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背着夫君,养了一个男外室

夫君的白月光回京后,我偷偷在南街养了个外室。
外室是进京赶考的穷举子,相貌和我的心上人有七分像。
养了半年,我腻了,找了个借口彻底消失。
谁知半年后,新帝登基。
我和夫君前去拜见。
一抬头,就看见我那外室坐在龙椅上,身穿一身明黄色龙袍,眼神晦暗。
「真巧,侯夫人的长相和我发妻竟然一模一样。」
我小腹一动。
那里,已经有了半年身孕。

-1-
夫君醉醺醺地回府,宿在了我的屋中。
一个月后,郎中诊出我有了身孕。
得知我怀孕的那日,夫君一整夜没阖眼。
他握着我表姐送的香囊,坐在屋檐下吹了一夜的风。
第二日一早,他坐在我的床头。
看见我尚未隆起的小腹,他不知不觉又红了眼眶。
伤心归伤心,夫君却还是握住了我的手。
「婉婉,」他的语气决绝,「从前种种皆是我的不是。」
「如今有了孩子,我一定痛改前非,和你好好过日子。」
我面上感动得泪雨涟涟,心底却觉得夫君这话说得好笑。
——明明这偌大的侯府,有没有他都一样。

-2-
娘亲从小就教导我,世家大族娶亲,娶得是名利地位、尊贵体面。
真心,最不要紧。
可表姐却不同。
她只要真心。
表姐是京城最耀眼的女子。
她容貌艳丽、文采斐然,才艺双绝。
这遍京城的公卿世子,亲贵清流,都对她倾心不已。
这其中,也包括我的夫君,永昌侯府的世子。
哪怕表姐连一个眼神都没多给他,他也依然要为她守身如玉。
与我成亲前,他把侯府闹得天翻地覆。
与我成亲后,他从未踏进我房门一步。
成亲一载有余后,永昌侯府的老侯爷病逝,夫君承袭了爵位。
可等表姐回京后,他转眼便把侯府抛之脑后,日日跟在表姐屁股后面,讨她开心。
偌大的侯府,宾客往来,账目采买,便只落在了我一人头上。
婆母缠绵病榻,见我实在辛苦,便免了我每日请安。
「实在是辛苦你了……」某日午后,她握着我的手,长吁短叹。
「等鸿儿回府后,我定会好好劝他。」
「有家室的人了,整日跟在个女子后头,成何体统!」
我低眉顺目地应了,心底却无甚波动。
夫君不回家更好。
他追他的,我玩我的。

-3-
表姐回京后,夫君便甚少归家了。
我闲的无聊,便在南街养了个外室。
外室是进京赶考的穷举子,家境贫寒,相貌却是一等一的好。
我一看见就喜欢上了,便编了个富商之妻的身份,借着资助的名义,多有笼络。
先送书本,再送纸墨。
再白日谈论诗词歌赋,月下谈心。
最后一来二去,就谈到床上去了。
那举子碍于世俗礼教,还多有扭捏。
可我哭了哭,撒了娇,一来二去的,他也就从了。
我在南街租了院子,一来给他居住,
二来,也方便我夜夜前去,与他私会。
慢慢地,那举子好像是动了真情。
每晚事后,他都会烧好热水,细细地替我擦洗身体。
清晨起床后,他会执笔,细细地为我画眉。
偶尔我与他谈论起我那不回家的夫君,他竟然一把握住我的手,郑重地承诺道:
「等我金榜题名后,就去见你夫君,让他放你和离。」
「他既然不爱你,又何苦拖着你一辈子呢?」
「你放心,等你恢复了自由身,我立刻三书六礼,聘你入门。」
看着他真挚的眼神,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天下男子讲起这些情情爱爱,便如同我那夫君一般,老房子着火,一发不可收拾。
我得尽快脱身。
理由倒也是现成的:我那夫君ťùₘ浪子回头了。
浪子回头金不换。
他既然回了头,我作为他的正房娘子,自然是要与他好好过日子的。
今日就是我和举子最后一次见面了。
说完这些,我又装作不舍,摸了摸举子的脸颊,告诉他这宅子我已经租到了半年后,让他安心科考。
举子的脸色很不好看。
可无论他或哭或闹,我都去意已决。
那夜,举子的动作格外粗鲁些。
深夜,我拖着一身青紫回到侯府。
刚洗漱躺下,外面就有人通传,说侯爷回府了。
下一秒,夫君带着满身的酒意,醉醺醺地冲进了我的房间。
看着我,他眨巴眨巴眼睛,竟然红了眼眶。
「月儿她说,她说,她说我既然已经成了亲,就让我和你好好过日子……」
月儿便是我的表姐,全名柳如月。
但凡是她说的话,我夫君无有不依从的。
哪怕是她让他和别的女子举案齐眉。
我沉默地看着夫君打了个酒嗝,向我走来。
一步、两步、噗叽。
他醉倒在地,不省人事。
我叹了口气,把夫君拖上床,熄灯睡觉。
第二日一早,夫君看着衣衫不整的我俩,以为我们在昨夜圆了房。
一月之后,我被诊出喜脉,夫君以为是他的种。

