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佳丧礼

查出渐冻症后,我给非遗棺材店铺留言:
【老板,接定制吗?】
客服:【请问给您哪位亲人定制,我们方便推荐……】
我发过去一张二次元老公美照。
【自留款哈~】
客服怒了:【请您认真对待逝者!】
我疑惑:【我就是留着自己用的啊。】
我只是想要一个,最佳丧礼。

-1-
软磨硬泡了半天,客服硬是不相信我真要把二次元老公刻在棺材上。
【你们这些年轻人,想一出是一出。
【生死大事,怎么能开玩笑,要夭寿的。】
我实在无奈,提出只要接单,就先付五万定金。
客服:【v 我五十,看看实力。】
我照她要求转五十。
客服烦了:【小朋友,去写作业,五十去买鸡排吃啊,乖。晚上爸妈给你炒一顿肉就老实了。】
我转了五万证明实力。
客服:【……
【我懂,未成年是吧。】
没想到,办丧礼这么复杂,连买口棺材都不顺。
可我没那么多时间挥霍了。
最后一句:【您不接的话,我只好找那位刘师傅了,听说他也是非遗传承人。】
活人装死的客服秒回:【接!
【他算哪门子传承人,半路出家的。】
太好了,总算搞定一项。
我给宴清寒发消息。
【离婚分了一百万,我成富婆了。
【你就等着被印在棺材上吧。
【我要做痛棺材第一人。】
对了,宴清寒就是我那位二次元老公。
游戏公司给男主们都注册了微博,让玩家可以发些悄悄话。
为了敲定细节,老板让我当面沟通。
没想到,被诈骗了。

-2-
她只是和刘师傅抢客户才一口答应。
拿出的都是老款式,根本不愿意定制我的痛棺材。
「哪有人往棺材上刻男人的!
「我非遗传承人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我默默接了一句,「那尾款您还要不要了?」
她双手抱臂,心虚道:「要,棺材有的是,你随便挑。」
我淡然一笑,指了指最角落那口素棺。
「您教我,我自己雕。」
最后一段时间,总要做一点自己喜欢的事。
好歹,为自己活一次。
「至少学半年啊,只包住,不包吃。」她答应得倒快,生怕我反悔了似的。
我有些庆幸自己离婚了,有钱有闲。
单是置办一个棺材,就折腾了半年。
我也期盼雕刻出一个完美的棺材,让宴清寒从生到死一直陪着我。
可现实每一天都要嘲笑我的无能无用。
最开始是猝不及防的踉跄。
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工作室的门槛绊倒,无法欺骗自己只是ţů₃意外。
而后是止不住地手抖、抽搐。
宴清寒的脸是一道流畅的弧线。
我雕刻得像是被狗啃坏的刘海,花枝鼠咬烂的沙发。
我有点慌了。
披星赶月,抓紧时间。
在ẗũ̂ₓ只开了一盏灯的工作室,撞见了修修补补的师傅。
她有些不自在,「出门在外,别说你是跟我学的啊。」
「放心。」
这个秘密我会一直保守到躺进棺材里。
叮叮锵锵,昏昏欲睡。
师傅突然问我,「为什么你非要把这个人印上去?」
我打了个哈欠,声音细而轻,像是要飘到夜里。
「活这么多年,他说『爱我』的次数最多。」
师傅下一锤凿了个空。
「年纪轻轻的,说话这么消极,去谈恋爱耍男朋友啊。」
我摸摸自己的脸,「很年轻吗?我都离婚了。」
师傅泄愤似的凿,「男人没一个好东西。是不是知道你病了,就怕麻烦闹离婚?」
「他不知道。
「他知道的话,不会离婚。」
不是出轨,没有狗血。
谢之遥跟我离婚,仅仅是因为累了。
「念安,你很好。
「你一直都紧绷着,好像没有我就活不下去。
「对我来说,太窒息了。
「我们从来没吵过架,你所有委țú²屈都憋在心里。
「我甚至不敢有女性朋友,担心你会多想。」
……
「你应该找一个可以释放自己的伴侣。」
谢之遥说得没错。
财产分割按照婚前协议走,是我赚了。
用生病来拖累他,没有意义。
也就没告诉他。
棺材做好了,我也该走了。
临上车去机场时,师傅拉住我的手腕,「我们非遗继承人很难的,好不容易收一个有钱有耐心的徒弟……」
语调沉重而发颤,「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把她抱了个半圆,另一只手有些不听使唤。
应该是不回来了,师傅。

