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夫君是个有名的病秧子。
我与他成亲三载,不曾有过越界之举。
他温润如玉,时常拖着羸弱的身躯,躺在软榻上看书写词。
我望着他这脆弱得随时都有可能死去的模样,郁闷得不行。
忍不住质问系统:「不是,就他这要死不活的样子。
「你告诉我他以后会是人人喊杀的大魔头?」
-1-
「安啦安啦。
「宿主只需要按剧情走,达成早死白月光的成就,就能获得大量财富回归现实哦。」系统安慰我。
话音刚落,我那羸弱的夫君掩唇咳嗽起来。
脸色惨白如纸。
仿佛咳嗽对他来说,是件非常要命的事。
系统试图找补:「虽然,但是……人不可貌相。」
下一秒,褚淮之昏迷了过去。
系统:「……」
我习以为常。
这已经是他这个月第三次昏迷了。
-2-
我请来医师,娴熟地喂他用下汤药。
他在夜间醒来,见我趴在床前浅眠。
伸出如玉竹般修长的手指,轻轻描摹我的眉眼。
在我醒来之际,又跟触电般地收回,有些无所适从,只好向我扯出一抹笑。
「阿莺,苦了你了。」
他的眉眼在烛火下,满含温柔,常年抱病在屋,肤色冷白如玉。
褚淮之出身簪缨世家,是个足够惊艳的病弱美人,生得极为漂亮。
在这名士风流的时代里,仍处佼佼之位。
当然,我能顺利嫁给他,要归功于他这常年抱病的身子骨。
-3-
成婚当夜,褚淮之在下人的搀扶下,步入婚房,掀开我的红盖头。
他神色晦暗不明,看不出喜怒,只低声向我道歉:
「抱歉,淮之身患重疾,恐无法与姑娘行周公之礼。」
我从未见过生得如此漂亮的男子,不由擦了擦嘴角:「无妨,我嫁给公子也不是为了这个。」
褚淮之注视着我,抿唇轻笑。
我尴尬不已:「好吧……不全是。
「但公子请放心,我能克制。」
于是,我守了三年活寡。
-4-
为了让剧情能顺利进行下去,好领奖励回家。
我决定努力将他医好,便整日跟在为他疗养的医师身后学习。
闲时研究医书,同医师上山挖草药,在院落种下排排草药,亲自为他煎药料理。
褚淮之似乎对我的举动很不解。
「我于你并无恩情,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他虽出身名门世家,却因身子骨虚弱不受家主待见。
久而久之,下人也由最开始的怜悯,转为习惯与冷漠。
我答出标准答案:「在家从父,出嫁从夫。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可尽管我已经尽心照料,他的病仍未有起色。
这也没人告诉我,攻略任务是先守一辈子活寡啊。
日子久了,我开始忍不住盘算他什么时候死,过不了剧情,卡卡 bug 也行啊。
ṭũₗ系统:「温馨提示,若攻略对象病死了,您的任务只能算失败哦。」
-5-
兴许是我跟医师走得太近,府内开始出现流言蜚语。
都传褚淮之不行,我耐不住寂寞,出墙了医师。
褚淮之听到,面上仍旧云淡风轻,转头对我说:「阿莺若是喜欢,未尝不可。
「我且睁只眼闭只眼。」
我摇摇头:「阿莺跟医师,只是为了学习医理,更好地伴君左Ŧũ̂₋右,从未生过男女之情。」
良久,褚淮之忽然拉住我的手,将我拉近,埋首进我怀里。
像个无助的孩童一般,轻声叹息。
「那你要伴我一辈子。」
流言不知怎么的,传到家主耳里,家主雷霆大怒,我被人带进厅堂。
医师早已跪倒在地,瑟瑟发抖。
「大人,少夫人平日只向奴讨教医理,从未有过越界之举,奴与少夫人是清白的!」
我也跪倒在地:「望父亲大人明鉴。」
跪在我身旁的,还有「人证」,是平日打扫院落的嬷嬷。
「他们在胡说!奴婢分明看到少夫人与医师花前月下,卿卿我我!
「可怜少爷自幼抱病,还要受这无妄之灾。」
-6-
家主望向我,不怒自威:「你作何解释?」
我刚要开口,清绝冷然的男声从外传来,打破僵局:
「我信她。」
向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褚淮之能到场,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包括我在内。
他掩唇轻咳两声,对家主说道:「阿莺整日伴儿子左右,与医师来往,不过是学习医理,从无越界之举。」
我仿佛看到救命稻草。
这哪是大反ŧú₆派,这分明是小太阳!
