺挺地躺在那里,不会动也不会说话。
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对我笑,和我说话,给我做好吃的了。
我顿时觉得好生无趣。
又剩我一个人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回去继续料理我的猪肉铺子。
只是每天都提不起劲来,干什么都觉得没意思。
阿明端来了我每天要喝的药。
我把它倒在了窗外的芍药花下。
啊,又想杀人了!
这天我来到河边,看到阿姐站在河里。
她向我招手:「阿萝,来呀,到姐姐这里来!」
阿姐,等我!
等我办完事,就去找你!

-3-
第二日一早,我背着包袱,拍响了杨府的大门。
小厮敞开一条门缝,尴尬地看着我说:
「阿萝姑娘啊,少爷不在家。」
我踹开大门,走了进去。
小厮伸手拦我。
我朝他胸口踢了一脚。
他就像断了线的木偶一般,「嘎嘣」一声瘫在墙角,头垂了下来。
随后我转过身,把一桶铁水浇在了门闩上。
这是我来时路过巷子口的铁匠铺,花一百五十个大钱买的。
杨府里的人。
今天一个也别想出去。

-4-
今日是姐姐的头七,杨府连白幡都没挂。
正厅里,姐姐的公婆坐在上首,姐夫杨凛和他弟弟杨锋坐在下首的东西两侧。
妾室林姨娘举着茶盏,正在敬茶。
阿姐的婆母赵氏开口训诫:
「原想再给凛儿找个门当户对的续弦,可他就相中了你。这几日磨着我把你抬成夫人。」
「你一定要好好伺候他,莫要辜负了他的一番心意。」
林氏在下面喜不自禁。
「妾身一定好好伺候大少爷,孝敬公婆,为杨家开枝散叶,报答大少爷的赏识。」
赵氏正要喝茶,看到了我。
「阿萝?你怎得来了?」
说完看到我背着的包袱,了然似地笑了笑。
她打开茶盖,吹了下茶沫,轻啜了口。
「你想通了?」
「早就说过,你一个女子,整日在外头抛头露面地做些营生,哪比找个夫婿,养在宅子里好。」
「只是你也看到了,如今我们抬了林姨娘做正室,你只能做妾了。」
「不过这也不算辱没了你,毕竟你只是一介屠女,身份低贱。本就配不得我儿,要不是凛儿看中了你,你这种人,连我们杨家的门都进不得。」
说完之后,她轻嗅了下,用手指堵住鼻端,嫌弃地看着我。
「一股猪血味儿,待会儿让人带你下去沐浴一番,换套衣裳。」
「既然都带着行囊过来了,也就不必回去了。等把你的猪肉铺子过到杨家,就让凛儿收你入房。」
「放心,看在你姐姐的份上,我们会好好对你的。」
我还没说什么,坐在一边的杨凛闻言狂喜。
他站起来想要握我的手,被我一个闪身躲了过去。
「阿萝,你终于来了!」
「早就知道,你对我也是有情的。」
「以前就和你姐姐提过,收了你一并入房,可她竟敢为此和我翻脸。要不是我给了她两巴掌,她还真是要反了天了!」
「不过你放心,既然你过来了,我会对你好的,你如今出落的比你姐姐还要好看。」
跪在地上的林姨娘听闻变了脸色。
我打断了他的喋喋不休。
「我阿姐到底是怎么死的?」
林姨娘站了起来,神情不耐。
「我说叶家妹子,不是都托人告诉你家了嘛,你姐姐是失足落水溺死的,你——」
我抬手扇了她一巴掌,打飞了她一颗牙齿。
林氏一声惨叫,嘴巴里吐出一口鲜血。
「你说谎!」
坐在上首的户部郎中杨严忠,也就是杨凛的爹,气得一拍桌子。
「放肆!」
杨凛也板起了脸。
「阿萝,你这是何意?」
「这里是杨府,不是你们那腌臜市井!你那莽撞粗鄙的性子,来到这里都要给我收敛起来。」
「念在你是初犯,去,给如梦跪下磕三个响头,好好道个歉,便过去了。」
林姨娘捂着脸,面露不甘:
「就磕几个头?!」
杨凛那边复又转过头来哄劝林姨娘。
我不耐烦他们的聒噪,耐着性子再问了一遍。
「我只想知道我阿姐是怎么死的?」
赵氏不耐烦地叹了口气。
「哎,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轴啊!」
「你的小厮没告知你?阿梅那天晚上非要去这后院的湖里摘莲蓬,一不小心掉进了湖里,溺死了!」
「这人反正都死了,你非要较这个劲儿有什么用,这死人也不能活过来是吧!」
她刚说完,便有一道声音从门外传来。
「你骗人,我们家小姐水性极好,是万万不会溺水的!」

-5-
门外,一个浑身是伤,衣衫褴褛的小丫头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
她是阿姐的贴身丫鬟红豆。
我刚把她从人牙子手里抢了过来,衣裳都没换,便带到了这里。
坐在上首的赵氏眯着眼睛仔细打量了下。
「红豆?她、她不是被发卖了吗?刘嬷嬷,怎么回事?」
站在她旁边的刘嬷嬷赶忙回话。
「回夫人,这、这少夫人死后,这个小丫头确实依照您的吩咐发卖了,还是老奴亲手把她交到人牙子手上的。」
红豆看到她们有些害怕,躲在我身后继续说道:
「我们小姐会水,即使落水,也不会溺死的!」
杨凛面色不自然地找补:
「主要是天色晚了,可能阿梅被湖中水草缠了脚腕,才命丧于此。」
「或者是她一时想不开,跳水自尽了。总之,阿萝,你姐姐已经走了,何必追究那么多呢,就让她安心地去吧。」
「你胡说!小姐水性极好!」
「大少爷莫不是忘了,当年在南阳城外繁星湖畔,正是小姐救了跳水的大少爷,你们杨家才有了如今的日子!」
「最最重要的原因是,小姐的肚子里已经——」
红豆话还没有说完,赵氏便在上首猛得一拍桌子。
「住口!这是什么地方,怎么轮得到你一个小丫头在这里胡说八道!」
「玉露,去给我打烂她的嘴!」
赵氏身边的大丫鬟答应一声,便气势汹汹地走了下来。
她抬起胳膊刚要动手,便被我一脚踹飞出去。
撞到了厅里的柱子上,掉下来吐了两口血,便不动了身影。
林姨娘吓得尖叫一声,跌坐在地。
杨凛和杨峰惊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红豆扑过来抱着我的腿,泣声说道:
「二小姐,小姐肚子里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她是万万不会自尽的。」
「小姐一死杨家人便把我发卖了,他们心里有鬼,小姐的死和他们一定脱不了干系!」
「您可要替我家小姐做主啊!」
杨严忠气得一边拍桌子一边叫人。
「胡说八道!」
「来人,来人!给我绑了她们送去府衙!」
门外来了两个小厮要来拿我。
我干净利落地扭断了他们的脖子。
他们俩的身体像是漏了气的面口袋一般,噗通一声倒了下去。
林姨娘失声喊道:「疯了,她这是疯了!」

