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是锦鲤

村里疯了许多年的王二海说,我爸是锦鲤命。
对此,我深以为然。
因我爸是越受挫越不被看好,好运值越能 upup 往上升的那种。
早年奶奶嫌弃我是女孩,想把我遗弃,我爸带着全家转头到了县里发展。
后来我爸养鱼被人眼红下毒,办厂遭人落井下石,生活却蒸蒸日上。
……
就在我家好运一浪接过一浪之际,奶奶带着几个堂哥来城里找我爸要钱!
岂料,这次撕破的不只是脸皮,更有……

-1-
我出生的时候,奶奶重男轻女。
知道我妈头胎生了女孩,直接从医院回了家里。
我爸伸手刚抱过我,脸上笑容没过三秒,就发现,他妈没了。
奶奶把我妈坐月子的姜糖、猪脚统统分给了大伯家的三个堂哥吃。
我爸回来一看,直接砸了煲猪脚的砂锅。
对着三个吃得嘴巴流油的堂哥,一人招呼了一巴掌。
再抄起藤条,打得他们是满院乱窜,鬼哭狼嚎。
村子里疯了好多年的王二海,趴在院围墙上看戏,一边鼓掌,一边笑道:「锦鲤怒踢三条小泥鳅。」
大伯不在家,大伯母不敢出头,三个堂哥被我爸胖揍了一顿。
「上辈子是饿死鬼投胎,老子媳妇坐月子的伙食也敢吃。」
打蛇打七寸。
奶奶最心疼宝贝的就是她的三个大孙子。
打了总没错!
奶奶在我爸面前捂心口。
「你就为了个外人,打自家大侄子,你没良心啊!」
我爸霸气道:「老子媳妇生了我闺女,还能叫外人。今天不打这群小瘪三,还当我姜老二好欺负!」
因他们是宝贵男丁,从小被奶奶娇惯坏了。
全家能教训敢教训他们的,唯有我爸。
三个堂哥个个求饶,都说不敢了。
奶奶恨得不行,哪能叫三个堂哥在我爸手下吃亏。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趁我爸妈熟睡,奶奶就把我抱了出去。
一个人鬼鬼祟祟往河边走,到了河滩,举起我就往深水里掷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浮力,我没有马上沉下去,反而被急流冲远了。
那天,村支书凑巧从村外吃喜酒回来,远远看见这一幕,连忙跳下水去捞人。
包着我的襁褓被河边的枯树枝钩住了,村支书才勉强把我捡回来。
王二海在岸上笑呵呵地看着,被村支书喊过来帮忙。

-2-
我爸妈得知事情之后,对村支书千恩万谢,就差没跪下了。
村支书摆了摆手,转过身,把奶奶狠狠训了一遍。
「这几年计划生育,你老大家被罚了又罚,我说过多少次,你们都不听。现在倒好,你老二家刚生头胎,你就给扔了!」
「这是遗弃罪,你知不知道!」
奶奶撇了撇嘴,不以为意地辩解:「就是个丫头片子,老二家想再生,以后是要罚款的,我才……」
村支书气得拍桌。
「丫头怎么了?你不也是女同志?有你这么做奶奶的吗?」
奶奶被连连反问,驳得面红耳赤。
我爸回家把灶台的锅给砸了,院门直接大敞,叫邻里亲戚都看得清楚。
他要分家!
村里的叔伯无不来劝,大伯也从县里赶回来了。
无论谁说都好,我爸就一句话。
「我媳妇是外人,我女儿刚生下来就不想让她活,还口口声声是为我好,这家待不下去了。」
村里的地早不耕了,剩下的只有几间瓦房,还有爷爷留下来的一笔现金。
大伯去问怎么分家。
奶奶大骂起来:「没有,一个子都没有。为了个丫头,连老娘都不要了,我给个屁!」
我爸也硬气,什么也没要。
我们一家三口离开村里的当天,奶奶叉着腰,恶狠狠地说:「老二,你长本事了,带着你媳妇和死丫头快去讨饭,出了这个门就别再回来。」
我爸算是看透奶奶刻薄寡恩的嘴脸,回敬道:「这么不把我媳妇和闺女当人的家门,我姜老二才不回,回了都嫌晦气。」
自此,村里人看奶奶的眼神都透着古怪与鄙夷。
见过刻薄儿媳孙女的,没见过刻薄到把儿子全家都轰走,连一个子都没给的。
王二海追了我爸一路,一直高呼:「姜老二走咯,锦鲤要入大河喽。」
我爸皱眉,递给王二海几块糖,他才没继续跟着。

-3-
奶奶等了五年,也没盼来我爸妈回村里和她求饶的场景。
殊不知,我爸退役后转业进了县城的国营厂,厂里职工有宿舍有食堂。
我妈除了月子没坐好,其他不见得比在村里过得差。
这五年,我爸靠着勤勉好学,在技术岗上节节高升,连我妈都在厂里的食堂找到了一份临时工。
家里的日子那是一天比一天好。
大伯常年在县里的工地打散工,待遇福利可不能和我爸比。
当他在工地受了工伤,包工头不肯给赔偿的时候,还是我爸带着厂里的法务和保安科长去和包工头谈判,文武两派双管齐下,才把应得的工资和赔偿讨到手的。
大伯回村里讲给奶奶听,奶奶一脸不信。
「老二如今混得那么好?」
大伯说:「当初您把老二一家赶走了,这次还是老二不计前嫌,才帮我一把,不然我的三个儿子就得喝西北风了。」
奶奶听完,心思又活络起来了。
她撺掇着大伯说有急事,把我爸从县里诓回到了村里。
家里几个叔伯和他喝了顿酒,语重心长地说了一宿的话,才终于把我爸的心给拉拢了回来。
我爸本来就没和大伯计较爷爷遗产的事儿,自然比较好说话。
奶奶见我爸那几天有笑容,便趁机和我爸提要过继其中一个堂哥给他当儿子。
我爸听完,似笑非笑地说:「原来老娘在这儿等我呢。」
奶奶面不改色地说:「你就一个丫头片子,妈这么做不是为你好吗。」
大伯一听这话,就知道这顿酒算是白喝了。
在家里蹭吃的王二海笑得更欢了,一直重复念叨:「亲娘算计亲儿子,亲娘算计亲儿子,嘿嘿……」
奶奶气得起身,把王二海赶出了门口。

-4-
我爸回了县里没多久,我妈又怀孕了。
那时候计划生育抓得紧,按政策超生不但罚款,双职工还得开除一个。
我妈只是临时工,可也不舍得丢了工作。
于是试探性问我爸:「你也想追儿子?」
我爸则说:「你只管生,不管是男是女,今后是给小可做伴的。」
这次回村叫我爸又一次心寒。
他是顶着奶奶的咒骂离开的,当时奶奶冲他吼:
「就你一个丫头片子,养不养得大还另说。以后我三个大孙子往你前头一站,你就知道后悔!」
我爸是不想将来,只有我一个人面对亲戚间这些破事儿。
有个手足,可以相互倚靠扶持。
几个月之后,我妈在医院生下了我弟弟。
奶奶听闻后,乐得合不拢嘴,主动请缨来县里照顾我妈坐月子。
我爸那个时候为了评绩效,没日没夜在厂里加班,家里确实需要有人照顾。
这几年,我爸的高升引起了厂里一些人的妒忌。
加上我妈生二胎,家里给罚了款。
我爸作为家里唯一的经济来源,可不敢在工作上掉以轻心。

-5-
奶奶来的第七天,牵着我手出门,说带我去逛公园。
天黑之后,就她自己回来了。
进门之后还装糊涂,问我妈:「小可不是自己回来了?」
我妈被气得够呛,堵着奶奶在楼梯口大骂,邻居忙从厂里把我爸喊回来。
我爸一听,就猜到肯定是奶奶在路上把我给丢了。
他拽着奶奶的胳膊就往派出所跑。
民警一问,奶奶的回答全像梦话,前言不搭后语的。
那时候人丢了,还得等二十四小时才能正式立案,厂里许多人自发到周边去帮忙找。
奶奶在家里坐立难安,不知是怕我被找到,还是怕我找不到。
我妈冷着张脸,叫奶奶不许进屋,也不许碰弟弟。
「没见过这么黑心肝的,省得连这个都给丢到河里去了!」
邻居们都过来帮忙,一张好脸色都没给奶奶看。
天不遂奶奶的愿。
第二天黄昏,我自己就跑回来了。
不但是自己回来了,还带回了瘦弱的小男孩。
小男孩蔫了吧唧的,脸上身上和在泥地里滚过一样,也不知是谁家孩子。
我当时在家属院楼下,朝楼上大声喊:「爸妈,我回来了。」
半个筒子楼的家属都探头出来张望,纷纷惊奇。
孩子走失能再被找回来,基本上机会渺茫。
我妈抱住我,只会哭。
我爸一贯严肃,也差点哭了。
两个大人看我安然无恙,再看看身后紧紧拽着我衣角的一个模样漂亮的小男孩,也觉得奇怪。
奶奶瞪大眼睛看我,和看鬼似的。
我年纪小不懂事,指着奶奶,童声脆脆道:「就是奶奶把我丢在菜市场的,我追她,她还跑!」
我爸妈相视一眼,对真相了然于胸。
奶奶干脆不要脸,坐在地上哭天喊地。
「我这不是为了老二你好吗,你一个人养了媳妇,还有丫头,拿什么养你儿子啊!」
我爸冷笑:「你没来之前,老婆孩子我就养得起。现在你来了,我是多一个儿子也养不起了。」
邻居不免指指点点,保安科科长请来了这片的老民警过来。
奶奶还以为是警察来逮她,跑得飞快,不知往哪儿躲起来了。

