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羊侯身边有个奇女子。
她能制皂、蒸酒、烧玻璃,更能布河道、改云梯、炼火药。
硬生生把默默无闻的鼎羊侯,抬上了争霸的舞台。
可鼎羊侯一统天下、后宫三千后,颁布的第一道圣旨,就是把那女子削成了人彘:
「穿越还魂,妖言惑众,其罪当诛。」
哦,原来你身边缺个纯正的妖女,那你不早说。
数年后,新帝微服出巡,在山间碰到个上坟小寡妇。
我一身缟素,眼横秋波,盈盈下拜:「奴家皎皎,有夫新丧,不意冲撞阿郎,万望恕罪。」
-1-
远远望见皇宫的车辇时,我正把过路色鬼的尸体拍到坟里。
真是好煊赫的队伍,我确信我不会认错,急忙丢了铁锹,临溪为镜。
溪水中倒映出一身素白的我,唯眉间胭脂痣鲜红如一滴血,分外勾得人心痒痒。
车队缓缓走近时,我从腰间扯了一把纸钱,在坟头上烧了,一边烧,一边哀哀婉婉地唱一首小调,声调清脆动人。
据说,这首小调,是什么「刘三姐」唱过的小调,兰英在军中唱过后,传遍大江南北。
【山中只见藤缠树,世上哪见树缠藤。青藤若是不缠树嘞,枉过一春呀又一春。】
最后一个颤巍巍的尾音未落,车队当中,一驾马车的车帘被掀开,一张男人的俊脸正对着我,雾沉沉的眼睛里闪着惊艳和追忆。
他喃喃了一句:「阿英……」那眼神却像被什么惊醒一般,陡然转作深不见底的理智和怀疑。
「你是什么人?」他问。
我慌忙擦干眼泪,道:「奴家姓程,小字皎皎,就是这里的人氏。上月不幸亡故了夫君,就葬在此处,故奴家来为亡夫上坟。」
他看着我,没说话,好半晌,他放下帘子。我听到他低低的声音对随从说:「弄弄清楚,这女子的来历。」
我娇羞低头,掩去眼中那嗜血的快意。
我的猎物,你终于来了。
-2-
这世道,命苦丧夫的女子甚多。
可我不在其列。
程是老鸨的姓氏,皎皎是烟花巷的花名。
我活到十三岁,看着我爹把七个妹妹都淹死在尿桶里,我娘还是没生下儿子。
我爹说我们是一大一小两个丧门星,打包把我们卖给了叫张溜的人贩子。
我解开衣服,任由张溜施为,只求他给我娘找个好去处。
可他食言了,他玩弄够我,转头就把我们母女卖给了青楼。
我娘哭干了眼泪,在接客前一天自尽,临死前还哭着求我跟她一起:「失了贞洁的女人,要下十八层地狱的啊!」
哦,那人间一定是第十九层。
我娘尸骨未寒时,我一脚踢开花魁晚娘的屋门,把她从老学究身上扯下来,自己坐上去。
头发雪白的老头哈哈大笑,夸我没廉耻,天生要吃这碗饭。
从那天起,我就成了楼里的新花魁。
好日子过了两年,突然一个夏天,暴雨连绵,眼看就要淹了上游的主城。
城主当机立断,开闸放水,大雨和泥沙瞬间吞没了我们这小小的副城。
主城的权贵是人,我们不是。
我拉扯着晚娘在洪水里挣扎,眼看就要淹死的时候,有人救了我们。
-3-
那人叫兰英,是鼎羊侯身边的奇女子。
她能制皂、蒸酒、烧玻璃,更能布河道、改云梯、炼火药。
硬生生把默默无闻的鼎羊侯,抬上了争霸的舞台。
她开着一艘飘着红旗的大船,本来是要来解决河道问题,促成城主和鼎羊侯合作的。
可她没想到,城主已经把问题解决完了——人都死了,当然没问题了。
她只好先救人。
她把我放在甲板上,看清我的脸时,非常惊讶:「哇,你的眼睛长得跟我的一模一样。」
我只觉得好笑,水里的良民那么多,还有零星权贵,她先救俩妓女,一会儿准有人找她麻烦。
果然,不多时,就有人上门:「城主的大小姐不慎陷于灾中,坐不惯平民的小舟。你速速清空此船,便于大小姐安坐。」
兰英:「清空?我这船上都是灾民,怎么清空?」
来人不屑:「区区贱民,都扔水里就是。」
兰英直摇头:「不可能。」
后面的事,我就不清楚了,我呛了好几口水,昏死了过去。
闭眼前,我还想,完了,一定要被扔水里了。
可是没有。
等我醒来时,晚娘坐在我身边哭。
她说,兰娘子为我们得罪了大小姐。
而且……
「刚刚兰娘子给我们检查了身体,说我们得了很脏的病,叫……梅毒。」
-4-
兰娘子也来了。
她很痛惜,说这是架空南北朝,不应该有梅毒,肯定是哪个脏男人穿越时带来的,她让我回忆,有没有人喜欢背诗,床前明月……
我赶紧打断她,眼泪汪汪求她救命。
她给我们用了很多汤药,但都不见效,最后,她一咬牙:「我才提炼出青霉素和大蒜素,不知道纯度如何,你们敢不敢试?」
想到她说的,梅毒后期烂鼻子烂眼,我猛点头:「先给我试,要是有效,再给晚娘!」
如果没效……我悄悄求她,求她到时候给我和晚娘一个痛快。
我烧了一整个月,终于痊愈,晚娘也跟着用上了药。
兰娘子高兴极了,她说:「等我以后建医院,就给你俩立个大理石碑,因为你们是青霉素人体实验的第一只小白鼠!」
什么?我听不懂,大约理解着,她是要给我们立牌坊。
当了婊子还能立牌坊,好!