-4-
夫君浪子回头后,我在侯府养了半年胎。
这半年里,我深居简出,却还是听了不少大事。
最大的事,当属东宫新立。
当今陛下无子,膝下只有一女,还早早夭折。
这几年,陛下身子不好,储位之争愈演愈烈,多少宗室亲王都斗得跟乌眼鸡似的。
结果今年殿试时,陛下认回了流落民间的太子。
太子是今年进京赶考的举子。
据说,和陛下长得一模一样。
殿试时,陛下当场就愣住了。
又细细查问了举子的籍贯年岁后,他当场痛哭流涕。
原来,二十年前陛下南巡时,曾宠幸了一位民间女子。
陛下未曾透露身份,只留下了信物,承诺不日便接她回京。
——然后回宫后就忘了。
那女子怀了孕,又惊又怕,还被父兄赶出家门。
可所谓为母则刚,她竟一个人把孩子生下来养大了。
那孩子也争气,从小刻苦读书,年纪轻轻就中了举子。
母亲去世后,他拿着信物去京城认亲,想完成母亲最后的遗愿。
他和陛下长得实在太像。
像到陛下看着他的脸,一眼就认了出来。
父子相认后,陛下立刻立了太子。
像是多年的心事已了一般,立刻太子之后,他的病情急速恶化,不到一月就撒手人寰。
太子成为了皇帝。

-5-
我和夫君入宫拜见新帝时,我已经怀了六个月身孕。
这几个月,夫君好似真的浪子回头一般,对我事必躬亲。
进宫的马车上,他拉着我的手,长吁短叹。
「如今陛下什么都好,就是后宫空虚。」
「他又不肯选秀,说是早年在民间就已经成过亲。」
「虽然现在和夫人失散,可他早晚要把人寻回,立为皇后。」
「和先帝不同,这位倒是个痴情种。」
我听着夫君的感叹,乖巧地依偎在他的怀中。
心下却有点好笑。
痴情?
天底下哪有什么痴情的男子。
不过是女子步步算计,算计得对方离不开自己的股掌之中罢了。
就看我那夫君,之前苦恋表姐多年。
如今,不也还是忘了。
马车驶入宫中,我和夫君一同前去御书房拜见。
「臣携臣妇,参加陛下。」
「免礼,平身。」
书案旁,那个明黄色的身影淡淡道。
……这声音怎么有点耳熟?
我慢慢抬起眼,就看见我那外室坐在龙椅上,似笑非笑。
看着那熟悉的眉眼,我惊了。
举子、陛下、登基……
乱七八糟的词汇线索此时飞快地穿插在一起,汇集成了一个让我瞠目结舌的事实:
——半年前那个被我抛弃的外室,就是如今的新帝!
「侯爷和侯夫人倒当真是伉俪情深。」
「也真是巧了,侯夫人的长相和我发妻竟然一模一样。」
「不知侯夫人有孕多久了?」
他这一句问题波澜不惊,我却瞬间冷汗涔涔。
可我夫君却浑然不觉。
「回陛下的话,已经六月有余。」
龙椅上,皇帝微微一挑眉,眼神晦暗。
「六个月了啊……」