-6-
老民警是来帮忙找孩子的,找的不是我,而是我们这一片有位退休的老干部家走丢了的一个孙子。
他们走访了两天,才打听到菜市场旁边的小学有差不多体貌特征的孩子,寻迹赶过来看看。
小男孩不会说话,去哪儿都抓着我的衣角。
我对大人们,学着电视里侠客的口吻道:「小不点是在小学门口被人欺负,我路见不平,才把他救下来的。」
老民警笑眯眯地摸了摸我的头,夸我是个好孩子。
又拿出口袋里的相片,和小不点对了对,小脸除了脏了点,长相和相片基本一样。
他想带小不点走,可小不点不肯离开我,好像这两天的相依为命,叫他对我产生了极大的依赖。
老民警无法,只好和我爸妈借用了我。
我和小不点坐上了警车,一路上只觉得自己像是个大人物,威风极了。
小不点见我新奇,他也多了笑容。
警车载我们到了一个家属大院,和我家厂区的职工家属楼不同,那真是个空旷大院。
院中盖了两层楼的小房子,院子里还有草坪、鲜花和树木,和人民公园大差不差。
房子门前站着小不点的爷爷奶奶,还有一个年轻貌美的女人。
小不点见了爷爷奶奶还有些反应,见了那个女人,却是不想搭理。
爷爷奶奶很是激动,抱着小不点不肯撒手。
老民警和他们解释了一番,他们才看向警车旁边的我。
老干部家姓江,当时我不知道一个江字对于所在的城市意味着什么。
只知道,江爷爷和江奶奶很喜欢我,送了很多零食和玩具给我,最后老民警送我走的时候,还嘱咐我常来陪小不点玩。

-7-
天黑后,老民警开车载我回了家。
回家后,他对我爸妈说了好些话,大概是转述了小不点一家对我的感谢吧。
而奶奶早就不见了,我爸把她的行李打包好,放在了楼道里。
奶奶见警车去而复返,更不敢多留,托邻居小孩拿了行李就跑回了乡下。
我妈后来对我说,我那是天生的命好,奶奶几次三番想害我,最后我都能好好的,反而是她吃不了兜着走。
之后的好几年,奶奶都不敢到县里来。
逢年过节,也只有我爸回去,每每回去都能受一肚子气,后来干脆就不回去了。
这样也好,叫我家安生了好几年。
江爷爷从前和厂子的老领导有些交情,自从我家和江家有往来之后,我爸年底的绩效评了优秀。

-8-
后来,我也经常去江家玩耍。
可江家保姆势利眼,在主人面前对我们亲亲热热。
一到人看不见的时候,叫我是打秋风的叫花子,又说小不点是个哑巴。
江家到了下午,一般家里会准备下午茶。
小蛋糕或者小饼干,配上甜甜的果汁或者香香的牛奶。
保姆会把我们招呼到厨房,却只肯给我们一人一块饼干,然后把饮料和其他的下午茶当着我们的面通通吃光。
吃完还一脸得意地笑。
小不点只啃着手里的饼干默不作声,看上去好像习惯了。
可我从小就不是能受气的主儿。
直接跑到江爷爷江奶奶面前,大声道:
「我以后再也不来了!保姆阿姨嫌弃我是叫花子,还说小不点就算是哑巴,我也不配和他玩。刚才,她还把好吃的通通吃完了,说我们不配吃!」
江奶奶到厨房一看,两个装饮料的儿童杯放在高高的橱台上,杯边还沾着口红印记。
保姆脸都白了。
江家二老或许不怎么在意我,可他们不能容忍一个保姆欺负他们孙子。
小不点其实会说话,但不常说,只是和我说得比较多。
保姆被辞退了。
她离开江家那日,眼睛恶狠狠地瞪我,咒我叫花子不得好死。
我爸正好来江家接我,见状,就要扇她大嘴巴子。
保姆脚底抹油跑了。
我爸在了解清楚事情经过后,回家郑重和我商量。
「小可啊,你妈妈要出去上班了,家里弟弟陪你玩,我们以后少去小不点家吧。」
我想了想,答应了。
「我也不喜欢去,除了江爷爷江奶奶对我好,保姆和另一位阿姨都冷冷的。就是小不点有些可怜,他在家里都不想说话,也没人陪他玩。」
我爸揉了揉我的头发,便没再说什么。
晚上,我起夜上厕所,看见客厅灯亮着,我爸对我妈说:「江家就这么几口人,一眼看过去,这池子也忒深了。」
我妈叹气:「厂子里那几个领导子弟本来就看你不顺眼,要是和江家断了联系,你工作以后怎么办?」
我爸硬气道:「我姜老二看他们哥几个也不顺眼,转业过来的就得受他们的气吗。再说了,我能为了我的工作,把闺女送去江家受气?」
我妈莫名感动:「那是,闺女和你一样不能受气。」
我爸道:「陪玩就算了。受气?我闺女不能够!」

-9-
如我爸所料,江家的池子确实忒深了。
不久后的一天,我在家属院的空地上玩耍,听见好几辆救护车远远地开了过去,那是去江家的方向。
到了晚上,老民警又来找到了我爸,大人们神色都很难看,好像发生了什么大事儿。
过了很多年之后,我才知道江家发生的事情。
江奶奶因为心脏病猝然离世,手里握着救心丹,可里面却是江爷爷降血压的药。
老两口都是生活极有规律的人,不可能自己换错药物。
江爷爷是军人出身,从蛛丝马迹里觉察到了家里的不对劲,于是报警处理。
直到一周之后,警察才抓住了潜逃的保姆。
那个保姆怀恨在心,先在我家附近蹲了好几天的点,发现我住在厂区家属院,邻里邻居混进了一个生面孔,极易被察觉。
于是,她用没交接的钥匙重回到了江家,不但偷了许多钱,还把江爷爷和江奶奶的药给调换了。
她的本意是不想让江家二老好过,最好大病一场,却没想到弄出了人命。
案子结了,保姆被判了终身监禁,可江奶奶没了。
我记得江奶奶和蔼慈爱的模样,比我亲生奶奶好上千万倍。
我躲进被窝里偷偷哭了好几天。
我不知道小不点没了奶奶,是不是也和我一样躲在角落里难过。

-10-
我最后一次见到小不点,是在江奶奶的葬礼上。
小不点穿着合身的黑色小西装,稚嫩的脸上染着悲伤。
葬礼结束了,谁来牵他,他都不肯走。
直到江爷爷带着我走到他的面前,问:「望笙,小可来看你了,我们一起回家好不好?」
小不点才有了一丝反应,他扑在我的怀里,埋在我的肩上哭,泪水鼻涕打湿了我肩膀的衣服。
我想嫌弃他,可更多的是可怜。
他的奶奶那么好,却没了,我的奶奶还不如没了。
等我们坐上小轿车回到江家。
小不点才对我说,他要出国了。
我那时候根本不懂出国是什么概念,只以为他是要出远门了。
虽然不舍得,可最近发生了许多事情,也叫我明白过来,小不点家里的复杂,让他不合适继续留在这座小县城。
小不点难过地说:「我很想你和我一起走,我只有你一个朋友。」
我摇头拒绝了他:「可我有爸爸Ṫū₅妈妈,还有弟弟。」
小不点更难过了:「我也有爸爸妈妈,还有哥哥弟弟,可是他们都不喜欢我。因为我阿姨不是我妈妈。」
阿姨应该是那个漂亮阿姨,只是今天她没有出现。
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我也听不太明白。
我仍很仗义地说:「我喜欢你不就可以了吗。」
小不点望向我的眼神过于炙热,好似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
当初,我抄起板砖从小学生手里救下小不点的时候,他也是这样的眼神。
「姜小可,那你会永远喜欢我吗?」
我答应了。
对我而言,喜欢便是喜欢,喜欢爸妈和喜欢弟弟,都是一样的喜欢。
可江望笙对这句喜欢的定义,明显是不一样的。