她把我们安排在「制药厂」工作,专门给前线战士生产「青霉素」。
偶尔她来看我们,还会说,等海晏河清,她还要办学校,到时候,让我和晚娘都去读书。
说到读书,她就笑着看我:「皎皎这名字太小气了,我给你取个学名吧。」
她写了「华章」两个字。
皎皎微光,可谱明月之华章。
她还给晚娘取了新名字,叫榆关。
「晚出榆关逐征北,惊沙飞迸冲貂袍。」
真好,好就好在,我俩听不懂。
但不妨碍,我和晚娘摸着墨痕未干的字,憧憬着未来的生活。
做工,读书,健康,饱饭,不用伺候男人的,未来啊。
我俩做梦都要笑醒。
然后,就真的醒了。
兰英死了。
-5-
这几年,我们也打听了很多兰英的消息。
听说,她和鼎羊侯是从微末时扶持着一起走来,情谊深厚。
哪怕后来,鼎羊娶了城主家那个大小姐,后来又为了子嗣纳了一个能生养的小官的女儿,兰英都还是他最信任的人。
但是兰英不肯嫁他,她说:「牙刷和男人不能共用。」
鼎羊侯在她的扶持下,扶摇直上,一统天下,登临大宝。
他登基后第三天,贵妃流产。
兰英的贴身侍女就站出来,告发兰英用巫蛊之术,咒魇贵妃肚子里的孩子。
这其实是皇后和贵妃联手所做的一个局,太医配合贵妃假孕,侍女配合皇后告发。
可是鼎羊侯轻而易举地信了。
狡兔死,走狗烹。
天下已定,不再需要功高震主的兰娘子了。
兰英死了,医院、学校,一切民生计划都成泡影,制药厂也被兵士们冲进来拆除。
女工们四处逃散,兵士们肆意玩弄。
良家妇女哪里受得了这个,纷纷自尽。
我和晚娘无所谓,我们主动解开衣服。
然后,趁色鬼们在身上耸动时,拔下钗子,狠狠刺进他们后颈。
我俩打扮成兵士们的模样,逃出已成炼狱的制药厂,直奔乱葬岗,找到了兰娘子的尸体。
她死得真惨啊。
眼鼻耳舌四肢,都没了。
连牙齿都被一颗一颗敲掉了。
空洞洞的嘴巴里,塞着一张纸条:
【出风头的穿越女,活该如此!】
不知是何人所留。
不过没关系,等我找到这个人,就把他、侍女、太医、皇后、贵妃,连同鼎羊侯一起——
炖成一锅汤。
-6-
我自卖自身,换钱安葬兰英。
没想到,找到了熟人,正是许多年前把我卖进青楼的张溜。
我利用他做人贩子的人脉,洗白了身份。
然后,怂恿他跟我一起行骗。
简单来说,就是我假扮寡妇,勾引过路的好色之徒。
张溜扮作我的表哥,等色鬼上钩,他就出面议定亲事,待我们洞房花烛,就在交杯酒里下迷药。
再然后,自然是一刀结果风流鬼,搜其囊中金、袖里银。
每次都收入颇丰呢。
说起来,第一个上钩的男人,我也很熟——正是当年卖了我和我娘的,我的亲爹。
他倒是不知怎么发迹了,娶了新老婆,生了新儿子,完全认不出我来了。
我把他骗上床,一刀割开他的喉咙,然后让张溜把他活着丢出去喂野狗。
他的惨叫声响了一夜,那一夜我睡得真好。
而现在,曾经的鼎羊侯,现在的新帝周勐,也终于来了。
因为,我长了一双和兰英一模一样的眼睛,唱着和兰英一模一样的小调。
我就是靠这首缠绵的情歌,勾走了一个又一个路人的魂魄。
现在,也轮到你了呢,鼎羊侯。
真不辜负我精心挑选的「亡夫墓址」,就在皇家猎宫旁边,这风水真好。
-7-
我等了两天,周勐终于上了门。
他孤身前来,自称是过路的行商,三言两语,就跟张溜谈妥了亲事。
张溜美滋滋,亲手剥去我做戏的麻衣,换上戏中戏的红装,贴着我的耳朵:「小心些,别真的失了身,否则,我就把你卖到煤窑里。」
他说话时,背对着周勐,自然也没看见,周勐那深沉的眼眸。
周勐在怀疑我。
是啊,我出现得这么精巧,不像艳遇,像个叛党设下的陷阱。
所以,他将计就计,明着是自己前来上当,其实早就在窗外,布下了数不清的刀斧手,只为了能将他臆想中的叛党一网打尽。
我俩被送进新房,他好整以暇地看着我,迷恋的目光中是清醒的理智。
夜很静,静得能听见窗外窸窸窣窣的兵甲声。
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下一秒,周勐就直起身体,似乎就要发号施令——
「郎君果然是端方君子,既如此,奴就当真嫁了郎君吧。」
我这句话,如同天外飞仙,把他说愣了:「什么?」
我欲语泪先流,哽咽着告诉他,我是卖身葬姐,误入贼窝,被张溜逼着做这伤天害理的勾当,说着还掀起衣袖,给他看胳膊上的红肿。
他的目光闪了一下,似乎还有疑虑。
我只做不觉,抹眼泪:「奴见郎君英姿不凡,不是往日的俗物,故而想托终身。若郎君不弃,还请速速携奴贱躯,进京避祸,倘或被张溜那厮察觉,只怕连郎君也要被他所害!」
-8-
周勐疑心深重,我知道。
所以,我故意设了这个局中局。
首先,我模仿兰英,引起他的注意。
但并不是想直钩钓上,而是,让他错愕、惊艳之后,怀疑我是否是叛党。
一旦怀疑,他一定会将计就计。
而我在此时,却告诉他,我的确是骗他,但不是他想得那样。
人的本性,疑过的东西,就相对不会再多疑。
况且,对于一个靠女人上位的男人来说,我这样的美人,为他倾心,甚至于冒死背叛丈夫,求他带我走。
还有什么比这更能满足他的虚荣心呢?
