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寿辰那日,给我和庶妹同时指婚。
我被指给了权倾朝野的太子。
庶妹嫁给了战神将军。
她随军后不敌边防苦寒,香消玉殒。
死讯传来之时,我的夫君在庭院枯坐了一整晚。
后来,他当上了皇上,有了无数儿女。
唯独,没有我这个皇后所诞下的。
他传位于萧淑妃所生之子后,假死离开了皇宫。
听说,他做了一座边境孤坟的守墓人。
重来一世,我选择嫁给了将军。
-1-
太后脸上的笑意僵住了。
满屋子的宫女敛眉,生怕触了霉头。
「清音,你说什么?哀家没有听清。」
我跪在堂下,重重叩首。
「清音不愿嫁给太子,请太后收回成命!」
大殿里面升起的袅袅烟雾模糊了视线,激的我的眼眶微微泛红起来。
不知道怎的,有些酸涩。
良久,殿内如死一般的寂静。
直到我膝盖发酸,也没有得到ṭũₔ太后的应允。
她未说,我亦未敢动。
良久,她微微叹了口气。
「你们都下去吧。」
屏退了一屋子的宫人后,太后唤我起身。
我乖巧上前,靠在了她的膝头。
她的手覆在了我的发上。
很温暖,跟我过世的祖母一模一样。
「哀家是过来人,看得出你从小就倾心于太子。」
「说说吧,为何改变主意?」
我稳住心神,压制着波涛汹涌的涩意。
「我知太子以后会继承大统,这是您能给我挣来的最好的出路,清音原本向往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奇遇,可若是天子,后宫环绕自然是没办的事情,这颗真心给了,就收不回来了。」
「可我能接受这个,却万万不能接受夫君心里从未曾真正有过我,这对清音来说,是耻辱。」
太后抚摸着我的发的手顿了下来:
「你的意思是焕儿心中不曾有你?」
我把面埋于太后的膝头,并未多言。
只道:
「若太后是真的疼爱我,就请成全我。」
太后通透,她一定明白我在说什么。
我虽未抬头,但感受到了一道炙热的目光在凝视着我。
仿佛,是透过我看到了其他人。
良久,她替我顺了顺背:
「罢了,罢了。」
「你同你祖母真的很像。」
「但你知道的,她不希望你走上这条路,真的不会后悔吗?」
若不嫁给太子,我就只能嫁给那常年在外征战的穆小将军。
蛮夷虎视眈眈,我朝疲于应付,为了维持住几个勉强能交好的国家,只能选择和亲。
可当今圣上无公主,全都是儿子。
每年和亲的人选只能在世家大族里挑选,封为郡主再送去和亲。
我跟庶妹快到年纪了。
若是不想和亲,除了嫁人,别无选择。
太后会在三日后的寿宴上给我们指亲。
这是父亲用一生军功求来的恩典。
太后疼我,因为我像我的祖母。
所以,她想给我挣来一条母仪天下的路。
可这一世,我只想离开。
-2-
刚回到府上,母亲就迎了上来。
我猜,她是想问太后同我说了些什么。
只是询问的话还未开口,门外的小厮就通报了过来。
「夫人、大小姐,太子殿下来了。」
话音刚落,李焕便走了进来。
身后的随从还捧着我最爱的那家糕饼铺子的点心。
「姑母,孤今日出城巡视,想着路过,就来看看您。」
母亲笑眯眯地将李焕迎了进去。
走了几步,发现我未跟上,便折返到了我的身边。
「清音为何不进去?」
母亲捂嘴轻笑,有眼色地先行离开。
李焕抬手,随从便把那包点心拿了过来。
「你钟爱的栗子糕,还是热的。」
第一次,我拒绝了他。
「不用了,近日不太喜食甜。」
说罢,我绕过他离开了庭院。
屋子里,母亲一直拉着他话家常。
李焕一直笑着接话,眼神却有些飘忽不定。
时不时地,朝着门口看去。
直到庶妹回来,他的眼神刹时间明亮了起来。
「母亲,阿姊,我回来了。」