-11-
江家全家一起搬去了北京,独独把小不点送出了国外。
我妈听闻后,感慨万千:「才刚要上小学的年纪就送出国了,这孩子够可怜的。」
我爸见怪不怪:「江老你知道是什么级别的干部吗,要不是老了思乡,咱们一辈子都不可能见着人家。这样的人家,送孩子出国,除了培养,还为了避祸的。」
我妈诧异道:「避什么祸?」
我爸就此打住,只说:「这辈子反正不会再见了,咱们知道再多也没用。」
我妈隐隐猜测多半是什么豪门秘密,不是几个小老婆,就是几个私生子的,问了也无趣。
日子还要过下去,江家也慢慢变成了逢年过节才会提起的存在于故事里的人家。
江爷爷前几年还会寄些学生文具和报刊来家里,每回我爸都会写信感谢。
厂里的人得知,我家和江家还有往来,面上对我爸尚算客气。
可到了我上小学后,我家和江家的交情也就淡了。
我爸的国营厂效益越来越差,工资偶尔还要拖上个把月。
我妈的食堂也解散了,要自己买菜做饭。
几个厂里的领导子弟,为谋厂里仅剩的利益,设了个倒卖设备的局,想让我爸也参与。
我爸自然不答应,转头还跟厂里揭发了。
厂里装模作样给那几个主犯发了警告处分,而我爸却莫名其妙给停职了。
老民警到厂里协查案子,劝我爸说,发配到个闲职,莫要和别人硬刚。
我爸看了一眼我和我弟,答应了下来。
从此,我每年被评为先进技术骨干的爸爸,被调去Ťūₓ守大门。

-12-
保安科这几年因为厂里效益不好,辞退了好几个年轻小伙,现在一个科也没几个人。
科长和我爸一样是转业的退役军人,和我爸一块喝点大酒骂大娘。
私下骂骂也不违法,可那几个人偏偏不让我爸好过。
选了个周末,临时检查,一下子抓住了我爸当班喝酒的错处。
这一年,我爸工作没了,厂里的宿舍也被勒令搬出。
在县里打工的大伯帮忙安排了一间建筑工地旁的农民房,让我们一家临时居住。
我爸刚在工地和我大伯扛了几天水泥,回来就腰酸背痛。
我妈帮他擦红花油,感叹道:「都退伍好多年了,哪里还能像年轻小伙子一样去拼命。」
我爸闷哼:「不拼命,难不成真要给生活憋死。」
大伯看我爸确实干不了体力活,提议干脆回村种地,那也是一条生计。
我爸不答应。
那是个什么鬼地方?
闺女一出生就差点被溺死。
不提我小学成绩不错,回农村读书,怕不是十几岁就给狠心奶奶骗去嫁人。
大伯寻了个折中的办法,村里有个鱼塘荒废许多年了,拿下来都不算废本。
我爸回乡搞养殖,我妈在县里照顾我和弟弟上学生活。
我爸这下子答应了,回乡那天打扮得西装革履,像电视里的企业家般,梳着油光水滑的背头,整个人显得气派又阔绰。
为了在乡里今后行事方便,在祠堂摆了酒席,请了各位叔伯。
奶奶板着张脸,受了别人的贺喜与恭维,也笑不出来。
王二海还是老样子,见了我爸,鼓掌吆喝:「姜老二富贵了!」
我爸还特意登门去见了老村支书。
老村支书古道热肠,帮我爸和乡里打了招呼,还介绍了好几个基层干部给我爸认识。
开春之际,鱼苗哗哗一下池塘,本以为万无一失。
可当我爸辛苦忙碌了大半年,到秋天刚要收鱼,村里的二叔公眼红,在池塘里下了药。
一池子都是白花花的鱼肚翻天。
我见了,瞬间好似天塌了。
这件事儿本不容易叫人追查。
二叔公却喝大酒撒酒疯,满村晃悠,嘿嘿笑着对村里人说出了大实话。
我爸找到二叔公对质,二叔公酒醒后直接耍无赖。
「我就是看不惯你有钱!」
「喝醉酒说的话算什么证据!」
「你有本事就抓我到牢里!」
我爸抱头蹲在池塘旁,整个人的背影显得辛酸又凄凉。
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13-
老村支书拄着拐杖上二叔公家,发了好大一通火。
「这些年,村子里的年轻人都走光了。好不容易姜老二回来经营,你为老不尊居然做这种缺德事儿,真不怕遭报应!」
二叔公躲在家里,死活不敢露脸。
断人财路等同于杀人父母。
老村支书在村里威望极高,多少年都没这样动怒了。
之后,村里老人也不愿意让二叔公靠近自家的地,谁知他会放什么东西。
全村真正出面安慰我爸的人里,还有一个王二海,他尽管疯癫,却分外真诚。
「姜老二是锦鲤,否极泰来,否极泰来……」
可大人们谁也没在意一个疯人嘴里的话,只有我记住了他说的,我爸是锦鲤命。

-14-
就在我爸妈以为这一年注定亏大本的时候,乡里干部来了一伙人,对着村里的河道,还有我爸的池塘四处拍照,还有戴白手套的人拿着管子在池塘装水,来来去去忙活了好几天。
村里的人都不知道,他们是做什么的。
直到第二个月,乡里来电话,通知我爸去一趟市委。
我爸才弄明白,村子上游的工厂污染水源,叫央视秘密采访曝光了,省里市里都下了死命令要彻查。
我爸的鱼塘抽检出了污染物资,那池子的鱼死得恰逢其时。
二叔公说了,喝醉酒说的话算什么证据呀。
那池子的鱼必然是受污染死的。
我爸得了整整二十万的赔偿金,抵得上养鱼好几年的收益了。
二叔公听说了,也不知咋想的,自己跑到乡派出所,说要告发我爸造假,结果喜提扰乱治安拘留十五日。

-15-
我爸得到赔偿后,就没再回过村。
以后是不会再养鱼了,办厂还可以考虑。
原来的国营厂辞退了不少老同事。
我爸出资,Ťṻ²其他人出技术或出人脉。
一群叔叔阿姨在我家的客厅商量了两个月,虽然个个已人到中年,却依旧斗志昂扬,凑手凑脚地把厂办起来了。
工厂选址是在县里一处荒地,铁皮套着架子一盖,占地几千平米。
那时候办厂地皮很便宜,我爸用前国企员工身份了解到一些政策,成本算是降到了最低。
国营厂几个干部子弟不知从哪儿打听到我爸办厂的消息,走了一些关系,今天查消防,明天查卫生,一点不达标就不让干。
好不容易塞了点安心费,消停几天了,出来的样品才送到货商手里。
对方满意是满意了,可就是没松口合作。
负责销售的叔叔在酒桌上都快喝麻了,才从货商嘴里套出话来。
是有人放消息,要整我爸的厂子,让我们办不下去。
叔叔阿姨本指望我爸的厂能运作起来,谋碗饭吃,结果却有人打算把我爸的灶台给掀了。
我爸手里的资金撑不住了,和叔叔阿姨们聚在一起吃了一顿饭,席散的时候,没有一个不是哭丧着脸。
喝醉了的我爸难过地和我妈说:「我姜老二脾气倔,从不肯低头,可厂子到了这一步了,我是不是该低头了呀,媳妇。」
我妈冷哼了声:「那群杂碎就不想见到你好,你低头了,厂子就能活吗?」
我爸抹了一下眼泪:「对,咱们不能低头,可接下来……日子要怎么过啊。」
我妈掏出家里的存折,说:「我在市场租了三个月的档口,卖菜卖水果,什么赚钱干什么。」
我爸看了一下存折里的数字,都不知我妈几时攒下来的钱,一时迷茫又感动地看向我妈。
我妈故作轻松道:「谁说赚钱就只能靠办厂啊。」

-16-
就这样,我爸和我妈到菜市场摆摊卖了六年的菜。
六年里,我也从小学考上了市里的重点初中,而我弟弟一直都是学校里免收学费的特招生。
在我爸都以为余生就要和瓜果蔬菜打交道的时候。
一天,我爸忽然接到了建设局的通知。
当初,我爸买下的厂子的那块地被划入旧城区改造。
刚开始,我们全家都对赔偿无甚感觉,直到我爸看到赔偿的单价,再后知后觉回忆起废厂是有多少平米来着……
最后在一阵激动高呼中,我爸含泪怒收好几十万。
六年的碌碌无为,靠着地皮的赔偿,我家高兴得像是农奴翻身把歌唱。
可在短暂兴奋之后,我爸很快冷静了下来。
他的锦鲤效应虽来了,可到底是等了六年。
六年,足够让我那个傲气不肯低头的老父亲明白许多道理。
这次暴富,我们全家继续低调生活。
我和弟弟年纪小,只知道家里有钱了,却不明白有钱是什么概念。
因为,十块钱也叫有钱,十万块也叫有钱,不拿出来花,谁知道怎样才叫有钱。