褚淮之一袭青袍,身姿修长清瘦,仿佛刮来一阵轻风,就要虚弱地倒下。
他将我从地上扶起,苍白的指节冰冷得不像话。
他背对着家主,轻声宽慰我:
「阿莺无罪,何须跪在地上?」
说着,薄唇勾起冷然的笑。
话锋一转,矛头直指跪地的嬷嬷。
「嬷嬷是何时看到少夫人与医师花前月下,卿卿我我的?」
嬷嬷冷汗直冒:「初八那夜,奴婢确确实实亲眼所见。
「哦?那夜我身有不适,娘子衣不解带,彻夜悉心照料我,未曾离开半步。」褚淮之拉紧我的手,给足我安全感。
「府内从无夜间扫院的规矩,嬷嬷又是缘何到我院落,窥我院中事宜?」
嬷嬷脸色瞬间苍白,哑然。
我也哑然。
那夜,我确实与医师有来往。
原因是他发现了一味新药引,欣喜之余,迫不及待来告知我。
没想到被嬷嬷偷偷撞见,就成了花前月下,卿卿我我。
-7-
兹事体大,嬷嬷被罚杖二十,贬做净房奴役。
我搀扶褚淮之回院落,想为自己做解释。
他却ṱũ⁼松开我的手,轻声打断我:「阿莺不必多言。」
话语间,他微微垂下眼。
眸底掠过无尽的低落与苍凉。
「我曾说过,阿莺若是喜欢,未尝不可。」
「你别多想。」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那夜我确与医师碰面,不过是因为他发现了一味新的药引,对你的病情有所帮助。」
他抬眼看我,笑了笑:「是吗?」
语气是温和的,眼底的寒光却从未消散。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他。
心里的不安告诉我,这事不简单。
-8-
褚淮之是个清心寡欲的人。
似乎对什么都没有追求。
嫁给他的第一年,我花了许多时间做考察,跟下人了解他的喜好禁忌。
但无一例外,所有人都给不出答案。
看来,这位病弱少爷在这座戒备森严的府邸内,没有任何存在感。
没人愿意效忠于一个看不到未来的主,而他也习以为常。
我也「理所应当」地担负起照料他的责任。
希望能借此与他亲近一些。
但面对沉默寡言的褚淮之,我实在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缓和我们之间的僵硬气氛。
所以大多数时候,我们都相顾无言。
-9-
直至迎来我到这个世上的第一个新年。
我买来红灯笼装饰常年冷清的院落,又拿出我拙劣的绣工,绣了个勉为其难看得出来是红包的绣包。
最后往里塞了几枚铜钱。
褚淮之和平常一般,按时上床歇息ƭṻ²。
我合上窗户,点燃烛灯。
烛光充溢整个屋子,驱除阴冷的黑暗,光亮所及之处,Ŧú³皆被暖意取代。
「怎么还不睡?」他对我的举动十分不解。
我将烤炉搬进来,将暖气留在室内。
「我要守岁。」
兴许是看不下去我忙活的样子,褚淮之坐起身子:「我陪你。」
熬到新年的到来,我才拿出绣好的「红包」递给他:「新年快乐。」
褚淮之接过以后,问我:「这是什么?」
「给你的压岁钱。」我笑着解释。
「驱除邪祟,保佑平安健康的意思。」
看他一脸茫然,我有些吃惊。
「你……没收到过吗?」
褚淮之低下眼,视线落在我绣的「红包」上,指腹轻轻摩挲着上面的绣字。
「不曾。」
不曾有人真心祝福过他。
我对他说:「那往后每年,我都给你送一个。
「愿你往后过的每一年都平安喜乐,早日摆脱病痛。」
褚淮之原本清冷的眼眸染上暖意。
「好。
「淮之有个不情之请。」
我疑惑:「什么?」
他长指捏紧红包,小心翼翼地问我:「可以只给我送吗?」
我笑着点头:「当然可以。」
本来我在这世上也没有第二个能送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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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到这里,我终于意识到不对劲。
我的夫君不对劲。
褚淮之根本就没有我想的那样无欲无求!
从那以后,医师再也没有出现。
府邸内又来了新的医师,接替他的职位。
眼瞅着发现新大陆。
我怀揣着任务有所进展,马上就能回家的喜悦。
我疯狂召唤系统:「系统系统,他是不是快原形毕露了?
「我是不是快能回家了?」
系统冷笑:「你确定?」
我顺着他的话,望向不远处。
站在树前欣赏落花的褚淮之,微微弯下腰,为婢女捡起落在地上的铜钱。
「这枚可是你的铜钱?」
「多谢少爷,这枚铜钱正是奴婢的。」婢女小脸红润,娇羞地道完谢便匆匆跑开。
我:「……」
拾金不昧……
这能是大魔头该干的事?