-3-
离婚后,谢之瑶还把曾经的婚房留给我了。
一切都像我离开时的那样。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只是地板、家具都落了一层薄灰。
我用纸巾擦出一片干净地方,把棺材郑重放好。
「宴清寒,你以后陪着我吧。
「我只有你了。」
微信视频提醒声骤然响起,我心惊肉跳,呼吸急促。
是我妈。
她嘟囔一句,「接个电话这么慢。
「过年什么时候回家,今年之遥也不来吗?」
「不来。」
「哦。」
她挂断视频。
结婚这五年,谢之遥都不会回我家。
看他脸色,我知道答案。
他觉得糟心。
谢之遥父母住在宽敞明亮的别墅,亲朋也都是谈吐得体的知识分子,那里是他的舒适圈。
其实,我也不想回家。
我家不是温馨的港湾,是尖耸的教堂。
但以后真的没机会了。
爸爸妈妈还是爱我的。
也趁着这一次,取走我的陪葬品。

-4-
除夕这天,我回爸妈家了。
老爸在嗑瓜子看电视。
弟弟腿搭在沙发上打游戏。
地板黏脚,看着是很久没拖过的样子。
我差点摔了,幸好扶住墙。
「爸,我妈呢?」
「厨房炸丸子呢。」
我妈忙得打转,看见我就松了口气,「赶紧来搭把手,把油锅的丸子捞出来。」
我木愣愣地接手。
可真的好重,即便我两只手撑着漏勺,也在发抖。
我想把捞出来的丸子倒进不远处的盆里,手又不听使唤地抖——
圆滚滚的丸子蹦了一地。
我还在犹豫,要不要说。
妈妈,我生病了。
我不是故意的。
但尖锐的吼声又吓得我止不住发抖。
「你残废了!
「吃屎长大的?
「这你弟最爱吃的!」
我终究还是没告诉她。
告诉妈妈有什么用呢,她也没办法。
「妈……对不起……」
我弟捧着手机边玩边过来,瞥了一眼,无语道:「不就几个丸子,让姐扫了倒垃圾桶不就行,吵那么大声,等会儿邻居又在物业群里逼叨叨了。」
我妈狠剜我一眼,「赶紧收拾啊。」
好在,我没有再犯错。
吃过年夜饭,我妈也闲下来在家族群里抢红包。
「你去厨房收拾收拾。」
我没想惹她生气的,可盘子就是顺着手上的洗洁精滑了出去。
已经摔碎一个盘子了。
「妈,可以让弟弟洗一次碗吗?」
我妈一听,手机甩在沙发上,骂骂咧咧地起身钻进厨房。
「好啊,我就是欠你们家的。
「养你这么大,洗个碗都使唤不动。
「一年到头歇不了一顿饭,把我累死算了,你再去认新的妈!」
可是,我只是让弟弟洗一次碗而已。
我是真的要死的人。
我想放纵一次。
我就这么看着,好像看着小小的自己冲过去抢过碗盘,闷声哭泣,还要去安慰不成熟的大人。
她就站在洗碗池,澄澈的眼中噙满委屈,盼着快快长大。
可长大的她是懦弱的大人。
这个大人,只有一件事可以做了。
办一场真正属于她的丧礼。
我转头去了自己的房间。
其实是杂物间,最底下一层吃剩的曲奇饼干铁罐子里,藏着我的陪葬品。
「宴清寒,我找到你了。」
我收藏的徽章锈迹斑斑。
我的眼神闪闪发亮。
嫁给谢之遥前,第一笔工资,我自私地买了这些无用的铁片子。
家里没有我的房间,放在婚房显得幼稚。
宴清寒就被小心地藏在铁罐子里。
干燥剂吸饱了水分,铁皮锈迹开始蔓延,就像我的自由被一点点侵蚀。
最底层,是一个色泽暗沉的银手镯。
我的眼泪有些失控。
「宴清寒,曾经我很想要一个银手镯。
「因为班里的女孩子都有。
「她们问我为什么没有,我撒谎说不喜欢。
「可我没有问我妈,因为我知道,没有就是没有。
「爸爸妈妈都很累,养我很辛苦,不应该不懂事。
「我结婚的时候,她拿走了谢之遥给的彩礼,那天很高兴,问我要什么。
「我说要一个银手镯,她说就惯我这一次,家里的钱都要攒着。
「后来我一次都没有戴过。
「我求来的爱,对它过敏。」
铁罐子里只剩一只银手镯。
我背上包离开。
开门时我妈看见了,没好气地阴阳,「泼出去的水哟~果然不能对她太好,跟我们不是一条心的。」
我心在汩汩流血,却笑着道别。
「妈,我走了。」
绚烂烟火在天幕爆开,照亮我离去的路。