见到李焕,林清宛福了福身。
「太子殿下也在呀。」
李焕笑眯眯地走上前,从怀里掏出了一包糕点递过去。
「喏,是桃花酥。」
说罢,还益盖弥彰般地冲我解释:
「你们姐妹俩各自喜欢的都有,不然该说孤偏心了。」
我低头茗茶,并未搭话。
曾经,我以为李焕心里是有我的。
我母亲是太后的义女,从小我便可自由出入皇宫。
听母亲说,小时候我见谁都哭,唯独小小的李焕能让我展露笑颜。
再大一点后,我就像个小尾巴,整天跟在他的身后跑。
春天,他带我去御花园放风筝。
夏天,他邀我去行宫纳凉。
秋天,他护着我去城外踏秋。
冬天,他拿着绳子兴致勃勃地带我去玄湖边拌野兔子
四季轮转,我的年岁里处处都是他的影子。
等到他被册立为太子,不再拥有游玩的权利。
我便安静地陪在他身旁,替他研磨添茶。
我以为,我们拥有了四季,便拥有了一世。
直到上一世太后寿宴,我同林清宛各有归宿后,我才知道。
李焕心里的人,不是我。
我入主东宫成了太子妃,而林清宛婚后随着穆连安去了边境。
边境苦寒,林清宛染了急症去世。
丧报传到长安城那天,李焕在院子里枯坐了一整晚。
从那时后,他再也未碰过我。
后来李焕继位,宫里有了许许多多的新面孔。
也有了许许多多的孩子,给寂静的宫闱增添了不少人气儿。
可我一辈子都未曾拥有过属于我自己的孩子。
李焕驾崩那日,我哭得肝肠寸断。
可后来太后留给我的暗卫告诉我。
李焕并未去世。
他借着假死脱身,去边疆做了一座孤坟的守坟人。
那座坟,是林清宛的。
其实我早该察觉的。
就像这栗子糕,原本只是桃花酥的陪衬而已。
给我的每次都在侍从手里。
而林清宛的,都是他亲自护在怀里的。
-3-
林清宛笑着接过了糕点,走过来挽住了我。
「阿姊,太后娘娘今日召你独自进宫,连我同母亲都不许跟着,是同你说了些什么小秘密?」
她圆溜溜的眼睛转了转。
「是……关于指婚的是不是?」
母亲脸上露出了期待的表情。
李焕假意咳嗽一声,把脸偏了过去。
可余光还不停地朝着这边瞟,显然很伤心。
我平淡地抽出了自己的手:
「没什么,话些家常罢了。」
母亲是个和善之人。
林清宛的小娘去世后,便把她接到房中抚养。
除了身份,她受到的待遇跟我并未不同。
她大咧咧地抱着母亲的手臂撒娇。
「阿姊现在同我都有秘密了。」
上一世,自从知道李焕假死后,我逐渐知道了很多东西。
我知道了李焕是无法违抗太后的懿旨,才忍痛娶我的。
我也知道了,在林清宛及笄那日,李焕曾亲手赠她簪子,两人结下了海誓山盟。
可林清宛从小便知我钟情李焕。
无数个少女忧思的夜里,我同她亲亲热热地挤在被窝里,细诉这些不可言说的事。
知晓这些事后,我才知道林清宛出城之际给我说的那句话的意义。
她说:
「阿姊,真正能让一个人念念不忘的,从来都不是长相厮守。」
我从未想过阻碍任何人的幸福。
可他们不该拿我一生的孤苦去成全他们的相思。
重来一世,我再也没有同她出演姐妹情深这出戏码的闲心。
母亲笑得有些尴尬:
「傻孩子,胡说什么呢?你阿姊何事瞒过你?」
「从小到大啊,你阿姊最疼你了,什么好东西都想着你。」
林清宛的眼神变得愈发的明亮。
「对啊,阿姊从小便让着我。」
「所以,阿姊,如果我想嫁给太子的话,也是可以的吗?」
母亲大惊,出口训斥道:
「没规矩!太子殿下还在这里呢!胡说什么?」
林清宛撇了撇嘴,丝毫不在意:
「女儿也没说错嘛,适龄的世家公子没有几个,太后这么重视我们林家,势必会选出一个皇子来,二皇子跟三皇子已有正妃,四皇子跟五皇子才开蒙,更别提六皇子七皇子还是个奶娃娃了,不就只剩太子跟前些日子回长安述职的穆小将军了?」