-6-
我转过身再次问道:
「我阿姐到底是怎么死的?」
我查验过阿姐的尸体,她左手无名指指甲断裂,嘴角有淤青,左胸肋骨断裂一根,大腿内侧有烫伤痕迹,背上还有一些陈旧疤痕。这说明她死前曾遭受过凌辱与折磨。
但这些都不是致命伤害。
她的尸斑呈淡红色,口鼻周围留有泡沫痕迹,鼻腔内有少许泥沙。
我的阿姐,确实是淹死的。
但她绝对不会自尽。
今日本是我的生辰。
我每年的生辰阿姐都会和我一起庆祝。
今年我还特意赶去蜀中,取了些我们家乡的调味料,准备生辰时做一顿家乡菜肴。
她很是期待,又怎么会在此之前忽然自尽?
必然是有人谋害于她!
可身边除了女人刺耳的尖叫声外,没人回答我的问题。
二公子杨峰站起来挡在家人面前,撸起袖口。
「爹、娘,我来吧!」
赵氏吓得拿着帕子捂着胸口。
「快再多叫些人来把这贱民绑了!」
「真是穷山恶水出刁民,当初真不该和他们家结亲!」
「你们家本就是低贱的商户,我们这些年没有休妻再娶,让你姐姐一直当着这正头娘子,对你们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是她自己命不好早早去了,你跑到这里来又闹又杀人的干什么?」
「果真是忘恩负义没有礼教的贱民做派!」
听了赵氏的话,我忍不住笑出了声。
忘恩负义?
这世上的人,真真好玩!
当年杨严忠官场遭人诬陷,一家人进了大牢。
杨凛侥幸逃脱在外,到处求告无门。
他读书不成,赚钱不行,遭人欺凌白眼,饿得皮包骨头,自己承受不住要跳湖自尽。
是我阿姐路过救了他,又将他带回杨府将养。
在此期间他使尽浑身解数讨好阿姐,求叶老爷将阿姐嫁给他。
后来杨家又花掉近半数家产打点关系,为杨严忠平了冤。
呵,阿姐,你总和我说真心换真心。
可是这世上有些人,是没有良心的!
「商贾贱民?当年花钱把你们从牢里捞出来时,那时候可不是这样说的!」
「你们一口一个亲家,一口一个恩人,叶府养着你们一大家子的吃穿住行,连杨郎中买亵裤的钱,花的都是叶家的银子。」
「怎么?那时候怎么不说我们是商贾贱民了?」
「这论忘恩负义和不要脸,有你杨家在前,我叶家可万万担不起!」
「你!」
杨严忠脸气得涨成了猪肝色,指着我吩咐杨锋:
「快给我上前拿了她,我要让张府尹判她个凌迟之刑!」
杨锋活动了ẗų₍下手腕,连佩刀都不拿,便赤手空拳朝我打来。
他在五城兵马司任职,身手很是不错,根本不把我这个弱女子放在眼里。
可惜我的耐心已经耗尽。
两个回合后,我抽出了旁边包袱里的匕首,一把刺进了他的心窝。
他捂着胸口倒在地上,喉头发出嗬嗬的声音,没一会儿便瞪着眼睛气绝身亡了。
屋子里又是响起一连片的尖叫声,赵氏更是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锋儿!」
杨严忠瞪着双眼,目眦欲裂。
我朝他抱歉地一笑。
「不好意思,杨老爷。手滑,误杀了二公子。」
「不过不要紧,你们一家很快就会团聚了。」
杨严忠这时脸上才出现畏惧的神色。
「来人,来人!护院!」
我竖起一根食指。
「嘘,别吵,你闻,空气中有好闻的味道!」
杨凛哆哆嗦嗦地接话:
「什、什么味道?」
「血的味道!」
这时管家从外面跌跌撞撞地跑进来。
「老爷,护院,护院都被人杀死了!」
「大门和后门都被铁水浇筑了,我们……我们出不去了!」

