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心

做皇后的第三年,我终于死心了。
我的夫君封我为后,却夜夜宿在贵妃宫中。
我的孩子在我膝下,却巴不得母亲另有其人。
一副假死药,我成全了他们。
后来街头重逢,父子俩双双红着眼圈:
「跟朕回去,你还是朕的皇后。」
「娘亲你不要孩儿了吗娘亲!」
「哪里来的骗子?」
我抱紧手里的孩子,一脸陌生地望着他们:
「我何曾生过两个孩子?!」

-1-
「一切听凭陛下安排。」
我跪在地上,没有抬头。
萧衍很诧异:「你的意思是……同意了?」
「嗯。」
我原也以为,打死我都不会同意的。
萧衍要我将楚儿送入关雎宫,养在薛玉娆名下。
多么可笑啊。
我是他的原配,是他的发妻,是他昭告天下的中宫皇后。
他却要我将拼着性命生下的孩子,送给他的贵妃。
因为薛玉娆难得喜欢。
「玉儿生性淡薄,皇后之位都给你了,要你一个孩子而已。
「她为了楚儿,连绝嗣汤都喝了,你还要如何?!
「朕知道你舍不得,但我们以后还会有的。
「以后,我们还能生许许多多个孩儿。」
他怕是忘了。
生萧楚时,他正带兵攻打江东。
楚地遇袭,我躲在山洞,三个日夜才终得一子。
那之后颠沛流离,御医早就断言,将来子嗣艰难。
「你确定?」
萧衍犹有些不信。
我一介孤女。
父兄早早战死在他的江山之争中。
能受封后位,靠的是十年糟糠之情,靠的是膝下唯一的太子殿下。
「臣妾已让碧荷收拾好楚儿的东西。
「想来现下已经送至关雎宫。」
萧衍突然沉默下来。
眸光复杂地望着我。
半晌:「你莫要学京中门阀宗妇,耍些心机手段。
「否则……」
沉着脸,甩袖离去。

-2-
真真抬举我了。
用宫人们唠嗑时的闲话来说,我一个乡野粗妇,若不是祖坟埋得好。
摊上了萧衍这么个夫君,这辈子连京都的门槛都摸不到。
怎配与京中贵女们相比?
我从冰凉的地上站起身,拍了拍裙裾上的灰尘。
坐到妆镜前,抽开妆奁。
拿出一个小瓷瓶。
倒出其中药丸。
眼都不眨地仰面吞下。
我只是打算,成全他们而已。

-3-
我叫焦阿蛮。
蛮力的蛮。
出生时,爹娘盼着我力大无穷,好养好长。
这名字的确取得好。
隔壁那文绉绉的衍哥儿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
明明比我长一岁,却总也不及我高。
他老喜欢找我玩耍。
逗我:「焦阿蛮,你有力气,我有脑子,你同我一起玩,天王老子来了都不怕!」
一直到成亲前,天下大乱。
我想推迟婚期,他还是这样说:
「焦阿蛮,你有力气,我有脑子,你嫁给我,怕个什么?!」
我不怕嫁给他啊。
我是怕成为他的累赘。
我的矮萝卜衍哥儿,早就生得高大魁梧,能文善武。
村子里的先生说,他必有一番作为。
好在我的一身蛮力,还真有点用处。
能让我在死人堆里翻出他,扛着他翻过三座山头。
能让我躲在山洞里,痛了三天三夜,一声不吭。
能让我带着楚儿藏在敌营,做奴为婢,将他拉扯长大。
那时我骄傲极了。
我的衍哥儿真聪明。
他真的有脑子,我也真的有力气。
皇宫?
做皇后?
不怕不怕的!
那时真傻啊。
金灿灿的皇宫,哪是需要力气,哪是使得出力气的地方?