多么完美的替身。
他定定地看着我的眼睛,眼神中有隐秘的悲伤和怀念,突然就哈哈大笑,一把将慌张的我搂进怀里:「你叫皎皎是吗?好名字,朕就封你为……」
他的语气里染上真正的情欲:「……月才人。」
很快,张溜就被刀斧手们拖进了屋里,周勐咬着我的耳垂,欣赏着我瑟瑟发抖又崇拜的小模样,笑:「月才人,你说,该怎么处置他?」
没等我说话,他就笑着吩咐,把张溜拖下去,剁碎,喂狗。
喂给煤窑里的野狗。
好家伙,这世道,我看狗吃得比我好。
-9-
周勐将我的酥胸,当做了温柔乡。
「陛下如此勇猛,」我的声音娇滴滴的,「难不成宫里的贵人娘娘们,都满足不了陛下吗?」
周勐就笑哼一声,贪婪地抚摸着我的眉眼。
「你的眼睛,很像一个……故人。」
「故人是谁?」
他就不说话了,只给我讲宫中事。
如今宫中二分之势,徐皇后和孙贵妃没了共同的敌人,针锋相对。
徐皇后就是当年的城主之女,她出身尊贵、目下无尘、高傲如孔雀,母家又是扶持周勐登基的功臣,架子一贯端得高高的,跟周勐相敬如宾。
周勐心里最珍爱的,是出身小官之女的孙贵妃。她温柔敦厚,是极品宜男相,当年假孕流产之后,又怀孕生下了一对双胞胎小皇子,接着一年不到,又怀孕了,据太医说,还是男胎。
很快,周勐在猎宫旁宠幸了有夫之妇的消息,就传遍了朝野,不少大臣上奏,说我出身低微,不能入宫,尤其以孙贵妃的爹最甚。
可他们越是如此,周勐越是逆反,终究还是将我带回了宫,还给我升了位份,从才人升到了宝林。
更是让宫中所有女人,都将我当作了眼中钉、肉中刺。
第一次去见徐皇后,她慢条斯理地喝着茶,却不叫我起来,只微笑着看我跪得摇摇欲坠、丑态尽出。
「月宝林仪容不佳,」孙贵妃在下首,盯着我锁骨上暧昧的红痕,也笑,「得学规矩啊。」
说着话,她俩的目光在空中碰撞了一下,再看向我时,仿佛已经达成了某种合作。
-10-
从那日起,皇后就变着法地折磨、羞辱我。
她让大宫女碧珠扇我耳光,打我手心,跪佛堂、抄经文。
想从肉体上压垮我。
可她不知道,妓院的手段比她多,嫖客的爱好比她花。
我不疼不痒,但还要装作委屈的模样,跟周勐撒娇。
那些伤痕总能引动周勐的情欲,床上雄风更甚,对我也越发宠爱。
而孙贵妃,则试图从道德上让我屈服。
她让人散播我的黄谣,说我是勾栏式样,小娘养的,是烂了的破鞋。
笑死人,也不看看这是什么世道,有Ŧû⁴道德廉耻的人都死绝了,我怕这个?
但我打算拿她开刀。
所以,我一副被戳了肺管子的模样,去她宫里大闹,闹得她动了胎气。
皇后赶来,当众对我杖责,我成了宫里的笑话。
从那以后,所有人都知道,我跟孙贵妃结了死仇。
我把自己塑造成一个浅薄、易怒、没有大脑的「饵」。
然后坐等鱼儿上钩。
那日,我坐在太液池旁,一边嗑瓜子,一边恶言恶语地小声诅咒孙贵妃。
「宝林这是在做什么?」
我吓得差点丢了瓜子,抬头一看,来人是皇后身边的大宫女碧珠。
「没……没什么。」我心虚地转着眼珠子,「啊,我是看,这池子里这花红艳艳的,染丝线纺织肯定好看。」
「是吗?」碧珠含笑,凑近我,压țų⁻低声音,「那奴婢劝您,离这九日红远点,这花如碰明矾,可是打胎的良药。」
说着,她一字一句,仿佛怕我听不清:「您瞧,孙贵妃可从来不敢靠近这花呢。」
我却眼睛一亮,急忙含糊两句,转身离开。
当晚,我就大张旗鼓地采来九日红,榨汁兑明矾,染了丝线,编了祈福手链,送给贵妃,声称是给她赔礼道歉。
又过了半月,我正对镜梳妆时,碧珠带人闯进寝殿,不分由说,拖了我就往外走。
我被拖到了孙贵妃所住的紫云台,被直接扔到地上,还没来得及痛呼,下巴就被周勐的大手死死捏住:
「那红手链,可是你送给贵妃的?」
-11-
我下巴生疼。
孙贵妃又动了胎气,太医院太医来看过后,发现她手上戴的祈福手链有问题,是九日红混着明矾染制的,长期佩戴能让女子不孕,若孕妇佩戴,不出半月,必有滑胎之虞。
而大家都知道,那手链是我送来的。
「月宝林,你糊涂啊。」
皇后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手捻佛珠,口念弥陀。
她话音才落,其他妃嫔也纷纷附和。
「果然是上不得高台盘的东西。」
「这和直接投毒有什么区别,太蠢了。」
「陛下看重子嗣,这回,她可算栽喽。」
屋内,孙贵妃的惨叫声一浪高过一浪,周勐手一抖,将我狠狠摔在地上,不看我的眼睛:「来人,将这毒妇拖出去,乱棍打死。」
立刻就有宫人来拖我,拉扯之间,我衣衫半掩,惹得嫔妃们纷纷嗤笑着扭过头去,仿佛我让她们脏了眼睛。
我却趁机甩开宫人,伸手在衣内解下大红鸳鸯戏水的小衣,膝行着爬到周勐面前,泪眼盈盈:「陛下,臣妾冤枉啊!」
我将小衣塞到他手中:「这件小衣,臣妾这些日子时常穿戴,陛下是见过的。您瞧这大红的染色,跟臣妾送给贵妃的红手链,是一样的呀!若是臣妾要害贵妃,岂不是同时害了自己,臣妾出身卑微,日日盼着有个孩子傍身,怎么会做这等伤敌一百自损八千之事呢!」
「那日,皇后身边的碧珠姑姑告诫过臣妾,九日红不可与白矾同用。可她不知道,九日红虽然是红色,拧出来的花汁却是粉红的,要染大红色,就得加一味玲珑草,正好能中和九日红大的寒性,不仅无毒,反而能养神静气。」
「陛下若不信,可让太医查验臣妾的小衣,另外,再问问太医正,臣妾前些日子,是否曾问太医院要过好些玲珑草!」