攻略任务没有进度,就意味着我永远也回不了家。
我心存疑虑,决定去试探一下他。
探探这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想着,我抬步走向他,假装无辜地试探他。
「夫君,院子里什么时候来了个新的医师?
「之前那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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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淮之素来温润斯文,不愠不燥。
看我时眼底常常带笑,使我如沐春风。
「父亲素来疑心深重,府内谣言四起,恐不会留他继续在府内效力。」
他抬手捡起落在我发上的花瓣,平静的语气中透出一丝无辜:「阿莺可会怨我无能?」
「当……当然不会。」我身体僵了僵,面上发烫,有些无所适从。
褚淮之的长指拂过我面颊,最终停留在我下颌。
俊颜忽然凑近我,幽淡的药香逼近。
「阿莺可是在心疼他?」
他眼底掠过一抹失落,用着百般纠结,却又绵软无力的语气对我说。
「如若阿莺为之心疼,我搏上一命,也要为阿莺将医师换回来。」
我有些招架不住,紧张得手抖脚抖,大声在心里呼唤系统。
「系统系统!接不住他的戏咋办啊!」
然而,系统杳无音信。
考验临场应变能力的时候来了。
我深吸一口气,拿出毕生最佳演技,猛地后退一步,掩面哭泣。
「夫君怎么能这么想?
「我找医师,不过是想问清楚那味药引的用处,好助你早日康复。」
我一边矫揉造作,一边倒打一耙。
「你却误解为我担心医师,分明你也不信我,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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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淮之愣了愣。
显然没想到我会突然闹这么一出。
他动了动唇:「不曾不信你。」
说着,又伸手将我拉入怀中,抬手轻抚我的背脊,抱有几分不确定地问我:
「阿莺,你心里当真有我吗?」
他像个备受冷落的孩童,委屈又无助。
「你感觉不到吗?」我反问他。
他笑得淡然,仿佛在说一件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事:「淮之自明辨是非起,不曾再感受过真心,曲意逢迎常有。
「上至父母亲友如此,下至家仆亦如此,那么……阿莺待我,有几分真情,几分假意?」
褚淮之语调温柔,又似裹了层蜜的薄刃。
刺得我背脊生出寒凉。
竟不知该怎么应对这种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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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我回答。
他已经轻笑出声,用着无比轻松的语气为我解围:「不必紧张。
「阿莺的真心,我不曾怀疑。」
言罢,微风四起,他执起我的手走向室内。
褚淮之的话语举止,更加验证了我心中的猜想。
告发我的嬷嬷是二房的心腹,向来跟大房不对付。
尽管褚淮之常年抱病,卧床不起,他们仍视之为眼中钉,肉中刺。
褚淮之替我说话,无非是想借家主之手除去隐患。
至于为什么偏偏让嬷嬷撞见我跟医师会面。
因为他想除去的人,还有医师。
可为什么会是热心救治他的医师呢?
因为这个口口声声「阿莺若是喜欢,未尝不可」的病弱公子,绝不会容许任何不利于他的因素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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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昏庸残暴,奸臣当道,胡人挑准机会进犯。
官兵挨家挨户征兵打仗,巷子里的孩童唱着童谣,唱得人心惶惶。
但这都跟久病卧床的褚淮之没什么关系。
他一如既往地卧在软榻上看书。
花开花落,与世隔绝。
隔绝到胡人攻进都城的那一刻,皇亲国戚被迫逼退往南边。
各府官眷早已收拾细软,也坐上马车往南边逃去。
我们也不例外。
路上奔波劳碌,家主不是很待见褚淮之,下人自然也不会悉心伺候。
我们的马车跟在长长的队伍最后面。
偶尔我也会听到些许闲言碎语。
「带这么个病秧子出行,也不知家主怎么想的,这不是拖累大家吗?」
「你小点声儿,若让主子听了去,小命还要不要了?」
「听了又能奈我何?放心吧,这路上奔波劳苦,他这身子骨吃不消的,哪天死在路上了也不一定。」
我听到以后,气得想起身出去斥责他们。
被褚淮之捏住手腕。
他手指苍白冰冷,凉意从他指尖渗进我的皮肤里。
「他们真是太过分了!再怎么样你也是他们的主子。」我实在气不过,忍不住抱怨。
褚淮之习以为常,朝我轻轻摇头:「不可冲动。」
说着,低下眼,眼底透着无尽的落寞。
「他们所言不无道理。」
常年的病痛缠身,他也在等待死去的那一天。