-6-
在我耳中,皇帝的这句话包含深意。
可在我夫君耳中,却并无什么古怪。
皇帝随口问什么,他也都恭恭敬敬地回答,没有察觉到任何问题。
一来二去的,都已经临近正午。
皇帝看了看时辰,便留我们在宫中用午膳。
夫君自然遵命。
而正所谓妇唱夫随,哪怕我在心中有百般的不愿,也只能依从。
幸好,皇帝并没有和我们一起。
我和夫君坐在偏殿中,在宫人的侍奉下入座。
看着一道又一道美食被端了上来,我的心又是一颤。
从热汤到炒菜,从小食到甜点,竟然道道都是我爱吃的。
「你孕中胃口不好,快多吃些。」
夫君不觉有他,只热情地替我夹菜。
我苦笑着应下。
吃进嘴里,只觉得味如嚼蜡。
饭吃得差不多时,御前突然来报,说皇上请侯爷去御书房问话。
夫君独自一人前去,留我一人在偏殿中,忐忑不安。
等我再回神时,却发现偏殿里静悄悄的。
宫人不知何时都走了个干净,偏殿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有人吗?」我尝试问了一句。
没有人回答。
我坐在殿内,只感觉背后冷汗岑岑,不自觉地捂住了小腹。
不用想,肯定是皇帝授意的。
曾经,他只是个穷举子,我假装富商之妻接近他时,名字、身份,都是假的。
他现如今成了皇帝,查出我的身份,简直轻而易举。
而一旦发现我是谁,他就能知道,我一直都在骗他。
全天下的男人都是一个样。
他能放任你骄纵、胡闹,却唯独无法忍受你将他玩弄于股掌之中。
一旦Ŧũ₆发现了,他的自尊一碎,谁都不知道他会接着做出什么事情来。
现如今,我只能许愿看在我曾经资助他的份上,他别报复的太狠。
只要还活着,我就还有挣扎的余地。
「侯夫人好生悠闲。」
一道明黄色的身影从屋外走来。
我连忙起身行礼,
「臣妇参见陛下。」
一步接着一步,那个身影慢慢走近。
最后,停在了我的面前。
我维持着卑躬屈膝的姿势,一动不动。知道腿弯酸痛,身子微微颤抖时,才听见皇帝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
「坐吧。」
我松了口气。
「谢陛下。」
皇帝坐在主座上,深色莫测,
而我坐在一边,背脊挺直,双腿并拢,正襟危坐。
半年前,在南街的那座宅子里,从来都是我依靠在榻上,舒舒服服地看着他在阳光下读书。
不到半年,那些明目张胆的爱意,便已经面ṭũₐ目全非。
我垂头看着微攥成拳的双手,突然有一股极淡的不甘从喉头涌出,然后被我的理智立刻强压下去。
我们就这样坐着,沉默了好久。
就在我以为这次见面就要以沉默告终时,皇帝突然开口了。
「侯夫人和夫君倒是真真伉俪情深。」
「……谢陛下夸奖。」
「现在再看,侯夫人和我那发妻当真是越看越像,就好像是一个人一样。」
「臣妇愧不敢当。」
皇帝问着,我就顾左右而言他地含混过去。
终于,皇帝先忍不住了。
「柳如婉!」
他冲过来,用手掐住我的下巴,逼我抬起头直视他。
「你对朕究竟有没有半点真心!」
我愣了。
这是什么意思?
这话问得,就好像,好像他对我当真是情深意重一般。
见我不答,皇帝似乎更生气了。
「朕只问你一个问题,你必须如实回答朕。」
「若是让朕发现你撒谎,那朕必会治你一个欺君之罪,祸及你侯府满门!」
他恶狠狠看着我,眼底深处却像是多了几分祈求:
「——你怀的究竟是谁的孩子?」

-7-
回家的路上,夫君揽住我,向我聊起刚刚发生的事。
「刚刚我在御书房等了小半个时辰,陛下都没出现。」
「好不容易等人来了,一张口,就让我帮他在寻找发妻。」
「找就找吧,可连姓名籍贯都没给我。」
「陛下只说他发妻和你很像,让我照着你的样子去找,还说,我一见到人就知道了。」
「婉婉,你说,会不会是你家里有个和你很像的姐妹?」
我眉心一颤。
嘴唇有些发肿,我正用食指轻轻揉着。闻言,我立刻把手指放了下去。
「夫君说笑了,我家里哪有什么很像的姐妹。」
「我家里只有一个哥哥,一个弟弟。亲戚中也就只有表姐一个女孩,哪里与我相像?」
再次提起表姐,夫君的脸色没有丝毫波澜。
他想着表姐的容貌,又看了看我,笑着摇了摇头,「的确不像。」
「哎,我这差事究竟要从何处办起呀……」
见成功岔开了话题,我才在心底暗自松了一口气。
刚刚在偏殿中,皇帝问出那句话后,我就开始哭。
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昏天黑地。
见我这么哭下去,皇帝也不好再问,只顾着抱着我好生安慰。
安慰到最后,他也没再问我这孩子是不是他的。
不过,以我对他的了解,他大概是觉得我默认了……