-12-
小衣上犹带我的体温和香气。
他抓住小衣,深吸一口气,脸色微变。
那香气里,混杂着令他略有些熟悉的气味。
是兰英身上常有的木香。
我继续道:「玲珑草气息特殊,是淡淡木香,太医一闻便可分辨。」
周勐脸色黑得可怕,对一旁瑟瑟发抖的太医正道:「验!」
太医正却腿一软,差点跌坐在地。
那是宠妃贴身的衣物,他如果触碰嗅闻,周勐可能会因此迁怒他。
可他如果不验,他的九族立刻就能原地升天。
最后,他惨白着脸,颤巍巍接过小衣,闻过之后,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往下掉:「陛、陛下,是玲珑草的味道。」
「那方才的手链上,你为何没有闻出来?」
太医正扑通跪地,抖如筛糠。
几年前,他作为贵妃和皇后的走狗,配合杀了兰英。
如今,故技重施,他以为剧本已经写好,没有想到,我会反将一军,故而没有仔细查看。
可现在……
就在此时,屋里的贵妃发出最惨烈的叫声。
紧接着,稳婆满手是血,慌慌张张地走出来:「不好了,小皇子保不住了!」
其他人都未来得及有反应,皇后骤然起身:「怎么可能!」
-13-
我低头敛去笑意。
这本来,是皇后和贵妃再次联手,给我设的圈套。
皇后派碧珠引我这蠢货上套,贵妃假装流产,坐实我残害皇嗣的罪名。
然后像杀兰英一样把我杀掉。
可现在,我就要洗清嫌疑,贵妃却真流产了。
看着那已经成形的男胎,周勐大怒,调来许多小太监,大肆搜查紫云台。
不多时,一个小太监低头弯腰,高高捧着一卷画出来:「陛下,这画的画轴有问题,里面塞满了麝香!」
碧珠只看了那画一眼,脸色大变,指着小太监骂道:「休得胡说!那是数月前,皇后娘娘送给贵妃的画,怎么会有问题!」
而我则害怕地捂住了嘴巴。
「当初是碧珠姑姑你提醒臣妾九日红的事……难道,是为了挑唆臣妾残害贵妃吗?」
皇后和贵妃争锋久矣,虽然暂时合作,却想利用我的手,一石二鸟,干干净净地除掉贵妃腹中胎儿。
听起来很像一个世家嫡女会做的事,对不对?
而我,皇后送贵妃画时,我可还没进宫,这怎么算,也怪不到我头上啊。
血气氤氲中,皇后失了常日的高傲,拼命辩解。
我和捧着画轴的小太监对视一眼,都微不可见地笑了。
-14-
尊贵的皇后当然不会记得。
许多年前,她的城主父亲命人开闸放水,她在乱中陷于灾地。
为了逃生,她的侍卫们打死了一户渔民,整整十三口人,抢了他们那摇摇欲坠的救命小船。
之后还曾因小船坐着不舒服,几乎将兰英大船上的所有灾民都扔进水里。
那户渔民的小儿子,挨了一刀,侥幸没死,被兰英救下后,自愿进宫当了小太监。
正是有他传递消息,我才知道,周勐对兰英余情未了。
也知道,他那天会经过猎宫。
至于那画轴中的毒……皇后送的画轴根本没毒,是小太监搜查时,将画轴掉了包。
干净无辜的画轴,将和真相一起,永远藏在小太监的袖子里。
一切都合情合理,顺理成章,皇后辩无可辩。
最后,只能弃车保帅,将大宫女碧珠抛出来顶罪。
碧珠为了全家老小的性命,只能吞泪认罪,声称自己是为旧主复仇,这才害了贵妃。
至于她的旧主……
我提着裙角,施施然地走进暴室,笑着抚摸她被长针刺穿的指甲:
「兰娘子待你如妹妹一般,若她知道,你这样受罪,肯定会圣母心发作,替你求情的吧?」
碧珠的舌头早就被拔掉了,她抬起满是血痕的脸,震惊地看着我,喉咙里发出荷荷的嘶吼声。
碧珠,就是当年那个告发的贴身侍女。
兰英把她从疫区救起,把她当亲妹妹一样养大,可当她发现,周勐忌惮兰英之后,就毫不犹豫地背叛了她,充当那场屠杀的急先锋。
也断了自己所有后路。
我命人把她的耳朵和眼睛割掉,其余尸身丢去喂狗。
反正,她活着的时候,也眼瞎耳聋。
-15-
从暴室出来,转进永巷。
正好碰见内侍们拖着死猪一样的太医正,正沿着不见底的长街,慢慢地走。
见了我,内侍们一改先前的轻视,急忙恭敬行礼。
「这是去做什么?」我和颜悦色地问。
「这……太医正参与陷害宝林您,又触碰、嗅闻了您的贴身衣物,陛下怀怒,命咱们把他拖出去,砍了手脚,割了鼻子,以解您心头之恨。」
原来是周勐对我的安慰。
我笑了。
我知道,经此一事,周勐对我一定多了歉疚,同时,对我的感情也会更深。
果然,等我回到寝宫时,周勐正坐在床边,好整以暇地等着我。
我扑进他怀里,娇声软语地叫他陛下,好一通委屈撒娇,直闹到天黑才意犹未尽地停下。
「你不生气吗,皎皎?」
「奴家身心都是陛下的,怎么会对陛下生气?」
他咬着我的耳垂,轻轻喟叹,几不可闻:「要是她跟你一样柔顺,就好了。」
我假装没听见,只是倚在他胸前:「经此一事,臣妾深觉身边没个可靠的人。臣妾有两个姐妹,都是天姿国色,求陛下允她们进宫陪伴臣妾。」
周勐一声令下,我很快就接了两个姐妹进宫。
她们都是被兰英救过命的人,跟我一样的柔媚和顺,几乎是照着周勐的喜好长的。
周勐试过满意,大喜过望,给了他们御女和才人的封号,同时也给我升到了嫔位。
我在宫中不再形单影只,势力陡然壮大起来。
贵妃因流产休养,皇后被周勐冷落。
我们三个,几乎承包了周勐的每一个夜晚,成为宫中最炙手可热的宠妃团体。
皇后终于意识到,我是个旗鼓相当的对手。
她开始挖地三尺地探寻我的身世,以期找到我的破绽。
那日早会,我慵懒地带着两个姐妹去皇后宫中时,就感觉到情况不对。