-17-
我爸又回了一次老家,这次穿着简朴,用麻袋装着礼物。
村里人见到我爸这个模样,流露出由衷的笑意,尤其是二叔公笑得格外开心。
奶奶嫌恶地说:「老二,你都混成这个样子了,还回来干嘛。」
话虽这样说,礼物却悉数收下了。
我爸别有深意地笑了笑:「我得回来看看啊,不然怎么记得住教训。」
奶奶继续教训我爸:「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分家的时候,我说过只分给大房的三个孙子,你的儿子出生太晚了,早就没份了。」
我爸都快忘记分家这一茬了,闻言,把头一点:「分得好啊,今后各家归各家。」
我那三个堂哥,没有一个读书好的,都早早辍学,不是进厂打工,就是在工地搬砖。
总归算是有些收入,过年还给奶奶的老宅翻新了一圈。
奶奶眉眼都是得意:「这话说对了,今后各家归各家,老二你吃不上饭,可别怪我几个大孙子,当初是你自己要分出去的。」
大伯脸都黑了,奶奶这是要把他和我爸的手足情给断干净了呀。
我爸则拍了拍大伯的肩膀,说:「哥,你放心好了,我绝对不会怪我几个侄子的。」
大伯皱眉,有心劝慰,却无力拦住老娘作妖。
我爸离开的时候,唯有大伯送他出村。
还往他的口袋不由分说塞了个红包:「给小可小艾的,不是给你的,别挡哈!」
说完,头也不回地跑了,生怕我爸不肯接受。
王二海在村口的大树上玩耍,他远远看见我爸要离开,兴冲冲地喊:「姜老二是锦鲤,要入海喽!」
我爸转过身看他,王二海挂着两行鼻涕,对着我爸痴笑。
我爸只能拿出两百块钱递给他,交代他自己买点吃的和穿的。

-18-
那次回来之后,我爸常说一句话,有钱的都是王八蛋,没钱的连王八蛋都不是。
那时,我已上了初中,对此名言的理解是,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
我爸妈商量旧厂地皮获赔的事情,迟早会被国营厂那班人知晓。
我家即便有钱了,也不能直接拿当初那群杂碎怎么样。
他们的人脉关系错综复杂,那年月里一个小县城内,想要整一个人那太简单了。
我家等款项一到账,就退了菜市场的摊子,租的房子也退了。
满屋旧的家私家电,我们一件都没搬。
各人拿着最重要的证件和常穿的衣服装行李箱。
全家连夜离开了县城,谁也没和旁人提过一句。
这一次搬家,好似我们一家是在慌张逃难。
苍茫的夜色,我从远行的旅游巴士望出去,身后是生活了十余年的县城的轮廓,心中的忐忑多过不舍。

-19-
我爸在市中心的小区全款买下了一户大平层,距离我的初中很近,弟弟也被安排进了新的小学。
我妈去家附近的几个菜市场逛了好几天,觉得市里的菜摊比县里要正规,再想摆摊卖菜,肯定还会和以前认识的人遇上。
我爸想了想,说:「这些年,你多辛苦,我们先过几个月,想想看能做什么生意。」
我的父母都是劳碌惯的性格,哪里能真的坐吃山空。
他们的文化水平也不高,初来大城市,哪里看着都很新鲜。
商场里琳琅满目,街道上干净规整,连一处漂亮的花坛园艺都恨不能拍下来作纪念。
城里人司空见惯的事物,在我们一家人眼里都是闪闪发光的存在。
我爸从业主群里认识了好多人,个个都说自己身家不菲、生意豪赚,实则外强中干,不是贷款,便是负债。
我爸和我妈说:「城里人动不动就说什么杠杆,投资,金融,我怎么听都是风险高。」
我妈摇头说:「那不如卖菜呢。咱家就这点钱,随随便便开店,每个月流水就是万万升。钱要是打了水漂,孩子怎么办?」
城里的机会是大,成功与失败的机会看上去像是硬币的两面,事实上,失败比成功要多得多。
经历过养鱼与办厂失败的我爸,不敢随意投资。
他和我妈开始去上课,一点点学理财与经商。
他们什么课都蹭,可一听要交钱,跑得比谁都快。
听完一堂餐饮加盟店的营销课后,两人心血来潮,回来网上一查,发现全是坑。
我爸抱臂,沉闷道:「还不如多买几套房出租呢,咱们小区也有人是这样办的。」
我妈已经被所谓的赚钱商机课给弄烦,附和道:「那就买房,以前村里谁家赚钱不是买楼又买地,买!」
于是,不善做生意的爸妈作了这辈子最明智的决定。
在房产还没有限购的时候,我爸在城里好几个区转悠,买了好几处主要地段旁价格适中的房子,稍稍装修一下,便挂在网上出租。
我家的经济勉强算有了稳定的进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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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上了初中之后,成绩下滑得厉害。
课堂认真做笔记,课后也拼命学,可是怎么样都跟不上城里同学的进度。
我爸得知后,帮我请了一名家教到家,一对一辅导。
我的家教名叫冬恩,她是 S 大的高才生。
她一见我,也不问我功课与成绩,反而是问我觉得在县里读书和在城里读书有什么不一样。
我实话实说,城里是从小就培养,时时刻刻都在做规划,县里有老师,也有补习班,可还是像在放羊。
冬恩眼睛一亮:「我教过好多学生,难得你看得出来区别。」
我并不是没问过同学如何学习,他们言行举止透露出来的无不是自幼养成的学习习惯。
可我只知刻苦,却不知方法。
冬恩和蔼道:「不要紧,今后我来教你。」
她说这句话时,我好像是一个迷路的人终于抓住了一个能够前进的指路标。
在冬恩的辅导下,我的成绩突飞猛进,一年之后,我终于考上了重点高中。
我上高中后,冬恩也大学毕业了,她参加工作,便不能继续再当我的家教了。
我爸妈对她相当感谢。
她却问我:「小可,你的家庭氛围很好,对于你来说,究竟是小富则安,还是突破阶层好呢?」
我一时间,找不到答案。
冬恩微微一笑:「这个问题,你可以到上大学的时候再来找我,到时我相信你应该有答案了。」
我去问我爸。
我爸坐在摇椅上深吸一口烟,挂着人字拖的二郎腿不停地抖动,眼睛在香烟的浓雾中露出慵懒又得意的光。
「我们家第九家早餐店快开张了,你这样问,是不是想让老爸开茶楼?」
我一噎:「那也不是……」
我爸拍了一下我的后脑勺,道:「收租都走不过来,还要忙早餐店,再开茶楼,你想累死你老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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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高中的三年,爸妈的餐饮生意越做越大,最后干脆开了家餐饮公司,开始用公司运营的方式管理下面的店铺。
而我家富裕的消息也不胫而走,村里人多多少少打听到了一些。
我爸不常回村里,回去了也只是穿着最差的衣服,在众人的追问之下表演哭穷。
伎俩无他,别人问他生意如何,他就问别人借钱。
连我大伯都被糊弄住了,叫来我三个堂哥,让他们每人掏出些钱接济我爸。
奶奶依旧偏心,坚决不让三个堂哥掏钱,像是讨了一分都会要她老命一样又哭又闹。
我爸的演技师从奶奶,一个中年男子的挫败颓废之态被他演绎得淋漓尽致。
他对奶奶说:「妈,你忍心要我一家露宿街头。」
奶奶瞪圆了苍老又锋利的眼睛:「你要死,死远点,当初为了个外人和丫头片子顶撞我,就该吃不了兜着走。」
这些年,我爸早就不伤心了,继续装惨说。
「我以后不想拖累老家人。妈,不如立下字据,今后我不会回来继承,您这边我也没能力赡养了。」
奶奶说:「不是分过家了吗!」
大堂哥也怕我爸的麻烦上身,说:「奶奶,二叔这么说也有道理,我们私下立的毕竟没过过明面。」
那要立!必须要立!
奶奶喊大伯叫来了老村支书,开了祠堂,当着各位叔伯的面,立下了字据。
字据大概意思是我爸不用赡养她老人家,自然今后村里的遗产,我爸也没资格继承。
我爸又弱弱地添了一句:「万一我还有什么债务呢?」
奶奶忙叫大堂哥在字据上加多了一句,我爸名下什么财产债务都和她还有大伯一家没有关系。
村里稍微有点常识的人不由发问:「姜老太婆是在立遗嘱?」
奶奶才不管什么遗嘱,头一件事就是催促我爸赶紧签字画押。
丝毫没在意村支书带来的几个人里,穿制服录像拍照的是公证人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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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之后,我爸郑重地把奶奶遗嘱的复印件摆在我和弟弟面前。
我弟不太记得奶奶作妖的事情,却记得小时候几个堂哥捉弄他,把他骗到村里破屋里关了半天的事情。
在他的记忆里,村里所谓的亲戚,都不是什么好人。
我只问:「二海叔呢?」
我爸不明白我为什么记挂村子里的一个疯子,还是说:「他家人都没了,村支书安排他守祠堂,这次回去他好像没那么疯了,可还是神神道道的,说什么住海里就别回污溪里了。」
应该是锦鲤入海,莫回污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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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几年,我家还真的是锦鲤入海,好运一浪接过一浪。
不仅做生意如鱼得水,学业上也突飞猛进,我顺利考上了 211 大学,弟弟也去了国外留学。
到了我大四那年,我掩藏身份去家里的公司实习。
大伯一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电视里报道的省里优秀企业上台授奖的老总,从名字到长相都和我爸一模一样。
那时,我爸已经三年没回过村了。
大伯打我爸的电话是空号,微信留言也没回。
三个堂哥急了,找不到我家住在哪里,难道还找不到公司吗。
他们三个人瞒着大伯,居然把奶奶给架上了高铁,一路风尘仆仆赶到了我家公司的写字楼下喊人。
保安不肯让他们上来,他们站在大太阳底下,嫉妒又茫然地仰头看着写字楼。
恨不得从其中一扇玻璃窗后,把我爸给揪出来。
这事儿动静不小,我爸很快就知道了。
他打电话和我交代道:「小可,你今天不用回家了,有一个饭局需要你替我去。」
「那奶奶他们……」
听出我的担忧,我爸打着哈哈道:「怕什么,我们在城中村的楼还有一间房,还怕他们没地方去啊。」
「可是他们已经知道你发达了。」
我爸老神在在:「哈,你老爸的演技十年如一日,等我发挥,你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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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替我爸去了所谓的饭局。
其实,都是饮食商圈里认识多年的叔伯,和我爸是老相识了。
这次,我爸没陪我,特意让他的秘书董子新陪我一块去。
董子新是冬恩的堂弟,大学一毕业就到我爸公司上班,从基层做起,今年才成了我爸的秘书。
冬恩还真的实现了她想要的阶级跨越,如今已经是跨国化妆品品牌的高层,长年在国外,还嫁给了一个老外,生了一对混血宝宝。
董子新来接我的时候,一边开车,一边从前座递给我一个礼盒。
「我姐叫我转送给你的。」董子新头也没回,「好像是香水,你看看喜不喜欢?」
我漫不经心地打开,这些年冬恩送了许多化妆品给我,这次也是法国小众品牌的一款香水。
我没试用,仅仅拿着瓶口闻了一下,淡淡说:「挺好的。」
透过后视镜,我看见董子新挑眉:「就只是挺好的?」
我道:「其实味道有些重,可能是冬恩姐合作的公司的产品吧,我回去再研究一下。」
董子新眼睛瞟了我一眼,好像有些不高兴。

