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国那日,夫君将我推到了敌军将领的马前,他谄媚地弯下腰。
「愿以贱内奉将军。」
我的皇姐和父皇冷眼在一旁看着,我的母后就吊在身后的大殿内。
-1-
魏承严用马鞭挑起我的下巴,他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审视着我,看着我屈辱的脸,看着我血红的眼睛。
「安乐公主,好久不见。当年面对我的求娶你可是不屑一顾,你千挑万选的夫君也不过如此嘛。」
他奚落的嘲讽笑声刺耳,我却无法反驳。
我那个端方持重、芝兰玉树的驸马此刻将脊背弯得很低,贪生怕死的模样很能取悦马上的将士。
所以跟在魏承严身后的将士也都不约而同地哄笑出声。
「有本事你就杀了我。」我口中都是腥甜的血腥味,我没有办法同他们同归于尽,现在竟然只能求死。
魏承严当然不会让我死,我是他此战最得意的战利品。
他用马鞭在我脸上摩擦了几下,而后翻身下马,朝着身后的宫殿走去。
我的父皇卑微地跟在他的后面一路为自己小声地求情。
不多时,我听到了魏承严嗤笑的声音,我知道,他看到了我吊死在大殿横梁上的母亲。
「不愧是余大将军的妹妹,果然忠烈。」
「都是这个贱人自作主张,跟我无关。」父皇在竭力撇清关系,妄图保全自己。
我回头去看,正好看到魏承严一脚踩在父皇胸口,父皇往后仰倒在地。
他俯视着这个曾经的一国之君:
「你这么对余大将军的妹妹,不怕苦苦抵抗的大将军弃城不来救你?」
「不过是些乌合之众,哪里是将军的对手?还请将军帮忙美言,我同姓余的可不是一伙的,我早就让他们放弃抵抗,是他违抗皇令。我只要安稳度日,吃喝不愁就够了。」
他看了父皇许久,除了谄媚讨好地笑,什么多余的表情都没有。
或许觉得无趣,他不再在父皇身边浪费时间,大笑着过来将我拖起,一路朝着宫外走去。
大殿里还能听到我父皇气急败坏的声音。
「可恶的女人,枉费朕封她为皇后,这时候还想来连累朕,你们二人快跟朕将她扔去乱葬岗,可不能死了还来拖累我们。」
我的双腿被拖在地上滑行,魏承严拉着我的后颈,我就看着,看着我的父皇像个恶鬼,我的皇姐如同修罗,我的夫君穆君柏就是帮忙的刽子手。
他们在分食我的母亲,以助长自己的生机。
-2-
匈奴人进城了,京城沦为了人间炼狱,我的父皇带着妃子女儿头一个跪在了敌军跟前投了降,他们或许都忘了战死的皇兄。
那些野蛮人掠夺了城中财宝、美人,推倒了保和殿的红墙,建立了属于他们的新朝——晋国。
那些梁国的官员要么转投新君要么被贬为奴要么血溅三尺,梁国皇室作为新君登基施恩给天下人看的工具,保下了一条命,依旧锦衣玉食但彻底没有尊严,任由人作践。
魏承严这个当初被我拒绝了求娶后又通敌叛国狼狈逃往匈奴的小人,如今摇身一变成了战无不胜军功卓著的天子近臣。
一朝得势,他试图从我身上找回昔日失去的尊严和脸面。他将我留在身边作为一个最低等的洗脚婢。
在我想要反抗的时候带我去看那些关起来的被当成了奴隶的曾经的梁国百姓和官员,他捏着我的脸,逼着我看着他们的狼狈和浑身伤痕。
他在我耳边低语:「受天下人供养的安乐公主,如今要为了颜面让天下人为你去死吗?」
我看到他们含泪的眼在看着我,我看到我的太傅就站在那群人中,昔日拿书授业的老大人骨瘦嶙峋,浑身破烂。
我屈服了,褪去了华服换上麻衣,我卑微跪在他的脚边为他清洗双脚。
他的脚踩在我的肩上,逼视着我。
「安乐,我哪里比不上穆君柏那个伪君子?你若是早选了我,如今风光无限的将军夫人就是你。」
我屈辱又痛苦,在痛苦中显出绝望。
我是唯一一个被丈夫送出去、生出反抗心思的俘虏。
他欣赏着我这种绝望。
所以在他的手下建议杀了我以绝后患的时候,他说:
「安乐公主她啊,还有用,暂时不能死。」
我成了将军府最低贱的奴隶,魏承严喜欢将我带在身边,特别是去见昔日故人的时候。
比如,我的父皇。
新皇出行的时候,我的父皇代替了马的位置亲自给他拉车,下马车的时候我的父皇又成了脚蹬匍匐在地任由他踩踏。
所谓一国之君,此刻烂进了泥里。
我看着父皇在送走匈奴王后理了理衣襟,劫后余生的他勾起荒唐的笑,揽着曾经的妃子大摇大摆地回了那个布满守卫监视的府邸继续寻欢作乐。