早会上,皇后高坐凤台,周勐也满脸不耐地坐在上首。
大厅里,跪着ṱū₀一整排,瑟瑟发抖的小娘子。
最末尾一个抬起头,我轻轻吸了一口冷气。
那是制药厂幸存的一个女工,我们曾经在一铺大炕上睡过。
紧接着,她们一个接一个抬起了头。
无数张似曾相识的面庞,映入眼帘。
「本不该劳烦陛下。」皇后和煦的声音如春风,却刮得我耳朵生疼,「只是有人到本宫面前来告发,说这月嫔,乃是兰英的同党,如今入宫,就是要为那女人报仇的。」
她转向周勐,眼睛黑沉,嘴角却带笑:「陛下也不想,这宫里出第二个兰英吧?」
-16-
周勐原本不耐烦的神情猛地一僵。
再看向我的眼神,多了许多探究,似乎昭示着他那颗多疑的心浮浮沉沉。
皇后趁热打铁,告诉他,我是兰英制药厂的女工,跟兰英关系匪浅。
「您若不信,可以让这些女工来辨认,她们都与月嫔熟识,不会认错的。」
我的指甲几乎抠进了手心里。
乱世流民多,想要彻底查清我的身份来路不容易。
但就凭我是制药厂女工这件事,再加上我与兰英相似的眼睛、我哼唱的那首小调。
足够令我万劫不复。
皇后命人将一个女工推到我面前,指着我,逼问她:「你说,这是谁?」
我的心几乎沉到冰湖底——面前之人,正是在制药厂时,跟我抢夺过好铺位的女子!
她当时敢跟我呛声,也够泼辣的,只是现在却不复光鲜,发髻凌乱,衣衫褴褛,眉眼深陷,仿佛老了十岁。
看到我一身的绫罗绸缎,她嫉妒的眼中几乎喷火。
「我,我……」她干瘪的嘴巴动了两下,却只吐出一句话,「……我不认得这位娘娘。」
皇后皱眉。
「制药厂女工众多,一时认不出也是有的。」她又让人拖了另一个女孩来,「你来认。」
那女孩只有十四五岁,被这个阵仗吓得尿了裤子,一路都是水迹。
我眼眶发热,她是厂里年纪最小的姑娘,现在头上插着的绢花,表明她已经沦落风尘。
「我……我不认识呀……我什么都不知道,放了我吧!」
她吓得抖成一团,嘴里却说着一样的谎话。
皇后一抬手。
下一秒,内侍手起刀落,小姑娘的头颅在地上滚动,死不瞑目。
「下一个,仔细看看,认不认得你们眼前的贵人?」
-17-
「小丫!」
那跟我抢过铺位的泼辣女孩猛地冲上来,被侍卫毫不留情地洞穿胸口。
「继续!」皇后大吼。
又一个女孩被拖到我面前。
她是我们车间的主管,做活最细致了。
她嘴唇翕动着,已经吓得站不起来,但是嘴里依旧吐出三个字:「不认得。」
又是一道血柱。
可是下一个女孩,依旧说她ṭŭ̀⁵不认得我。
「够了!」当侍卫再一次举起屠刀时,我冷笑着挡在女孩面前,转向周勐时却满脸是泪,「陛下,臣妾分明连兰英这个名字,都是方才才听说的!怎么可能认识这群叫花子一样的贱民!现在,这群丫头的脏血都要把大殿染红了,皇后娘娘还要怎样!」
周勐脸上的怀疑和探究,也随着一个一个女工的死去,而逐渐熄灭。
他终于看向惊慌的皇后:「皇后,你现在还有什么话说?」
-18-
这场闹剧,终于以四个无辜女工的性命为了结。
她们的鲜血,为我换来了周勐牢不可破的信任。
以及,更深切的仇恨。
可我还要咬着牙忍耐。
皇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因为提起兰英,彻底惹了周勐的厌弃。
可我觉得,还不够,还不够。
我带着两个姐妹,竭尽所能地服侍周勐,每日与他寻欢作乐,糜乱不堪。
皇后娘家的折子也一道一道呈上来,字字句句,说我是祸国妖妃,指责周勐耽于享乐。
一开始,周勐还有些顾忌,可我却攀着他的身体,在他耳边吹风:「陛下是这天下的主人,怎么丞相大人倒像是要做陛下的主似的。」
周勐是靠兰英的技术和皇后家的扶持上位的,这是他的心病。
当晚,他怒性大发,将我折磨得下不了床,一身鞭痕。
可之后,却对皇后娘家有了明显的疏远,而且次日就将我晋升为月妃。
终于,当我们三个祸国妖姬跟周勐玩牵羊根的淫荡游戏时,皇后带人闯进了寝殿。
她倒也刚正,进门不说话,端端正正地跪倒,一字一声,都求周勐保重身体。
杵在那里像个雕塑。
周勐不高兴,两个人终于爆发冲突。
皇后惨笑出声:「陛下难道忘了,臣妾父兄是怎么殚精竭虑地筹划,才让陛下登上皇位吗?陛下难道忘了,登基后,兰英是怎么功高震主,四海臣服,臣妾这才联合贵妃……」
「闭嘴!闭嘴!」周勐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跳起来就给了皇后一巴掌,「朕命令你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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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后终于撕破了脸。
朝中的局势,也一触即发。
「陛下。」我坐在床边,轻手轻脚地给周勐按揉太阳穴,声音娇软又不疾不徐:「徐丞相只怕是,要起二心了。」
周勐没有说话。
我却凑在他耳边,低声:「臣妾有个主意……」
没过几天,宫中传出消息,周勐淫乐太过,患了走阳之症,昏迷不醒。
丞相一派果然上钩,跟皇后里应外合,很快就控制了整个宫城。
我和几个姐妹,也被乱军押进暴室,倒吊在了曾经绑过碧珠的刑架上。
或许,这刑架还绑过兰英。