-7-
我把他们都绑了起来。
空气中血腥气四溢,院子里到处都是尸首。
凡是想要逃跑的仆人,都被我一律格杀。
剩下的吓破了胆,只知道抱在一起哭泣。
杨家这处宅子是一处祖宅,有山有水,占地广阔。
只是当年抄家时,妾室仆人跑的跑,逃得逃,如今留下来的,连主仆,也不过几十口人。
我把厅门一关,剩下的仆人都四散躲在了屋子的角落里。
杨严忠还在嘴硬。
「你可知绑架朝廷命官是何等罪责?你的九族都要受你牵连!」
「你现在把我们放了,我还可以向刑部求情,留你一条全尸!」
我一边解包袱,一边冷笑。
「我的九族?你们能诛了也好,我自己都不知道他们在哪。」
我把里面小巧的刑具一一摆出来放在桌面上。
杨凛开始向我哀哀乞求:
「阿萝,你快把我们放了!只要你把我们放了,我一定娶你做正室娘子!」
「我、我休了林如梦!」
「我、我还保证我以后后院只你一人,我绝不纳妾!」
……
我无语的看了他一眼。
这么蠢当初是怎么考中科举的?
林姨娘在旁边哭得梨花带雨,还不忘质问杨凛。
「你要休了我?你前几天是怎么答应我弟弟的?」
杨凛怒急,爆喝一声:
「住嘴,蠢妇!」
转过头来又开始诱哄我:
「阿萝,我的好阿萝,你先放了我们吧!」
我一边给我的铁梳子上油,一边回他。
「你知不知道,我的本名不叫叶萝。我和阿姐,也不是亲姐妹。」
杨凛一怔。
「你和阿梅不是亲姐妹?看她待你那样亲厚,我以为你们是亲生姊妹。」
「你说你的本名不叫叶萝,那你叫什么?」
我放下梳子,又拿起我的匕首开始擦拭。
寒铁打造的短刃泛着幽黑的暗光,手柄的正面印着个展翅的神鸟图样,背面印着两个古篆刻字。
「我也不知道我的本名叫什么。」
「我的代号叫迦楼罗,世人都叫我女魔头!」
杨凛还没反应过来,杨严忠率先抖了起来。
他看着我的那炳短刃,颤声说道:
「这是问天的图样!」
「迦楼罗?难不成你是问天的迦楼罗?!」
「那个天下第一的杀手迦楼罗!」
我微微一笑。
「正是!久不在江湖,难得杨郎中还记得我!」
赵氏也没了刚刚的凌厉气势,她抖着身体问杨严忠:
「可是京都童谣——【伽罗收命,白虎割魂,阎王也要让一让】的迦楼罗?」
杨严忠艰难地点了点头,随后一群人又开始痛哭求饶起来。
他们之所以害怕我,不仅仅因为我是大绥的第一杀手,更是因为我有个特殊的癖好。
我喜欢虐杀。
凡是被我杀死的重要人物,生前都受过非人的折磨,死状惨不忍睹。
我不耐烦,拿破布堵住了每个人的嘴,周围顿时清净许多。
我问红豆:
「你把阿姐溺水那天的事情细细说来,不要有任何遗漏!」
「是!」
「那天小姐早上像往常一样起床,先去夫人房里问安Ṫù⁶,然后伺候夫人吃早膳。」
「席间夫人说过几天是老爷的六十寿辰,想要大办一番,家里银钱不够,想让小姐从她的嫁妆里贴补一点。」
「小姐说她的嫁妆这些年全都补贴了家里,恐怕不够银钱大操大办,日后家里用钱的地方还多,Ṫû⁶劝夫人俭省一些。」
「夫人生气了,借口早膳的百合莲子粥里的莲子不新鲜,说是小姐不孝,故意应付她这个老婆子,又说小姐嫁进来几年无子,罚小姐在院子里跪三个时辰。」
「现在七月酷暑,小姐在院子里跪了两个时辰,熬不住晕了过去,才被人抬回了房里。」
「下午刚好一些,林姨娘又过来了,说大少爷去她房里多,她们院里的香要换成玲珑阁的兰馥香。」
「又说她弟弟进了翰林院,前途无量,她们林家也是书香门第了。不像某些人是商贾出身,Ṭũ₊还、还占着茅坑不拉屎!」
「而且还说老爷已经答应了她爹,要给她抬一下位份,少爷要休了小姐抬她做夫人。总之又挑衅了小姐一番才走。」
「傍晚大少爷吃醉了酒回来,来到了小姐房里歇息。大约一个时辰后,里面传出来两个人的争吵声,还有巴掌声。」
「后来少爷走了,我进去看,小姐又被少爷打了,嘴角都青了……」
「自从老爷和夫人去世后,他们杨家就越发没了顾及,明目张胆的欺负小姐。」
红豆说着说着,眼里含了泪光。
我转头问问她:
「这些为何不与我说?」
「小姐、小姐不让奴婢和您说,说您知道了肯定要着急的。说杨家毕竟是官身,自古民不与官斗……要是、要是奴婢能早点告诉你,小姐也许……」
我不知道,原来阿姐这些年,竟然被杨家这样欺负!
可恨我心思愚钝,竟未察觉。
我若早点发现,阿姐也不会……
我的胸口像是有针扎一样,细细密密地痛了起来。
「少爷走后,小姐把我支走,说她想自己一个人静静,晚膳也没有用。这期间夫人身边的刘嬷嬷过来了一趟,说夫人明早要吃小姐亲手做的莲子羹,让小姐早做准备。」
「晚饭后小姐说她要去后院湖里采些莲蓬,我们来到湖边,发现忘记带剪子了,我回去拿,来回不过一刻钟多一点,再回来时,小姐就已经溺亡了。」
「对了,当时天色已晚,我叫喊之后,第一个赶来的人却是林姨娘,可是她住的秋香院明明离此湖最远!」
「然后是夫人和老爷,最后赶来的是大少爷。」

-8-
我略略思索了一下,这几个人都有嫌疑。
首先是林姨娘,阿姐溺亡时,她最先赶到,说明她在附近,这未免也太过巧合。
其次是赵氏,毕竟是她借莲子羹的事情发作,阿姐才会大晚上去采莲蓬。
再次是杨凛,他和阿姐有过争吵,虽不知是什么事情,但也可能一时激愤起了杀心。
即便是杨严忠,也不无可能。
他这个人野心勃勃,难保不是想除掉阿姐再结一门有利的亲事。
听说林姨娘的弟弟林清轩才华出众,被当朝程阁老收为徒弟。
现在阿姐死了,林姨娘抬升成正室,他正好可以通过林家来结交程阁老。
那么,杀害阿姐的,到底是谁?
还有阿姐生前受的这些伤,又是何人所致?
我先来到杨凛面前,拔掉了他口中塞着的破布。
「听红豆说你打我阿姐了?是哪只手?左手还是右手?」
杨凛矢口否认,不过我也不在意了。
我从摆着的那堆刑具里找出来一包银针和一个青色瓷瓶。
「这种针呢?我给它取名叫焰火。」
「你知道诏狱有一种刑罚,就是把这银针从人的指缝之间,慢慢慢慢,一点一点儿地整根扎进去。这十指连心,多少人疼的爹娘都不认得。」
「不过总有些骨头硬的,我就发明了这个。」
「我的这种针,它自带一个小机括,扎进去后,我一按顶上这个机括,它的尖端会弹出一圈钩子,深深地扎在你的血肉里。然后你把它再拔出来,保准它连带你的指甲和血肉,一起钩下来,就像焰火一样,喷射出鲜红色的血,绚烂无比……」
「姐夫,你说好看不好看?」
杨凛脸色煞白,吓得都快晕了过去。
「不过我不太喜欢这个,太麻烦了,费时费力!我更喜欢我的这件宝贝。」
说着我拿起旁边那个青色的瓷瓶。
「这是我近几年刚研制出来的,连耿大人都不曾有。」
「哦,对了,诏狱的耿大人,我以前可和他熟得很,你们诏狱好多刑罚都是我发明的呢!再告诉你一个秘密,以前你们朝廷明面上追捕我,可是你们当今圣上,才是我们问天最大的客户,哈哈哈!」
「来,继续说回我这瓶药,我这瓶药,我给它取名叫销雪。好听吧!」
「把它滴到人的肌肤上,皮肤和血肉就会像雪一样融化,只留白骨,并且周边的伤口还会溃烂不愈。」
「你既然打了我阿姐,那这双手就别要了,两只都融掉吧!」
说着我就要把瓷瓶里的药滴在杨凛的手上。
杨凛承受不住崩溃大喊:
「不要!不要!等等、等等,我、我有秘密要说!」
我停住动作。
「林如梦、林如梦她给阿梅下毒。那次我午后到她房里,没人我便自己先歇在了里间。后面她和她的侍女珊瑚回来,珊瑚说,这个月的药,阿梅房里的范嬷嬷已经给她下在了她床帐边的香球里。」
「林如梦、林如梦在毒害阿梅,是她杀的人,一定是她杀的阿梅!」