我紧握成拳的手扶不住他的脊梁,我只能在魏承严嘲笑的目光中显得更加卑微。
我头一次在他面前露出无助的表情,国破家亡那日都没哭的我头一次落了泪。
「你就是为了羞辱我吗?让我亲眼目睹我的父皇为了求生变成这样,让我无地自容羞愤欲死,让我后悔?那你赢了。」我哭得很小声,就算心头攒着火我也不敢放声地哭。
魏承严沉沉看着我,他未发一言,然后我的示弱让他给了我第一个恩典。
我见到了太傅,短短几个月瘦得不成样子的太傅,他被安排在将军府倒夜壶刷马桶。
那样清正的老大人就坐在恶臭的马桶中间,他面色沉静无悲无喜地进行着手中的动作。
「太傅!是梁国对不起你们。」我看着这个场景甚至迈不动一步,此刻的我除了惭愧,其余都无能为力。
太傅双目清明,他看着我,面上没有面对窘境的羞耻。
他说:「记住臣说过的话,小不忍则乱大谋。」
于是再面对魏承严时,我显得越发恭顺卑微。
短短两年时间,我做过洗脚婢,倒过夜香,我乖巧地匍匐在地为他细细擦过鞋面,他也将我高调带在身边,为我弯弓射雁。
他在打压我,又给我希望,将我踩进泥里,又给我救赎,他试图驯服我。
-3-
光这些还不够,他要把我最后一点脊骨打碎,只能攀附他成长。
所以我又提升了地位,成了他贴身的婢女,陪他参加匈奴王女儿的宴会。
他们学着我们曾经的模样,自封为长公主。
那是个张扬任性的女人,她将我们这些梁朝俘虏视为草芥,可以任意杀人取乐。
事实上,她们也确实这么做了,就在我的面前。
他们将那些梁国的奴隶当作牲口放逐在后花园那个大大的假山群里,任由他们奔跑躲藏。
长公主就坐在最上面,脸上是兴奋恶劣的笑。
「今日谁的猎物最多,重重有赏。」
一声令下,来参加的人不管男女举着弓弩就围了上去。
一场猎杀就在他们的嬉笑玩乐中展开了。
那些痛苦的哭喊,利箭进入身体的声音,那满地的血都让我忍不住浑身颤抖。
「害怕了吗?」魏承严靠近我,他看着我。
我终于放开紧握的手低下头去,掩盖住眼中迸射而出的恨意,魏承严也在我摇摇欲坠的身形中满意地笑了。
「还有惊喜呢。」他说。
像是为了应和他的话,长公主款步朝着我们走来。
「这就是那位安乐公主?」她看着我笑,「果然是个美人,这梁国的人样貌上都很不错,深得我心,你说对吗,君柏?」
闻言我浑身一颤,抬起头看去,我的夫君穆君柏端着一碗羊奶微笑地站在长公主面前,他还是一如既往的风姿绰约,往人群一站就是鹤立鸡群的存在。
他此刻温柔讨好地看着长公主,甚至没有分片刻目光给我:「公主,说了这许多话口渴了吧,刚送来的新鲜羊奶,你尝尝。」
长公主的手轻轻拍在他的脸上,很是满意他的乖觉:「真乖,如今我与你这个曾经的公主夫人同在一处,让你选,你更喜欢谁啊?」
穆君柏没有迟疑地跪在她的面前,深情地像看着他的神明。
「以往是柏没有见过公主风采,错把鱼目当珍珠,她现在不过是将军府一介奴婢,怎可同公主日月之辉相比。柏心中只有公主,求公主垂怜。」
「呵呵呵」长公主脸上浮现出得意的笑:「中原男子就是嘴甜,叫人心动得紧」
说着她轻蔑地瞥了魏承严一眼:「魏将军将你那上不得台面的小婢女带远些,别污了我的眼,吓坏了我这小男宠可要拿你是问。」
匈奴的这位长公主看不上梁国的公主,也看不上魏承严这位卖国求荣的将军,只是如今魏承严还有用罢了。
长公主大笑着带着穆君柏离开,我看到魏承严微眯起的眼睛。
他冷笑着转头看着我,低声同我说:「瞧瞧这些野蛮人就是没有教养规矩,如果有『听复』,他们就不能耀武扬威了。」
我猛地抬头看向魏承严,通红的眼中是掩盖不住的讶异,原来他在打这个主意。
听复,那是一种无色无味让人无法察觉的蛊毒,中毒者神志不清任由下毒者摆布,唯命是从。脉象又跟常人无异,就算是御医来了也查不出异常。
那是昔年我同舅舅余大将军去边疆玩耍时无意中见到的,当时魏承严在军中历练也知道这件事。
舅舅看这蛊毒歹毒,怕有其他人受其所害就杀了练毒的人,还将剩余的听复都毁了,唯一的一副在我手中。
我觉得有趣,特意带回宫里给母后显摆此物的神奇。
看来魏承严是搜宫过的,他现在认定听复被我藏起来了。
他想要听复是用在哪里呢?
是这位对他不假辞色十分轻视的长公主身上,还是那个掌握所有人生杀大权的匈奴王身上?
或者他想要不费吹灰之力获得至高之位?