我试图安慰他:「也不一定。
「说不定你比他们还长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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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受家仆影响,我也有点担心褚淮之会猝死。
万一他死了,我不仅面临任务失败,还有可能会被家主嫌累赘抛弃在路上,自生自灭。
于是,我更加仔细地照料他。
褚淮之还算争气,没死在路上。
倒是我,累得半死不活,最后趴在榻前睡了过去。
等我醒来时,发现身上披了件狐皮大氅,身体暖洋洋的。
马车依然在奔波,偶尔的振荡使得桌上烛火明灭摇晃,光影为之颤动。
褚淮之拿了笔墨练字,举手投足间优雅贵气,云淡风轻的模样。
仿佛外面的兵荒马乱与他不沾半点关系。
前面忽然传来躁动,我继续看他练字,没有出去打探,只零碎听到有家仆失踪的字眼。
管家挨个过来问人,有没有见过那两名失踪的家仆。
轮到我们的时候。
我茫然地摇头:「不曾见过。」
虽然不曾见过,但心知肚明。
管家只问了一声,便唏嘘着叹气走人了。
远行队伍浩大,走丢一两个家仆,不是什么大事。
待管家走后,褚淮之放下笔,清冷幽黑的瞳孔染上丝丝光亮。
他抿唇轻笑。
「阿莺,往后……我们是一路人了。」
摇曳的烛光下,绝美俊逸的面容似鬼魅一般,惊艳脱俗。
我闷哼一声,别过脸不说话。
马车内弥漫着略微苦涩的药味,但一点也不难闻。
没有人会怀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秧子。
他向来都掩饰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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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奔波了将近一个月,才跟随队伍抵达南边的都城。
来此逃难的皇亲国戚也纷纷在此落脚。
乱世之中。
昏庸的皇帝终于有所醒悟,开始广纳贤才,准备东山再起,夺回都城。
家主不愿让长公子冒风险,便向皇帝举荐自己冷落了多年的二公子,褚淮之。
即便这仗打输了,也能将损失降到最低。
没人会心疼一个苟延残喘数年的病秧子。
哪怕他有经世之才。
世上不缺经世之才。
皇帝感叹他的才华,又心疼他的病躯,便特地命人为他造了一顶轿辇,护送他出行。
我开始陪同褚淮之出府邸赴宴,宴席上昭阳公主一眼相中了他。
「听闻褚家二郎龙章凤姿,文采出众,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昭阳公主是皇帝最疼爱的女儿,过的自然是众星捧月的好日子。
没人敢不顺从她。
褚淮之握紧我的手,将我带至席位。
宴席上,众宾客推杯举盏,觥筹交错。
昭阳公主三番几次想要向他敬酒,都被他婉言推托:「淮之自幼身患重疾,恐无法饮酒。」
听着他的话,我不禁想起成亲当夜,他也是这样对我说「淮之自幼身患重疾,恐无法行房」的态度。
原来那个时候,他也是一样看不上我啊。
昭阳公主扫视我一眼。
褚淮之忽然站起身来,有意无意地将我遮挡在身后,举起茶杯大方坦言:「扰了公主的兴,淮之实在抱歉,只能以茶代酒,自罚三杯,以敬皇威了。」
我听出阴阳怪气的韵味。
昭阳公主尴尬不已,只好笑着打圆场:
「这是哪儿的话,今日相聚便是有缘,没有皇威一谈。
「诸位尽管开怀玩乐,尽兴即可,不必拘谨。」
这场本该属于我的浩劫,就这样被褚淮之轻而易举化解了。
我在心里感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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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褚淮之当众得罪了昭阳公主,我便感到事情不妙。
不久以后,褚淮之接受圣命前往战场前线,商议战事。
是的,让一个脆弱如玻璃的病秧子,上战场商议战事。
看似提拔,实则罪惩。
我有些愧疚,如果不是替我挡酒,褚淮之也不会落得这个下场。
可他却不惊不慌,坦然接下这个苦差。
「不必愧疚。
「夫妻之间,本不分你我。」
我决定陪同他一起上战场。
战场硝烟弥漫,尸横遍野,热血染红土地、溪流。
现实过于残酷,我承认我被吓到了。
血腥味过于浓重,弥漫在狂舞的风中,席卷地上的沙砾,漫天飞舞。
褚淮之披着狐皮大氅,身量修长,狂风将他的衣袂吹得翻飞。
这于常年不受风的人而言,是个酷刑。
味道实在难闻,我极力忍住作呕的冲动,忽然又嗅到一缕药香,视线被身旁人遮挡住。
「阿莺,别看。」
褚淮之声音温润,听着莫名令人心安。
我问他:「我们会死吗?」
他将我的手拢入手心:「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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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来接应我们的将军人高马大,身强体壮,腰间的佩刀又沉又重,刀鞘上血迹斑斑。