-5-
小区里一群孩子正在玩摔炮。
有一个炸在我鞋面上,烫出丑陋的焦边。
以前,我从来都是忍耐着的。
今天不想忍了。
盯着为首的孩子,释放似的吼。
「你爸妈怎么教的!
「每年都要把炮摔别人身上,很好玩吗!」
成年人对他们还是有威压的。
一伙小孩一溜烟儿跑了。
这时我才听到一声微弱的猫叫。
循着声音,撕开那袋被遗落的塑料袋。
几个鞭炮壳,一只被炸伤的小猫。
它看起来要比我更快见到死神。
我对这个世界的憎恨,悄然溢出。
为什么要让我发现它?
一个将死之人,拿什么救赎。
它左眼还流着血,依旧不服输地龇牙。
孱弱而有生命力。
我捏住它的皮毛,收进怀里。
今天最幸运的事,就是赶在宠物诊所关门的前一分钟拦住了医生。
鞭炮把它左眼炸瞎了,还留下一身的伤痕。
手术包扎开药,医生说剩下的看天意。
一旦出现什么感染,小猫就危险了。
在和死神的这场搏斗中,还是它更坚强一点。
稍稍恢复一些,就能上蹿下跳。
最后一次检查时,医生表扬它坚强。
小猫好像听懂了,搭着办公桌,颇为骄傲地站起来。
「有没有给它起个名字啊?」
我一愣,随即轻笑,手掌抚摸它的脑袋。
「就还是叫小猫吧。
「它下一个主人会起一个好名字的。」
医生微微惊讶,「给一个流浪猫费这么大精力,花了上万块,你不准备养它吗?」
「有心无力。」
医生不再追问。
只是幽幽地叹道:「它跟你还挺有缘分的,没发现吗,只要你去取药,它就偷偷瞄你去哪儿了。
「狸花猫,弃养主人的一把好手,难得这么黏你ťü²。」
我淡淡一笑。
不过给它找个靠谱的新主人,着实是件难事。
医生说会帮我留意领养人。
可一周过去,消息寥寥。
我不得不先继续自己的丧礼筹备。
我还缺个遗照。

-6-
照相馆的老板是我高中同桌。
当年他不爱学习,上午睡觉,下午逃课打球,交际不多。
上次同学聚会,他一定要加我的联系方式。
林城白老远就向我挥手。
可是走近了,只是点了点我的手臂。
我视线落在他手指上,他触电似的飞速收回。
「我记得,你不喜欢别人碰你。」
原来他还记得我这个习惯。
「怎么突然想拍照片了?当年毕业相册少印了一本,你可是主动说自己不要的。」
青春期的时候满脑子都是成绩试卷。
只有扎着马尾,站在领奖台上时,才有一次高光时刻。
我无意间听到后排同学的对话。
「你看见光荣榜上年级第一的照片了吗?我靠,鸡窝头,四只眼,知道我成绩为什么不好吗,就是不想像她一样,死呆子一个!」
「虽然你说得没错,不过,嘘——小声点。」
我在玻璃的反光中,看见了微微炸毛的自来卷和黑框眼镜。
我告诉自己,别人过的是青春,我是在经营自己的未来。
所以,望向未来,现在没什么好记录的。
这句话成了咒语。
镜头让我畏缩。
尴尬和不自然让我在必要拍照的时刻,时时僵持地微笑。
最后一张照片,我想看看是否有不一样的结果。