-4-
最先变的,是身边的人。
从前跟着衍哥儿,他身边的人都尊我一声「嫂子」。
「嫂子你做的锅盔真好吃!」
「嫂子您这针脚太好看了吧!」
「嫂子嫂子,你背着将军走了那么远,有没有……受伤?」
我带着三岁的楚儿从敌营出来那一日,那群将士跪在我面前,个个通红着双眼。
声势震天:「嫂子,末将来迟!」
进宫后,没有人再喊我「嫂子」了。
领头的公公向我行礼,喊我一声「娘娘」后,场面尴尬地安静了一瞬。
各色眼神往我身上淌了一遍。
我本不是什么聪明人。
可那一刻,突然明白了。
京中贵人多,连宫女都面白唇红。
长得娇嫩可人。
我不自觉地低头。
敌营三年,我的皮肤被北风吹得皲裂,我的脸被骄阳晒得黢黑。
还有我的手。
我将双手往袖子里藏。
上面层层叠叠的茧,恐怕比这宫里最卑贱的奴婢都多。
第二个变的,是衍哥儿。
哦,进宫没多久,我就发现。
没有衍哥儿,只有萧衍了。
萧衍纳了贵妃。
薛丞相的长女,薛玉娆。
薛玉娆进宫前,萧衍握着我的手,温声细语地同我解释:
「阿蛮,大军能这么快攻进京城,薛丞相功不可没。
「薛家在京城根深蒂固,能保住你的后位,已经Ṫŭ̀₆是几番斡Ṭű₃旋的结果。
「无论如何,你才是我唯一的妻子。
「如此说,你可能明白?」
我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只是问他:「薛家娘子长得好看吗?」
萧衍笑着捏捏我的鼻子:「没有我的阿蛮好看。」
他骗我。
薛玉娆长得玉骨冰肌,连走路的姿势,都是我学不来的。
她还比我小几岁。
每每不如她的意,便兔子似的红着眸,嗔怨地望着萧衍。
刚开始他还觉头疼。
说如此娇小姐,他伺候不来。
后来他宿在关雎宫的日子越来越多。
再后来,连每月的初一十五,他都会由着她将他叫走。
有一夜,我撞见他们。
月如圆盘,薛玉娆在月下抚琴。
萧衍斜倚在一旁,喝酒。
他望着她。
唇角含笑,眼底落满潋滟的月光。
那个夜晚,我学会生平第一句诗: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5-
其实只是如此,我不会想要离开。
那瓷瓶里的假死药,交予我之人叮嘱过。
不到万不得已,不可使用。
毕竟是药,多少会有些毒性。
比如有可能,会令我忘掉一些人,一些事。
我以为我永远不会用它的。
无论萧衍变成什么样子,这皇宫,还有楚儿。
我怀胎十月,呕心沥血养大的孩子。
整个后宫都在笑我粗鄙,不堪后位的时候。
他操着稚嫩的嗓音,一个个地给那些人打板子。
他喜欢窝在我的怀里,四下无人的时候偷偷喊我「娘亲」。
说:「娘亲,楚儿最爱你了。」
然后奶奶地亲我一口。
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大抵是从他进太学开始。
我认不得几个字。
无法陪他读书、练字。
看不懂他人人夸口称赞的文章。
他的父皇在关雎宫,他便常常去关雎宫。
有一年他生辰,薛玉娆送了他一把袖弩。
是她嘱薛家的门生,特地为他制的。
精巧绝伦,世上仅此一只。
从此他常常将「贵妃娘娘」挂在嘴边。
我并不嫉妒楚儿与薛玉娆走得亲近。
他是太子。
未来总要与薛家走动的。
唯有一次。
那天楚儿跑得太快,忘了裘衣。
冬日天寒,我恐他冻着,拿着追过去。
还没追上,见他跨进关雎宫的大门,就开心地往前冲:
「娘亲!」
与薛玉娆抱了满怀。
我想起生他的那三个日夜。
也是这样的天寒地冻。
外头是点着火把搜寻我的匪寇。
我躲在山洞深处的角落,大半个身子泅在潭水里。
任由下腹收缩,咬着嘴里的布条,一声不敢吭。
最终生下他时,满身的血,满嘴的血。
可原来,他也能喊旁的女人「娘亲」啊。

-6-
我哭了一场,便没有多想。
母不记子仇。
六岁不到的孩子,我与他计较什么?
直到薛玉娆提出,要楚儿搬去关雎宫。
要将他记在她这个贵妃的名下。
「陛下,我知你忌惮父亲,忌惮薛家。
「我那么爱你,怎么忍心让你为难?
「我不生孩子。
「我是真心喜爱楚儿,只要你将楚儿给我,这辈子我都不再生孩子了!」
那个雷鸣电闪的夜晚,薛玉娆当着我和萧衍的面。
喝下一碗绝嗣汤。
「皇后娘娘,你若真爱楚儿,就将他给我吧!
「我能给他整个薛家!你能给他什么,啊?」
她捂着肚子,哭得撕心裂肺。
可我不愿啊。
没有人知道我是怎样艰难地生下楚儿。
一如没有人知道,在敌营的那三年,为了让自己活下去,让楚儿活下去。
我忍受了怎样的屈辱。
「一个孩子而已!
「给了贵妃未来你也是太后。
「焦阿蛮,你到底要闹成哪样?!」
萧衍心疼地扶住薛玉娆,疾言厉色。
我望着薛玉娆身下淌出的血,是我错了吗?
我想留住自己的孩子,有错吗?
楚儿就在此时冲进来。
他狠狠地推了我一把:「你根本不爱我!你不是我娘亲!
「你什么都没有还要霸占我!
「你怎么没早点死掉啊?!」
轰隆隆——
惊天一声巨雷。
我跌坐在地上。
望着依偎在一起的三个人,我终于明白。
我错了。
大错特错。
他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
我占了他们的后位。
占了他们的孩子。
我早就,该消失了。