-24-
到了现场,我与董子新跟许多叔伯寒暄周旋,我有些应付不了的地方,都是董子新帮我圆场。
等到人稍微少了些,我举着一杯香槟酒,由衷和董子新碰杯:「谢谢。」
董子新耸了耸肩:「能替大小姐保驾护航,是我的荣幸,何必和我言谢。」
生意场上,人人带着笑,实则都是打量和揣测。
我在公司里可以当小白,可在这种场合可不敢当小白。
正说话间,我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打开一看,是我妈发来的信息:小可,你来派出所一趟,赎一下你爸。
我看着信息,不禁瞳孔地震。
董子新看着我的神情,还没问发生了什么事情,熟人又带着客人走过来了,看样子是要介绍相识。
我忙走到会客厅外面的走廊上,打电话给我妈,问她怎么回事?
我妈正在国外旅游呢,那边现在还好是白天。
接了我电话,我妈语气不善:「还能怎么回事,肯定是你爸那边的亲戚呗。我现在也回不来,你去派出所一趟,瞧瞧你爸又被他们扣什么屎盆子了。」
事情匆忙,我只来得及给董子新发了信息说出了急事,打了车就往派出所赶。
慌慌张张地,出酒店大堂还把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给撞了一下,我的美甲钩到了他的西装纽扣,猝不及防掰断了。
年轻人反而一把按住我,轻声问:「你没事吧?」
我抬头看那人,是个五官甚佳、皮相极好的男人,西装一看就是量身定做的高级品,低调又昂贵。
我从包里拿出董子新的名片,对他道歉:「不好意思,我有急事,你的西服需要赔的话,你找一下这张名片的董先生,他是我朋友。」
「小可……」年轻人浓眉紧蹙,墨眸深邃,开口好像在叹气,「是我。」
一瞬间,年幼时稚嫩的小不点可怜兮兮的那张脸浮现在眼前,和年轻人依稀有些相似地重叠到了一起。
我迟疑道:「小不点?」
年轻人有些阴郁的眉梢,散开了些许乌云。
他笑了:「你果然能认出我。」
我怔了怔,这个年轻人其实刚刚在会客厅好像出现过,但一直隐在诸多走动的人们的背后,眼睛很亮,一直朝我和董子新的方向看。
我还没自恋到认为这视线是冲着我来的,毕竟,这种场合我还不如董子新脸熟,搞不好那人是在看董子新。
不过,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
我尴尬又着急地说:「小不点,不对,望笙,我有事情要先离开。你先拿着名片,我们之后再联系好吗?」
江望笙却直接说:「我有车,你着急去哪儿,我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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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望笙根据定位,很快送我到了派出所门口。
一路开得飞快,险些就闯了红灯。
我忙说:「望笙,别开那么快,小心。」
江望笙没看我一眼,车速渐渐放慢了,我松了口气。
江望笙却说:「我当然听小可的。」
闻言,我不知为何有些不知所措。
等到了派出所,办事的民警对着我和江望笙上下打量,问道:「你们是正拍完婚纱照,接到消息就赶过来的?」
我低头一看,我身上是烟灰色的纱制礼裙,江望笙穿得也很隆重,可不是像刚拍完婚纱照吗。
江望笙闻言,嘴角弯了弯,对着民警微微颔首:「对,我和女朋友接到消息就过来了。」
我回头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他。
这时候,我爸穿着条纹 Polo 工装裤,趿着双人字拖,顶着乌青熊猫眼,哭丧着脸走出来了:「阿女啊。」
我上前想握住我老爸,我老爸却在见到江望笙后眼睛顿时发光,反拉我对着墙窃窃私语:「不错哦,刚去饭局就捡到这件靓货。」
我顿感无语:「爸,你不是说你带堂哥和奶奶去了城中村旧楼吗,怎么打架进了派出所?」
我爸一副奸计得逞的奸笑样儿,说:「你以为你老爸是窝囊废,他们几个废柴比我还惨。」
这话,我当然不信。
可到警察局的另一个房间,看见第一个人脸肿成猪头,眼睛都睁不开。
第二个人门牙都崩了,见到我一龇牙,牙掉了。
第三个人捂住胳膊鬼哭狼嚎。
咦……
就是不见那个老太太的身影,我问我爸:「怎么回事?」
我爸面不改色心不跳:「你几个堂哥了不起,三个人都敢单挑人家麻将档口!」
一位威严的老民警走到我爸面前,皱着眉头说:「姜老二,你给我来一趟。」
这不是当年那位老熟人吗?
这是升官了。
我爸立刻怂了,乖乖和老民警进了办公室。
从其他民警的口中,我才得知了事情的原委,今天本来是我爸带着奶奶和堂兄们去城中村的出租屋落脚。
然而,城中村隔音不好,楼下有家麻将馆营业实在太吵。
他们刚进了屋内,说话还没说到正题,楼下搓麻将声丝丝入耳,奶奶审问我爸被打断好几回。
大堂哥先是到楼下交涉,不如意后,就叫着二堂哥三堂哥抄家伙下楼。
可想而知,他们与楼下发生了争执,结果就是三个堂哥被打得亲奶奶都认不出来,亲奶奶也被气得直接喘不上气来,让医院拉走了。
听完,我都不敢抬头看江望笙,简直太丢人了。
我爸从老民警的办公室出来,赔笑讨好的样子十足的卑微,哪里还有半点成功企业家的模样。
老民警又对着几个负伤的堂哥狠狠训了一通,聚众斗殴,十五日拘留逃不了。
大堂哥眼泪从眼缝里哗哗流,二堂哥捂着嘴哭号,三堂哥胳膊绑上绷带,也抱着两个哥哥哭。
我爸语重心长地说:「你们三个好好待着,我让大哥上城里来接你们。」
三堂哥都快跪下了:「二叔,别啊!我们是瞒着我爸进城的,要是被他知道奶奶被我们害得进医院,我们三个还蹲了号子,我爸还不得活埋了我们啊!」
二堂哥说不出话,只会嗷呜。
大堂哥紧紧握住我爸的手,含糊不清,也在摇头。
现场当真一派江湖气十足的叔侄情深!
江望笙该不会误会,我打扮得精致得体是去宴会上捞人,我爸是个不会谋生还不争气的中年 loser,而我全家都是打架闹事的惹事精?
电视剧里演的久别重逢,哪个是这个鬼样的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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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江望笙走了过来,悄声问:「小可,你家需要律师?」
我紧紧拽住江望笙的袖子,摇了摇头。
江望笙嘴角弯了弯,低声说:「好,都听你的。」
三个堂哥正对着我爸哭号,其中三堂哥看了过来:「小可?」
嘶,麻烦来了。
三堂哥越过我爸,直接朝我奔过来:「小可,你爸不是说破产了吗?那你还有钱吧,快帮帮哥哥呀,把我们捞出去啊。」
我爸只有两只胳膊,只能按住另外两个堂哥。
见状,我立刻戏精上体,嗷的一嗓子,惊得周围的人都抖三抖,我高声叫喊:「堂哥啊!」
「我爸就不是人!」
我爸背影都僵住了,缓缓挪过头来,木木地看着我。
「我现在一个月要替我爸还他欠债主的钱,一天要打五份工!从早忙到晚,连饭都没得吃!今天听说他出事了,我连戏服都没换,就赶过来替他收拾烂摊子!堂哥,你说我怎么就这么倒霉,有这样的爸爸啊!」
这凄厉泣血的控诉,当真叫三堂哥恳求的眼神,都愧疚复杂起来。
我爸那边扑腾一下跪了下来,两个堂哥赶紧拽住他,没拽住。
眼见我爸把膝盖当腿,跪划着来到我面前,撕心裂肺地大哭起来:「女儿啊!是老爸没用,欠下了几千万的债!害了你啊!」
我忙也跪下了。
废话,老爸跪女儿,我可不想遭雷劈。
「爸爸,快上亿啊,你要怎么还啊!」
「女儿,你妈和你弟都跑了,我不怪他们,可现在不同了,你三个堂哥都来城里找我们了,以后我们一家人一定能够渡过难关的!」
三堂哥闻言,也跪下来了,拼命摇头,张口刚想解释。
我爸直接捂住了他的嘴,大力拍他的后背,感激涕零道:「好侄子,你也想帮二叔对不对!二叔就知道你们奶奶还是心疼我姜老二的,否则怎么会带你们来城里费尽心机来找我!」
大堂哥和二堂哥瞠目结舌,上来一人一边拉起我爸。
「二叔,你怎么会欠钱啊!」
「呜呜呜呜……」
我抹泪,痛心疲惫道:「做生意就是这样的,一天买卖几千万上下,股市一天就蒸发了。别说上个月还能上电视,就是上时代广场的广告牌,欠债都要还啊!还好三个堂哥来了,我爸也说了咱们是一家人,自然是福祸同享……」
大堂哥和二堂哥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松开了我爸。
三堂哥更是转过头对民警说,快把他们带走!
最终,三个堂哥如释重负地蹲了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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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民警送我们出了派出所,还是皱眉:「姜老二,你把我这儿当什么地方了?每年有几个打秋风的都往我这里送。」
我爸嘿嘿地乐:「我可是遵纪守法好公民,但凡是有违法乱纪的事情,我当然有举报的义务!」
城中村旧楼楼下的铺面原本是租给人家开铺的,慢慢才变成了麻将档。
以前是抓一次躲一次。
现在发生打架斗殴,警察直接把相关人员给端了。
我爸回去把大门一锁,警察封条一贴,日后岂不清静。
老民警板着脸,又教训我:「侄女,你怎么也陪你爸一起唱戏?今天闹这一出堂会像什么话!」
我苦着脸说:「叔叔,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也看见我奶奶多难缠,我三个堂哥人高马大,我家就是想赶也赶不了。要不是唱苦情戏,把几个人给唬住了,哪里有办法赶走他们。」
我爸插话:「老许,你当警察那么多年,难道不知道这种人有多难缠?得了几万就会要几十万,得了几十万就会要几百万。我就一个女儿在国内,他们三个人高马大,我一把老骨头,不演戏能行吗。」
老民警挥了挥手,说:「别和我说这些不实际的,他们到时候放出来,你想怎么办?」
我爸冷笑:「让我大哥管啊,三个人头猪脑,我有什么义务管。」
大伯和我爸感情还行,这些年我爸也经常汇款给我大伯,大伯不敢多花,好几次都说留给奶奶养老。
老民警对着我们两父女头疼,于是拍了拍江望笙的肩膀,说:「小伙子,我是第一次见你,你是小可的男朋友吧。」
江望笙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有,估计是被我们父女俩吓懵了。
我实在尴尬,解释道:「民警叔叔,他不是……」
江望笙却十分熟稔地说:「叔叔,您放心,后续堂哥们出来了,我也会陪小可处理好的。」
老民警眼睛亮了亮,由衷道:「姜家可算是有个正经的能讲道理的人了。」
我和老爸面面相觑。
被英明神武的警察叔叔嫌弃,感觉很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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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伯接到我爸的电话之后,第二天就飞奔进了城。
我爸接大伯去饭店吃饭,内疚地说:「大哥,你不会怪我多年没和你联系吧。」
全家估计就大伯一个敞亮人,他倒没怨我爸,反而说:「这次还是我那三条土泥鳅给你添堵了,你放心,妈那边我去说。」
我爸握着大伯的手,说道:「大哥,我真没想把妈给气到医院,你别生气。」
大伯哼了一声:「我当然生气,妈的事儿是我那三条泥鳅的责任。可老二啊,那三条泥鳅不管怎样扶不上墙,也该由我教训。」
我爸的头埋得更低了。
「子不教,父之过。等他们三个出来,我就带他们回家。老二啊,我知你当年受了很多委屈,前几年也很惨。可你也不用每次寄钱时,才把我从通讯录黑名单里拉出来吧。我们是亲兄弟,这点一辈子都不会变。」
我爸的心跟个纸团似的,揉来揉去。