-7-
「遗照,能拍吗?」
「包的。什么御姐风,千金风,都……」林城白回过神来,戛然而止。
「顾大学霸,你现在真幽默,逗我是吧?」
「是,我就是想体验一下。」
进照相馆的一小截路,我们诡异地彼此沉默。
他递给我几本相册,让我参考想拍的风格。
「我想拍得拽一点。
「网上不是很流行那什么火葬场吗,能不能给我拍出来一种,你们滚吧,老娘不 care 你们的气质?」
虽然有些可笑,但报复全世界的感觉真的太爽了。
林城白不客气地笑出声,「我真没想到……
「顾霸霸终于学会生气了。
「谁惹你了?
「call me,我去干死他!」
我捂脸扭头。
前台两个小姑娘也跟着偷笑。
高中毕业这么多年了,他好像还没走出来。
当年抄作业时就这么喊我。
别人都是抄完就把我的作业扔回来,有时还会折出卷边。
就是他,一口一个「谢谢霸霸」。
喊得我虚荣心一点一点蔓延。
最终敲定了一套中性风的造型。
看着镜中的脸,逐渐有了少年气,清冷贵气。
化妆的妹妹夸我,「不试试还真想不到效果这么好,我还以为姐姐你是温柔型的。
「别挑眉,姐姐,我怕自己骚扰你。
「后期 p 个眉钉,一定帅到飞起。」
我听进去了。
林城白的手机噼里啪啦从楼梯滑下去。
「你要打眉钉?
「可你不是特别怕疼。」
我就站在这里,林城白不知道,此时此刻,我下肢发僵,肌肉一直在抽痛。
一直盯着痛点,痛苦就会无限放大。
「对了,我想到办法了。」他回到化妆间一顿翻腾,找到一枚眉钉贴。
「之前蹦迪时为了装一下,买了两板,跟真眉钉效果差不多。」
他边说边抠了两个往我眉毛上贴,「没苦,就不要硬吃嘛,换一种方法,虽然结果是一样的,可过程就幸福多了。」
唔,蛮有道理的。
他变得越来越成熟,我却像真正回到了叛逆的青春期。

-8-
拍照时,手机放在桌子上。
来电后林城白招手示意我,我以为是奶茶外卖到了,就让他接一下。
林城白边接电话,边出去拿外卖。
好长一会儿,回来时眼是红的。
「奶茶呢,没到?」
「顾悦,你生病为什么不治?」
两句话一起说,他先被气笑了。
「好歹是朝夕相处了三年的同桌,你要不是石头,总该对我有点感情吧。
「我是说不能把我当外人。
「有什么困难,还跟我藏着掖着。你说啊,我砸锅卖铁也给你治病。
「要不是你医院的同事打电话提起,是不是下一次见面就是你的葬礼?」
在我做医生的这些年里,我自以为和所有人保持冷淡的距离。
哪怕是垫付出去,再也没有收回的医药费,也一概不再过问。
查出渐冻症后,我向医院提出辞职。
领导,同事,患者的关心,我都当作了无效的安抚。
不在意,不回消息。
人到中年,身边人的意外,也会惊起对未来的无限忧虑。
我沉默着和林城白对视,在想该用什么样的措辞安慰他。
他却不给我思考的时间,「好了,别想敷衍我的话了。
「拍照,你不是挺喜欢这次造型的吗?拍满意后,请你去吃饭。」
「好。」
他欲言又止,在摄影师重新开始指导时又忍不住道:「要是可以,给你同事回个电话,她看起来挺关心你的。」
我点点头。
在吃饭的间隙,约了同事过两天喝咖啡。
她又惊又喜,我唇角也不自觉上扬。