见我没有回复他,魏承严用力掰过我的头,让我去看已经接近尾声的杀戮。
那些梁朝百姓都死完了,地上是一条条被拖拽出来的血迹,还有一些破碎的肉体和脏腑,他们不只是用弓箭,他们还用了极残忍的暴力。
「安乐你睁开眼看看,你父皇已经无用了,你的丈夫背叛了你,你的臣民就要死绝了。这些野蛮人是不讲道理的,你以为窝窝囊囊偏安一隅就没事吗?只会被他们赶尽杀绝。」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带着蛊惑:「我就算折Ţū́⁺辱你也没舍得要你的命,我只是不忿你当初的选择,归根到底我们都是梁国的人,现如今唯有我能护着你们。」
我的脑中嗡嗡的,满目都是红色,我感觉整个天地都倒转了过来,胸口处压抑不住地想要呕吐。
我甚至无法思考,整个头都是涨涨的,眩晕感强烈袭来,我终于双腿一软晕了过去。
-4-
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都是血红色,天空永远灰蒙蒙的,有恶鬼在追着我咬,我一直逃一直逃,我逃不出去。
直到有人在黑暗中拉了我一把才将我拉出来,醒来的时候太傅守在我的床边。
他更瘦了,整个人就剩了一把骨头,他的双目一如既往的明亮。
「安乐做噩梦了吧,没事了。」他还像小时候那样,在我做不出功课时候笑呵呵地摸我的头,安慰我下次努力就好。
「太傅,死了好多人,就在我面前,我眼睁睁看着,我无能为力。」我望着床顶,白色的床幔像是白帆,在我脑中敲起丧钟。
「公主,已经死了太多人,为了不让他们白死,所以我们更要稳住,以待来日。」
太傅说着递给我一张纸条,他没再多说,转身蹒跚着走了出去。
那张纸条上只有一个字:「忍」,龙飞凤舞,力透纸背。
我的手微微颤抖,压抑着内心的酸楚,我将纸条撕碎,一点一点吃进了肚子里。
魏承严一连半个月都没来见我。
余大将军在城郊抢了母后的尸体后愤怒极了,他不再不顾生死地前来救驾,反而带着手中所有兵力退守历城,时不时地派一队人马骚扰皇城又快速退回去。
很是烦人,但是魏承严等人一时却也拿不下来。
匈奴经过几场大战才拿下皇城,他们的兵力不足以支撑一直打下去,现在正是休养生息的时候,不得不暂时放过余大将军,两方暂时停战ťù₃。
这次的失利都算在了魏承严身上,他这时候便格外碍眼。
最近匈奴王对他很不满,他为了朝中的事焦头烂额,忙得脚不沾地。
等他再来见我的时候,带了一身的戾气,他死死拉着我的衣袖。
「听复」在哪里?快交给我。」
我双眼无神,神情麻木地看着他,反应了好一会才缓慢摇头:「交给母后了,母后死了,我也不知道现在放在哪里。」
魏承严恨恨地盯着我,见我面上始终是麻木的表情,他才蹙眉放开手。
转身离开的时候,他突然对着我露出一抹古怪的笑:
「你的皇兄战死的时候,应该不知道他的皇妃怀孕了吧?」
我闻言身子一僵,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他很满意我的反应,魏承严继续道:「好可惜啊,在战俘营里被藏着,都养到快两岁了还是被发现了。你的父皇带着人去看了,还有人想将这个孩子藏起来,你父皇的一个妃子亲自将他找出来摔死了,只为了换一支点翠金簪,啧啧,堂堂皇孙可真不值钱。」
他惯性地开始打压我,观察我的反应。我惊讶了那一瞬,而后恢复麻木的表情,眼中唯有淡淡的落寞:「时也命也,他出生的不是时候,死了也好。」
大约没想到我的这个反应,魏承严一张脸变得沉重起来,他或许也担心将我的精神磨成一个疯子傻子。
我只是拿起扫把默默打扫卫生,魏承严看了我许久,见我一间屋子一间屋子的打扫过去没有别的动作他才离开。
今夜魏承严又没回来,他已经许多天都深夜不归了,听其他下人说最近他往军中去得很频繁。
这是我的一个机会。
我摸黑进了魏承严的书房,我用了快三年的时间才摸清这府中守卫的换班休息规律,魏承严很谨慎,隔一段时间就变动一次,我借着打扫观察了许久。
这次轮换时间才定下没多久,魏承严不在府中,是我唯一的机会。
哪怕是陷阱,如果能得到一丝机密,破开一点口子,这条命去换都是值得的。
我将书房翻了一遍,可惜我还是没找到布防图,只有一张猎场标记了凶猛野兽的残缺的图纸,那些猛禽很明显是后面加进去的,特意标注了红点。
魏承严,他又想做什么?
这时忽然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浑身一个激灵。
就在我以为自己被发现了打算拼死一搏的时候,太傅的声音传来。
「找到没有?」
我松口气,转过身看到黑暗中站着的太傅,将那张残缺的图纸递过去:「没有布防图,但是找到了这个。」
太傅接过,细细看了一遍,而后说道:「布防图只怕不在这里,现在那位匈奴王已经不信任魏承严了,应该将布防图放在了别处,至于这个……」
太傅看着我:「我倒夜壶的时候听到有守卫议论,说是两月后大皇子回来,魏承严约他去猎场打猎游玩。」
原来如此!