-29-
江望笙开始追求我,他知我家作风低调,专门开着一辆宝马小 mini 来接我上下班。
开就开吧,偏偏那车是粉色的。
每回他一身西装玉树临风地往粉色的车前一靠,那巨大的反差,更吸引人眼球了。
女同事一来二去都发现,有个帅哥风雨不改地来接我,打趣问帅哥是不是在追我。
我知他在追,不想承认,只好说那是我的脑子有些问题的 GAY 密。
女同事一脸震惊:「不是吧,这么帅还喜欢男人,暴殄天物。」
我回去之后,好说歹说才让江望笙放弃来接送我上下班。
江望笙语气带着遗憾:「小可,我原本以为你会喜欢的。」
不是所有女生都喜欢粉的。
不过,我的心一下子就软了,趁他停好车,我朝他的侧颜亲了一下。
江望笙先是意外,随之震惊、惊喜,最后脸上完全是按捺不住的笑意。
「小可,我算是追到你了吗?」
我主动拉住他的手说:「不算,明明是我追的你啊。」
江望笙眼角晕开一圈红,好似难以置信,我居然这么容易就接受了他这个人。
我很肤浅,食色者,人之常情嘛。
江望笙自带破碎感的俊美与清冽,焉能不蛊惑得我心猿意马?
不过,我终是过分轻视了流言。
我们确认关系的第二天,江望笙换了辆黑色的车来接我下班了。
只是这次,我望着平日里在公司有些阴柔作风的男同事,屁股挺翘地倚在车窗旁,对着江望笙目送秋波。
夭寿啦!
我在车上,脸很黑,气正盛。
江望笙不明所以,一边开车,一边悄悄瞥我。
「小可,你能不能不生我的气,有错我改好吗?」
「不是明令禁止你不要来了吗,小不点,你真不知道你的样子让我很有压力吗?」
江望笙沉默着,没有答话。
「你这么帅,搞得我不但要和女人争,现在还要跟男人争,天理何在啊!」
江望笙闻言,好似松了口气,笑出声来。
我捶了他肩膀两下。
「你小时候就漂亮,现在又那么帅。江望笙,你考虑一下作为你女朋友的危机感好不好。」
江望笙却说:「只要小可别不要我就行。」
我一怔,后知后觉地揽住了他的胳膊。
我们分开的这些年,他或许受了很多的苦。

-30-
奶奶在医院里得知她宝贝的三个男丁被拘留起来之后。
一把把输液管拔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号起来。
大伯上去拉她,都给生生划花了脸。
「造孽的姜老二,他发了财不顾念自己的侄子,居然把他们陷害进了监狱,丧良心啊!」
大伯无语至极,点了根烟在旁慢慢抽,冷眼看奶奶撒泼。
奶奶见大伯不理他,立刻起身,揪着他的衣领。
「走,和姜老二讨钱去!」
「妈,你到底想怎么样?」
「姜老二把你三个崽子送监狱了,你怎么就不知道吱一声啊!」
大伯掐灭了烟,拨开奶奶,道:「妈,害我三个崽子的不是老二,明明是你啊!」
奶奶瞪大了眼睛:「你瞎说什么!」
做了大半辈子老实人的大伯冲奶奶大吼道。
「妈,淑娴要和我离婚了,你三个孙子也进了号子,我一家都快让你折腾散了,你知不知道!」
奶奶懵了一下,随即又骂:「那个败家娘们,她居然敢!」
大伯厌恶至极,一件一件数出来。
「呵,我老婆生了三个男孙,在家里做牛做马半辈子,你还骂她是败家。在你眼里,儿媳就不是人是吧!」
「这些年,我为了生计外出打工,你怎么虐待儿媳,当村子里没人知道啊,淑娴够对得起你了!」
「我现在就后悔一件事,没和老二一样,自立家门。搞得现在,一家人都成了什么鬼样子!」
医生护士本想劝劝,结果一听,都默默回自己岗位去了。
奶奶冷汗慢慢流下来,生怕大伯以后不理她了。
伸出双手,往自己的老脸上啪啪狂扇起来。
「是妈的错,妈给你解气,给你解气……」
大伯苦笑地站在一侧,看着奶奶生龙活虎地表演自虐戏码。
这些年,他看得不要太多,一句软话刚出口,她就继续作妖。
我和我爸在病房门口,听了一阵,谁都不想进去。
我爸冲我摇了摇头,我会意,一起走出了医院。