「我向来不爱武人,阿姊一定会成全我的吧?」
我用眼神示意母亲稍安勿躁:
「指婚的事情,当尊崇太后懿旨,什么成全不成全的,阿姊还没有这么大的本事。」
「再过三日,不就知道了?」
说完这些,我便不再搭话。
林清宛也识趣地闭嘴。
我假意没有察觉立焕因激动而颤抖的身子。
临回房前,林清宛跟了上来。
「阿姊,边境苦寒,会死人的。」
「我知我没有资格同你争些什么,哪怕是侧妃,也是好的。」
我知道,林清宛也回来了。
-4-
入夜,母亲忧心忡忡地来到了我的房间。
「原以为陆娘子是个心思纯良的,她的孩子也出不了错,所以我从小待她就像待你一般,没想到居然让她生出了天大的野心。」
我朝最重嫡庶,林清宛今日这番话,属实逾矩了。
我拍了拍母亲的手,以示安抚。
她絮絮叨叨地又说了许多,最后回房同父亲商量去了。
我踱步来到庭院,看着月亮发呆。
以往这样好的月光,我一定是同李焕一起欣赏的。
他吃酒,我吃茶。
殊不知,他是在借着月光思念千里之外的人。
边境的雪大抵也是这般皎洁的吧。
一个抬头望月,一个低头看雪。
遥遥相望。
而那时,我还在满心憧憬我同李焕的未来。
我们的第一个孩儿,叫什么名字才好呢?
第二日在街头,我遇到了策马出行的李焕。
下意识的,我告诉他林清宛今日去给陆娘子扫墓去了。
「太子若找,恐怕要扑空了。」
李焕的笑容僵硬了一瞬,有些不自然:
「清音,我是来找你的。」
醉仙楼的包厢里,布满了我爱吃的菜。
面对李焕的欲言又止,我逐渐没了耐心。
「太子要说什么就说吧。」
他放下筷子,诚挚地看着我:
「我知皇祖母一定会把你指给孤,但边境苦寒,清宛那个身子一定是受不住的,皇祖母最疼你,你的话,她是听的,能不能让皇祖母把你二人都指给我,你放心,清宛做侧妃,一定不会压你一头。」
上一世,并未有这一出。
想来,是林清宛昨日那番话给了他念想。
抑或者,今日本来就是他们俩商量好的。
我笑着夹了一口菜:「太子又怎知我一定会被指给你?或许您能心想事成也不一定呢,毕竟,谁都不能揣测到太后的心意。」
李焕愣住了,眼里浮现出些许迷茫。
「你不嫁我?那你嫁给谁?」
他皱眉看向我,语气逐渐变得不悦。
「清音,你是在同孤说气话吗?你从小便心悦孤,孤都看在眼里,孤今日来同你说这些,不过是希望你看着姐妹一场的份上,帮衬一下清宛。」
「孤将来继承大统,后宫也必不可能只有你一人,但你会是孤唯一的发妻,这还不够吗?」
「你何时,变得如此善妒了?」
我看着面前的李焕。
那个同我一样憧憬着画Ṭũ⁵本子里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少年的脸,逐渐跟眼前的人彻底分离。
往日令我食指大动的菜肴,此时在我眼里变得油腻恶心起来。
我没有辩驳,借口不舒服便先行离开。
刚离开包厢,里面便传来动静。
这里的格局是两间相连的。想
想必,林清宛就一直在隔壁听着动静吧。
阿姊是不是生气了?太子哥哥对不起,」
「都是宛儿太过分,提出如此非分的要求,太子哥哥你别管我了,等我跟着那穆小将军去边境吧,就当你我二人,今生没有缘分。」
「太子哥哥,你快去哄哄阿姊吧。」
一番话,惹得李焕心疼不已。
我的离去,更是被他视为吃醋、耍小性子。
「别管她,她从小到大,什么时候同我置气超过三个时辰的?一会儿便乖乖地贴上来了,待赐婚那天,我亲自同皇祖母请旨。」
好一出鹣鲽情深的大戏。
可惜了,这一世我只想做一个看客。
-5-
太后寿宴那天,我们全家入了宫。
文武百官贺寿后,便到了晚上的席面。
穆连安也来了。
前几日未曾见到他,听说他是在城外驻扎的营地里练兵。