-9-
「顾悦同志,我要批评你。
「作为医学专业人士,怎么可以放任自己的病情发展?
「还记得那个为了装霸总,把自己喝到胃穿孔又闹自杀,被家长拖到医院的小孩吗,你怎么劝人家的。那可是我第一次见你说脏话。」
当然。
为了哄病人,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我说,人要为自己的器官负责。
心脏一刻不停,胃不断消化刺激,五脏六腑拼命运转来维持你的生命。
不就是胃出了点问题,多少人拖着个断手烂脚破胃,照样好好活着,有什么可怕的。
我用勺子搅了搅咖啡,热气朦胧胧。
「我也想坚强,可偏偏是渐冻症。」
无解。
她喉咙哽了一句话,不上不下。
「那也要好好活着啊。你也知道,我们最怕病人主动切断和社会的联系,自暴自弃,放弃治疗的希望。
「从一起工作,你就是我的榜样。你这样的态度,我也害怕,自己未来是不是也会悄无声息地死了。我孩子才两三岁。」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默默把话题转到她孩子身上。
「小安最近长高没有,闹不闹人?」
「个头长了不少,就是这孩子越来越烦人了,非要闹着养宠物。等他过生日,我就去帮他挑一只小猫小狗。」
我心微微动,「我捡了一只猫,你带回家,看看小安喜不喜欢?」
「那太好了,还能省一笔钱。」
我悄悄舒了一口气。
季佑当即跟着我回家,把小猫带走了。
小猫虽然左眼不好,但很有分寸,不会乱拉乱尿。
之前被炸伤的毛发也重新长了出来,毛茸茸一团,很可爱。
「去新ţū́ₕ家,要和小主人好好相处哦。」
它尾巴一甩,傲娇地不理我。

-10-
照片修好了。
林城白略带小心地问我,「要 p 成黑白的吗?」
他解释了一大堆,关于光影,关于色彩,暗戳戳地强调,黑白的不好看。
遗照不都是黑白的吗。
转念一想,这世界并不因为我离去而黯淡半分。
自己的丧礼,还不能任性一把?
「就彩色的。」

-11-
小猫惹麻烦了。
季佑给我打电话,向我道歉。
她没办法收养小猫了。
她和老公的工作都忙,孩子是爷爷奶奶在带。
奶奶性格比较小心,特别担心小猫会伤到小安。
昨天小安追小猫时,手背划破皮了。
奶奶把小猫关在门外,小猫自己钻进小区草丛,也不回家。
她下班后找了两个小时才Ţű̂⁺找回来,可奶奶也不同意小安再养猫了。
奶奶带孩子很辛苦,季佑也很为难。
「没关系,我把它接回来。
「小猫不在,家里好安静。」
它又翘着尾巴,弯成一道可爱的圈圈,被我搬回家。
它现在有点重。
到了人少的地方,我就放下来让它自己走一段。
「以后我走了,你怎么办呢?」
猫的寿命一般在十几岁。
小猫大概两三岁。
如果我可以再活十年……
如果呢……
是不是要给它起个名字。
别人家的猫都有名字。
那叫什么好呢?
听说有些不聪明的小猫,会觉得自己叫「吃饭」。
叫了这么久的「小猫」,不如叫「小咪」吧。
「小咪?你要是喜欢这个名字,就应一声。」
它懒洋洋顺着花坛走,喵了一声。
看来它是聪明猫。
我有了这么聪明的猫,一定要活得久一点。
边走打开曾经的工作号,问领导:
【您认不认识渐冻症方面的专家?】