-8-
我和夫君一回府,便接到了圣上的旨意。
圣旨上说,谢侯人品才干俱佳,谢侯夫人柔顺恭谦。
特赐黄金百两,遣夫君去江浙巡盐,半月后出发。
此外,还封我为二品诰命夫人。
要知道,巡盐可是个肥差。正值四海升平时,这可是多少重臣贵胄求之不得的差事。
就这样突然砸在了夫君的头上?
传旨的内官态度谦卑,什么都问不出来。
夫君寻思了半夜,最后只能归功于移情——陛下大概是过于思念他的发妻了。
因此,见到了长相相似的我,便有了几分好感。
正好,皇帝的老家也在江浙,夫君决定去那打听打听皇帝发妻的踪迹。
我低眉顺目,不答话。
这总归是好事。
婆母这些年身体不好,一直缠绵病榻。可听到侯府这么大的喜事,她的病情一下好了许多。
没过几日ŧû⁶,甚至都能下床走走了。
原本门可罗雀的侯府,一下炙手可热起来。
表姐之前干脆地拒绝了夫君。但现在眼看着夫君起复,竟然连着往侯府跑了好几天。
虽然她打的都是拜访我的旗号,可我知道,她是打着见我的幌子,想见我的夫君。
只可惜,夫君早已经收了对她的心思,屡屡都是避而不见。
见他这样,表姐更被激起了好胜心,誓要重新把夫君收入裙下。
我装作毫无所觉,只安心养胎。
男人嘛,她既然爱玩,就让她玩去吧。

-9-
夫君离京的那一日,握着我的手眼泪汪汪。
「婉婉,你且安心在京城养胎。」
「我一定努力在你生产前回来!」
我装得满脸感动,翘首以盼地目送他骑马离开。
转脸,就敛了神情。
刚坐下喝了一盏茶,就有下人来报,说夫君驾车离京后,表姐也坐着一辆马车,追着夫君出了京城。
我了然地挑挑眉。
夫君这一趟可有事要忙了。
正好,他忙他的,我忙我的。
不出所料,当晚,我屋子里就翻进来了人。
「别叫!」
皇帝捂住了我的嘴,
「是我,婉婉。」
看清楚来人之后,我眼睛一眨,就又是泪水涟涟。
皇帝立刻手足无措起来。
「你、你别哭呀!」
他把我揽在怀中,头抵在我的额头上。
我顺势一口咬住他的肩膀。
头顶传来了隐隐的一声闷哼,继而却又是一阵轻笑。
「解气了?」他问。
我的脸色升腾起两朵红晕,佯装羞涩地咬住他的下巴。
屋内烛火朦胧,他的鼻梁挺拔修长。
嘴唇偏薄,艳红撩人。
我忍不住看得入迷。
真像。
和我的白月光简直一模一样。

-10-
当今圣上后宫空虚,朝臣们一直劝他广纳后宫,早日绵延子嗣。
可皇帝却借口与原配妻子结发情深,坚持不肯选秀。
朝中议论纷纷,最终,却都被皇太后安抚了下来。
她说,皇帝年轻体健,子嗣的事不急。
朝中的这些大臣与其为了这些闹个没完,不如想想办法,先把皇后找回来。
「母后天性宽和,又不贪恋权势。」
「见朕把国事处理得有条不紊,她便开始放权。」
深夜,皇帝和我躺在榻上,柔声宽慰我,
「放心,婉婉,朕一定会风风光光地迎娶你,成为朕的皇后。」
我把头靠在他的胸前,听着他震耳欲聋的心跳。
可在他的心跳下,我的心跳就显得格外的平缓、绵长。
我不爱我的夫君,可是我也不爱皇帝。
如果谁都不爱的话,成为皇后……似乎也很好。
如果真的成为皇后的话,就能做到很多之前做不到的事。