-7-
我病了。
当年那和尚诚不欺我。
我衰败得自然且快。
服下药的第五日,就开始咳血了。
只是我的身体一向很好,关雎宫那位又服了绝嗣药。
一众御医都聚集在那边。
无人察觉到我的异常。
第七日时,萧楚回来过一次。
见我躺在榻上,他没有过来。
只支支吾吾道:「母后,你不要怪我。
「你以后还会有其他孩子。
「可贵妃娘亲,只有我一个了。」
说完,拿着他的袖弩跑了。
我一笑,就咳起来。
不想被婢女发现,干脆将那咳出来的血,又咽了下去。
夜晚,萧衍也来了。
他似乎想「ţūₘ嘉赏」我,居然脱下衣裳,要与我同房。
我用力推开他。
带着连连咳嗽。
「何处来的血腥味?」
没掌灯,他看不清。
我稳住气息:「臣妾月事来了。」
萧衍一滞,却也不走,反倒来抱我。
「贵妃娘娘正虚弱,想来不愿在陛下身上闻到我的味道吧。」
萧衍终于离我远一点。
却是坐起来,又握住我的手。
「阿蛮,乖一些,有些事情,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无论如何,楚儿是你生的,永远是你儿子。」
我不作声。
他又说:
「这月十五,带你出宫去玩?」
「我想回焦家村。」我说。
「好。待朕有空……」
「我想回焦家村。」
萧衍大概是皱眉了。
「待明日楚儿正式过给玉娆……」
「好。」
我抽出手。
萧衍还想来握,外头宫人来禀:
「陛下,贵妃娘娘梦魇……」
「去吧。」我拢好自己的被子。
萧衍看了我一会儿,没动。
「陛下,贵妃娘娘那边……」外头催。
「够了!」
萧衍一声呵斥。
起身穿衣。
我侧过身,直到听见脚步声,才睁开眼。
萧衍早不是当年身量。
连身形都不太一样了。
如今的他挺拔又修长,像极了生来就养尊处优的贵公子。
可我望着他的背影。
越来越远,越来越小。
也不知为何,突然变成当年那个,矮冬瓜。
「焦阿蛮,你有力气,我有脑子,你同我一起玩,天王老子来了都不怕!」
「焦阿蛮,你有力气,我有脑子,你嫁给我,怕个什么?!」
「焦阿蛮,你有力气,我……」
不。
衍哥儿,我啊,再也没有力气了。
我「哇」的一声,吐出大口大口的血。

-8-
太子殿下,要过到贵妃名下了。
可明明,皇后娘娘还活着。
陛下对贵妃娘娘的恩宠,果真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啊!
而且,原本过名就过名,内务府动动笔的事儿。
可那日贵妃娘娘娇滴滴地在陛下怀里撒娇:
「总得让楚儿当着众人的面,给我敬杯茶吧?
「不然不明不白地,跟臣妾抢了她的孩子似的。」
陛下想都没想,点头就应了。
于是这日一大早,关雎宫就十分热闹。
陛下,太子殿下,贵妃娘娘,月前刚纳入宫中的几位嫔妃。
连薛丞相都在。
萧楚早就等不及了。
贵妃娘娘早与他说过了。
做了她的孩子,他就有了外祖父外祖母,还有好几位舅舅。
能常常带他出宫玩儿去。
可时辰快过了,皇后还未出现。
「孤就说她不可信!她定是后悔了!」
萧楚不悦地踢了一脚眼前的茶桌。
「仔细把脚踢疼了。」薛玉娆将他抱到膝上,望向上座,「陛下……」
萧衍沉着脸:「去请皇后。」
马上有宫人离开。
「臣妾就知道,她是糊弄臣妾的。」
薛玉娆红了眼。
「她怎么可能舍得楚儿。」
「为何一定要她在?」萧楚不满道,「父皇在,母妃在就行了。
「又不是给她敬茶!」
「殿下。」倒是薛丞相开口,「皇后娘娘乃殿下生母,殿下应当敬重。」
萧楚低下头,嘀咕:「不就是昨日没哄她……
「改日再哄哄她便是。」
又一盏茶工夫过去,依然未见皇后到来。
萧衍「叮」地放下茶盏,正欲发作。
刚刚离开那宫人步履匆匆地回来了。
进殿就惊慌地跪下:「陛下!
「皇后娘娘……娘娘……薨逝了!」

-9-
其实我也不确定,țùₙ那药是否真能让我假死逃生。
十四岁那年,我救过一个小和尚。
原不是什么求回报的举动,那小和尚拉住我。
「姑娘命格贵不可言,请务必收下贫僧此物。」
他给了我一本书,让我将来交给我的丈夫。
彼时我尚未与萧衍议亲,只觉十分莫名。
他却将我看来看去,又递给我一个小瓷瓶。
细细说过用法后,一声叹息:
「如天之福而不自珍,可嗟、可叹。」
摇头离去。
很多年,我都当它是件「异事」。
直到萧衍告诉我,那本书,是一本兵书
而他靠着那本兵书,打赢了一场又一场艰难的战役。
那么,小和尚给我的那瓶「假死药」,或许也真的那么神奇吧?
我照着他当年所说的方法,服了药。
又照着他说的寺庙,给宫外递了信。
那晚萧衍离开后,我沾着吐出的鲜血,写下一封血书。
我说:
【衍哥儿,我想回焦家村。
【将我葬在桃花林吧。】
我不确定他是否会依我所言。
但我恢复意识的时候,闻到了淡淡的桃花香。
「陛下!」
我竟还听到人声:「陛下!娘娘已经去了,您就让娘娘安心地去吧!」