边境战事吃紧,他待不了多久的。
同李焕的细皮嫩肉不同,常年在外征战的他,皮肤黝黑,五官却似谦谦君子般温润。
一时间,我有些无法把他跟那个敌军口中嗜血杀戮的战神将军联系起来。
或许是察觉到了我频繁打量的目光。
穆连安的视线猛不伶仃地跟我对上了。
他很快移开。
意外的,他眼里有我看不清的情愫。
宴席过半,终于来到了重头戏。
太后放下筷子,屏退了乐人后缓缓开口。
「这林家的两个姑娘也大了,今日哀家就做一回主,许她二人一人一桩亲事。」
在父亲母亲的示意下,我同林清宛跪在了大殿的中间。
太后身边的嬷嬷刚要宣读懿旨。
李焕便急不可耐地跳了出来。
「皇祖母,孙儿有一个不情之请。」
太后不疾不徐地开口:「讲。」
李焕上前磕头道:
「孙儿知皇祖母想把清音指给孙儿当太子妃,但孙儿的意中人,其实一直都是宛儿。孙儿也知嫡庶有别,万万不敢坏了祖宗的规矩,还请太后能把宛儿指给孙儿当侧妃,正妃的位置,还是清音的。」
此话一出,满殿都安ţű̂₊静了下来。
父亲母亲的脸色,更是黑得可怕。
这番话,当真是狠狠地打了我的脸。
人人都知我心悦李焕,此番却被他公然承认他中意的是我庶妹。
最后还施舍般的,把正妃的位置留给我。
若真的成了这桩事,我往后便是整个长安最大笑话。
太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焕儿这么急做甚?哀家都还没宣读懿旨呢,你怎么就跳出来安排上了?」
李焕一时语塞,忙磕了几个头,起身退到了一边。
他还不忘埋怨地瞪我一眼。
想必是觉得我没有替他完成这个要求吧。
嬷嬷清了清嗓子,宣读了懿旨。
当听到我被指给穆连安的时候,全场哗然。
而穆连安则是立刻跪在了我的旁边,磕头谢恩
「臣,遵旨!」
我也盈盈拜了下去。
李焕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疑虑:
「不……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6-
当着众人的面,李焕失态地把我拉出了大殿。
饶是林清宛在身后唤他,他也置之若罔。
行至御花园,我终于挣脱了他的手。
我揉了揉手腕,朝他道贺。
「恭喜太子殿下,心想事成。」
李焕却有些失控:
「皇祖母为何会把你指给别人?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无辜地看着他:
「太后的懿旨,我怎敢妄加揣测?」
「而且,你不是一直都钟情清宛吗?如今她即将成为你的正妃,你合该高兴才是。」
李焕的眼里浮现出了一丝慌乱:
「不……孤要的不是这个结果,孤对宛儿有情不假,可你……你也是同孤从小一起长大的啊,孤从未想过放弃你。」
李焕,齐人之福没有那么好享的。
我静静地看着他发疯,不再搭话。
他崩溃了一瞬,继而变得清明起来。
「皇祖母最疼爱你,你告诉她,你不想嫁给穆连安,她一定会改变主意的。」
「走,现在就走,我们去找皇祖母……」
说完,他拉着我的手就要往回走。
我一把挣脱:
「谁说我不想嫁穆连安的?」
祖母戎马一生守护的土地。
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我早就想去了。
以前我被所谓的情蒙蔽了眼睛,也尘封了一生的渴望。
这次,我不会了。
李焕被我一推,险些栽倒在地上。
他一步一步地朝我靠近,双眼猩红。
「你……你什么意思?」
我厌恶他的靠近,一步一步地退后。
下一秒,撞上了一个厚实的胸膛。
我回头,是穆连安。