我被折腾得快断气时,皇后一身华服,迤逦着走进来。
她抬起我的手指,旁边的人就很识趣地递上铁签。
尖尖的铁签划过皮肉,我本能瑟缩。
「月妃害怕了?」她笑着看我,「没想到,最终还是会落到我手里吧。」
「碧珠说,你是为了给兰英复仇而进宫的。」
听到这里,我就知道,她之前为什么会突然去深挖我的往事了,原来是碧珠临死前给她传递了消息。
「那你知道,兰英为什么会死吗?」
「区区一个穿越女,怎么斗得过世家大族培养的嫡女呢?」
「你啊,比兰英那蠢货强点。」
她爱怜地看着我的手指:「真美,可惜……」
她举起了铁签。
可是下一秒,牢门大开,铁甲兵如潮水一样,涌了进来,顷刻间,就将她牢牢制住。
「怎么回事!」她惊慌地喊。
兵甲自动分开两列,周勐手握金剑,缓缓走了进来。
他走到我面前,把我解下来,吻我额头:「皎皎,你受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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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请君入瓮的空城计罢了。
丞相和皇后当了真,自然只能被瓮中捉鳖了。
周勐的铁甲军很快肃清了宫廷,将丞相一派的兵力一网打尽,将整个徐家,满门抄斩。
作为始作俑者的丞相和皇后,则被剥光衣服,送进了巨大的蒸笼。
这个死法是我建议的,周勐从善如流。
听着皇后父女的惨叫,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和周勐,是真正的蛇鼠一窝了。
我迫不及待想坐上皇后的位置。
可就在这时,朝野上下,京城内外,突然传出了各种不堪的流言。
说我是来历不明的妖人,残杀亲夫的淫妇,出身卑贱的下女,更有绘声绘色的文章、春宫图,鲜活生动地讲述着,我是怎么勾引周勐。
数月之内,我成了行走的野史,活着的艳史。
几乎不用查,我都知道,那些东西是谁传出去的。
惨失胎儿的孙贵妃,养了这么长时间,身子也该养好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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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所料,很快,就有人上奏折,要求立孙贵妃为新后。
理由也是现成的——孙贵妃诞育双生皇子,乃是祥瑞之身。
况且,她虽不是出身名门,家族也是世代学儒,比我这个妖妇不知强到哪里去。
周勐也有些动摇了。
说白了,一个帝王,有些艳闻轶事,不过是小花边,无损他个人的魅力。
可如果,闹艳闻轶事的就是他本人的皇后,那可以想见,日后青史会怎么评判他。
我看出了他的为难,主动退了一步:「臣妾只愿陪在陛下身边,不愿争名分,让陛下烦扰。」
周勐十分感动,赏赐给我许多财物,然后才封了孙贵妃为皇后,封孙贵妃的长子为太子。
册封的旨意才下,许久不出门的孙贵妃,不,孙皇后,就身披明黄的凤袍,步步生莲地出了门。
然后在御花园里,跟我狭路相逢。
我知道,她是特意来堵我的。
「月才人,」她笑着,那笑意却含着志得意满的讥讽,「不,月妃妹妹,别来无恙啊。」
我其实并不太想搭理孙贵妃。
一个母凭子贵的女人,等周勐一死,别说她是皇后,就是太后,要她陪葬也轻而易举。
我甚至想过,要利用她的孩子,垂帘听政。
当然不是我听,毕竟我不认字,到时候我又不能靠勾引大臣来治国。
所以,我懒得跟她起冲突,转身欲走时,却听见她笑:「妹妹筹谋这么久,最后却让我渔翁得利,难道不生气吗?」
说着,她走近我,目光突然定格在我身上那绣着大朵牡丹的大红羽衣上:「妹妹入宫也快一年了,怎么这规矩还没学好。这大红色和牡丹花,都是正室才能用的颜色。还有,妹妹这发髻,古代社会,只有正妻能梳正髻,月妃不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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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社、会。
我的心像被烛火烫了一下,猛然回头。
兰英太蠢了,她并不隐瞒她穿越的事实,她曾给我和晚娘讲起她的家乡,经常提到,我们这里,是「万恶吃人的古代封建社会」。
我不理解这些天书的意思,也想象不出来穿越是个什么东西。
但是不妨碍,我立刻意识到一件事——
孙贵妃也是穿越女。
她是与兰英截然不同的穿越女,她跟这个「万恶吃人的古代封建社会」水乳交融,浑然一体,比我,比晚娘,比死在大殿上的女工们,都更像「古代人」。
就像乌鸦隐于黑暗,蝙蝠栖于长夜,屎壳郎掉进大粪坑,她如鱼得水。
也就在此时,兰英尸体嘴里的那张纸条,闪电般击穿我的大脑。
「出风头的穿越女,活该如此!」
是啊,只有同样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穿越女,才会嫉妒兰英若此啊!