-9-
「哦。」
我淡淡地应了声。
「是条有用的线索,不过你打了阿姐,罪不可恕,就只融你一只手吧!」
说完我把销雪滴在了他的右手上。
杨凛在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中,晕了过去。
我来到了林姨娘面前。
我把破布从她嘴里拔掉,又给她松了绑。
她一解脱,便跪在地上朝我「梆梆」地磕头。
「阿萝妹子,不,女侠!女侠!你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我抬起她的脸,手指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脸颊。
「美人,你给我阿姐下了什么毒呢?」
她漂亮的大眼睛里不断地滚出泪珠,顺着白嫩的肌肤滑落。
如果不是身下有淡黄色的液体汩汩流出,可谓称得上一副漂亮的美人泣泪图。
她浑身颤抖着,差点要维持不住跪姿。
「我没下毒,没下毒……我、我就是买通了她院里的范嬷嬷,给她香球里放点药,我只是不想她先怀孕。」
说完她又抓着我的裙角。
「你姐姐,红豆不是说你姐姐已经怀了三个月身孕了吗?可见那个药对她没影响,我这不算毒害她,你、你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我真的没有杀你姐姐……」
「那为何我阿姐溺亡那晚你来的最快?别和我说是碰巧在那附近!」
林如梦听后脸色更白了一分。
「是、是……真的是凑巧,我、我晚上吃多了,那晚菜里有糯米鸡,我糯米吃多了,在院子里散步消食,碰巧走到了那附近。」
「不信,不信你问珊瑚!」
「珊瑚,你快告诉女侠,我那天一连吃了两碗饭,确实吃多了!」
我手里拿着一把剔骨小刀,来回的摩挲着。
她旁边的丫鬟珊瑚「扑通」一声跪下来。
「女侠饶命,女侠饶命!姨娘她说谎,奴婢和您说实话,求女侠饶奴婢一命!」
我微一点头。
「是夫人!奴婢无意间听到夫人和她身边的刘嬷嬷说,那天晚上要派人推少夫人落水,让她生病,趁机夺回她的掌家权,把库房钥匙交给姨娘,好叫她弟弟在程阁老面前替老爷美言几句!」
「姨娘听说后,那晚执意要拉着我过去,说要等少夫人落水后,她要多拦一段时间再让仆人去救人!她要让少夫人大病一场!」
「可是那晚等我们赶到时,少夫人已经溺亡了!」
「一定是夫人,是夫人要害少夫人!」
我对她点点头。
「我不杀你,你去旁边待着。」
珊瑚欢天喜地地到一边躲了起来。
我从包袱里拿出了一个白色的瓷瓶,来到了林姨娘面前。
「我不杀你,但也不会代替姐姐原谅你。你既然这么喜欢给人下药,你自己也吃点吧。」
「这药丸,是我们问天内部特有的,我们问天的女杀手,每个人都要吃一颗,吃了它,你就再也不能怀孕了。」
「只是这药性刚烈,吃完后会腹痛如绞。能不能熬过这一遭,就看你的造化了!」
说完,我从里面倒出一颗黑色的小药丸,强行喂给了林姨娘。
林姨娘捂着腹部痛的蜷缩在地上,发出令人心悸的惨叫声。
我转身,刚想走去赵氏那边,她身边的刘嬷嬷大叫一声爬了出来。
「阿萝小姐,我、我也知道线索,我说了,你也饶我不死吧!」
许是珊瑚给了她希望,她迫不及待地说了起来。
「少夫人过得苦阿,这些年杨府里的人,都在磋磨她,就连下人,也不拿她当回事!」
「阿萝小姐,你可一定要替少夫人讨回公道啊,夫人她每天都折磨少夫人,她和我说她看到少夫人就来气,夫人她——」
我不耐烦地打断她:
「你到底要说什么?」
「夫人多次让老奴喂少夫人合欢散!」
「就是……媚药!」

-10-
我心里一惊,,升腾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刘嬷嬷继续说道:
「一开始骗少夫人说是能怀子嗣的补药,后来少夫人吃过一次后就再不肯吃了,夫人便让我强行灌下去。」
「时间不固定,,有时候三五天一次,有时候几个月一次,这种药吃多了伤身子。」
我快步走到赵氏面前,扯掉她口里塞的布。
「为什么喂我阿姐吃那种药?」
赵氏却不理我,转头对着刘嬷嬷破口大骂。
「刘四娘,你这个不忠不义的狗奴才,枉我们赵家对你这么好,现在一出事你就把我卖了,我要把你卖到下等窑子里去!」
刘嬷嬷回嘴:「我呸,表面上什么书香门第官家太太,其实一家子鸡盗狗娼,腌臜龌龊的玩意儿!」
「阿萝姑娘,少夫人的死说不定就是吃药吃多了,和赵氏脱不了干系!」
我拽起赵氏,厉声问道:
「说!为什么给我阿姐喂药!」
赵氏好似想到了什么,她扭头看了杨郎中一眼,又看了看还在昏迷的杨凛。
「我有一个大秘密,我说了,你是否可以放过我儿杨凛?」
我摇了摇头。
「仆人或许还可以放一条生路,但是你们杨家人,今天是必须要死的。」
「今日是阿姐的头七,你们都要给她做祭品。」
赵氏希望破碎,脸色一下子变得狰狞起来。
「我呸!她叶君梅贱命一条,也配我们杨家给她陪葬。天生贱皮子货,长了一副勾人的狐狸精样,肚子里怀的种还不知道是谁的——」
我掐着她的脖子,厉声喝问:
「什么秘密?说!」
她被我掐得快要晕厥过去,却还是死咬着牙不说。
不仅不说,我松手后她却笑了起来。
「你们这些贱民,就是天生下贱,她叶君梅装什么贞洁烈妇,比窑子里的浪荡货还不如……」
我怒急,从包袱里拿出了一个白色的瓷瓶,打开瓶塞把里面的药灌进了她的嘴里。
然后,我又在那堆仆人里拎出一个浑身臭味,衣衫破烂的瘸腿马夫。
也把药也灌进了那个马夫的嘴里。
「这是我特制的媚药。猛烈霸道,至死方休。既然你这么高贵,那就和你看不起的贱民,一起好好玩玩吧!」
直到这时,赵氏的眼中才露出了恐惧的神色。
她颤抖着求饶:「不要、不要,你直接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我把他俩扔进了隔壁的厢房。
隔着门板,里面传来了衣衫撕裂的声音和赵氏痛苦又绝望的呜咽声。
我饶了你,那你当初为何没有放过我的阿姐?
我抬脚往杨老爷那边走去,外面忽然传来了拍门之声。
「快开门,我们是京都的捕快!」