-10-
原来我在棺材里。
虽有了意识,身体却不能动。
呼吸也几乎觉知不到。
「阿蛮。」有人在拍打棺材。
听声音,是萧衍。
「Ṫű₊阿蛮。」他竟像是在哭,「阿蛮,如此重疾,你为何不与朕说?
「阿蛮,你逗朕的是不是?
「你起来,朕命你起来!」
拍打声突然变大,萧衍大喝:
「来人!开棺!给朕开棺!」
我心头一紧。
那和尚说过,我会假死十日。
十日,想来此时我正是在焦家村。
但毕竟是假死,若开棺,我的尸身既无腐烂,又无尸斑。
恐怕就露馅了。
「父皇!」
又传来孩子的哭声,「你不是说娘亲只是睡着了吗?
「为何要将她埋到土里?
「他们说『薨』就是死了,再也没有了!
「是这样吗父皇!」
是萧楚。
随之而来一片嘈杂声,劝谏开棺乃大忌,欺扰娘娘在天之灵的。
扑通跪地说不是他同小殿下乱嚼舌根的。
嚷着贵妃娘娘在官驿身体不适的。
突然有人一声惊呼:「太子殿下!
「殿下抽搐之症又犯了!」
萧楚幼时高热,未能及时医治。
留下了发热容易抽搐的毛病。
外头霎时乱成一片。
「落棺!」最终,是薛丞相一声高喝,「陛下,请带殿下回官驿诊治!」
「陛下,请带殿下回官驿诊治啊!」众人哀求。
耳边终于渐渐安静下来。
我的意识也随之涣散。
再次有知觉,是舌尖要命的苦。
苦得我猛抽一口气。
睁眼,是一身僧袍的小和尚。
时光轮转,他竟还是当年模样。
手持佛珠,俯首作揖:「阿弥陀佛。
「总算报了施主一命之恩。」

-11-
我去了邻国。
与萧衍并肩多年,他那些心腹,如今都是各地要员。
有不少人认识我。
我在焦家村外逗留三个月,才找准机会买到一个假身份,和一份路引。
又三个月,我辗转到了商胤边境,混入胤朝难民中。
为免口音露馅,我一直扮作哑女。
只是胤朝户籍制度森严,不允女子自立门户。
所以入胤半年后,我成亲了。
对方姓沈名甄,是名铁匠。
我与他在难民营中识得。
他原在两国交界处开了间铁铺,两国交战后,商朝官员收了他的铺子,将他赶入难民营。
那时正是冬日。
有次我见他的冬靴豁了个大口,实在没法穿了。
拿过来给他补了几针。
之后常常见他出现在我左右。
入胤都后,众人都上报户籍,拿了身份。
唯有我,上无父母,下无兄弟,又口不能言,手不能写。
衙役一扶额:「你这模样还不赖,找个男人嫁了吧!
「要不就只能做卑贱的奴!」
卑贱的奴,也不是没做过。
可不等我答话,同行的沈甄就拉走了我。
他说他在都城外尚有两间小铺,几亩良田。
又说他母亲早逝,父亲宽厚,兄妹俱已婚嫁。
然后支支又吾吾,吾Ţŭ̀ₔ吾又支支:
「你不若……不若嫁给我。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就是……就是你先嫁与我,将户籍拿到。
「待日后,你遇到心仪之人,我……我自当奉上和离书。
「曼娘,你……你放宽心,走个形式而已,我……」
他红透了脸颊,「我尊敬曼娘,必不越雷池半步。」
但一年后,我们还是圆房了。
沈甄是个很好的人。
会为我的「哑疾」四处奔走,会在得知我其实康健时,欣喜得直掉眼泪。
焦阿蛮早就死在那个密不透风的皇宫。
苏曼娘,愿意接受新的人生。
又一年,我们有了一个女儿。
生产那日,我照旧一声不吭。
倒是沈甄,打着百斤重铁都面不改色的人,哭得地动山摇:
「娘子,我们再也不生了!
「都是我的错,生个什么吃人性命的孩子!」
我告诉他我不易有孕,他还是坚持用了半年药。
彻底断了再度有孕的可能。
转眼三年过去,我们的女儿长得粉雕玉琢,娇俏可爱。
沈甄想要将来送她进学堂,卖了良田,将两间铁铺变成都城的一间。
举家搬入胤都。
胤都高门多,我们的日子比上不足,比下却也有余。
且胤都热闹,窈窈十分喜欢。
这日正是上元节,沈甄要准备节后的开铺事宜。
我带着窈窈逛灯市。
灯市人多,窈窈又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稀奇的街市。
左钻右窜间,竟从我手中滑脱了。
我满身是汗地找了她小半个时辰,才听到她那声天籁般的:
「娘亲!」
回头,却见她被一男子抱在怀中。
孔明灯一盏又一盏地飞上天际,凤凰灯、鸳鸯灯、莲花灯…Ṱų⁺…
天地都被绚烂的彩灯照出迷蒙的颜色。
那男子就在灯下站着,身边还跟一个到他肩膀的小少年。
看到我的一瞬,温文的笑意僵在唇角。