我瞬间明白了太傅的意思,太傅也笑起来,他如往常那般拍拍我的肩膀。
我这才想起问道:「太傅,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太傅没说话,只是笑着看向窗外,那里火把闪动,有人过来了。
「不好,难道是魏承严回来了?我们快走。」
「不要急,不是魏承严。」太傅一把拉住我,道:「是他的副将临时回府取东西,这才发现了书房有人,打算瓮中捉鳖。」
我脑中一时闪过无数种想法,该如何脱困并解除嫌疑,我还得安全让太傅离开才行。
太傅突然将我往后方书架处推去,他扶了扶发髻,又理顺衣袍。
我看出了他的意图,想要阻拦,太傅突然严肃地看着我,朝着我行了个大礼。
就像头一次给我们授课时那般,他的声音铿锵,语气坚定。
「臣老了,已经为梁朝做不了什么了,接下来的就交给公主你们了。」
「公主,臣教过你的,生于天地便要坚守本心,为了天下为了我们的信念,臣不畏死,公主,这是臣教你的最后一课。」
他拿着那卷残缺的图纸走出书房,外面的火光照亮他单薄挺直的背影。
利箭破空刺入他的身体,他满嘴都是血,却还在放声大笑,嘲笑魏承严的百密一疏,嘲笑匈奴的终会一败。
「贼子,纵使老夫身死,灵魂也会生生世世同你们搏斗到底,虽死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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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太傅死了,他死的时候一直站着,哪怕倒下也没有弯下脊背,我眼睁睁看着,最后还要在魏承严面前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太傅的话犹在耳边:百忍成钢,以待来日。
魏承严第二天匆匆赶回来的时候,我只是睁开睡眼迷蒙的眼看着他,对于他说的一切都不知情。
我对于太傅所做的事表示了不知情,对他的死表示了心疼。
直到魏承严说要将太傅挂在城墙上暴晒,以震慑那些不安分的人。
我的杀心比任何时候都要强烈,我又比任何时候都要冷静。
我起身柔柔地坐在了魏承严腿上,将头靠在他的胸口,露出我白皙脆弱的脖颈。
「魏承严,我真的承受不住了,你疼疼我吧。」我头一次在他面前示弱。
我的心已经遍体鳞伤、破碎不堪,他折碎了我所有的骄傲,杀了我能依靠的人,他驯服我了。
我是他的不甘心,是他输给穆君柏的证明,我亲自送到他的嘴边,他不会不想要。
亡国的第三年,我成了魏承严的女人,我终于得以收敛太傅的尸首,全他最后的体面。
「太傅,你不要急,他们都会下去陪你的。」
我一点点盖上泥土,就用这双手,这双在三年里不断劳作不再白嫩、布满了老茧的手。
我只是魏承严小妾的身份,不是他的夫人,这是他对穆君柏的折辱。
即便如此,顶着这个身份我还是大摇大摆地出了府,去看了我快两年没见的父皇和皇姐。
父皇的生活还是糜烂,他沉迷在温柔乡里,日日跟那几个妃子寻欢作乐、足不出户,就算是有府邸外层层看守的士兵也挡不住靡靡之音。
父皇醉醺醺的,他上来就想要拍我的肩,被我躲开了,他也不介意,自顾自说着:「安乐,好好跟着ṭűⁿ魏将军,父皇也能跟着沾点光,那穆君柏得了长公主的喜欢也不知道孝敬我,当年真是白白提拔他了。」
说着他揽过一位娇媚的女子调笑起来:「不用他,我也能活得醉生梦死。」
我知道这个女子,她就是那位将皇兄的骨肉摔死的妃子,丽妃。
我看着他们,忽而冷笑出声:「父皇,不对,现在只能叫父亲了。」我说着自己都忍不住嗤笑一声。
「父亲,当日穆君柏将我当成货物一样丢出去换你们活命,现在他在长公主那里我动不了,你们难道不该为他同我道个歉吗?」
父皇面上尴尬,后又色厉内荏地握着我的双肩:「安乐,我们都是一家人,而且当时不将你送出去,我们大家都没法活,你也不会有现在的好日子,你真的忍心让为父的同你低头道歉。」
见我只是淡淡看着他,面无表情。
父皇这才讪讪收回手:「那就让安宁代我道歉吧,我是她爹,她该做的。」
说着父皇亲自去将我的皇姐安宁扯了出来,摔在我的脚边。
她抬头恨恨看着我:「我可是你皇姐,你大胆。」
我轻笑一声,命令下人将那位丽妃扯过来跪在地上,我堂而皇之地坐在她的背上,居高临下看着皇姐。
「那又如何,梁国都没了,姐姐还在端架子呢?如今我才是可以俯视你的那个。」
「魏承严不过是个将军,将军府能有什么倚仗,你以为他还能一直护你不成?」
我抬起皇姐下巴,蔑视地笑:「将军府或许什么都没有,但是只有我一个女人,魏承严就乐意宠我,你能如何?」
皇姐脸色一时变换起来,看着我身后远远站着的将军府府兵,她不敢太过放肆,只能恨恨道:「别得意,有的是能压着魏承严的人,小心登高跌重摔死你。」
「那我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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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皇姐他们的府邸时,我的身边依旧跟着魏承严的人,我甚至不能随意在街头闲逛。