-11-
刘嬷嬷离门最近,她打开门闩向外逃去,一边跑一边喊:「杀人啦,官老爷救命啊!」跑到院子里时,被我掷出去的匕首插入后心,倒了下去。
两名捕快持刀从院墙上翻了进来。
我走过去夺了其中一人的佩刀,一刀砍断了他的脖子,飙出来的鲜血染红了我半边脸颊。
另一个反手一插,又捅进了他的心窝。
而后我握着刀,一步步向杨严忠走去。
我把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说吧!我阿姐是怎么死的?还有她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我知道赵氏说的秘密和你有关。」
杨严忠到了此时,反倒镇定了下来。
「阿萝姑娘,我书房靠南墙的多宝阁下,左侧第二档,有一个暗格,转动多宝阁右上方的石榴釉色花瓶,便会打开。里面有一个匣子,这里面是我杨府所有的现银,共计三十五万六千两。」
「匣子里还有些铺子地契。东大街的三间药房,南锣街的福昌布庄还有首饰铺子。城郊元宝山的温泉庄子等地契都在这里,你拿着它们,挟持我出去,问官府要一匹快马出城。城外三十里亭那有驿所,你弃马从后面的小道进山,向西走八十里,便到了青州地界。」
「以姑娘的武功,有了这些助力和时间,必能逃脱官府的追捕。」
「这些银钱,虽不能保你大富大贵,但养上几个仆人,过舒心日子,还是无忧。」
「阿萝姑娘,我还是习惯这么叫你。我也不是忘恩负义的人,这些年随着老夫官位升迁,内子和凛儿确实犯了糊涂,几次想把你姐姐休了,都是我在压着这事,但是老夫最近也很是忙碌,加上这些内宅事务,我也不好插手。如果平日里有让你姐姐受委屈的地方,老夫这厢赔罪了!」
他双手被捆着,向我低一低头,表示歉意。
「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和杨氏成为姐妹,但我相信如果你姐姐还在,她也不会喜欢你今天的所作所为!」
「阿萝姑娘,我真的没有杀你姐姐,也没有做过伤害你姐姐的事情。人在做,天在看,我杨严忠在此立誓,若有说谎,就让我杨家断子绝孙,让我永坠阿鼻地狱,不得翻身!」
此刻的杨严忠像是一位慈善的老者,循循善诱地劝解犯错的年轻人迷途知返。
听着他的肺腑之言,我拿起了我的铁梳子。
「说不说?再不说我要上刑了。」
「知道这个干嘛用的吗?」
「在人身上浇上一桶刚烧开的开水,用这个铁梳子梳一梳。」
「唰唰唰!」
「这皮肉就像下雨一样,哗啦啦全落下来了。」
「哈哈哈,好不好玩?」
「你!」
杨严忠气得变了脸色。
「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的,我都是为了你好!」
「算了吧,说两句话我就动摇了?我们杀手要是耳根子这么软,早就死了千八百回了。我知道你在拖延时间,不过我没功夫了!」
说完我吩咐小厮去厨房烧锅热水!

-12-
我审了杨严忠半个时辰,他浑身变成了一个血人,依然什么都没有说。
这期间,五城兵马司的人也来了,一波一波的人往里闯。
开始那些人看到我是名女子,都有些轻视之心,可在我一连斩杀了十余人后,也变得重视起来。
后面甚至还来了一位南城兵马指挥史,正六品的官职。
他下令对我不留活口,就地格杀。
他们头戴兜鏊,身披锁甲,全身要害都在铁甲覆盖之下。
我只能抢了那名指挥使的横刀,专往关节处砍,一时之间庭院中血花四溅,断臂残肢横飞。
一番力战之后,虽然他们都死了,可我也受了很严重的外伤。
我左侧胳膊被人划了一刀,右侧大腿被人捅穿,我撕了布条在上端勒紧止血,但效果不是很好。
我回到厅堂,地上躺着一颗不知何时飞进来的官差头颅,我踢到一边,吓得旁边的丫鬟又晕了几个。
我知道杨严忠死咬着牙不说,是认定我撑不了多久。
既已惊动了五城兵马司,这座宅院,早晚会被攻破。
如果问不出来,我不介意把他们全都杀光。
我来到了杨严忠的贴身小厮明砚身边,举刀指向他。
「把你知道的关于我阿姐的事情都说出来!」
可惜明砚吓得失音,嘴巴张张合合却发不出声音。
我举起刀想砍了他。
旁边的管家跑出来跪在了我的面前。
「姑娘住手!住手啊!请饶我儿一命,令姐的事,你问我吧,我都知道!」
说完他转身朝杨严忠磕了三个头。
「小人感谢老爷这么些年对小人的恩典。但是小人就这么一个儿子,不能看着他去死阿!」
「老爷的大恩大德,小人只好来世再报了!」
说完不顾杨严忠瞪大的双眼,转过头来说出了他最大的秘密。
「老爷他、他……他强迫了少夫人!」
「老爷他看少夫人貌美,早就对少夫人有意,再加上去年叶老爷和叶老夫人双双去世,少夫人又没有个兄弟,娘家没了人,老爷便没了顾及。」
「老爷他不仅自己欺负少夫人,还会拿少夫人做交易。」
「老爷他平冤之后之所以能升到这个位置,就是因为他把少夫人介绍给他的上峰们享用。」
「老爷的书房有个暗间,里面床榻被褥齐全,就是做交易的地方。那些人玩的花,少夫人身上的伤,很可能就是……做那个留下的!」
「夫人给少夫人喂药,便是做这个用的。」
「这件事大少爷也知道,他改变不了,他知道少夫人也是被逼迫的,但他还是对少夫人起了间隙,他、他嫌少夫人脏,所以才会冷落少夫人!」
「少夫人怀了身子,这事杨家人知道,但是这个孩子是不会生出来的,因为他们不确定这孩子是谁的。所以杨家人便装作不知道此事!」
「少夫人也反抗过,但是老爷拿阿萝姑娘你威胁少夫人。
说少夫人若是不从,他有的是手段,能把阿萝姑娘你送进那青楼里去,受千人枕万人骑,他还说……」
管家的话一句一句地飘进我的耳朵,我却理解不了。
做交易?
讨好上峰?
嫌她脏?
我一开口,发现声音都在抖:
「你说的这些话是什么意思?我不懂,什么是做交易?」
孙管家支支吾吾:
「就,就……男人和女人之间的那种交易。」
「就是男女之间的那种事!」
我说不上来自己现在是什么情绪,只知道有一团火在我心里燃烧,恨不得把这里所有的人都杀光!
呵,阿姐,你常说天道有情,常与人善。
你经常教导我要行善积德,怀有怜悯之心。
可是你看看,天若有情,怎会让你落得如此下场?
我也不知道捅了杨严忠多少刀,直到红豆的叫声拉回了我的思绪。
她扶着一位头发灰白的老仆走了进来。
「二小姐,这是看门的福伯,他说他有东西要给您!」