-11-
我的肚子一天天大了。
皇帝借着夫君不在京中的理由,派了太医常住侯府,用的理由是照顾婆母和我的身体。
太医来了之后,稳婆丫鬟乳母等一众人都被他安排得妥妥贴贴,不用我操心半点。
婆母不疑有他,只感慨皇恩浩荡。
只这一两个月,表姐和夫君的传言却纷纷传入京城。
什么表姐遇险,夫君英雄救美呀;
夫君巡盐遭遇阻力,表姐出谋划策相助呀;
……
好多好多。
我漫不经心地听着,突然听到下人说到一句:
「平湖东城有一处暗娼馆,表小姐救了一个逃出来的女孩……」
「停,」我抬起头,「这是怎么回事?」
「就是那种没有过官府的窑子,里面多是些被卖的良家女孩,最大的也就十几岁,」下人回道,「其中有一个女孩不堪受辱,逃了出来,恰好被表小ťůⁱ姐捡到了。」
「据说看到那女孩的时候,她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皮肉……」
我的眼眸暗了下去。
「……你们暗中盯着,适当的时候给她一些帮助。」我说。
「是。」
下人汇报完后离开,我被丫鬟搀扶着躺在榻上,双眼放空,只盯着窗外青葱的树。
十几年前,京城也有许多暗娼馆。
可是十年前,一人力排众议,推举严法将这些地方纷纷取缔。
违法者斩立决,受害的女孩也都有了妥善的安置。
那之后,京城再没有这种地方。
推举严法的,正是我的白月光。

-12-
我生产的那天,夫君还是没能赶回来。
皇帝自然也不会在众目睽睽下前来。
我是第一次生产,过程有些艰难。
太医一直让我用力,我痛的浑身发抖,却只能咬牙挺着,意识却还是一点一点消散。
婆母在屋外急得直跺脚,最后干脆冲进产房里,红着眼睛握住我的手。
「婉儿,别怕!」
「娘在呢,你醒醒,别睡!」
我从小就没有娘亲。
婆母的话像是一剂强心针,打进了我的脑海。
终于,伴随着一声婴儿啼哭,我的孩子出生了。
「恭喜侯夫人,喜得千金!」
「好、好、好!」
婆母笑得说不出话,一边握着我的手,一边指挥着下人照顾好婴儿。
我昏昏沉沉地睡去。
迷迷糊糊地,似乎听见说是宫里派人来了,赏赐了很多金银珠宝。
婆母说我身体不适,代我谢了恩。

-13-
皇帝趁着夜深没人时,又翻墙进到了我的寝房。
我那时正睡着,孩子就躺在一边的摇篮里。
皇帝看着孩子,又欢喜又手足无措。
我一醒来,恰好看见他这副初为人父的紧张样子,差点笑出声。
皇帝见我醒了,又赶忙来到我床边。
「身子要不要紧?」他扶起我,轻声问。
「陛下放心,」我笑着安抚他。「陛下既然来了,不如给这孩子起一个名字再走?」
「朕之前也想了好多个,但都觉得不太满意,」他皱了皱眉头,「不急,等你身子好些了,咱们一起想。」
「你放心,朕已经想好了办法,等永昌侯回京后,就安排你们和离。」
「放心,婉婉,朕一定风风光光地迎娶你来做朕的皇后。」
皇帝打算和夫君摊牌。
之后,再找一位心腹大臣收我为女,之后声称我在江浙养病时和他成亲,之后想带着他回京拜见父母时,怀着孕在路上失散了。
这其中的难点,在于夫君可能不会和离得特别痛快。
可我们谁都没想到,夫君一回京,竟然就准备与我和离。
他回府后,先去看望了婆母,之后又来看了我。
一见我,他就提出要和我和离。
「那晚我和月儿流落到荒郊野外,又下起了雨。我们一不小心就……」
「前几天,大夫说月儿已经有一个月身孕了。」
「月儿说,她不做妾。」
「你放心!孩子就由我来养,财物上你也不用担心,想要什么你就拿去,只要我有。」
「只要你同意和离,你想要什么都行!」
我沉默了。
看着眼前的男人,我突然想起当年尚未出阁时,侯府突然上门,说要给世子说亲。
我自幼生母早亡,父亲再娶后,又很快生下了弟妹。
父亲对我只有表面恩情,继母又一直对我淡淡的,我自然也不会寄希望于他们对我的亲事上心。
权衡利弊后,我爽快地同意了这门亲事。
那时,我就已经把夫君看透了。
他这个人,心软无能,禁不住诱惑。
又耳根子软,念旧情。
表姐勾勾手指,他就跟屁虫似的舔上去。
而我日夜陪伴,他就又会觉得有个贤良的妻子也不错。
幸亏他生于侯府,还是嫡长子。
就算没有什么大机遇,一辈子也是个碌碌无为的永昌侯。
我当时选择他,就是因为他心软。
这么一想,他对表姐心软,也不奇怪。
「婆母知道这件事吗?」我问。
夫君尴尬地摇了摇头。
「想让我去提?」我又问。
「……」
在夫君惴惴不安的眼神中,我叹了口气。
「我同意和离,也可以去和婆母说项。」我说,「但是我要和表姐单独见一面。」