「受圣上所命,臣等特来接应军师大人。」
文弱儒雅的褚淮之站在他们面前,言语谈吐大方,语气不温不冷。
「久闻将军大名,今日一见,气度果然非比寻常。」
他将我拉到身后,气势丝毫没有败下阵来。
要不是每天给他熬药,我几乎快忘了。
这位曾是我那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病弱夫君。
夜间温差很大,我缩在营帐内,裹紧被子还是冻得直哆嗦。
褚淮之回来得晚。
瞧见我瑟瑟发抖的样子,不由笑道:「很冷?」
「其实也还好。」我坐起身,故作淡定。
他在前线商讨战事,我不想给他拖后腿。
战营内不服他的人比比皆是,五大三粗的将Ṫų₄士们非常看不起那样病弱的他,尽管军队在他的带领下,首战告捷。
连带着对我的言语也粗俗又难听。
但褚淮之丝毫不畏惧。
不等调侃的士兵反应过来,褚淮之已经拔出长剑,当场将对方封喉,动作干脆利落。
剑起剑落,血溅三尺。
有几滴溅到他如死人般苍白的俊美容颜,溅到他的狐裘大氅上,显得莫名地瑰丽诡异。
「在场各位,可有不服?」他眉宇间阴寒狠厉,扫视一圈众人,才缓缓扯动薄唇,冰冷地吐出两句话。
生亦何欢,死亦何哀。
死亡之谈对常年备受病痛折磨的褚淮之而言,似乎早已不值一提。
所以杀个人对他而言,不是什么大事。
他就算把自己作死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将军听闻以后,连忙赶过来处理后事。
将军知他运筹帷幄,满腹经纶,是不可多得的经世奇才。
加上战事紧迫,国家安危为首要,便也不好为难他。
自此,没人再敢不服褚淮之。
不一会儿,有下人端来一盆烧得正旺的炭火。
随着室内温度直线上升,总算是多了几分暖意。
他解下外袍,掀开被褥挤了进来,轻轻环住我的腰身,薄唇贴近我颈侧。
热气有一下没一下地扑洒在我皮肤上,像是有火烧在我身上。
我身体僵住,顿时冷意全无。
褚淮之轻笑出声:
「这样就不冷了。」
-19-
「这样就不冷了。」
其实这句话,他很早以前也对我说过。
有一年冬天,屋内的炭火烧得快,不知怎么的,到了夜间温度就直线下降。
可我分明取够了数量,怎么会突然不够呢?
褚淮之咳得严重,眼尾微微泛红,脸色苍白如屋檐上的覆雪,毫无血色。
虚弱得像是随时都有可能死去。
我愧疚之余,准备起身穿衣,到库房取炭块。
他却拦住我:「不必麻烦,外边雪大。
「将就一夜也无妨。」
于是我更愧疚了,紧紧搂住他。
「这样会好点吗?」
他也顺着我的话接下去:「这样就不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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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褚淮之在营帐的第三个年头。
将士们终于击退胡人,准备启程班师回朝。
但常年在外,环境无比险恶,褚淮之原本有所好转的病情又开始加重。
好在有几位医师随行,保住了他的性命。
皇帝举兵迁回国都,褚淮之的地位一跃千丈,成为位高权重的权臣,顺理成章继承家主之位。
兴许是权力大了。
褚淮之开始对生命产生了渴望。
他开始渴望活着,渴望长命百岁。
便向天下招揽名医。
新来的医师叫江灵,是位年轻貌美的女子。
她生得灵动活泼,笑容明媚纯真,走路时总带着一阵风。
她的到来,使得原本冷清的府邸多了几分生息。
江灵闲时,总喜欢围着褚淮之请教诗书经文。
我则一心打理我的药园,活像一个局外人。
江灵不知什么时候来到我身后,看一眼我精心栽种的草药,连叹两声:「错了,错了。
「用这等俗物熬药,怎么可能治好大人?」
她蹲在我身侧,伸手就拔下一株草药,放到鼻前闻了闻。
我有点心疼我的草药,但又不好发脾气。
毕竟褚淮之在她的照料下,病情确有了很大的好转。
「那用什么?」
江灵冲我笑了笑,伸出洁白如玉的手腕,拿来一把匕首,划破细嫩的肌肤。
鲜红刺眼的血液骤然涌现,滴答滴答地落在地上,渗入灰褐色的土壤。
她的袖间钻出一条黑红到发亮的蜈蚣,千足游动着爬向她的伤口,贪婪地吸食她的血液。
而她似乎并不惧怕。
相反,她看蜈蚣的眼神充满了怜爱。
我吓得两眼一黑,差点发出尖锐的爆鸣声。
-21-
褚淮之的病情日渐好转。
我精心打理的药园也没了用武之地,但看着空荡荡的药园,我又觉得还是种点什么好。
左思右想下,我命人栽了几棵桃树。
这样每年的春天我可以欣赏到桃花,还可以用桃花来做桃花酿。
夏天又能吃到果实,一举两得。
我一心栽培我的桃树,与他们日渐疏远,不问世事。
有时我也会刻意避开与他们碰面的机会。
尽可能不撞见他们不为人知的一面,知道得太多不是好事。
褚淮之也察觉到我有意无意的疏离。
夜间,我下意识往里缩了缩。
他转身环住我,冰凉的俊脸贴近我发间,气息也是冷的。
冷得不像正常人。
「淮之近来可是做错了什么?」褚淮之压低了声音,不解中透着委屈。
我没反应过来:「什么?」
「你厌我。」他不冷不热地答复我,似乎在陈述什么他不愿承认的事实。
我回头看他,视线跌入他幽邃空洞的瞳孔后,又若无其事地挪开视线。
「那应该是你多虑了。」
褚淮之笑了笑:「是吗?