-13-
这位老人颤颤巍巍地从怀里摸出了一封信。
「阿萝小姐,这是少夫人托我给你的信,她嘱咐我一定要亲手交到你的手上!」
「老奴有负所托,老奴该死!」
「夫人走后,老奴去你的铺子送了一回信,你当时去了蜀中还未回来,我便想着等你回来再亲自交到你手上。」
「结果我回来后因为祭拜了少夫人,引起了夫人的震怒。她说老爷快过寿辰了,府里不让搞这些晦气玩意。她派人把我打了一顿,打的我下不来床,直到今天才能勉强下床走动!」
「都是我耽误了呀!」
我颤抖着接过他递过来的信,抽出了里面的信纸。
【阿萝吾妹:
见字如晤。
也许当你看到这封信时,吾已经不在人世。
朔风摧庭柳,寒跕碎客心。
姊身陷泥潭,豺虎环伺,进退皆渊。
虽向往光明,然身不得逃脱。
妹年方韶秀,桃李年华,万勿因姊之故,损神伤怀。
待吾走后,妹定速速远离京都。
杨严忠心狠手辣,利欲熏心。杨凛心胸狭隘,薄情好色,对你早有觊觎之心。
然天道有情,善恶有报,杨家终会自食其果。
妹可寻一心仪之所,或一如意郎君,享夫妻情爱,人伦欢乐。
残更将尽,烛泪已干。
此生憾事,惟不能与妹共采秋莼,再叠冬裘。
平生之愿,望妹一生平安,吉祥安乐。
姊君梅临终绝笔。】
这里面除了阿姐的信,还有留给我的银票和珊瑚的卖身契。
原来我的阿姐,竟真的是自尽而死!
她从小善水,该是多大的绝望,才能忍住求生的本能,活活溺死在水中。
不!
她不是自尽!
杀她的人,是杨家这一群毫无人性的畜生!
我痛苦地仰天长啸,抽刀砍向唯一还活着的杨凛。

-14-
忽闻街外金角齐名鸣,马蹄阵阵。
接着,杨府的大门连带着门框轰然倒塌,无数带着火焰的箭矢射进了院内。
院子里浓烟滚滚。
我劫持着杨凛走出屋外。
杨府所在的石榴巷北高南低。
鲜血混杂着碎肉从门缝一直向下流到了巷子口。
浓烈的血腥气混着七月的高温,味道着实令人作呕。
十丈开外,一名少年将军气宇轩昂地坐在马上,后面站着整齐排列的数百兵卫。
皆是头戴凤翅盔,身穿锁子甲的金吾卫。
他一开口,语气里满满的傲慢。
「你就是迦楼罗?」
「没想到大名鼎鼎的迦楼罗竟是一名女子。」
「你的所作所为,已经对百姓造成了恐慌,惊动了圣上。」
「我们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你今天插翅也难逃。」
我看了下四周,除了这数百名金吾卫,还有在树上和房梁上蓄势待发的弓箭手。
果然是插翅也难逃。
既然难逃,那就不逃了吧。
阿姐还在等着我呢。
杨凛冲他大喊:
「沈将军,救命!救我啊,我还不想死!」
呵,你不想死,那我阿姐呢?
她被你们这群人,活生生的逼死了!
「我劝你把人质放了,别做ẗůₒ无谓的挣扎,不然——」
我向他挑衅地一笑。
然后当着他的面,一刀抹了杨凛的脖子!
「你!」
他面色铁青,从兵士手中接过弓箭朝我射来。
羽箭伴着风声呼啸而来。
七月的暖阳里,我又看到了阿姐。
她正对我温柔地笑着。
我闭上眼睛,等待死亡的到来。