-12-
「娘亲!」还是窈窈打破沉默。
「娘亲……」那少年如梦初醒,几乎是疾奔而来。
「娘亲!你还活着!」
他过来就拽住我的袖子,「我就知道,你怎么会舍得我和父……我和父亲!」
我勉力舒开握成拳的手。
露出一个笑:「小公子,可是认错人了?」
这么些年,胤朝官话我已经讲得十分熟稔。
「窈窈,来,娘亲抱。」
拂开他的手,上前几步,欲要接过窈窈。
窈窈自然是欢欣地往我怀里扑。
只是抱着她的人似乎从怔忪中回过神来,我才接过窈窈,手臂便被扣住。
「阿蛮。」
街市太过热闹,他这声叫唤几乎低不可闻。
但他扣着我的手微微发抖,一双眸子都是通红的。
「阿蛮。」他一声又一声,「阿蛮,阿蛮。」
「公子,您也认错人了?」
我坦然抬头,抱着窈窈退后两步。
那小公子却又冲上前拉住我的手。
「娘亲,我是楚儿啊!你不要孩儿了吗娘亲!」
「阿蛮。」手臂再次被扣住,「你是如何到了胤都?
「你为何不去找我?
「你不要我,连千辛万苦生下来的楚儿都不要了吗?」
「哪里来的骗子!」
我一手甩开二人,「我何曾生过两个孩子?!」
淡淡地望他们一眼,抱紧了窈窈,转身离开。

-13-
诚然,我并没有忘记什么人,或是什么事。
甚至一眼认出了那两人。
萧楚长高了,模样几乎与年轻时的萧衍一模一样。
萧衍倒是比从前少了一股锐气。
尤其望着窈窈笑的模样。
他对萧楚都不曾笑得那么温柔。
可是。
我不想再与他们有任何瓜葛了。
「娘亲,窈窈给娘亲惹麻烦了吗?」
回家后我给窈窈洗漱。
躺上床时她这样问我。
我笑着亲亲她的额头:「没有。
「窈窈乖,你先睡觉,娘亲去给爹爹准备宵夜。」
窈窈乖巧地点头,很快闭眼。
我留了一盏小灯,就去厨房。
沈甄未在家中用晚膳,回来定是饿了。
和往常一样,我看着时辰下了面条,在里头窝了两枚鸡蛋。
端至前厅时,正好响起敲门声。
我开门,一张笑脸。
「娘子!」俯身将我抱了满怀。
「夫君。」我亦笑着回抱他。
只是余光越过他的肩头时,扫到院门暗处的人影。
宛如被雷电击中一般,僵立当场。

-14-
「窈窈可睡了?」沈甄问我。
「睡了。」
沈甄还抱着我。
窈窈四岁了,他依旧很黏我。
那暗处的人影似乎抬步,想要过来。
被一股力道拉住。
沈甄又亲了亲我的脸颊。
拉着那人的侧影,直接跪下了。
自萧衍登基,改国号为「商」后,商胤两朝交恶多年,争战不断。
看来萧衍此次是潜伏入城,不便暴露身份。
我没有再看他们,直接关上了大门。
只是夜半时分,门口响起轻细的敲门声。
三快两慢。
那几年在楚王敌营,每每有信息递给我,就是这个暗号。
我睁眼望着头顶的床幔。
敲门声没有停歇,一下又一下。
我到底起身。
刚开门,就有人跪在身前:
「娘娘,卑职求您,去见陛下一面吧!」