「可我总感觉,你想离开我了。」
-22-
我哑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因为我确实是在等待回家的日子。
系统已经诈死好久了。
我怀疑我被永久遗忘在这个时空里了,并且有证据。
见我没有否认,褚淮之瞳孔骤然一缩,语气十分僵硬:「阿莺可是有别的心上人了?」
「当然没有。」我不敢置信,他为什么会这么想。
褚淮之收紧手上的力道,将我搂进怀里,冰凉的唇吻上我颈侧,好似有冰水在我身上流连。
「既没有别的心上人。
「便别再躲着我了,好吗?」
他委屈极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装的。
但我知道,如若我真敢有别的心上人,他一定会手段残忍地将其杀之。
想到这里,我试探性地对他说:「我听说,你最近干了很多坏事。」
比如嗜杀成性,听不进任何一句谏言,残害忠良性命,再比如用人血饲养蛊虫,好让自己长寿什么的。
褚淮之顿了顿,语气冷了几分:「我想长长久久地活着,有错吗?
「阿莺不想与我长长久久地携手相伴吗?」
他注视着我的双眼,企图从我的眼里看出些什么。
明明看我的眼神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无害。
但我却感受不到一丝温度。
那个温润如玉的贵公子,忽然就变成了阴暗狰狞的恶鬼。
穷凶极恶地盯着他的猎物,随时准备撕咬,啃食。
抑或,他从来就没有变过。
我毛骨悚然。
褚淮之望见我眼底难掩的恐惧,十分难以置信。
「你惧我?
「你是我身边最亲近之人,你竟也同世人那般惧我?」
他难以接受,又怒极反笑,失控般地笑到热泪夺眶而出。
一直以来,褚淮之都将温润儒雅扮演得淋漓尽致,从没出现过这样失控的场面。
他俯身压上来,不等我反抗,攥紧我的手腕。
强势不容拒绝。
-23-
直至我彻底放弃挣扎,咬牙怒声道:
「尽管我不愿,你也还是执意要逼迫我就范不成?
「世人不惧你,是恨你、怨你,拥有经世之才,却为一己私欲残害生灵,你千不该万不该,残害无辜的生命。」
我想起街上百姓看我时的恐惧与憎恶,转过头不看他。
「我惧你,是因为你不曾害过我,对我也很好,所以我没有立场怨你。」
感受到我强烈的怨气后,他终于意识到方才的失控,眼底的凶狠被慌乱所取代。
他放轻力道,转而轻抚我腕上的血管纹路。
冰凉的指尖携带丝丝凉意,痴迷地顺着血管的走向游离。
又轻又冷的触感,犹如尖锐的利刃划开所及的每寸肌肤。
皮肤下的热血,融化他指尖的冷意。
他亲吻我的手指,气息同他眼角的热泪一般滚烫,炙热。
「自阿莺到我身边起,陪我守岁,过生辰,伴我渡过苦海,度过无数个日夜,伴我饱受世人冷眼,欺辱。
「我将阿莺视为亲近之人,何为亲近之人?肌肤之亲,骨血相溶。」
说着,他自嘲地笑了两声。
「可我竟悟不出阿莺心里,究竟有没有我。」
他贴近我的唇畔,似愉悦,又似痛苦地乞求我。
活像虔诚得不能再虔诚的信徒,无比渴求神明的庇佑与怜爱。
这是我们从未有过的亲昵,连带空气都变得燥热起来。
「阿莺,我只有你了。
「怜怜我,好么?」
这场仗,我打输了。
看似是他恳求于我,实则我于他掌控之中。
不知不觉,我也被这个世界同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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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褚淮之的关系又恢复回原来的模样。
他有意而为之。
有意靠近我,有意讨好我,有意维持我们体面的婚姻。
他对我依然,很好很好,甚至更好。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个月,诈死多年的系统终于带着天大的好消息复活。
「恭喜宿主,达成白月光的成就,接下来,您的任务就是早死了。」
「那么问题来了,我该怎么早死?」我死寂已久的心终于复燃。
系统思考片刻,答复我:「一周后,宿主可借烧香拜佛的理由出门,这边自会为您安排。
「切记,不可让褚淮之发现哦。」
「好。」我望着门外花势正盛的桃树,点点头。
「可以带上我自己做的桃花糕吗?」
系统支支吾吾:「原则上是不可以……」
那就是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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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后,我带上桃花糕,准备根据系统的指示出门烧香拜佛。
褚淮之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视线落在我手中的桃花糕上。
有一刹那的失神。
「你不曾为我做过糕点。」
很尴尬。
我忘了。
以前我都是忙着为他煎药,确实没有为他做过糕点。