-14-
表姐来到了侯府。
一看见我,她似乎有些尴尬。
「婉妹妹,我……」
她的眼中满是懊恼和后悔。
这才对嘛。
我放心了。
我的表姐,从小要强拔尖。
这些年里,她不议亲,却把京城里的好多男子迷得魂不守舍。
有人夸她才貌绝佳,也有人议论她不守妇道。
可只有我这个还算亲近的表妹才看得明白,表姐只是享受那种受追捧和掠夺的快感。
就像她当初告诉夫君回到我身边一样。
——就算你夫妻和睦又如何?你得到的都是我施舍的!
她无比享受这种感觉。
再说,表姐一向眼高于顶。
曾经她盯上的,是最有望登上皇位的两个王爷。
但随着新皇登基,两个王爷的地位一落千丈。
反而是我的夫君突然被皇帝重用,有望成为朝堂新贵,表姐才又想起还有这么个人。
不过,表姐就算看上了我的夫君,也不可能轻易委身与他。
这次闹成这样,明显是不小心翻车了。
「别怕,我已经答应和离了。」我说,「我邀请你来,只想问一件事。」
「平湖东城那处暗娼馆,你处理得怎么样了?」
闻言,表姐一愣。
「平湖东城的暗娼馆?!」她失声惊叫起来,「你叫我来,竟然不想问问你的夫君?」
「一个男人而已,你想要,给你就是了。」我浑不在意,「那个暗娼馆呢?你做到哪一步了?那些女孩子都怎么样了?」
表姐看了我许久,最后慢慢地垂下眼帘。
「……我没把她们救出来。」
「那个暗娼馆背后的势力是江浙的地方豪强,许多重臣都牵涉其中。」
「我想尽了各种办法都没用,只能先带着霜儿回到京城,再作打算。」
表姐和我细细讲了她在平湖城的见闻。
暗娼馆背后的人是谁,牵扯到的势力又是谁。她虽然如蜉蝣撼树,却已经尽力做到了最好。
「我知道了,」我仔细记下那些名字,「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之后我会再想办法。」
「你放心,我同意和离。」
表姐呆呆地看着我。
「你、你不怪我?」好半天,她才不敢置信地问。
我笑了。
「我不怪你。」
「曾经有一个人和我说,这个世道,女子已经很艰难了,我们女子之间就不要互相为难了。」
「若是有位男子痴情一位已婚妇人,愿意等那位妇人和离后再娶,世人只怕是要盛赞他的痴情。」
「凭什么男子这么做是痴情,女子就要受万人唾骂?若我要怪你,也要等男子同样被万人唾骂的那一天,再一起骂。」
「相比起这些,若是你屈服在了权势下,放弃了那些女孩,我才会怪你。」

-15-
我和婆母去商议和离。
婆母一听就急了,强撑着病体下床,动用家法,把夫君打得嗷嗷叫。
夫君ţŭₜ直接被打得不省人事。
婆母气的直捋胸口,「婉婉你放心,只要我还活着一天,就没有人能把你赶出去!」
「那个什么月的不是想嫁进侯府吗?好!我现在就去告诉她,嫁进来可以,但只能做妾!」
「我看看她们家丢不丢得起这个人!」
「母亲,」我扯了扯她的衣袖,「这些我都和夫君商议过了,我也都同意了。」
「都同意又怎么样?都同意——」婆母突然反应过来,霎时间哑了嗓子。
「……你都同意了?」她不敢置信地问。
我点点头。
婆母看了我许久,突然屏退左右,拉着我坐下。
「现在没有别人,你不用怕,有什么事都和娘说,娘给你做主!」
我哭笑不得,只得再三表示,我是自愿的。
「就算我坚持不合理,柳如月来做妾,又能如何呢?」我说。
「难道我要和她在这个大宅院里斗一辈子吗?」
「您和公爹的那些妾室斗了一辈子,应该明白这有多痛苦。」
婆母沉默了,只是拉着我的手又放松了些。
公爹年轻时四处留情,后院妾室一大群,庶子女也有好几个,婆母每天都殚精竭虑。
临到老了,公爹收心了,婆母才过了几天安生日子。
可这一辈子,也就这么过去了。
「……陛下他,可有答应要给你一个名分?」她突然问。
这次,轮到我惊讶了。
「您怎么知道?」
婆母拍了拍我的手,「我到底统管全家这么多年,陛下夜夜翻墙,我怎能不知?」
我有些不可思议,「您就不怪我玷污了侯府门楣?」
婆母叹了口气。
「鸿儿这些年什么德行我都清楚,你放心,我断没有怪你的意思。」
「夫妻恩义,夫先有恩,妻才有义。我相信,若是鸿儿是个靠得住的,你也会好好守Ṭû⁶着这侯府一辈子。」
「总归我只有这一个孩子,从小溺爱着,就教坏了。」
「况且这些年,你一直侍奉在我跟前,我早就把你当亲生女儿一般看待。」
「你和孩子的事,陛下可都安排好了?」最后,她担心地问。
我笑了起来,然后慢慢会握住她的手。
「放心,都安排好了。」