魏承严并不完全信任我。
直到半个月后,皇姐果真找了个比魏承严更有权势的人,那位年过半百的匈奴王。
她借着宫中摆宴跳了一支绿腰舞,就勾住了匈奴王的视线。
哪怕到处都是嘲笑她的声音,堂堂公主跳绿腰,哪怕在场也有一半投降的梁国旧臣,哪怕当着父皇和我的面。
皇姐丢尽脸面,但她终究是成功了。
魏承严为了表现得开始沉迷美色、荒诞不经,他不顾规矩地也带着我来了这场宴席。虽然不合规矩,但是匈奴王是满意的。
看着远处皇姐和父皇欣喜万分的谄媚样子,魏承严看着我笑道:「你瞧瞧,这么一个老头子都能让她压在你的头上,若是我坐在上面,谁都不能越过你。」
我沉默许久,就在魏承严以为我这次也要蒙混过去的时候,我在他惊喜的目光中点了头。
「你说得有道理!」
魏承严开始不再那么拘着我了,因为我要寻找母后藏起来的「听复」,甚至皇姐将我招进宫里奚落了许多次,他也是欣然将我送过去,为我制造机会。țṻₐ
他不是没怀疑过「听复」就在我身上,可是我的住处早就被查了个底朝天,我连洗澡都有四五个丫鬟跟着,根本没有地方可藏。
我想,魏承严也想过直接逼迫我交出来,可是他也害怕,害怕狗急跳墙我将那药用在他身上,他只能慢慢地想办法控制我,驯服我,让我依赖他,让我自己找出来。
皇姐入宫三个月后,比「听复」先来到的是匈奴王大儿子的死讯。
就在魏承严邀请大皇子和长公主前去狩猎的时候遇到了猛虎,大皇子不敌,听说等守卫将他救出来的时候已经被分尸了,死状惨烈。
匈奴王震怒,魏承严当时在外围没有跟进去,可是这次的事是他组织的,他被降了两级关在家里。
本来匈奴王想要他的命,谁知当时竟然是长公主怂恿她这位勇猛的兄长深入丛林的,长公主自然承受匈奴王更多的怒火。
「长公主也是真的狠,将这件事都推给了那个姓穆的男宠,为了平息皇上怒火,生生把那姓穆的双腿都打断了。」
侍女为我梳妆的时候状似无意地提起这件事。
穆君柏的腿断了?
我的手下意识捏紧了手中的胭脂盒子。
魏承严进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这一幕,他挥手让侍女下去,站在我的身后瞧着镜中的我,用手捏住我的下巴。
「怎么?你心疼了?」
我敛目,脸上漾起一抹恨意:「我恨不得他被打死,才能报我当日之辱。」
魏承严拿起一支发簪别进我的发里,看着我道:「别着急,他活不久的。长公主吃了这个亏,眼下又不得她父亲待见,特殊时间她不好做得太过,自然会想个顺理成章的法子将穆君柏处理了。」
我轻轻放开手中的胭脂,回身搂住了魏承严。
「那就好,他辜负了我就该死,你要帮我,你要陪着我,给我报仇。」
我在他的打压和救赎中反复沉沦,在绝望和希望中麻木,他笃定我此刻只能信他依靠他。
「好。」魏承严抬手抚摸我的长发,一字一句地叮嘱:「那就早些把『听复』找出来,我到时候一一为你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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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一次入宫听完皇姐的嘲讽回来后,第三天,布防图丢了,就在匈奴王的寝殿里。
魏承严第一个就怀疑了我的皇姐,他急匆匆入宫,没有带上我。
我就等啊等,魏承严回来的时候脸色很差,说了一句「红颜祸水」。
我知道,皇姐没事了,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方法,让多疑到宁可错杀的匈奴王放过了她,我想,一定付出了许多代价。
反而是长公主,听说布防图丢失时她也在宫里。
她把所有的罪责都推给了穆君柏。
魏承严跟我说,穆君柏被扒了衣服搜身,翩翩公子无法站立,双腿还在流血就狼狈趴在地上由着所有人搜查打量。
他所有的骄傲都没了,魏承严很开心,他在我面前放声大笑。
「穆君柏死定了。」他说。
穆君柏确实死定了,他的死讯传来得很快,就在第四个年头即将过去的时候。
大年三十的除夕他都没能等到。
听下面人说是二十九那天长公主非要去山上祈福,她把穆君柏带上了,回来的时候已经天黑,当时天黑路滑马车不受控,直直地朝着山崖冲去,只有长公主逃了出来。
他的双腿被打断成了一个残废,没人在他身上找到布防图,匈奴王才勉强放过他。长公主原本还是喜欢他的脸的,将他当个摆设放在身边。
这下摔下了山崖,没人相信一个残废能活下来,长公主自然对他失去了兴趣换了新宠,甚至没有派人去找。
他死得那么突然,又那么理所当然。
我本该安下心的,魏承严等不及了,过了年他就开始催促我拿出「听复」,最近他被打压得很厉害。
要么得到「听复」一劳永逸,要么有战事可以再度立功。
他显然希望一劳永逸。
「四年了安乐,我给你的时间太多了,再不听话把东西给我,我只怕不能护你了,你也不想步穆君柏后尘吧。」
我知道,他说的是真的。
哪怕他对我有那么点执念,这几年也已经得到了,释怀了,他现在想要的是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