他的面容掩在夜色中,我有些看不清。
他将我扶稳站定,不动声色地挡在了我的前面。
李焕此时已然没了太子的端庄。
看到穆连安,他满眼的杀意。
「孤在同清音说话,跟你何干?还不快滚!」
穆连安没有退让,笔直地站在李焕眼前。
「是太后娘娘让臣出来寻未过门的妻子的,太子怎么能说与臣无关呢?」
一番话,说得不疾不徐。
李焕,则失了所有的斗志。
-7-
出宫回府的路上,林清宛丝毫不掩面上的喜色。
见父母愁苦,她索性开了口。
「父亲母亲,女儿快要做太子妃了,你们不替我高兴么?」
「愁着脸做什么?倘若今日被指给太子的是阿姊,你们怕是早就敲锣打鼓的放鞭炮了吧?」
母亲愕然:
「宛儿,你在说什么……」
林清宛同往常一样,笑得很甜。
可说出口的话,却是从未有过的。
「母亲,您就别演了。您对我好,不过是怕落下一个主母苛待庶女的名声,你从未把我当成阿姊那般对待过,您想让我跟那武人去边境对不对?您根本对我从未真心!」
父亲正要开口,也被她高声打断:
「还有您呢父亲,当初我小娘去世的时候,我才五岁,你从未问过我愿不愿意,就把我扔到母亲膝下抚养,您知道吗,每次看到阿姊能够抱着自己的生母撒娇,我心里有多羡慕。」
「说到底,我不过是个卑贱的庶女,一个姨娘生的孩子。如今我有了造化,当了太子妃,抢了阿姊的位置,所以,你们记恨上了我吧?」
父亲同母亲都是宽厚之人,从未有过这些想法。
懿旨以下,既已成定局,他们断断不会迁怒到她的身上。
愁眉不展,不过是心疼我以后要生活在那苦寒之地。
上一世林清宛走的时候,母亲也是痛哭了一宿的。
这些,她都不记得了吗?
他们被气得说不出来话。
我转身就是一巴掌扇在了林清宛的脸上。
「还未正式成为太子妃呢,就开始不分尊卑了?这巴掌是教训你在父亲母亲面前妄言,你自己好好想想,府里的人何曾亏待过你?母亲待你如何,你最清楚,这般污蔑人的话再让我听到,我听见一次打你一次!」
「我以后就是太子妃了,你敢打我?你有什么资格打我?!」
我又是一巴掌挥了过去。
「这一巴掌,是教训你目无尊长,我是你的长姊,没有称谓地大呼小叫些什么?以后就是太子妃了?现在还不是,那我就有权利管束你,若你不服,大可去请太子来治我的罪!」
大抵是想到了今晚李焕的失态。
就连宴席散了后,也只是敷衍地对她笑了笑。
全然失了往日的情意绵绵。
她收敛起了小人得势的嘴脸,沉默的把头偏向了一遍。
安抚了父亲母亲之后,我才回房。
林清宛早早地候在门外等我。
「还要谢谢阿姊成全,原以为连个侧妃都捞不着,没想到有了这泼天的富贵。」
「嫡女又如何呢?阿姊你说是吧。」
她笑着看我,仿佛回到了往日那般。
我们最亲密的时刻。
我摇了摇头,朝着她走过去。
「还记得你自己说过的话吗?」
「让人念念不忘的,从来都不是白头偕老。」
她的笑容凝固了。
「你……也回来了?」
-8-
第二日一大早,李焕便来了府里。
他又恢复了作为太子的矜贵。
「清音,孤想通了,你是不是不想用宛儿共侍一夫,才同皇祖母想出了这条计策,好逼迫孤放弃宛儿?」
李焕笃定地看着我,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
「你从小温顺,没想到居然会有如此心思,用离开孤来迫使孤就范,清音,你不觉得这样太过分了吗?」
「宛儿入东宫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你快同皇祖母说清楚,不要再闹了。」
「孤都亲自来哄你了,你还想怎么样?」
李焕啊李焕,是不是谁离开你。
你就会更中意谁呢?