-15-
萧衍歇在一处偏僻的客栈。
大概是将整个客栈包下来了,没有灯烛,亦没有人声。
我推开门,就见到满地的瓷器碎片,和被砸坏的桌椅。
萧衍颓然坐在一处角落,手里一坛酒。
听到人声,抬手就打算扔过来。
见到是我,蓦然顿住。
我寻了个勉强完整的长椅,坐下。
萧衍一双眼凝在我身上。
良久,才开口:「你与那铁匠成亲了?」
「嗯。」
「那小姑娘,是你们的女儿?」
「嗯。」
「几岁了?」
「四岁。」
静默一瞬。
再开口,声音有点哑:「她与你幼时,几乎一模一样。」
「难为你还记得。」
「朕不记得?」
萧衍笑了笑,「阿蛮,你的一颦一笑,朕哪样不记得?
「可你居然嫁给旁的人。
「焦阿蛮,你居然嫁给旁的人?!」
他猝然砸了手中那坛酒。
「你我总角之交,青梅竹马,年少夫妻,同甘共苦。
「你我定情桃花林,缔婚双亲前,誓许赴鸿蒙。
「你怎么敢,嫁给旁人,给别的男人生孩子?」
他一步步走近,突然扣住我的肩。
「他刚刚碰你了吗?碰你哪里了?!」
我抓起一块瓷片放到脖颈间:
「陛下,若不能好好说话,今夜不必继续了。」
他像被烫到一般,忙松开我。
「后退三步。」
萧衍照做。
我放下瓷片,挪开眼:
「陛下深夜要见民女,所为何事?」
萧衍却又急急上前,抓住了我的手腕:
「阿蛮,你随朕回去。
「后位一直为你留着。
「跟朕回去,你还是朕的皇后。」
这次轮到我笑。
「陛下,你认为,这可能吗?」
我平静地望着他。
萧衍亦望着我。
抓着我的手,一点点收紧,面色却一寸寸变白。
「阿蛮,你知道很多事情情非得已,薛家势大……」
「所以你就心安理得一心二用,拈花探柳。」
「我……」
「你可知我为何敢赌你会将我葬在桃花林?」
也不等他开口,「我认识的。
「你给她的生辰礼。」
贵妃娘娘十九岁的生辰礼。
是皇帝陛下亲手写下的一幅字。
【生同衾,死同穴。】
他以为我不识得那几个字,书写时,还是让我给他磨的墨。
萧衍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我拂掉他的手,起身。
「阿蛮。」
他唤住我,「若我说你离去后,才知自己错得离谱呢?
「自你离去,食难下咽,夜难安寝,我……」
「陛下。」我打断他。
并未回头,「你教我的。
「有些事情,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16-
萧衍没有再出现。
大抵是回去了。
胤都与商都相距甚远,他不可能离朝太久。
萧楚却留了下来。
第一天,他就只站在院子门口,忐忑地往里张望。
第二天,他失落地蹲在地上,像一只被抛弃的流浪狗。
第三天,沈甄把他带了进来。
沈甄什么都知道。
那个敲门声不息的夜晚,就是他劝我:
「娘子,我们打铁,讲究个干净、利落。
「一把好剑,千锤百炼,方进可攻敌,退可自保。
「去吧,不过是炼过你的一把火。」
萧楚这把火,我却有些不知该怎样面对。
他是我身上掉下的一块肉。
我毫无保留地爱过他。
无怨无悔地为他付出过。
到头来,他成了旁人手中的一把利刃。
我却不能对自己生下的孩子,用上「怨」「恨」这样的字眼。
萧楚也到底是长大了一些,并不缠着我。
沈甄给他辟出一间房,他十分感激,整日「沈叔叔」前,「沈叔叔」后地喊着。
对窈窈,也分外和颜悦色。
只是窈窈不太喜欢他。
每每都要争论:
「窈窈不是你的妹妹。
「娘亲是窈窈的娘亲,不是你的娘亲!」
每到这时,萧楚便像被人抽干了力气,红着眼圈小声地:
「是我的娘亲。」
萧楚在这里住了三个月。
似是怕惹我不喜,没有喊过我「娘亲」,却坚持喊窈窈「妹妹」。
他也不提什么特殊要求,偶尔我给窈窈做点零嘴。
他便央着她分他一点。
三个月后,来了两个大内侍卫。
我知道他要走了。
当天晚上,他刻意淋了一场雨。
他发热易惊厥,我不得不过去看他。
他拉住我的衣袖:
「娘亲,你真的……不要楚儿了吗……」

-17-
「娘亲,楚儿知错了。」
萧楚没有发热,稍有点咳嗽。
一咳,眼泪便一串串地往下掉:
「娘亲,孩儿当时不懂。
「那句话,薛贵妃教孩儿说的。
「她说只要说了那句话,娘亲就会放手。
「她做出善人模样,给我许了那样多的好处,孩儿没有经受住诱惑……
「孩儿总想着,娘亲那般疼我,总归舍不得与我生气的。
「长大方知,那句话是如何的杀人诛心。」
六年过去,萧楚十二岁了。
声音不再是当年的透亮。
一哭,便带着摧枯拉朽般的破碎感。
「娘亲,薛贵妃故意的。
「她将我骗过去,诱哄我玩乐享受,惹得父皇不悦。
「她说服了绝嗣汤,可分明,你走的第二年,她就有孕了!
「她说她像爱自己的孩子一样爱我,可我那次发热,她瞒着御医。」
萧楚拉开袖子,手臂上一道深深的牙印疤痕。
「若不是我咬着自己……
「娘亲,她是想要孩儿死啊!」
他哭得更大声,几乎要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娘亲,孩儿……孩儿还记得……
「当年在敌营,每次……每次都是娘亲,将手指给我咬……
「咬得破了,还要涮马圈,洗衣裳……
「那双手就那样破了烂,烂了破……」
萧楚说着,就来拉我的手。
我躲过,习惯性将它们藏到背后。
我早记不清了。
那双手上的伤痕,何止那么一点。
「娘亲,楚儿知道错了。
「再也不会说那样伤娘亲的话,做那样伤娘亲的事了。
「娘亲……」萧楚拉着我的衣角,满面泪水地望着我。
「你原谅楚儿,好不好?」
我站在他边,他坐在榻上。
曾经有无数个夜晚,我抱着他,他哭,我也哭。
可如今,他哭得撕心裂肺,我也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娘亲……」萧楚又唤我。
我叹口气。
拿出袖中方帕,递给他。
他忙自己擦掉眼泪。
见我拿被子,便躺下。
我吹灭灯烛:「睡吧,殿下。」
我不「怨」他,不「恨」他。
却再也做不到,像从前那样爱他了。