冷汗如刀子爬上我的脊背,再看向孙贵妃时,我已经在看一个死人了。
「是吗?不容我穿,我也穿了许多回了。皇后娘娘,能奈我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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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皇后应该是很想奈我何的。
可惜她还没能有所行动,周勐的圣旨就到了。
周勐心疼我做不了皇后,特下圣旨,封我为皇贵妃,送来了翟鸟绣袍,过几日以半副皇后的仪仗,与孙皇后同行册封礼。
翟鸟,一种与凤凰极为相似的鸟。
孙皇后的脸色顿时难看极了,她看着我,咬碎银牙:「你别得意太早,还是祈祷你的肚子,跟本宫一样争气吧!」
册封礼过后约莫一个月,就有消息传来,孙皇后又怀孕了。
这下子,周勐的心又完全偏向了她,对我渐渐不那么上心了。
孙皇后得意极了,已经借由头发作了我好几次,就连宫里洒扫的小宫女,都躲在阴凉处嚼舌根:「女人啊,子嗣是根本。你们瞧皇贵妃,再得宠,也是个不下蛋的母鸡。」
我摸摸肚子。
嗯,我在青楼里时,就被灌了绝子汤了。
眼见我门庭冷落,我的两个姐妹都很着急,她们开始想办法打扮我,还争着抢着要给我生个孩子。
我却制止了她们,只是笑:「你们说,这女人怀着孩子的时候,要是把她放到汤锅里煮熟,是不是比常人骨头多啊?」
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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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跟孙皇后拉扯,是因为,我知道,这个本不稳固的王朝,马上要变天了。
周勐本就是与徐皇后娘家结盟,才得以上位。登基后不久,就把这最大功臣一家屠戮殆尽,还是用那么残忍的方式,自然会引起巨大的反弹。
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叛军四起,战火重燃。
周勐并不怕,兰英给他留下了许多成型的火器、云梯、弓弩,还有许多精美完备的图纸。
靠着火药,他收拾叛军轻而易举。
可谁也没想到,这波还未完全平息,西南边陲突然横空出世一支起义军。
农工起义军。
一开始没人将那群乌合之众当回事,直到,他们拿出更加先进的火炮、火铳、炸药。
周勐怒了:「这是怎么回事?」
他开始让人加紧研制新武器。
可没了兰英,再详细的图纸,工匠们看起来都费劲,一时半会儿,根本造不出武器。
而这时,西南前线也传来消息。
那支起义军的首领,也是个穿越女,叫宋榆关。
周勐错愕,错愕之后是恐惧,恐惧之后是惊怒:「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工匠被他杀了一波又一波,武器研制依旧遥遥无期。而西南起义军,则一路势如破竹,高歌猛进,很快就联合了各路叛军,直逼京城而来。
就在周勐快发疯时,我附在他耳边,告诉他一个惊天秘密。
「陛下不知道吧?孙皇后和那个兰英,就是同乡呢。现在陛下急成这样,她还明哲保身,真是……」
周勐起初是不信的。
可是,在试探了几次之后,孙皇后终究还是露出了破绽。
她瑟瑟发抖,以为周勐会大怒,可是周勐却哈哈大笑:「太好了!兰英是穿越女,你也是穿越女。兰英能造武器、制药物,你也应该可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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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皇后人傻了。
周勐已经将所有希望都放在她身上。
可是,她并没有那个出风头的能力。
周勐能一路打到京城,他知道,那「来自二十一世纪」的技术的重要性。
所以,当他发现,西南起义军掌握着比他更先进的武器时,他陷入绝望。
可绝望并不能摧毁一个人,绝望后有了希望,然后又完全绝望,那才是最可怕的。
ṭŭ⁸当意识到,孙皇后除了会生孩子,就是个废物之后,他几乎陷入疯癫。
「你不会?你为什么不会?你不是穿越而来的吗?兰英不是说,你们那个时代先进、发达、屹立于世界之巅吗?兰英不是说,你们那里,女人也能一身本事,不输男儿吗?」
「蠢货!废物!要你何用!别的女人也能ṭų₌给我生孩子,你会生孩子又有什么用!」
孙皇后拼命辩解,但周勐根本不听,他已经失了理智,孙皇后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命人将孙皇后拖到紫云台,关起来,饿死,状若疯魔:
「就算你是废物,朕也不可能让别人得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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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看孙皇后时,她已经饿成了人干。
只有怀孕的肚子,高高耸起,很吓人。
「程皎皎,」她拼命想从床上爬起来,伸手够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害我!」
我嫣然一笑:
「因为我不叫程皎皎,我的学名,叫程华章。」
「可是我没上过学,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你们杀了兰娘子。」
她瞪大眼睛,猛烈咳嗽:「你认识兰英!徐皇后说得不错,你就是来为她报仇的!」
我俏皮地歪了歪脑袋:「是啊。你把那张纸条塞进她嘴里的时候,没想过这一天吗?」
她开始咒骂我,继而又求我放过她,最后,见我不为所动,她声嘶力竭地骂起了兰英。
她说兰英是愚蠢的古早穿越女,酷爱出风头,被制成人彘是她出风头的报应。
穿越女就该像她这样,主动融入封建社会,不显山不露水,努力贤良淑德。
「不。」我看着她的眼睛,悠悠道,「你选择随遇而安、随波逐流,才不是什么藏拙,只是因为,你是个废物。」
「无论在什么社会,你都是废物。」
「所以,你嫉妒兰英,嫉妒她拥有天地广大,这才参与了对她的屠杀。」
「胡说!」她尖利地叫起来,「我不嫉妒她,我从来不嫉妒她!」
我不想听她再说下去,一抬手,侍卫们手起刀落。
砍下了她的双腿。
她心甘情愿困于内宅,要腿也没什么用,不如给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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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事愈演愈烈。
周勐的士兵们疲于奔命,水深火热,逐渐出现了内乱的苗头。
而那些战功赫赫的将军,则将目光投在了我和两个姐妹身上。
他们说,我是祸国妖女,都是因为我,周勐杀了功臣良将,才导致天下倾覆。
如同马嵬坡逼缢杨贵妃,这些正气凛然的男人们联合起来,要周勐把我们杀死在三军前,以鼓舞士气。
周勐一开始是推拒的。
可是,随着败仗的消息一条条传来,将军们给他的压力越来越大,士兵们也开始消极怠战,军心涣散。
当西南起义大军攻入京城时,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那晚,他亲手给我做了一碗五彩汤圆,看着我吃完后,落了泪。
「朕本以为,留不住阿英,把你留在身边也好。」
「你长了一双跟她一样的眼睛,却比她听话、柔顺。」
「对不起,皎皎,朕护不住你了。」
随着他扭过脸,几个内侍从角落里冲上来,抓着我的胳膊,将我控制住。
他亲手拿起早已经准备好的鹤顶红。
我只是笑,主动接过了瓷瓶,一饮而尽。
我进宫,就做好了必死的准备。
况且,这狗日的世道,我真是他娘的活够了!