-12-
患上渐冻症的第三年。
有在认真服用药物。
肢ṭŭ⁾体僵硬,但还可以自理。
时常呼吸不上来,对着咳痰机憋到脸色紫红。
去年的生日在医院度过,今年的,林城白说要我和朋友们一起过。
他们怕我累,搞了辆轮椅推着我。
临时想去吃鱼,恰巧餐馆满座了。
等的话,大概一个小时。
季佑担心我没精力,「顾悦,要不换一家店?」
而正随着服务员进餐厅的西装男人,微微扭头回看。
「顾悦……
「你瘦好多。
「出什么事,为什么坐轮椅?」
谢之遥脸上掩盖不住的担忧,惹得半挽着他的女人不悦地蹙眉。
我靠着轮椅后背,轻飘飘地说,「渐冻症。
「今天我生日,要吃鱼。
「所以,要不要位置让我?」
他怔愣着点头,对服务员说,「预订的包厢,让给他们。」
服务员立刻给我们指引方向。
谢之遥还想说些什么,「顾悦。
「别开玩笑。」
而我已经被推着进包厢了。
季佑是认得他的。
一进包厢就忍不住八卦,「他这什么情况,看表情,还对你念念不忘。
「啧啧啧,吃着碗里,还看着锅里。
「顾悦,你觉得呢?」
我微微笑,「管他呢,吃到鱼最重要。」
以前总是愧疚自己不是一个好妻子,总在挑剔自己哪里做得不够好。
不管是婚前还是婚后,都用恶婆婆的眼光来看自己。
如今看来,谢之遥不是坏人,也称不上什么好伴侣。
我如果被认真爱着,怎么会小心翼翼到卑微。
「对,吃鱼最重要,什么情情爱爱,都靠边站。
「早干嘛去了。」
季佑大大咧咧开玩笑,没注意到林城白一脸牙疼的表情。
没有未来的人更要珍惜现在。
我吃得不多,但很仔细。
鱼肉很香。
小时候在老家长大,远离海边的城市,鱼和海鲜价格高,家里人也不会处理。
他们也不爱吃口味清淡的。
在亲戚家吃了一次,味道记了一整年。
长大的奖赏,就是带自己体验一次梦想中的童年。
他俩现在也挺熟的,商量给我订了个蛋糕。
等蛋糕时,拿出了给我的礼物。
宴清寒的所有官方周边。
「他出钱,我去收的,费了老大劲。
「还有个突然喊我妈咪的,我差点以为她是变态!」
林城白抱臂,「虽然这哥们帅得是可以当饭吃,但这些玩意还是贵得有些不礼貌了。」
他俩都不太理解,这些铁皮子,还有一堆塑料亚克力,棉花玩偶,怎么能炒出天价的。
只能安慰自己,「这些总比 lv 假肢靴尊重我们穷人的智商。」
「喂喂喂,你们不能在背后蛐蛐吗?」
真不把我当成脆弱的病人。
……
蛋糕到了。
「你要是吃不下,就许个愿望吧。」
林城白拿打火机点了蜡烛。 
火苗嘭地亮起。
我闭上眼睛,却感觉那束光灭了。
我没有睁眼。
林城白也很快又点了蜡烛。
我默默许完两个心愿。
顾悦长命百岁。
顾悦开心快乐。
最后一个愿望,要亲口交代给林城白。

-13-
他短暂的诧异过后,脸色逐渐凝重,咽了咽,又故作爽朗。
「OK,我就帮你先照顾小咪一段时间?
「你要是想它了,我就带它过去见你。」
林城白上门来带小咪。
他好像不招小咪待见,被猫拳狂揍了一顿。
被关进猫包时,小咪狠狠瞪了我一眼。
似乎要连我一起揍。
呼~
家里太安静了。
我踉踉跄跄跌回沙发。
脖子撑不住脑袋,喉管被勒住。
皮肉在痉挛。
前一段时间,我服用了研制出的新型特效药。
起初,我是质疑的。
人类历史几千年,好运怎么会降临到我身上。
但吃了可能有转机,不吃就只能走向死亡。
我觉得呼吸在慢慢变稳健,能在窗口站的时间越来越久,甚至给早已枯死的绿植浇了浇水。
我对小咪说,「我希望能陪你很久,一定要。」
衰败,是竭力掩饰,也会透出腐烂的气息。
我用毯子把自己裹起,静静听着挂钟嘀嗒嘀嗒跳过每一秒钟。
身体像一根正在燃烧的线香。
我仿佛能看见,灰烬剥落,只剩末尾。
对不起,小咪,我是骗子。
近几天天气晴朗,晚霞格外漂亮。
正要推开窗透透气,门锁「啪嗒」弹动。
我一步一步挪,开门。
黄黑色的影子蹿到沙发上,大摇大摆敞开肚皮。
爪爪上粘上很多灰尘。
「怎么回来了?」
它不理我。
我在沙发上,看着它。
「谢谢小咪。」
「喵~」
尾巴一动一动,拍着我的腿。
舒服得想要打瞌睡。
我抚着它温暖的皮毛,缓缓闭上眼。