-18-
萧楚也走了。
日子终于归于正轨。
沈甄每日往返在铁铺。
我照旧日常做些绣活儿补贴家用。
窈窈看够了胤都的新鲜,不再总想着要去街上玩耍。
倒是有些受萧楚影响,对写写画画感兴趣起来。
沈甄一见,忙不迭给她请了先生,就在家中给她授课。
年中时,铁铺的生意突然好起来。
沈甄其实读过几年书,只是随了父亲,痴迷铸剑。
胤都贵人多,识货者也多。
一传十十传百,他铸的剑,一时竟炙手可热。
有日我见着窈窈涂涂画画了一把小刀,突发奇想。
正经画了一把匕首图样给沈甄。
我待了多年军营,对武器尚算了解。
市面上的刀啊、剑啊,乃至匕首,男子用者居多。
女子趁手的防身之物少之又少。
沈甄当是我自己想要,将那匕首制得格外用心。
还寻来一块宝石,镶在鞘身。
小巧、锋利,还美貌。
那匕首挂在店面的第一日,就接了十来份订单。
随后,卖遍整个胤朝。
短短两年,我们竟跻身胤朝说得出名号的商人。
两年时光,的确足够发生许多事情。
譬如隔壁的商朝。
据闻树大根深的薛氏家族被一夕根除。
九族被诛那日,备受宠爱的贵妃娘娘自缢关雎宫。
膝下二皇Ţű̂ₕ子发配幽州,此生不得回京。
譬如交恶多年的商胤两朝。
居然坐下来和谈了。
前有胤朝使臣前去商都上京,后有商朝使臣携土产来访胤都。
传闻两国国君都已私下晤对。
我的确在胤都见到过萧衍。
两次。
一次是薛家被除前。
有日起夜,听见外面犬吠,循声望过去,就见到熟悉的人影。
只站在院门外,我便也没搭理。
一次是薛家被除后。
有日接窈窈下女学,她手里一只再眼熟不过的草编蟋蟀。
「是一个黑衣裳的大公子给我的。」
我回头,只看到一片衣角。
我并没放在心上。
如今桥归桥,路归路。
他的这些行为,毫无意义。
我以为我和他此生也就如此了。
他做他高高在上的国君。
我做我平平无奇的商妇。
再不会有其他交集。
那是一个下雪天。
沈甄远差在外,窈窈早早下学。
我带着她在院子里生火,烤土薯。
正闻到一丝甜香时,飞来一只白鸽。
「娘亲,还有一张信笺呢!」
窈窈新奇地奔过来,将纸笺递给我。
我打开。
小小一方纸上,只够写四个字:
【娘亲,快跑!】

-19-
萧楚的字迹。
这世上也不会有第三个孩子喊我「娘亲」。
我当即警铃大作。
跑?
为何跑?
如何跑?
跑去何方?
沈甄不在,而我,还带着一个孩子。
我早已不是未经世事的年纪,马上冷静下来。
跑与不跑,总归是要一家人在一起的。
当即就喊了马车。
沈甄今日归家,此时出门,应当能与他在西郊碰上。
不想还未到西郊,就遇到他与一帮人缠斗。
这两年我们赚了些银子,换了大宅,也雇了一些护卫。
可那些护卫只是普通的看家护卫。
沈甄一个打铁匠,会的也只是普通拳脚功夫。
眼看一把大刀要朝他砍下,窈窈一声大哭:
「爹爹!」
飞快奔过去。
「窈窈!」我紧随其后。
那把大刀因着这个变故略一停顿,沈甄便也朝我们奔来。
那帮蒙面人稍作犹疑,仍旧跟上。
却不等他们的大刀砍下,我拥住沈甄便「哇」地吐出一口血。
离我们最近的贼人猛然愣住。
接着大刀落地。
「我……我没碰到她……
「不……不关我的事……」
吓得直接跪下了。