我想快点去投胎,就投到兰英所说的,那个瑰丽奇异的新社会去。
她说,我长得漂亮,可以做大明星。
我问她,大明星是什么?
她说,就是很漂亮、很会演戏的人。
然后又补了一句,通常文化水平不高。
是啊,那不就是我吗。
腹中很快剧痛,耳边的喧嚣声却越来越大,周勐突然惊恐地跳起来,到处找地方躲藏,嘴里大叫着:「不可能,这不可能,你怎么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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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南起义军,进宫了。
一片朦胧中,兰英的脸出现在我面前。
她一身甲胄,抱着我,大叫着让人去拿解毒药。
还有晚娘,她黑了,瘦了,一身肌肉,同样身披甲胄——啊,我忘了,她也有大名来着,她叫宋榆关。
晚出榆关逐征北,惊沙飞迸冲貂袍。
她做到了。
我笑得更灿烂了,抓住晚娘的手,嘱咐她最后一件事:
「碧珠的眼睛和耳朵,太医的手和鼻子,徐皇后的舌头牙齿,还有孙贵妃的腿,我都留着。」
「你别忘了,把它们炖成一锅汤,祭奠猎宫外坟墓里埋着的姑娘,那个代替兰娘子,被做成人彘的姑娘。」
是的,兰英没死。
她和晚娘一起,组织了西南起义军,趁叛军四起时,用更先进的武器,一路攻破了京城。
当年,那个被做成人彘的女孩,只是为了报恩、主动替换了兰英的,又一个普通的,封建社会的女子。
反正,被做成人彘后,也根本看不出生前的容貌了。
她就像我,像晚娘,像小太监,像那天在大殿上,浴血而死的少女们。
我们这些最卑贱的星子,默默地隐在命运的杂草下,燃烧着,燃烧着,连成了绵延不绝的火线。
痛苦是我们无言的沟通,不屈是我们沉寂的通感,鲜血是我们心甘情愿的奉祭,共同铸成新世界的城墙。
兰英曾经说,我们有个名字,叫人民。
(正文完)
番外
-1-
我以为我会死,因为鹤顶红无药可解。
就连兰英,都还没研究出解药。
但是等我醒来时,却发现我躺在一个纯白的房间里,头顶上,一盏大白灯亮得炫目。
耳畔传来滴滴声,我惊恐地发现,我身上缠满了管子。
啊啊啊不是缠,是直接扎进我的肉里!
我想挣脱,却被一个白大褂蓝布蒙脸的中年女人按住:「别乱动。」
然后,她对身后一排战战兢兢的年轻白大褂说:「看见没?这就是#¥% 中毒的典型症状,你们都好好观察观察。」
我:这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躺了多久,等我终于能动时,一群穿着黑蓝衣服,头戴大盖帽的男人走进来,对我问东问西。
可怜的我,一句也听不懂。
他们就摇头叹气:「唉!那个玉山村真是作孽啊,多亏咱们去了,才把这一批被拐卖妇女解救出来。别人都恢复得差不多了,只有这个,只怕是被折磨得精神失常了。他们现在还没人承认是谁买了这姑娘吗?」
「没有,那些人还是坚称,当时天边裂开一个口子,然后这姑娘就掉下来了。这不胡说八道吗?」
「谁说不是呢。」
-2-
我在这个可怕的地方住了七八天,又被塞上一个哇哇乱叫的叫车的东西,送到了「精神病院」。
在这里,我拿到了我原来的衣裳。
说是衣裳,其实只是一套纯白的里衣,华服早不知道哪里去了。
也是在这套衣服的边边里,我找到了一张纸条。
一张兰英和晚娘, 写给我的纸条。
原来,我当时中了鹤顶红剧毒, 她们尝试了好多办法,都不能把我救醒。
最后,兰英咬牙,提出了一个方案。
她其实已经找到了穿回现代社会的方法,是打算复仇之后, 就将军队交给晚娘,她穿回现代的。
可是, 看着濒死的我,她圣母心又发作,决定放弃回家的机会,把我送回二十一世纪, 碰碰运气。
「如果你能活着,亲爱的华章,我希望你成为最耀目的大明星。」
原来我来到了兰英口中那个绚烂的、瑰丽的、欣欣向荣的地方!
我全身一震, 热血涌遍全身。
知道了这件事, 我努力配合「治疗」, 很快就「病情稳定」, 被允准出院。
因为我曾经ṭŭⁱ「备受拐卖的折磨」, 所以「失忆」, 警察叔叔们给我办了新的身份证。
程华章,我终于名正言顺地拥有了这个名字。
出院后, 我直奔图书馆。
听说, 在这里,可以找到历史上发生的事。
我想知道, 兰英他们后来的故事。
可听了我的讲述后, 图书馆工作人员告诉我, 我那个「崇朝」根本就不存在。
最后, 她从角落里翻出一本志怪谈,跟我说,古籍记载, 似乎大约有这么一个国家,能跟我说的事对应上。
她打开书, 给我念了唯二两句相关的话。
「古有崇国,其主女也, 名曰兰英。善火器, 精医药, 国富民强。」
「又有女将军榆关者,战无不胜。」
再后来, 我学书、认字, 勉强摘了文盲的帽子, 就因为脸蛋漂亮,被一个导演看中。
他说,他要以志怪小说中的崇朝为背景, 拍一个网络短剧, 希望我出演剧本中的一个宠妃。
「就是,渣男的宠妃,表面是坏人, 其实是女主的内应,你演不演?」
命运仿佛在我面前画了一个圆。
我接过剧本,笑着ṭũ̂ⁱ点了点头。
(番外完)
(全文完)
作者:勇敢狗狗不怕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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