可我,没那个兴致跟你玩你追我赶的戏码。
匆匆赶来的林清宛听到他的话,几乎咬碎了银牙。
可她不能发作。
在她的太子哥哥面前,她是那个柔软温顺的小白兔。
「太子哥哥来啦?快进去歇会儿吧,早晨露气重,着凉了可怎么是好?」
李焕却也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宛儿先进去吧,我同你阿姊再说几句。」
男子都是这样吗?
从不珍惜有把Ţŭ̀ⁿ握得到的人。
林清宛不再说话,却也执拗地挽着他的胳膊没有离开。
李焕似有些疲累地揉了揉眼角。
「你大早便站在这里,不就是在等孤先低头么?」
「好了,孤这次低头,你也别任性了。」
「宛儿乖巧,到时你们一同入东宫,他也只会更加敬重你,你到底在闹些什么呢?」
忽然,我朝着他的方向展开了笑颜。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
我却并未像他预期那般松口。
而是绕开他,直直地朝门口迎去。
是穆连安来了。
他身后跟着乌泱泱的一群人,几乎把门口堵得水泄不通。
那些人,抬着他备下的聘礼。
「你来啦?我等你好久了,父亲母亲也在里面候着呢。」
我一边说着,一边把他穆连安往屋里引。
路过李焕的时候,他走到了我的左边。
隔开了我同李焕的距离。
李焕拂袖而去,林清宛忙着追了出去。
下人给穆连安看茶,他却站起来给父亲和母亲亲自把茶杯斟满。
「穆某一生征战沙场,不懂说什么漂亮话,但请二位放心,有我一日,便有清音一日,我当拿命护她。」
大抵是想到了祖母的一生。
他们的Ŧûₙ眼里,都有着超乎常人的坚毅。
父亲同母亲并未多说什么,只说缘分来了那就珍惜。
请他务必万般珍视我。
婚期定在了初六,而我离开的日子便是婚后的第二天。
战事吃紧,穆连安能待这么久,属实是极限了。
穆连安虽是粗人,心却意外的细。
看着大婚的筹备,我心下有些羞愧。
毕竟,我从未真心想过嫁他。
-9-
婚礼当天,热闹非凡。
喜娘送我们入洞房后看着我们喝下合卺酒,便笑意盈盈的退了出去。
看着摇曳的红烛,我竟一时不知怎么开口。
穆连安笑了笑,解开了我们被系在一起的婚服。
他起身拿了个东西给我。
「看看。」
我伸手拿过来,是婚书。
是没有盖上印章的婚书。
我有些愕然,抬头看他。
穆连安一如既往的笑的温润。
「清音,你不必忧虑如何开口。」
「婚书没有印章,便是不作数的。」
「明日出了城,你就自由了。」
他……都知晓?
他坐下来,看向我的眼神似有万千情愫。
「我知你不愿嫁我。」
「应该说,你不愿嫁任何人,对吧?」
「可我却是真心实意中意你的,所以,就借着这场大婚,就当是完成自己的一个梦,该有的规矩一个都没有少。」
他短暂地停顿了一下,露出一丝苦涩的神情:
「这样,我也算短暂的完整拥有过你ţũₒ吧。」
「这样……就够了。」
我的胸中泛起滔天巨浪般的震惊。
「可我们总归才见几次面,你怎么就……」
如此真挚。
他娓娓道来了一个故事。
当年我们祖母征战的时候,我们一家人在边关住过几个月。
林清宛吃不得苦,每日吵闹着要回长安。
我却爱极了背地风光。
每天去校练场上看祖母穿着战袍在战马上驰骋,是我最开心的时候。
祖母见我喜欢,便给我做了一身小小的红色骑马装。
带着我每日驰骋在白雪皑皑里奔跑。
「我从小便被父亲丢到军中历练,从未见过如此鲜活的女子。」