-31-
大伯母居然要跟大伯离婚,这个消息简直炸裂。
不过,也不难想原因。
三十几年了,正常人对着奶奶都受不了,何况大伯母生了三个儿子,也没见有一天好日子过。
她从电视里看见我爸现在的风光无限,两家一对比,别提多糟心了。
董子新开车来接我们,见我父女俩脸色不虞,试探地开口:「董事长,老人家身体没大碍吧。」
我们都问过医生,奶奶的身体健壮得老虎都能打死一只,那天晕倒进医院只是受到了惊吓。
我爸淡淡开口:「小董啊,帮我查一下 S 城附近条件较好的养老院吧。」
我微微挑眉。
我爸见状,说:「小可,你也看见了,奶奶再和大伯一家住下,姜家后面的风水都要有问题。」
当真是娶妻不贤害三代。
江望笙发了信息给我,今晚烛光晚餐。
我爸见我满脸都是笑,咦了声:「小可是不是恋爱了?那天在派出所见到的那个男人对不对~」
我也无甚好隐瞒。
「爸,你还记得小不点吧,江爷爷的孙子,就是他。」
我爸怔了怔,才问:「小可,你怎么遇见他的?」
「我没有找过他,是他专程来找我的。」
我爸见我开心,却欲言又止,最后只是说:「有空带他回家吃饭,老爸亲自下厨做几道菜。」
我一点头,随之编辑信息,问江望笙要不要来我家吃饭。
董子新一直透过后视镜在看我。

-32-
我妈从国外旅游回来,听说我爸把奶奶送进养老院的事情,也没有异议。
「我也不是记仇,只是觉得你大伯母太惨了。你爸在部队的时候,我刚嫁过去一年,天天对着你奶奶,和个软包子似的被欺负。要不是你爸硬气,我不知道要对着老妖婆到几时。」
我妈比较八卦另外一件事,问道:「你爸和我说你恋爱了,居然不是和董子新?」
我被后一句话给噎住:「妈,你怎么会觉得我和董子新……」
我妈想了想,说:「你一直没谈恋爱,你爸就帮你物色了好几个,最后我们都看董子新最顺眼。」
「妈,我们家才富多少年,就搞豪门赘婿这套啊。」
我妈笑着戳我的额头,说:「什么豪门,我们也就普通人多点钱而已,大城市最不缺的就是大佬,不然你爸干嘛出入还穿得和卖鱼佬似的。」
当年养鱼与办厂的事情,早就成了我爸的一大心病。
那些厂领导子弟也没什么好下场,前几年国营厂倒闭,正好遇上整治贪腐,一圈查下来,有关联的人全部都蹲了号子。
这就是他们所谓的人脉哦。
厂子都没了,又遇严查,何来利益,人脉躲他们还来不及。

-33-
江望笙听说我爸请他来家里吃饭,尤为慎重,还让我和他亲自到店里挑衣服。
我像玩奇迹暖暖男友版一样,看着江望笙换过一件又一件。
从头到尾,皆是赏心悦目。
我可没挑。
只是江望笙一会儿嫌不够沉稳,一会儿嫌太过老气,试穿七八件,都没定下来。
我笑着帮他擦汗:「你那么紧张干嘛,你又不是没见过我爸妈。」
江望笙有些忐忑:「当然不同,小时候我连话都没和伯父伯母好好说过,现在我可是你男朋友,一定要留下好印象。」
我忍不住又亲亲自家的男友侧颜。
「你站哪儿,哪儿就成了ẗū₉风景。我爸妈怎么会不喜欢你。」
事实上,我家人真的很喜欢江望笙,因为有小不点的滤镜,他们对他比对陌生人更多了层怜惜与关怀。
我弟弟姜小艾没见过江望笙,单见过相片,也特意开了视频通话,笑得见牙不见眼。
我爸作为大家长,把江望笙叫去书房聊了半天。
我妈兴奋地追问:「什么时候结婚?」
我脸涨红:「妈,你说什么呢,我们刚重逢,哪里那么快?」
我妈狐疑问:「真的吗?一重逢就恋爱,一恋爱就带回家给我们见面,老房子着火了似的。」
我懵懂地问:「不是爸叫我带回来家吃饭的吗?」
我妈乐了:「哎,还是高才生呢,没谈过恋爱就是实诚好骗。」
合着,我是被我爸骗了。

-34-
送江望笙回去的路上,我一直气鼓鼓的。
江望笙也没多轻松,见状,我问:「我爸和你说了什么?」
江望笙笑了下,什么也没说。
我主动去牵他的手,江望笙犹豫了下,才握住我的手。
「望笙,你怎么了?」
江望笙笑意腼腆:「没什么,伯父和我聊了聊我家里的事情。」
江家?
我想起严肃的江爷爷,慈祥的江奶奶,还有当年在江家没什么存在感的漂亮阿姨,当然还有那个被判了刑的保姆。
我爸说过,江家不是我们一般人家能想象的复杂。
重逢以来,我沉浸在和江望笙交往的欢喜里,只问过江爷爷,其他的人一点都没过问。
江望笙郑重地说:「小可,你放心,我会处理好我家里的事情的。」
我没想到呀,江望笙留给我这句话之后,第二天就回了北京。
接送我上下班的护花使者没了,和我相熟的同事,无论男女都会过问一下。
我只好说,他回老家了。
「那什么时候回来?」
我打着哈哈:「办完事就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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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同事啧啧道:「有段时间,下班之后看不到那么美丽的风景了。」
又一天下班后,天际行雷闪电,疾风骤雨,天公爷好似要劈死说谎的人。
我站在公司门口,等着出租车。
一辆轿车停在门口不远处,董子新从车上下来,撑着一把伞来到我身前。
我一直在看手机,忽然抬头,就见到董子新。
「雨下那么大,很难叫到车的,我送你回去吧。」
我没有拒绝,在公司楼下拉拉扯扯,那明天我的身份就要暴露了。
车上,董子新蓦然道:「江望笙呢?」
我没有瞒他的必要:「他家里有事儿,回北京了。」
董子新沉吟片刻:「小可,我们认识两三年了,你是真的不知道……我之前在追你?」
我错愕地别过头:「什么时候的事儿?」
董子新有些结巴:「之前……那些礼物,是我送的。」
哈?
这算什么追求?
董子新继续撬墙角:「之前是我不够直接,我以为你会明白,结果……」
他深吸一口气,「小可,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
我满脸震惊,正人君子董子新,居然为爱做小三!
「不能,不想,不敢。」我否定三连,「不是,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对我有意思。再说,我现在有江望笙,我们合适吗?」
董子新满腹后悔:「怪我没长嘴。」
我只能「嗯」了一声,「你继续做我爸秘书那份很有前途的工作吧ƭû₀……是我配不上你呀。」
董子新没再说什么。
到了家,我像躲鬼一样悻悻而逃。

-35-
家里灯火通明,我妈一脸疲惫地守在客厅。
见了我,我妈闷闷地说:「你爸出事了。」
能出什么事儿?
「你奶奶不是要送养老院吗,在路上又哭又闹,非说你爸也要送她去坐牢。人直接冲到了大马路上,被车撞了,现在正急救呢。」
「那关我爸什么事儿?」
「人是你爸要管的呀,你三个堂哥刚放出来,去到医院不分皂白,就把你爸给打了一顿,你大伯拦都拦不住。」
他奶奶的,这还得了!
我抓起包正要往外走,我妈喊住我:「不用去了,律师已经去派出所了……」
董子新的车还在停在楼下,一脸黯然失神。
我哪顾得上他失恋是什么心情,上了车报了地址,就往派出所赶去。
不知为什么,我一直在脑海里反复想着江望笙。
上次是他送我去派出所的。
也不知,他在北京怎么样了。

-36-
派出所还是原来那个派出所。
老民警对我家的事儿门儿清,律师也帮我把打点好了一切,医院里人证监控都有,我爸门牙都给磕掉了,伤情鉴定不管用,蓄意伤人那也跑不了。
大伯脑门也挂了彩,他这次居然没为三个堂哥求情,反而老泪纵横起来。
「三个死扑街,不是人,连亲生老爸和二叔都打。」
大伯哭得很伤心,因为这次是他亲手把三个儿子给送进牢房的。
大堂哥死不认错,理直气壮道:「二叔,你那么有钱,居然还骗我们欠债。阿爸,你也是没用,眼看我们混成这样,也不肯求二叔给我们钱。」
大伯要去打大堂哥,大堂哥梗着脖子,骂骂咧咧。
「有手有脚,还和二叔拿钱,我是这样教你的吗?你们几个这样讨钱,和乞丐有什么区别!」
二堂哥躲一边去,小堂哥还拦一Ŧų₎拦,民警在严斥,一群大男人推搡着。
我没过去,董子新也是大长见识。
我爸在老民警的办公室里,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好像深受打击。
我轻晃我爸的肩膀。
「阿女啊。」
我爸回过神来,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