-16-
永昌侯和夫人和离后,迅速另娶了名满京城的才女,柳如月。
而原来的侯夫人据说是看破了红尘,遁入佛门。
侯夫人生母早逝,继母父亲劝了劝,见她去意已决,便随她了。
这件事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
没过几天,宫里就有一件更大的喜事传出。
——皇后娘娘回京了。
据说,皇后娘娘是徐阁老养在老家的嫡幼女,与当今陛下一见钟情后,便成了亲。
成亲后,徐家小姐随陛下一同进京赶考、拜见父母,却意外在路上失散。
失散后,徐小姐却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只好先在附近的庄子上住下。
生下大公主后,才回到京城。
封后大典上,皇帝牵着我的手,一起走上这通天的阶梯。
看着下面黑压压的人群,我突然有些恍惚。
曾经,我白月光的毕生所愿,就是站在这里,平天下百姓之难,造天下百姓之福。
现在,我站在了这里。
不过,还有一点不同。
我是皇后,徐婉婉。

-17-
入宫第二天,我去和太后请安。
太后娘娘是先皇的皇后,曾经育有一女,只可惜,在十年前意外身亡。
皇帝登基后,太后垂帘听政。在看到一切走上正轨后,她就渐渐放权,不理政事。
就算不是生母,皇帝对她也是诚心尊重。
看清楚我的脸后,太后有些微微的愣神。
「哀家怎么感觉在哪里见过你……」
「许是臣妾年幼时进宫,母后曾经看见过。」
我连忙把话题岔过去。
太后拉过我的手,仔仔细细地看了我几眼,最后忽地笑了。
「快坐吧,」她说,「哀家子女缘浅,临老了也没有个念想。先帝只有如今陛下这一个子嗣,哀家自是把他当亲子一样看待。」
「今日看到你,倒是让哀家想起了我那早逝的女儿。」
「不知道你可知道昭懿公主?」
昭懿公主。
这四个字像是烟火,在我的脑海中炸开。
十年了,京中再无人提起这个名字。
曾经那样耀眼的人,死后,却也是无声无息。
我连忙垂下头,敛住泪意。
「昭懿公主那样的人,臣妾怎会不知。」
太后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昭懿那孩子生前,在京中办了个女子学堂,邀请了全京城的适龄女孩一同读书。」
「有些人家迂腐,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不肯让女孩子去。昭懿就一家家找上门去劝,说一切书本纸笔都是免费的,只出个人就可以了。」
「她一个公主去劝,哪会有人还不同意?最后那女子学堂里,竟然坐满了上千位女孩。」
听着她的那些话,我眼眶中的泪意渐渐倾泻而出,凝聚成水滴,滴落在皇后的常服上。
继母本不愿我读太多书,只想等我到了年龄后,随便找个外地官宦人家嫁了。
因此听说这个女子学堂开了后,她是不想我去的。
可谁能想到,昭懿公主竟然亲自找上门来,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我继母只能同意。
于是,六岁的我才有机会去读书识字。
「虽然朝中议论纷纷,可先帝只有她一个孩子,也就任她折腾了。」
「哀家记得,这学堂开了几年后,昭懿特别开心地和我讲,说柳家有个小姑娘,年纪不大,可是才学不浅。写的文章连那些大儒看了都赞不绝口。」
「昭懿还说,若是开了女子科考,她定是会榜上有名……」
听到这里,我再也忍不住了,举起手、捂住脸,让泪水沉默地浸湿手帕。
可无论我如何忍耐,还是会泄露出一两声细细的呜咽。
十年了。
昭懿公主已经去世十年了。
十年前,她向先帝提出要举办女子科考,让有才学的女子一同入朝为官。
可是,先帝还没允许,她自己却出事了。
昭懿公主喜欢骑马,可那天,她的尸体被扔在郊外,官府查来查去,竟然只查到几个盗匪。
盗匪说只是为了劫财,不知道她的身份。
先帝痛失爱女,震怒后下令继续严查,可那几个盗匪却在狱中自尽。
所以就只能到此为止。
之后的这十年里,再无一人提起她。
太后屏退左右,把我揽在怀中,慈爱地抚摸着我的鬓发。
「好孩子,别哭了,一切都过去了……」
等到我渐渐止住了哭声,她才柔声宽慰我。
「没过去。」我闷说道,「我们还差得远呢。」