他想要操控匈奴王,做幕后的皇帝。
我很高兴,高兴得手指都在抖,我快要压制不住心中的兴奋。
我说「好」。
魏承严等不到我的「回复」了,历城已经打过来了。
我的舅舅余大将军打过来的时候所有人都没想到,他们来得太快了,势如破竹。
魏承严被派去迎敌,他或许有些本事在身上,一出场就打了一个漂亮的胜仗,匈奴王不得不重新重用他。
魏承严重新回到了意气风发的时候。
可惜他没能高兴太久,就在这烈火烹油、一切都是正正好的时候,我的父皇由于害怕余大将军战败的事被匈奴王迁怒,他寝食难安,夜不能眠。
那天晚上他睡不着,端着盏红烛起来游荡,竟然不小心把床帐点燃了。
大火烧得很快,不过瞬息间的工夫就蔓延至整个府邸,外面的人都没来得及救火。
我赶到的时候,只能听到父皇在喊:「救命!」
火太大了,没人能救他。
所有人亲眼看到一把大火烧尽了那座府邸,看到我的父皇在里面哭嚎呼救,他被烧成了一堆灰烬,那些妃嫔也烧死了,没人怀疑这个布满守卫的府邸里有人能逃出生天。
梁朝旧帝死了。
朝堂民间都开始乱了,所有人都在怀疑是匈奴王故意杀害,匈奴本就是野蛮人,茹毛饮血,不可信。
就像是一个口子开了。
突然开始的战争,突然死去的旧帝,皇城人心惶惶。
开始有人出逃,逃往历城。
-8-
「我的机会来了」对于这点魏承严很高兴。
他一出手就打退了余大将军的兵马,他认定他们不足为惧。
他的这场胜仗如此快速又蹊跷,匈奴王不得不怀疑他,他甚至不敢在此时派出魏承严去乘胜追击,他害怕这是一出里应外合的计谋。
曾经叛国投靠他的人,难保不会叛第二次。
他们在互相猜忌,暗中较量。
魏承严想要借助百姓的声讨将皇城的水搅浑,他就可以借着镇压百姓控制皇城,他就可以一步登天。
他如今想要挟持匈奴王自己登基。
我看着他在房中转来转去,时而谋划,时而大笑。
他一把拉住我,眼神疯狂:「把『听复』给我,你就是我建立新朝的皇后。」
我就看着他,然后笑着将一个瓷瓶放在他的手里。
「如你所愿。」
魏承严反复将那个小小的瓷瓶打量,而后大笑起来。
「我拿到了,可以无知无觉控制任何人的『听复』是我的了,我将不费吹灰之力得到想要的。」
「我魏承严才该是最后的赢家。」
「我们这就入宫。」
魏承严迫不及待要让我见证他的成功,他都等不及再找时机,他认定现在没人是他的对手,只要入宫将毒下在匈奴王身上,立马就能生效。
他离成功一步之遥。
到了宫门口,他找了个借口说:「末将有重要之物献给皇上,快快去通传。」
现在匈奴王见魏承严的时候不多,可是真要是有重要的事,底下人也担待不起。
那名守卫还在犹豫的时候,宫里突然跌跌撞撞地跑出来几个人,大喊着:「快去通知长公主和两位皇子,宁妃娘娘杀了皇上,宁妃娘娘杀了皇上!」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魏承严先是震惊,而后是狂喜。
这都不需要他去控制了,匈奴王死了,除了死去的大皇子,剩下的两个不足为惧,长公主更是无脑,他从不放在眼里。
现在,这里是他的天下了。
我只是冷冷地看着他笑,看着他马上就要爬上高位,看着他如何摔下来。
-9-
皇姐是将毒药抹在了自己的唇上引诱匈奴王,他们同归于尽。
宫人都说是父皇的死给皇姐打击太大,所以她才失心疯地不要荣华富贵君王恩宠,胆敢弑君。
他们知道什么呢?他们什么都不懂,我的皇姐这是在收尾,她在为我们添最后一把火。
她是梁国的长公主,高贵无双,洁白无瑕,她那般傲气,生死都壮烈。
魏承严带兵冲进去的时候,宫里已经乱了,他很快就控制住了宫中情势。
派人去通知所有大臣前来为匈奴王送行,也是为了将所有人控制起来敲山震虎,让他们拥立自己。
这样重要的时刻,他反而不放心我,特意派了两个人在我左右守着。
「安乐,你一向不太乖,你放心,今日过后只要你听话,我会给你一个名分。」
他哪是要给我一个名分,他是想用我这个公主拉拢梁朝旧臣,同我舅舅余大将军谈判。
「你们快让开,我要见我父王,快让开。」
长公主就是这时候闯进来的,她带着一帮人不管不顾往里面冲。
她心中也知道,要是匈奴王死了,她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我冷眼看着这个羞辱并杀死穆君柏的女人,看着魏承严抽出长剑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长公主,你这是做什么?想要强闯宫门吗?这是要造反不成?」魏承严带着志在必得的笑。
「你胡说ťûₘ什么,你们才是要造反,快放我进去见我父王。」
长公主还要挣扎,魏承严的剑逼近将她细嫩脖子割开细细一条血痕,鲜血就这般浸了出来。
她不敢动了。
「长公主,你乖乖地助我登基,说服匈奴部下归顺,你的好日子只会在后头,我不会亏待你的。」
魏承严又开始用蛊惑我的那招来蛊惑长公主,长公主眼眸颤动,许久,她脸色苍白地点点头,乖顺地站在了魏承严身边。
魏承严这才看向身后紧闭的大殿,吩咐手下:
「一会将所有入宫的朝臣控制起来,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妄动。」