-37-
原来我爸不是奶奶亲生的。
这个秘密连大伯都不知道,是这次出车祸,奶奶在临终前才说出来的。
奶奶到死前还在作,如果她不作的话,估计能在养老院里颐养天年。
可惜了……
嗯,好像也没什么好可惜的。
我妈猜测,奶奶可能是心里有鬼,才会担心我爸蓄意报复她,不然怎么会死活不肯去养老院。
这样也就解释清了,明明是家里的两个儿子,奶奶怎么就能这样埋汰我爸这个小儿子。
可她对自己的亲儿孙,是真的好吗?
大伯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大堂哥之所以那么着急要钱,是因为他搞大了同村一个女孩的肚子。
女孩还未成年,女孩家里人非要五十万,才肯息事宁人,不然就要告堂哥强奸。
这钱没到手,女孩家人把大伯家的房子都给砸了。
大伯母听说奶奶死了,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然后把奶奶的东西都翻出来,全部砸得稀巴烂,毁不了的也烧了。
大儿子干的事情,她也不想管了。
因为,在奶奶这些年的挑唆下,几个堂哥也没对大伯母有多少尊重与孝顺。
到头来,大伯母仍旧要和大伯离婚。
大伯母对一家人都死心了,宁可进城打工,也不愿意留在村里。
大伯带着奶奶的骨灰回了老家,我爸坚持和他一同回去。
怎么着,也要找找看有没有与我爸身世相关的东西。
可东西都叫大伯母给毁了,哪里还找得到。
我爸去了老村支书家里,老村支书找来了村里的老人家,可没有一个人能说出个大概,唯有二叔公大言不惭道:「给我一百万,我就告诉你。」
我爸当然没给,离开的路上,二叔公还在纠缠。
我爸没理会,而是去了祠堂。
二海叔还在祠堂,见了我爸,手舞足蹈起来。
我爸很心累,见了二海叔,心情才好了些。
二海叔却不知为什么,硬拽着我爸到了村后面的一条河。
那条河,是奶奶曾想把我淹死的地方。
二海叔在河边的灌木丛扒拉了很久,我爸只当他在玩。
结果,却在灌木丛里扒拉出一个坟头,没有墓碑,远远看上去就是个小土堆。
二海叔却指着我爸,又指着坟头,说:「爸,妈,弟弟是锦鲤,发财回来了!ťù₆」
我爸一个机灵,险些一头扎进河里。

-38-
我爸和二海叔去医院做了亲子鉴定,果真是亲兄弟。
那个小坟头有些年头了,我爸托了很多关系去查,查了好几个月才获知。
那坟头葬的是好几十年前一对知青夫妻,他们生前在离村子不远的另一个山头的农场劳作,所以村子里的人也不认识他们。
他们是怎么死的,又为什么会葬在村里的河边,我爸和二海叔,不,是大伯,两个孩子是怎么流落到村里的。已经没有人说得清。
村里的老一辈死的死,忘的忘,唯有一个二叔公坚持要一百万才肯说。
我爸提着现金到二叔公面前,让他说。
二叔公抱着一捆捆的红色钞票,笑得合不拢嘴,说出了一个故事。
女知青当初在农场是出了名的漂亮,结婚之后不耐寂寞,和村里人鬼混,被男知青发现,打死了女知青后,自己也自杀了。
是村民好心收养了他们的孩子,因为二海叔发烧烧坏了脑子,奶奶就只收留了小儿子,也就是我爸。
可在农场的档案里记载的却是另一回事,明明是那年发大水,农场组织救援,那对知青夫妻不幸罹难,所以才一起葬在了河边。
而他们的孩子也是村民答应照料好,结果二海叔还是因为发高烧,烧坏了脑子。

-39-
这些日子,我陪着我爸东奔西跑,终于把亲爷爷奶奶的坟墓迁到了城里。
姜小艾也从国外回来了,我们一家四口和亲大伯(二海叔)一块到新坟,给爷爷奶奶上香。
我爸原来的名字叫经理,大伯名字也不是什么二海,而叫经道。
经道,经理,这才是他们的名字。
我爸用十几叠游戏纸币看清了村里人最后的人心。
二叔公抱着那些游戏纸币,一高兴喝高了。
第二天,人被发现的时候,他早把自己喝凉了。
姜家几个堂哥得知二叔不是亲二叔后,彻底死了心,没敢再骚扰我们家。
可他们在村子里待不下去,先后离开,去其他地方打工。
姜家大伯把村里的房子一锁,决定进城来找大伯母,找不找得到,那就看天意了。
我爸和我感慨,到底是血缘啊,不然我怎么这些年一直记挂着村里疯头疯脑的二海叔,以至于我爸那天突发奇想,感觉要去看看祠堂里的二海叔。
我实在不敢说,我以为我爸真的是有锦鲤命。
经道大伯疯了太多年,医生说很难治好了。
可是来了城里后,经道大伯除了反应过慢,说话有些障碍之外,收拾干净了,外表和正常人也没什么区别,甚至看着比我爸还年轻几岁。
姜小艾很喜欢经道大伯,后来还教会经道大伯陪他打游戏。
经道大伯成了姜小艾的电竞陪练,居然还一路赢到了总决赛。
我爸最怕的就是他百年之后,经道大伯的安置。
现在看来,全是多虑了。

-40-
日子一天天过去,老爸的公司越做越大。
三年后,我做了公司市场拓展部的经理。
董子新混得比我好,成为了公司最年轻的董秘。
江望笙在北京家族内部历练,慢慢地,江爷爷将一部分家族的生意交到他手上,他在家族里也站稳了脚跟,有了一部分话语权。
奈何,我们还是只能异地恋。
董子新每次相亲回来,都会问:「我还有机会吗?」
我才不理他呢。
可是江望笙会吃醋呀。
两个大男人约到一个地儿打了一架,鼻青脸肿地出现在我面前,说什么还没分胜负呢,日后接着比试。
幼稚死了。
结果,两人的关系反而越来越铁,江望笙在北京有些事情不让我知道,反而让董子新去帮他。
两人联手作了很多生意布局,越发默契之余,也越发 GAY 里 GAY 气。
于是,我默默地和女同事嗑起了 CP。
当初花痴的女同事已经生了二胎,她问我,姜经理,你真不怕和董秘变成情敌啊?
我深觉有理,要铲除一切情敌隐患在摇篮之中,于是和冬恩打起了越洋电话。
董子新自此身边多了个世交家的黏人小妹妹。
江望笙嗤笑:「董子新你可算放弃我家小可了,祝你美满。」
董子新对着我们咬牙切齿:「美满你们个头。」
事实证明,确实很美满,董子新甚至比我们还早一年结婚。

-41-
我和江望笙的结合,很不容易。
我爸上北京去见江爷爷,手都是颤抖的,好似被我们押着去战场那样慌张。
「小可,老爸只想赚钱,这辈子没想过要拿你去联姻哦。」
我淡淡道:「爸,咱们不是豪门,没有联姻的必要。」
我爸扁嘴:「可江家是好大的一个门哦。」
一同去北京的,还有要打比赛的姜小艾和经道大伯。
江家人很看重与我们一家见面,派了家里工作好几十年的老管家来接机,可老管家一看到经道大伯就惊得说不出话来。
江爷爷知道后,也非要见经道大伯一面。
我不知怎么形容,有种历史性的大人物会晤的隆重感。
经道大伯分明就是一个看起来有些呆滞的中老年美男子。
可江爷爷就是不住地打量,后面又问了我爸好多问题,我爸都不知道怎么回答。
见过面不久,江望笙喜出望外地和我通了视频电话,说江爷爷终于答应了我们的婚事。
至于原因嘛,还是因为我爸是锦鲤。
哦,不对,因为我爸是经理。
我从没见过面的亲爷爷,与江爷爷是曾经的校友。
在那个年月,人一旦失联,那是一辈子都难找到的。
江爷爷动用了自己的人脉,才查到我亲爷爷奶奶发生的事情。
因这层故交之情,我和江望笙算是好事多磨,终成眷属。
结婚后,江望笙和我重游多年前的小县城,那个地方还有江家的房子,我们回去住了几天。
江望笙带我去了废弃的小学操场,模仿我当初提板砖救夫的英勇情形。
我早忘记当初怎么打跑了那群小学生。
但江望笙眼光闪闪,全是感动与激动。
「小可,当时我就喜欢你。可我不会说话,是你让我觉得总有一个人,她是不会抛弃我的。」
我亲了亲江望笙的侧颜,一如既往地抱住他的胳膊。
「也是你,让我觉得总有一个人,需要我去保护,去照顾,去喜欢。」
我们在小学操场的沙地上,写下一句话,小不点喜欢姜小可,姜小可也喜欢小不点。
沙子上的誓言,好像刻在了心底。
就这样走下去吧。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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