「明明还是一个小娃娃呢,却丝毫不怕那些战马,骑得比谁都欢。」
「有一晚营地遭到了敌军的偷袭你还记得吗?我被压在帐篷里,大家都忙着逃命,没人注意到我,是你把我从废墟堆里扒出来的。」
「我受了伤,血流个不停,你就把你祖母给你做的红色披风解下来,给我包扎伤口。」
「后来你们回了长安,我再也没有见过你,也再也没有忘记你。」
一块红色的布条被他拿到了我的面前。
一看就上了些年头了,都褪色了。
不知怎的,我的眼眶有些温热。
穆连安继续说了下去。
「听到太后说要给我赐婚,我本来是想拒绝的,可我想着,万一是你呢?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是你,那我便愿意堵上一堵,堵输了我也认,我回长安后打探了许多关于你的事情,知晓你同太子从小便有着情谊。倘若输了,我也彻底死心,可我依然有着 1% 拥有你的机会。」
「宣读懿旨那天,我差点以为我就真的能拥有你了。」
「但你看向我的眼神,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我知道你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你要离开长安,目的地却不会是我的身边。」
他都知道……
「你真的愿意成全我?」
穆连安笑了:「那是自然,你这辈子过得顺遂无虞,才是我真正希望的。」
「原本想着,不让你有负担,你偷偷离开便是。」
「可我啊,还是想好好道个别。」
所以,这一世我弥补了遗憾。
穆连安也算是成全了自己。
可惜,我还是留给了他巨大的遗憾。
可我没办法对他产生任何除了感激之外的情谊。
上一世的教训告诉我,勉强才是对对方最不公平的事情。
唯愿穆连安在战场上所向披靡、有惊无险、一生平安。
-10-
出城的时候,父亲母亲拉着我的手叮嘱了又叮嘱。
连太后,都亲自出宫送我。
她把我被风吹乱的头发别在了耳后。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焕儿背着你做的那些荒唐事了?所以,你才会嫁给别人。」
太后一双慧眼,林清宛同李焕之间的那些事情,她早就尽收眼底。
可她以为,一切尘埃落定后便会好起来。
太后跟祖母是自幼交好的姐妹。
当年她不知先皇对祖母芳心暗许,也不知崇尚自由的祖母也曾为他动了困在宫墙的念头。
所以,她按照长辈的意思,嫁给了当时还是太子的先皇。
直到先皇病逝,她才知道这一秘密。
先皇曾动了纳祖母进后宫的意思,可祖母没办法接受他与她最好的姐妹在一起。
也没法接受,先皇心里那杆说不清道不明的秤。
所以,她才会说我像祖母。
才会因着对祖母的愧疚,加倍地对我好。
「此番路远,多珍重啊。」
我抱了抱她:「您也多珍重。」
行至城外之时,李焕策马赶了上来。
失去了才懂得珍贵。
这句话的含金量还在上升。
我勒住缰绳,皱眉看着他。
「你来做什么?」
李焕跳下马,急切地拦在我的马头之前。
「对不起清音,孤来晚了。」
「皇祖母唯恐你的大婚有差池,派人看着孤,不让孤出来,不然昨日孤定不会让你嫁给这个莽夫,今日孤是好不容易才出来的。」
「求求你,留下来好不好?」
上一世都没有的戏码,李焕倒是全用上了。
他明明对林宛清爱得要死要活,甚至连江山都不要也要假死出宫为她守坟。
现在知晓我要离开,却又巴巴地赶来拦。
他真的知道他心里到底是谁吗?