他朝着长公主说了一句:「不是要去看你的父王吗?走吧。」
他们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了进去。
大臣陆陆续续赶到,不管是文臣还是武将,不管带没带侍卫都被尽数控制在了外面。
我看到了人群中的光禄大夫,老大人花白着头发朝我微不可察地点头。
我便耐心等待,等待一个结尾。
不一会儿,殿里传来一声嘶吼,魏承严狼狈地提着剑跌跌撞撞跑了出来,他的长剑染血,胸口插着两根簪子。
长公主在身后追着他,哪怕胸口破了一个大洞,面色青紫也在追着他,就像一个活死人。
「来人,快杀了她!!」魏承严显然已经失血过多了,他除了胸口的伤ťû⁴,肩膀上也被撕咬下来一块。
不愧是「听复」,不愧是第一邪药蛊毒,此刻就算被好几个人围攻,长公主都还在奋力朝着魏承严扑去。
魏承严惊惧得连连往后退。
「这是什么鬼东西?」他嘴里喃喃着,突然他看向了我,看着我唇边的笑,他终于明白了什么:「是你?是你对她做了什么?你这个怪物。」
我食指放在唇边嘘了一下,轻笑出声:「不要大惊小怪的,实在没有教养。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听复』吗?怎么见到了反而是这般反应。」
「听复」你是说……」魏承严胸口剧烈起伏,「你是说,你把『听复』下给了长公主?」
「不可能,你根本没机会近身,你怎么下的毒?」
我偏了偏头,好像他问了一个傻问题。在他逐渐反应过来的时候,不等他说话,我先点了点头:
「就是你说的那位没有风骨、断了双腿的穆君柏啊,你想要的『听复』一直在他手中。」」」
我们早就想过将「听复」下在匈奴王或者他的儿子身上,又或者下在魏承严身上。
都不行。只有一副「听复」蛊毒,不管控制谁,其他人都在虎视眈眈,而且我们并不清楚这药的具体作用,没有必胜的把握,只能等,等待时机。
然后,我们选中了长公主。穆君柏也开始刻意接近。在魏承严还在四处寻找逼我就范的时候,「听复」早就被下在了长公主身上。这个刁蛮任性的女人,她爱色贪财,没人把她当作对手,也没人会去提防她。
她是最好的人选。
我们经历了那么多,没人去催动过「听复」保命,哪怕是卫君柏被打断腿又被丢下山崖,哪怕太傅孤身赴死,哪怕父皇葬身火海、皇姐服毒,我们前赴后继,只为了不打草惊蛇,一击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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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长公主被分尸而亡后,她终于无法站起来了。
「听复」的恐怖之处叫人胆寒。
魏承严松了口气,他冷冷地看向我,将我给他的瓷瓶拿出来扔在了地上。
「安乐,我小看你了。」他咬牙切齿地说完这句话,然后吩咐身边人:「去把太医找来。」
「你可能没时间找太医了。」我笑眯眯地说道。
话落,皇城中四处突然燃起烟花,一时间绚烂了整个天空,就像是某种信号。
「安乐,你想……」魏承严也察觉到了不对劲,他正要问些什么,远处慌慌张张跑来了一个浑身是血的士兵。
「将军,皇城破了,余大将军打进来了,说是要杀尽贼人,扶保太子正统,我们快想办法逃吧。」
一句话,所有人都在一瞬间慌乱起来,那些梁朝旧臣也在此时带着手下侍卫开始反抗。
场面大乱。
我在摆脱控制的时候左臂和腹部都受了伤,好在光禄大夫及时带人救了我。
魏承严恍若疯癫,他被手下护在中间,身上的衣袍早就被血染透。
他一直在摇头自语:「不可能,我怎么会输,梁朝都亡了,大皇子早就死了,皇上也死了,哪来的什么太子?长乐,你们在诓我,我不会信的。」
「皇城都是我的人,还有一半的匈奴兵在外围守着,没有布防图谁也打不进来,打不进来的。」
是啊,谁敢信呢?
我低垂下眉眼,看着自己受伤的伤口,那血液温热,可是我的亲人们,血已经流干冷下来了。
「当然还有太子,我皇嫂生的那个遗腹子你不是见过吗?」我看着魏承严:「那天的丽娘娘用自己的亲侄子换了皇兄遗腹子的命,她亲手摔死在你们面前,父皇又用一把大火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将他送了出去,他是梁朝名正言顺的太子。」
那是父皇带着娘娘们用手一点一点刨出来的地道,很小很小一条,送出去了皇兄唯一的遗腹子,三岁的娃娃头次压下害怕听话地往前爬,等着通道口的人接应。
那是丽娘娘的亲侄子,是光禄大夫的亲孙子用命换来的,所有人的希望。
就像当初母亲用命送出去了半块兵符,送出去了对他兄长的最后嘱托。
隐忍蓄势,待时而发。
「至于布防图,那是我亲自去告诉父皇他们可能在宫里,皇姐以身犯险进宫找到的,你不是知道吗?那天你还派人盯着呢?」
魏承严终于想起来了我唯一一次去见父皇他们,那一天,在将军府的侍卫和府邸所有守卫的眼皮子底下,我们交换彼此所有的消息,丽娘娘就趴在地上任由我坐着,然后把消息塞在我的鞋袜里。
「那布防图呢?你们怎么拿出去的?」魏承严用剑支撑着身体,他说话都开始喘息起来。