-14-
奇迹总是别人的。
顾悦没等到奇迹的眷顾。
之前无数次不舍地告别,都是对活着的藕断丝连。
而死亡来得突兀且决然。
林城白是第一个发现的人。
他回家找不到小猫后,直奔顾悦家。
听说,动物某些举动能征兆人的生死。
他输入密码,打开门。
阳光只剩一个句号。
一人一猫静静睡着了。
他曾经有无数的话想说,都没来得及。
包括藏在心底的暗恋。
可他有些不舍得打扰。
就像他熟悉的那样,指尖点了点顾悦的手臂。
「醒醒?」
残忍地没有得到回音。

-15-
顾悦的丧礼由林城白一手操办。
除了没办法亲自联系亲友,她几乎把所有流程安排得面面俱到。
过去的人生,无数小事,都被「以后……」、「以后……」敷衍。
对丧礼,她没有延迟满足,竭尽一切尽善尽美。
顾悦第一笔工资买来的铁皮子徽章,还有那份生日礼物,都放在了那独特的小棺材里。
遗照没有用最初拍的那张带眉钉的照片。
她说那时候带着怨气拍的,不好看。
这一两年,她又拍了很多次照片。
旗袍,簪花,汉服,把过去那么多年欠下的渴望清单全都打上对钩。
顾悦最喜欢那张簪花的,她举着小咪,阳光正好,显得很有生命力。
虽然只是几秒钟,但被意外拍下了,那就选这张做遗照吧。
她特意留了一笔钱,请林城白好好照养小猫。
按照她的意愿。
剩下的钱捐献,一半给贫困女孩,一半用来救助流浪动物。
收到死讯后,几乎所有人第一时间都是惊愕。
顾悦的妈妈接了电话,听到后骂骂咧咧挂断。
「神经病,好好的人怎么会死了?
「神经病,诈骗电话……」她愤愤地自我安慰着。
林城白紧接着拨通了她爸的电话,简洁地告知了时间地点。
留下电话那端,这对夫妻哑声怔愣。
太多人不懂得珍惜,总是在失去后怅惘。
她师傅邢芳以为自己干这行当这么多年,也算见惯死亡,足够波澜不惊。
可见到她雕刻的最荒唐的棺木,还是忍不住眼酸。
「当时应该做更好看点的。」
顾悦的弟弟搀着他父母而来。
两位扑上来,差点跪倒,责备顾悦让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不孝。
丧礼瞬间喧闹哗然,充斥着号啕哭声。
惊扰了鸟雀,鲜花,还有棺中的人。
林城白有些后悔自己不得不通知他们。
人群的最后,林城白看到了顾悦的前夫。
他神情怅惘哀伤,空洞地望着什么。
明明伤她最深的,也是他们。
不管他是在后悔或者遗憾,顾悦都不在意了。
林城白拿出顾悦的遗书。
他也是第一次拆封。
【从准备棺材开始,我写下这封遗书。
【谢谢师傅的宽容,给我胡闹的机会。
【其实那天,我都想放弃了。
【一个人活着还是死了,好像都没有太多差别。
【但看到成品,我还是很喜欢,在手机屏幕上看到了自己的笑。
【家,对我真不是个好词。
【捡了个猫,以后怎么办啊……
【我有了个小猫。
【幸好有贴纸,我可以无痛得到眉钉了。之前一直都觉得很酷,但我也是真怕疼。
【拍照也不是难以忍受的事。
【生日快乐,顾悦。老天,能不能再给我一些时间。
【我好像有预感……还是不想了。
【(全部划掉)
【写这封信的初衷,我想恶心所有人。
【为什么,要把一个人逼到绝境。
【孤独而绝望地准备自己的丧礼。
【我任性一次,怪罪全世界。