-15-
七年前的牛头山上,我被匪徒捡回了山寨之中。
那时我联合朱雀和白虎,一起杀了问天的头领。
我被人追杀至牛头山附近,身负重伤晕倒在河边。被牛头山的山匪绑了回去,和一群抢来的男男女女关在了一起。
第二天分赏之际,我被分配给一个小头目做玩物。
被人抬下去之前,那堆「货物」里站出来一个清瘦的少年。
她解下长发,抹掉面上的伪装。
「我替她吧,你看她就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哪有我来的漂亮!」
当天晚上,寨子里火光冲天。
那火是我放的。
那时的我一心求死,大杀一通之后,便想烧了这寨子,顺便了结自己。
可当我坐在尸堆里荡着脚,等着火舌吞噬我的时候,那个替我的少女不顾重重火光,穿越尸山火海来到我的面前。
她就是我的阿姐。
她把我带回她的家里。
在她的心中,我只是一个因为山匪失去了双亲和记忆,性情变得有点古怪的可怜女孩。
我杀了她养了十二年的小狗。
所有人都觉得我是怪物,只有她上前抱抱我。
她对我说:
「我知道你不开心,但我不喜欢你用这种方式来发泄。让我帮帮你好不好?」
我拿刀子划自己的手臂,她把她的手臂伸到我的面前。
「疼不疼?不如你划我的吧!」
我晚上睡不着觉,像游魂一样在院子里飘荡。
她带着我偷偷溜出去看萤火虫。
「睡不着便睡不着,阿姐天天带你出去玩可好?」
我在宴会上一连吃了七盘子点心,被人说是乞丐。
她站在众人面前介绍:
「这是舍妹,是我们叶家的二小姐,自幼体弱养在方外,日前方才接回家中。」
我自此便跟着阿姐一起生活。
这个世界对我来说,只有在阿姐身边时,才会有一点点的颜色和温暖。
我贪恋着这些,小心翼翼地隐藏着自己,偷偷品尝着原本不该属于我的幸福。
我把山寨那晚,定做了我的生辰。
来京都的第五年生辰,我做了她最爱吃的麻婆豆腐。
阿姐如约来到了我的猪肉铺子,和我共饮青梅酒。
她说:「阿萝,我们姐妹俩,要永远在一起!」
Ŧù⁹……
睁开眼睛,我看到了明黄色的帷帐。
有宫女上前对我行礼。
「殿下您醒了!奴婢去叫太医!」
片刻后一个面白无须的老太监和一个拎着药箱的老头来到了我的床前。
老太监行礼后开口:
「阿萝姑娘?不,现在应该称你为玉慧公主,您可还记得杂家?」
「昨日在石榴巷内,杂家和沈将军一同去的,公主可还记得?您左臂上有个梅花形的胎记是不是?」
「您是已故的贵妃之女,咱们大绥朝的玉慧公主阿!」
「昨日真是险之又险,所幸杂家认出了您,出手打飞了箭矢。但您昨天混战时,受了些伤,恐还需好好调养一阵子……」
从这个老太监的口中,我才知道,原来我竟是这大绥朝的公主。
已故的贵妃梅氏,二十二年前曾诞下一女,排行第五,取名玉慧,生下来左臂边有一梅花形胎记。
不料我在四岁那年,贵妃陪太后前去郊外礼佛的路上,遇刺客刺杀,于混乱之中弄丢了我。这之后遍寻不见,贵妃也因此郁郁寡欢,没几年便染病去世了。
我回想了下小时候,实在想不起半点皇城生活的记忆。
好像自有记忆起便是在问天,当作一个杀人机器来培养。
一群孩童关在笼子里厮杀,只有活下来的人才有资格接受训练。
我从五岁便开始杀人,在那里没有道德与感情,只有杀戮和生死。

-16-
半个月后,我便可自如地下床行走。
御医说我天赋异禀,恢复速度很快。
在问天,能活下来的,多少都有点天赋。
期间我的父皇,也就是大绥朝的皇帝来看过我一次。
他说了些缅怀我母妃的话,又叮嘱我好好休养后便匆匆离去。据说他沉迷长生丹药,已多年不理政事。
七公主玉宁是个自来熟,她每天都要到我这边来打卡。
今日天气阴凉,有些许微风。她非要拉着我出去走走。
我们行至一处宫门口时,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喧嚣之声。
有宫女大喊:
「九公主又犯病了,快,快去拿王太医给的袋子来,让公主吸两口。」
玉宁和我解释。
「九公主玉清得了一种癔病,害怕和人交流,害怕大的声音,整日里把自己关在寝殿里也不出门,还时不时的癔症发作。发作起来像要死了一样,心跳加快,呼吸急促,四肢僵硬不能动。」
「可是太医们过来检查,又没有查出来什么毛病,只说是气血虚什么的。后来还是王太医给了个用棉纸做的纸口袋,说是喘不过气来时在这里面吸气呼气,靠这法子才能缓解一二。」
我点了点头,跟着她继续走。
我们来到御花园时,转过假山,看到一群太监和宫女在强行往一名少女的嘴里塞喂食物。
那名少少女挣扎间露出的手腕伶仃纤细,油腻的肥肉塞瞒了她的口腔。
她整个人像是被疾风吹弯的细竹一样,在太监宫女们的手下瑟瑟摇摆。
旁边还坐着一位半大的少年,一边观看一边兴奋地叫嚷:
「多塞点多塞点、掐她的下颌角,让她咽下去!」
玉宁看到后愤然上前:
「都给我住手!你们这群狗奴才敢这样对十公主!不要你们的狗命了吗?」
那群宫女太监看到玉宁后呼啦啦地跪了一地,不住地磕头求饶:
「七公主饶命,七公主饶命,这都是十二皇子吩咐的!奴才们只能领命!」
女孩得了自由后,跑到旁边拼命地呕吐起来,眼泪鼻涕一起横流,心肝肺彷佛都要吐了出来。
那名被称作十二皇子的少年却并不在意。
他见了玉宁也不行礼,一边给他的爱犬喂肉骨头,一边懒懒散散地说:
「七姐,你这么大惊小怪干什么?我这还不都是为了十姐好。」
「你看她瘦的那个样子,再不吃点东西恐怕要驾鹤西去了,按理说我这是在救她一命,她合该感谢我才是!」
玉宁咬牙切齿道:
「李玄睿,你不要欺人太甚!你舅舅上个月刚在城里纵马踩死了人,被父皇停了职,你说你欺负十姐的事情被父皇知道了,他该怎么想你母妃和外祖一家!」
少年气得脸色铁青,却无力回嘴。
正好他旁边的小狗儿吃完了肉骨头,亲昵地在他腿边蹭来蹭去。
他「锵」的一声抽出了旁边的佩刀,一刀朝狗砍了下去。
「就连你这畜生也能来咬我一口?也不看看你是什么身份,老子弄死你像是碾死一只蚂蚁一样!」
那只狗雪白的毛顷刻间便被鲜血染红,在地上抽动了两下便死了过去。
令人作呕得血腥气在空气中蔓延开来。
玉宁身后的宫女吓得一时失手,铜盆「咣当」一声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看着众人煞白的脸色,少年很是满意。
他一转身看到了站在旁边的我。
「你就是那个新来的公主?」
「我的狗死了,没人和我玩扔盘子的游戏了。不如你来当我的狗,去给我接盘子吧!」
说我他朝我的方扔过来一个圆形玉盘。
我随手接住。
「呦,不错嘛,看来你还挺适合当我的——」
话还没有说完,便被我一脚踹飞出五丈远,趴在地上吐了好几口血,晕了过去。
宫人们大惊,趁着慌乱之际,宁玉拉着我快速离开。
「你可闯大祸了,他母妃是父皇最宠爱的淑妃娘娘,他外祖是当朝太傅。你把他伤成这样,淑妃娘娘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不过也挺过瘾的,这李玄睿从小便凶狠残暴,冷血嗜杀。听说有时候发起疯来连张淑妃都打。仗着他的母家,没少在宫里欺负人。我倒还好,我外祖父是平西大将军,他不太敢欺负我,可是十妹就惨了,她母妃出身低微,到现在也只是个贵人,李玄睿经常欺负她。」
玉宁一边拉着我走,一边和我絮絮叨叨地说着。
「十妹以前还是胖乎乎的,最近这几年减重减得越发瘦了起来,据她宫里的宫婢说,她最近吃块羊肉都要忏悔好久,重上一两都要捶胸顿足。一天只喝一碗羊乳,我真怕哪一天风大点把她刮跑了……」
从玉宁得唠叨声中,我才知道,太子是个三百斤的胖球,四皇子私底下喜欢穿女装。六皇子前年跳了井,八皇子专爱美少男,剩下的几个公主皇子也都有些这样那样得毛病。
原来这大绥李氏,一家子都有毛病!