我也没想到,吃惯山珍海味的人,居然会惦记我亲手做的糕点。
还跟以前一般,他从来不会同我计较一些不必要的琐事。
准确而言,是影响夫妻感情的琐事。
他很用心在维持这段婚姻。
最终,他只是摸摸我的脸。
「罢了,早去早回。」
我强装镇定,确保自己没露出破绽,才对他微微一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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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出城的马车上,系统絮絮叨叨地跟我讲述剧情走向。
「根据剧情走,接下来,会出现流匪,企图侵犯你,然后你将宁死不屈,最终悲壮地死在流匪刀下。」
我咽了咽口水:「那个,能不能来个无痛的死法?」
系统琢磨了一会儿,给我提出解决方案。
「这样吧,我可以跟上面申请一下,下刀的时候减轻你的痛感。
「尽量降到最低,像蚊子叮咬那样行不?
「别告诉我,蚊子叮咬你都受不住。」
我咬牙点头:「行吧,成交。」
寺庙在城郊外的深山里,需要坐马车走挺远的路。
事情也如系统所想,果真来了流匪。
流匪个个手持白花花、明晃晃的大刀,将我的马车团团围住。
但令我们都没想到的是,褚淮之带人来了。
很快,流匪被他带来的人斩于刀下。
我蒙逼了。
系统也蒙逼了。
我们几乎是异口同声:「这可怎么办?」
褚淮之翻身下马,抬步走向我,将我从地上拉起来。
他指骨冰凉,看我的眼神也是冷的。
我鲜少看到这样的他。
「你似乎……」他薄唇轻启,缓缓开口。
「很不希望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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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怎么可能呢?」
我反应飞快,急忙栽进他怀里,尽可能避免与他对视。
生怕被他看出点什么。
「我刚刚被吓到ṭũⁱ了,幸好你来了。
「否则……我可能就要命丧于此,再也见不到你。」我急着为自己解释,拼命挤出眼泪。
也不知褚淮之有没有怀疑我。
但他也没有继续逼问,只是轻轻抚慰我的背。
「阿莺可还要上山?」
我点头,来都来了,装也要装到底。
他眼底多了几分柔和,牵起我的手。
「我陪你。」
我们来到寺庙烧香祈祷。
向来不信神佛,不信因果报应的褚淮之,竟也在我身侧虔诚跪拜。
一边屠戮生灵,一边又面若菩萨地跪拜佛祖。
我侧目看他,又在他睁眼前收回视线。
我发现我从来就没看懂过他。
回家的路上,我发现街上的民众对我们皆是避之不及,敢怒而不敢言。
我放下帘子,望向一旁闭目养神的褚淮之。
「你相信因果报应吗?」
褚淮之缓缓睁眼,深邃阴戾的瞳仁不知思索着什么。
最后冷笑出声:
「报应?尽管来找我好了。」
我沉默。
他的眼底多了一抹慌乱,也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不对的话。
至少不该用那样的语气对我说话。
于是,他也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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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淮之的身体恢复得越来越好了。
但我跟他的相处时间也越来越少了。
我不知该怎么面对他。
就像他也不知该怎么面对我一样。
好消息是系统给我第二次死遁的机会。
「宿主大人,我又跟上面申请了,这次是以生命流失的方式进行死遁。
「请放心,在此期间,你不会受病痛折磨,只会感到生命的加速流逝。
「这下褚淮之可阻止不了了吧。」
见我回家意志坚定,系统不禁问我:
「其实,褚淮之对你挺好的,你心里当真一点都不喜欢他?」
我坚定地回答:「喜欢啊。」
没有人会不喜欢一个温柔体贴的伴侣。
在这个弱肉强食、争权夺利的世界里,他即便做过再多坏事,也把我保护得很好。
「但是再喜欢,也不能家都不回了啊。」
我在原本的世界里,有在乎的亲朋好友,有我所追求的目标,还有很多很多想做,但没来得及做的事。
最重要的是——
我本就应该活在那个充满自由、民主、和平的世界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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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系统所言,我开始从备感精神到疲劳困倦。
就像我精心栽种的桃树一般,从落地生根到落叶归根,自然枯竭,等待来年春天再向死而生。
有时褚淮之想跟我说点什么,我都已经困得听不进去。