「孤做了一个梦,梦到我们成亲了,可是后来孤对你不好,孤醒来之后好后悔好后悔,清音,这种后悔的感觉就像是凌迟一般,一刀一刀剜在心上。」
「如果你不开心,孤不要宛儿了行吗?只求你能留下。」
身后坐着马车紧赶慢赶的林清宛一下马车就听到这几句。
她泪眼蒙眬地看着李焕。我「太子哥哥,当初说迫不得已要娶阿姊的是你,同我许下山盟海誓的也是你,你现在怎可这样伤我的心?」
可惜,现在她的眼泪无法再打动李焕了。
他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哀求地盯着我。
正Ťũₘ想开口,竹林处传来异响。
一直默默在一旁的穆连安警惕了起来。
「小心!」
一支利剑从我耳边擦过。
穆连安抱着我从马背上跃了下来。
「有埋伏!」
随着他的一声怒吼,将士们纷纷掏出了兵器。
-11-
场面一时有些混乱。
我一直被穆连安紧紧地护在身后,直到敌人越来越多,我们被迫分散。
我被逼到了悬崖的角落。
穆连安想赶过来,却被压制得无法动弹。
挥刀砍向我的那个人原地愣住,随即向后倒了下去。
李焕自那人尸体上抽出利剑。
急匆匆地向我走来:
「清音,你没事吧?」
我稳住心神,ṭū́ₗ淡淡地摇了摇头。
此时,我更关心穆连安的情况。
他是边境人民心中的战神,有他民心就不会乱。
忽然,身侧有人畏畏缩缩的绕了过来。
我警觉地回头,是林清宛。
她见我回头,动作也不再小心翼翼。
她举着短刀,朝我扑过来。
「林清音!你去死吧!」
李焕一个箭步冲上来,挡在了我的面前。
他的胳膊被刺中。
林清宛此时像疯了一般,抽出刀又扑向我。
「为什么?为什么重来一世我的命运还是不如你!太子明明爱的是我,他上一世爱了我一辈子!可这次明明我们都如愿了,为什么?为什么他要去退婚,为什么他要来阻拦你离开!」
李焕一把抱住了她,阻止她向我靠近。
推搡间,林清宛被推下了悬崖。
直到惨叫声消失,李焕才脱力般地倒下。
他捂住伤口,脸上沾满了鲜血。
「倘若那不是一场梦,不知道这个能不能还你。」
身后的厮杀声震耳欲聋,我静静地站着没有扶他,也没有说话。
还不清的。
-12-
穆连安的人解决了那些埋伏的敌军。
他急匆匆地跑来看我:「没事吧?」
我替他擦了擦眼角的血迹, 告诉他我还好。
他派人把李焕送了回去,处理好现场又休整了一番,我们再次启程。
停停走走两个多月, 终于到了边境的小城。
我们也是时候该说离别了。
「再往前走,就是我们的军营了,你就待在这里吧,这里民风淳朴又自由肆意, 你会喜欢的。」
我点了点头。
「你放心,我会永远在前面守着你。」
「我同你父母说过,有我在一日, 便有你。」
「只要我未倒下, 这座小城便永远安全繁华。」
我没有多言, 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百姓们都相信你,穆连安,我对不住你。」
两世为人, 我自觉无愧于心。
但倘若说我辜负了谁, 便也只有眼前之人了。
可把怜惜当成爱, 才是真正辜负了他的坦荡。
所以,穆连安, 我只能祝你战无不胜。
-13-
五年后,我身死的丧报传回了长安。
六年便是述职之期,我委实不想再回去了。
唯有这个理由, 让长安城的林清音永远消失。
听说,因为不肯娶妻而被废黜太子之位的李焕在庭院枯坐了一整晚。
人们后来发现,林府荒废了下来。
人人都说林家连失两个女儿,二老大受打击, 卸甲归田了。
两个月后,我见到了父亲同母亲。
我给他们做了这边特色的炙羊肉。
「路上辛苦了,来尝尝吧。」
后来啊,我活得很是潇洒肆意。
父亲同母亲也愿意同我一起外出策马, 追忆祖母还在的岁月。
路过一座孤坟的时候, 我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诶, 那个人,像不像是前太子啊?」
母亲好奇地张望。
我笑着遮掩了他的视线:「怎么可能呢?前太子再怎么说也是个有封地的皇子,不至于到这里来。」
父亲点头称是:
「好了,既然离开了长安,就不要再替长安的人了, 赶紧走吧, 今日我同音儿给你炙羊肉吃。」
我们豪爽地笑着,策马而去。
再后来, 我又一次路过。
这座孤坟, 是穆连安做戏做全套给我立的衣冠冢。
白雪皑皑的背景下,有一位穿着单薄的守墓者。
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
一位村妇路过,惊恐地大叫。
「哎哟喂, 怎么冻死人了啊?」
「这么冷穿这么少,这不是找死么?」
李焕表真心的方式,同上一世一样特别。
可是,都与我无关。
穆连安在四十岁那年, 倒在了战场上。
我以遗孀的身份,帮他敛了尸骨。
就让他,最后短暂又彻底地拥有我一次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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