-20-
再次见到萧衍,依然是在那家客栈。
只上次是夜里,这次是白日。
上次客栈里一片狼藉,这次整洁有序。
「阿蛮,你呕血了?」
他急急朝我走来,仿佛我还是他的妻。
仿佛我们之间从未有过芥蒂。
「你乖一些,朕让御医来给你诊治好不好?」
眼见他到了身前,我抬手就是一个耳光:
「萧衍,你到底想做什么?!」
萧衍怔在原地。
我拽住他的衣领:「你若敢伤沈甄分毫,我此生与你不共戴天!」
萧衍身形一颤。
脸颊是红的,眼神却冷下来。
轻声一笑,将我推开。
拍拍两手,马上有侍者鱼贯而入。
凤冠,凤袍,一应俱全。
萧衍闲适地坐下:「做什么?
「自然是,接朕的皇后回朝。」
我气息一滞。
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阿蛮,你未曾听说吗?
「前些日子,朕已经遣散后宫。
「阿蛮,再也无人同你争了,你开不开心?」
我手握成拳,望着萧衍唇角的笑意。
「薛玉娆早就畏罪自尽。
「薛丞相业已伏法。
「阿蛮,该回去了。」
我笑了,一声。
又一声。
「阿蛮,朕都安排好了。
「你带着窈窈一道。
「朕会将她看作亲生女儿。
「封号朕都想好了,就封她为『楚翘公主』如何?
「你记不记得,楚儿还在你腹中,不知男女时,便是取的『翘楚』中的『楚』字为名。
「窈窈回去后,他兄妹二人……」
「萧衍。」我打断他,「你杀了我吧。
「杀了我,杀了沈甄,也杀了窈窈。
「总归沈甄不在,我与窈窈也不会独活。」
空气一时静默。
片刻,萧衍突然掼了手中茶盏。
「焦阿蛮, 那铁匠到底有什么好?
「今日你还没看明白吗?
「他根本护不住你!」
他红着眼冲到我身前, 抓住我的手腕。
「他能给你什么?
「一间宅子几间铺子?
「他根本就一无所有!你要为了他拒绝朕双手捧上的半壁江山?!」
他逼着我步步后退,最后将我抵在墙壁上。
「阿蛮, 朕再也不会犯那样的错了。
「阿蛮, 你随朕回去。
「只有你,阿蛮, 只有你是全心全意待朕的。
「朕的枕边,只能是你,才能安睡。」
「是吗?」我扯了扯唇角。
袖中利刃出鞘,不留余地地刺穿他的肩膀。
「早就不是了。」
在他错愕的目光中, 我拔出匕首, 再刺一刀。
将他逼至桌角,「萧衍,不是所有选择, 都有回头路可走。」
拔出匕首。
鲜血沾到唇角。
萧衍顺着桌角滑下。
我转身。
他抓住我的裙裾,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
「阿蛮, 你我……你我生死相依几十年……
「只是……只是一时分心而已,何以……对我如此狠心?
「今日若不是我及时赶到, 沈甄此时已是一具尸体。」
我冷冷盯着他,拉出他手中裙裾。
「陛下有什么,尽管冲我来。
「焦阿蛮能陪你打天下,能陪沈甄打生铁,亦不惧那阎王殿熊熊烈焰。」
握紧手中匕首, 抬步便走。
临到门口, 骄阳艳艳。
我回头, 望着这个我心系半生的男人:
「衍哥儿。」
水雾迷蒙了那张曾经刻在心尖的脸。
「我嫁与你时, 你亦一无所有。」

-21-
我和沈甄没有搬离胤都。
有心人若想找,搬到天涯海角, 都逃不掉。
我也没再见过萧衍。
从客栈出来的第二日, 有一队人马匆匆离开胤都。
走之前, 送来了各种奇珍补药。
我的身体其实没事。
当年那一颗假死药,没有让我忘掉一些人事。
而是令我情绪剧烈波动时,会呕出鲜血。
那日眼见沈甄生死一线, 我心惊胆战, 才吐出那么一口血。
不想反倒解了当时困局。
暮春时,我们新开了一家绣坊。
经营铁铺这许久,我尝到了做生意的意趣。
只是那刀刀剑剑的, 到底不是我感兴趣的。
每日沈甄去铁铺,我去绣坊,窈窈去女学。
晚上一家人围坐在一起, 用一顿热闹的晚膳。
日子过得平静又充实。
很久之后,我才听到来自商朝的消息。
说那位骁勇善战的开国皇帝不知为何留了心疾。
却还执意顶着心疾伐战边境。
一次大战中身受重伤,从此缠绵病榻。
幸而太子年少有为, 代掌朝政。
朝堂中的党阀之争又皆已肃清, 勉强稳住了根本。
听到这些消息时是在茶馆。
「娘亲,这花生酥好好吃,我们带些给爹爹吧?」
窈窈笑嘻嘻地喊了小二,包了一整份花生酥。
出门却正见沈甄下马车。
「天冷路滑, 我来接娘子回家。」
他笑着抱起窈窈,朝我伸手。
我亦朝着他笑。
上前半步,握住他的手。
(全文完)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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