-18-
平湖东城的暗娼馆被一网打尽了。
这个过程中,还牵扯出一堆乌七八糟的人和事,可无一例外,都没能讨得了好。
这个暗娼馆是为了供一些当地爱好幼女幼童的官宦世家玩乐。
这Ŧũ̂ₒ些人平日里就嚣张跋扈,手段十分残忍,玩死了不少条人命。
当地不是没有人报官,可那些能做主的人,要不明哲保身,要不就同流合污。几年下来,再无人敢提起此事。
日子久了,也就习惯了。
可这次不一样。
一位叫霜儿的逃了出来,恰好遇见现在的永昌侯夫人。
侯夫人是个好心的,把她收在身边当初侍女, 硬是躲过了暗娼馆的追查,带回了京城去。
来到京城后, 霜儿去敲登闻鼓鸣冤。
当今的皇后娘娘听说了此事,怒不可遏,下令严查。
当地的那些豪强本不以为意——皇帝初登基, 皇后的父亲徐阁老又早已致仕荣养,又能翻出多大风浪?
直到被押解到断头台的那一刻,他们才傻眼了。
皇宫里,李御史家的刘夫人来拜访时,我正抱着公主不停逗弄。
刘夫人从小与我交好。换身份这事, 瞒得住别人, 却瞒不住她。
茶过三盏, 她才和我悄声汇报着暗娼馆的结果。
相关人等, 杀头的杀头, 流放的流放。
那些女孩们,如果是被拐来的, 会给足盘缠,送她们归家。
如果无处可去,当地则建起了一座女子学堂, 教一些识字、缝纫的活计,一直资助到她们被收养或是出嫁。
资助她们的钱财大部分都来自于如今朝堂上各位朝臣的妻子。
李御史家的刘夫人、王侍郎家的谢夫人、周知府家的钱夫人……
等等。
时间似乎和十几年前重叠在了一起。
那时, 昭懿公主发现了京城中的暗娼院子, 愤怒和心痛交织下,让她准备把这件事捅破天。
可有人却劝她, 说这里面的水太深,算了吧。
昭懿公主却不听。
「我不说, 你不做,那还有谁去说?谁去做!」
「难道让那些小小年纪就被父兄卖到烟花柳巷得了一身病后被扔在街头等死的女孩子去说?」
「还是让那些因为不能生育就被休弃, 因为丈夫赌输了就被卖, 一辈子都只能劝自己认命的妇人说?」
「还是那些被强行玷污了清白, 最后却给男人背了锅, 被冠上荡妇之名游街浸猪笼的女人说?」
「我们读过书、习过字, 手中有权势、有银钱。」
「如果我们不说, 那还有谁会去说?」
「难道我们就要这样一代一代地麻木认命了吗?!」
她说这些话的样子,就像是太阳, 直射进我们所有人的脑海。
我们曾经见过光明, 虽然现在太阳熄灭了,可我们的心间却都亮起了烛光。
那些微弱的光芒像是水滴, 汇入了流向未来的大海。
就像昭懿公主曾给我们描述过的,在我们遥不可及的未来里,女子也能上学堂、考科举, 像男子一样, 昂首挺胸在天地间。
……
公主在我怀里咿咿呀呀的叫着,挥舞着手臂想要抓住我手上的布老虎。
刘夫人看着喜欢,笑得也张不开眼。
「娘娘可已经给公主取好名字了?」她问。
「已经取好了, 」我笑着点点头,「就叫朝阳。」
便如同明日的朝阳一般,熠熠生辉。
像是我们的希望。
——完——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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