他终于意识到不对劲,找来江灵替我诊治,却又什么都诊治不出。
江灵无奈地摇摇头,对褚淮之说:「少夫人身体并无异象,强行用蛊只会损其身体,无法强行续命。」
褚淮之雷霆大怒,但碍于我在,愣是饶过了在场所有人。
他坐在我床边,急得眼睛通红。
将往常的云淡风轻、淡定自若尽数抛之脑后。
为了不让我担心害怕,又压下心中的慌乱烦闷,一遍遍安慰我:
「阿莺莫怕,我会找人治好你的。」
往后,褚淮之又陆陆续续换了多位名医,得出的结果都一样。
日复一日的汤药,从不间断。
我连连叫苦:「系统,有办法把这药变成糖水吗?」
系统:「请你清楚我的定位。
「我是系统,不是神仙。」
很快,我找到了办法处理这些喝不下的药。
那就是在无人的时候,偷偷倒进后院的桃树底下,再扒来野草遮盖住痕迹。
回头我就看到了褚淮之。
他负手立在庭前,静静地注视着我,良久不曾开口。
一袭长袍被风吹得凌乱,飘逸。
莫名有些洒脱感。
在他眼里,此刻的我像个怪胎,生了病,却不愿意治病。
他十分不解, 也无比怨愤。
但到底忍住了不怪罪于我,只尽可能平缓语气,轻声对我说:
「阿莺,我需要一个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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聪明如褚淮之。
他早已感知到我的不对劲,感知到我迫不及待想要离开。
但他不知道我离开的缘由是什么。
身居高位的褚淮之最擅长刑罚逼问,他将人心玩弄于股掌之间。
我很庆幸自己在他心里多少有点特殊性。
他不会严刑拷问我。
在他眼里, 我们之间最大的隔阂就是害人这件事。
所以, 我不需要老老实实向他招供。
僵持过后,到底还是他主动开口:
「阿莺,你若是怨我,大可责罚我、骂我。
「但不该伤害自己的身体来惩戒我。」
这跟我最初的想法背道而驰了。
原本我想死赖着,怨他害人,让他理亏。
现在成了我理亏。
良久,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
「淮之,我想回家了。」
我很久没回自己的家了。
褚淮之点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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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战乱以来, 我在这个世上的家人早已失散。
其实自打回国都以来, 褚淮之就没间断过派人替我搜寻家人, 但他们就像消失了一般,无影无踪。
他命人修缮好我原本的「家」。
我按部就班地跟随他的步伐。
但病情并没有好转,生命的流失使我越来越提不起精神, 时常要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来。
我跟褚淮之像是调换了位置。
以前是他久病卧床, 整日宅在狭小的院落里,只有我陪伴他。
现在轮到我卧病不起了。
褚淮之寻遍世间名医, 用尽所有方法, 都没能治好我的身体。
最终, 他精疲力竭,紧紧将我搂进怀里,恨不得揉碎我的血肉。
绝望得双眼赤红, 不断有热泪从眼眶夺出,滴答滴答落在我脸上。
「阿莺, 从今往后, 你说什么,我便听什么。
「你尽快好起来,好不好?
「阿莺不要我了,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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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后来, 褚淮之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我指的回家,跟他所理解的不一样。
我认为他自小封闭在院落里,对家没什么概念。
自然也不理解我对家的执着。
没想到, 他眼底再也没有过多情绪, 只是死气沉沉地问我:「我们的家, 就不是家吗?
「阿莺答应过, 要伴我一辈子。
「也是假的?」
他的问题把我问住了。
尽管如此,他还是选择告假回来陪伴我。
以前我怎么照顾他,他现在就怎么照顾我。
知道阻止不了我回家的决心,他也放弃了喝药, 遣散了江灵等一众医师。
我有些不解。
他只是静静地把我抱到腿上, 跟以前一样,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我的背。
陪我坐在软榻上,看窗外的花开花落。
正值春季, 桃花烂漫。
我看到他苦涩的笑容,跟他亲手为我熬制的汤药一样苦。
「没有阿莺,我便不再需要长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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