【我渴望在我离开后,所有人痛哭流涕,后悔不迭。
【痛苦我的离去,却再也无法挽回。
【后来觉得好傻。
【如果人生是一片海,那些被污染的部分,就在海浪日复一日的濯洗中被净化。
【(全部划掉)
【请帮我念最后一句。
【bye-bye。】
番外
小咪视角
顾悦把我带回家之前,我可是这一片小区的狸花大侠。
哪个小孩欺负猫了,我狸花大侠亮出爪子,把他的手也挠花。
大人气喘吁吁想要教训我,抓不到我后就开始教养小孩。
「谁让你去摸野猫的!」
我身手敏捷地蹿到二楼管子上挂着,给小孩摆鬼脸。
来呀来呀,看你还敢不敢欺负猫。
打不过我,他们还不讲武德。
撒泼打滚,拽着爸妈找上家门了。
我家那两个人类把我揍了一顿,扔出去了。
喂,家里小孩被他们故意绊倒,也是我给他出气的。
没良心。
走就走, 是我弃养你们的。
从此,我改名 AKA 野狸花。
虽然吃得差一点, 睡得差一点,但本喵有了自由。
常在小区行侠仗义, 哪能不挨刀。
我在吃好心阿姨投喂的罐罐,被人掐住了后脖子。
大人把我塞进塑料袋,给了几个小孩。
他们真坏, 往里放了几个鞭炮。
炸得我好疼。
一代大侠就要陨落。
还好我命不该绝。
可是救我的怎么是个弱鸡人类啊。
算了算了,以后本喵罩着你。
不是, 这弱鸡人类难道还嫌弃本咪眼瞎吗?
连个名字都不取。
想把我给别人养。
我 AKA 野狸花就当膏药黏着你了。
好好伺候着,小心我给你生个不致命但很贵的小病。
到底谁伺候谁啊,弱鸡顾悦喝个水都要本咪拿杯子。
顾悦把我给那个林什么的时候,我气死了。
伺候你那么久, 累死咪了。
你居ẗųₛ然想抛弃咪。
你个渣人。
不可能, 本咪不会让你得意的。
磨破爪爪也要跑回家。
看吧,没本咪照顾,你看起来都蔫巴了。
睡吧睡吧,本咪守着你。
一觉醒来, 我又回林城白家了。
顾悦, 你人呢!
不会睡一觉就把本咪忘了吧?
都七天了,怎么还不接本咪回家?
我懂了,又想把我扔给别人。
不可能, 咪生就缠上你了。
顾悦睡着的第七天,本咪自力更生,踩开厨房门, 从通风的窗户钻出去了。
九楼, 尾巴微脏。
这路上车好多呀。
红灯!
他闯红灯了!
不长眼的人类撞到了本咪, 倒是回头看一眼啊。
顾悦,你人呢!
你的猫要没命了。
肚子疼, 腿疼, 蛋蛋……
哦,你去年嘎了我的蛋蛋。
算了, 原谅你了。
我记得,在你身上闻到了蔫巴的味道。
我也闻到了自己蔫巴的味道。
嘿嘿, 顾悦你不在, 我说一个秘密。
我认识你, 就六楼那个整天被骂的, 全小区的猫都知道。
还有猫嘲笑你,「人不如猫, 我妈从来不骂我。」
我一脚把它踹飞,「闭嘴吧,煤气罐子!」
不是谁都有个好妈的。
但你是个好人类。
你给了我一个枕头, 让我暖和了一个冬天。
把我从垃圾袋抱出来那天, 我想, 可怜的人类,以后狸花大侠罩着你。
疼疼疼~
讨厌的人类,下辈子还做你的咪。
要是再被欺负了, 一定要亮爪子,告诉他们,你是我罩着的人类。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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