-17-
回到寝宫后不到半个时辰,便有一个老嬷嬷过来传话,说张淑妃请我去她的承香殿问话。
我一巴掌把她扇了出去,耳边又恢复了清净。
一连等了几天,都没等来淑妃的报复。
等来的反而是父皇的众多赏赐,和一封和亲的圣旨。
近年来北方的游牧民族逐渐壮大,不断地骚扰绥朝边境。
他们便想用和亲地方式来换取两族的暂时安宁。
呵,为何男人总是要以牺牲女人的方式,来达到自己的野心。
知道消息后,玉宁连夜赶来我的寝殿安慰我。
她先是在铜盆ƭũ̂⁵中仔细净了手,而后才敢上前握住我的手。
「听说这次的和亲,是张淑妃一手促成的。我就说你把她儿子踹成那样,她怎么会没动静呢,原来是在这憋着坏呢!」
「皇姐,听说你的武功极高,不行你逃走吧。就是——走的时候能不能带上我?实不相瞒,我一直都想要闯荡江湖,浪迹天涯……」
第二日午后,我起身去找父皇。
经过宫中的演武场时,遇到了那天射我的沈将军。
他拦住我,非要和我切磋一下。
我不耐烦,只用一只手便把他打趴在地上爬不起来。
待赶到宣政殿时,已近黄昏。
高公公说父皇有要事要处理,让我在殿外等候。
我等了三个时辰,一直到月上柳梢,宣政殿才有了些动静。
从里面走出来一排童男童女。
据说国师新给父王研制的长生丹,每颗都需要十个童男童女的心头血来炼制。
父皇对此很是重视,每批人都要亲自挑选。
如此蔑视人命,怪不得现在朝堂上官官相护,乌烟瘴气,市井间百姓民不聊生,勉强果腹。
就连我的猪肉铺子,这几年生意都差了很多。
我走进去,他似是有些疲惫,正坐在榻上闭目养神。
「你回去吧,你和亲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无论如何都没有回旋的余地。」
我抽出短剑。
「杀了你不就行了?」
短剑接近老东西的咽喉之时,从房梁上飞下来两名影卫, 我和他们缠斗起来。
屋内的打斗声惊动了外面的羽林卫。
三皇姐带刀闯了进来, 护在父皇身前。
父皇笑着点评:
「武功不错,听说曾是问天的第一杀手,不愧是我李家的血脉!」
「可惜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贞儿,给我杀了她!」
三皇姐领命, 长刀一挥,抹了父皇的脖子。
京都的天, 要变了!

-18-
我每一刻都在等待死亡,可没想到却次次都能大难不死。
我趁乱离开了这里。
我要回去找阿姐,阿姐她, 一定还在等我。
出宫的路上, 经过御花园。
我看到湖边的凉亭里坐着一个小女孩,她正拿着刀子, 一刀一刀地划着她的手腕。
力道很深,鲜血留下来染红了她粉色的罗裙。
而她却像是不知道疼一般, 还在一刀一刀地划着。
她就是绥朝的十四公主。
我的十四妹,李玉和。
年方九岁。
我忍不住上前:
「手腕上有条血脉, 割到后会血流不止, 止不住血, 你会死的。」
「还有你现在最好快点回你的寝宫去, 锁上门窗不要出来。」
她云淡风轻地对我说:
「死就死呗,反正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我怔在那里,好像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不知为何,我像阿姐当初那样, 抬起手腕递到她的面前:
「要不, 你划我的吧?」
……
我带着李玉和, 在蜀中开了一间猪肉铺子。
大绥的皇帝,变成了我的三姐。
她天生神力, 立下战功赫赫,当时一刀砍了我的父皇,自己做了绥朝第一代女皇。
做得还挺不错。
现在民生富足, 百姓安乐。朝中禁止买官卖官, 女子也能参加科考。
阿和跟着我在此地过了三年, 精神好了许多。
虽然她现在才十二岁, 但杀猪解剖的手艺却着实不错。
这天铺子前来了个英俊的郎君,是当初拿箭射我的沈将军。
他说他痴迷武学, 特地辞了官来拜我为师。
我说我还年轻, 不收这么老的徒弟ƭű̂ₙ。
他说不做徒弟,做夫君也行, 反正只要能跟着我学武就行。
我气的一挥袖子把他掀了个跟头,走回了铺子。
阿和在旁边愤愤地吐槽:
「想的美!算盘珠子都要蹦到我的脸上了!」
沈翊朝里间大喊:
「我都为你辞官了, 你得对我负责!」
「总之徒弟和夫君, 你选一个!」
我向后院走去,盘算着中午烧一道麻婆豆腐,再配一壶梨花酿!
春花灿烂处,阿姐站在那里对我笑。
「阿萝, 你看,这人间,还不错吧!」
——(全文完)——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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