我的脸上沉痛越发明显:「你觉得呢?当然是穆君柏送出去的,还要多亏了你杀了大皇子,逼得长公主为了自保设计杀害穆君柏,不然我的人也不能那么顺利地在山崖底下找到他,将他送出去。」
谁能想到啊,那张布防图就藏在他膝盖处的断骨之中,所以那里才会一直不能愈合。
皇姐用身体换来的布防图啊,她屈辱地委身在野蛮的匈奴王身下,她那样高傲的人,做尽卑躬屈膝的姿态。
穆君柏为了将它送出去,又像条狗一样在地上爬行讨好大公主,付出了一双腿的代价才送到舅舅手中。
魏承严的那一场胜仗如同镜花水月,本就是用来迷惑他们的,我们所有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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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城门处传来的喊杀声和高高扬起的旗帜,我长长吐出一口气。
「你没想过我们为什么在这Ṱù₂里与你废话那么久吗?」
「为什么?」魏承严大约也想清楚了原因,只是他还是问了出来,想要一个明白。
「当然是为了能保住这里的新梁朝未来的股肱之臣,为了让你不能出面让皇城兵马无人指挥,舅舅可以用最小的代价快速清理他们控制皇城啊。」
我已经看到我的舅舅大步流星朝着这边跑来了,再顾不上魏承严的灰败脸色,我转身朝着他们奔去。
我甚至感觉不到身上的伤痛。
在救兵到来将所有人救出后,舅舅一声令下:「杀!」
那些护卫着魏承严的士兵终于全部倒下,只留他一人依靠长剑支撑,半跪在地上。
「乱臣贼子,通敌卖国,便用你来为新皇祭旗。」
大势已去,魏承严放弃了抵抗,他失笑地看着我:「没想到啊,这竟然是你们的一场局,将近五年时间,为了这场局死了那么多人,为了这场局,穆君柏竟然舍得亲自把你送到我的手里。」
我抽出旁边士兵的长剑,一剑刺进魏承严咽喉,长剑从他后颈穿出,他终于彻底没了生息。
「你这样的人,自私自利卖国求荣,你又懂什么呢?」
儿女私情?在家国百姓面前不过是一粒尘埃,从国破的时候我们就做好了舍弃自己的准备。
我们从小一起学习,师承太傅,学的是利民护国,学的是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如果一切安好,爱情就是我们生活的点缀;如果世事无常,那就是支撑我们互相勉励的脊梁。
我彻底松下心中那口气,再也压抑不住胸口涌出的腥甜,喷出一口血后缓缓陷入了黑暗之中。
再醒来已经是三天后, 太医欲言又止, 我知道我的身体,大喜大悲大起大落太多次,早已心力交瘁,我快不行了。
我休养了半个月才能勉强看起来有点血色, 我才敢去看穆君柏。
我的穆君柏, 他日夜担忧痛苦下早已白了半数的头发,他就坐在轮椅上,宽大的袍子挡不住他枯瘦败落下去的身子。
他始终撑着一口气, 他说他还想见到我,见到我后,他那口气也没有彻底放下来, 我知道他等的是什么。
新皇登基那天,我把他推到了皇宫的最高处, 我们看着百官俯首,看着舅舅抱着几岁的小皇帝一步一步郑重地朝着前方的龙椅走去。
我们失去了太多太多,太多人的性命成就了这一刻, 所以就连下面的那些大臣都在掩面哭泣。
穆君柏坐在轮椅上, 亲眼看到新皇登基, 亲眼看着繁华的京城。
「安乐,下辈子还要嫁给我。不许……」他的话没说完, 含笑闭了眼,他的手始终牢牢牵着我。
我只是靠在他的肩头, 感受他的体温逐渐消失。
眼角有泪珠滑落, 落进他空荡的衣襟。
「好,下辈子还嫁你,太傅再找不到我这样的皮学生了,我要烦你们穆家一辈子。」
新皇登基的第十九年,我已经四十三岁了,我十六岁嫁给卫君柏, 十八岁亡国。
现在的我全白了头发,看起来比舅舅还要老些。
我已经起不来身了, 只能躺着, 是新皇下令, 太医院想尽办法地给我续了命, 勉强活着,实际上我身子虚弱得喘口气都费劲了。
小晨安从外面蹦蹦跳跳地跑进来,他是新皇的第一个儿子,今年正好四岁。
「皇姑奶奶, 你吃糖。」迷迷糊糊间, 嘴里塞了什么,清甜的桂花味在口中散开,甜得我忍不住泛起困意。
再没有力气的我终于缓缓闭上眼。
我好像又尝到了那年的宫宴上父皇朝我招手塞进我嘴里的味道。
「小安乐, 帮父皇尝尝父皇的糖甜不甜。」
「父皇偏心。」在皇姐嚷嚷的第一秒,皇兄眼疾手快也塞了一块在她嘴里。
皇姐还是嘀咕着:「人家想吃第一块。」
我只顾着在一旁眯着眼享受。
皇姐在闹腾ṭű⁹, 父皇母后和旁边的娘娘们在畅快地笑。
只有穆君柏他拿出一块手帕, 在太傅瞪圆的双眼中偷偷将桌上的桂花糖都包起来放进了怀里。
留着宴会散后我们偷偷地吃。
耳边好像有很多人在哭,让我别走,真吵啊!
别叫了, 安乐我要去找亲人了,他们在那边一定等急了。
没有我,穆君柏和安宁皇姐被太傅打屁股都没人敢帮忙了。
我得去帮他们了。
作者:乱七不八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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