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人间一趟,喜欢过两个男人

我来人间一趟,喜欢过两个男人。
一个战胜归来,带回了真爱;一个与我成婚,心中所爱另有他人。
我死后,他们又都后悔了。

-1-
阳春三月,梨城的梨花开遍了山野,边江传来战胜的消息,举国欢庆。
我的爱人,带回了他的真爱。
那日,我随着将军府众人一同迎接他,恪守着礼节,却克制不住一颗期盼已久的心。
战事结束,意味着我们的婚事也将提上行程。
在这之前,我已经等了他三年了。
今年,我十八,若不是早早定下了婚约,就成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了。
我在脑海中勾勒他的样子,对他的记忆还停留在三年前,那个好动活泼,稚气未脱的少年。
不知道三年过去,他会不会大变样,会不会变成大将军那副样子,不怒自威,像个罗刹阎王……
我的想象,在傅初祺踏马而来时戛然而止。
笑颜还未完全绽开,又再次凝结。
我看着他小心翼翼而又隆重地,将一名女子,从马车上带下,小心护着,带到众人眼前。
那一瞬间,我跳动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捏紧,用了能捏碎的力度,让我疼得连呼吸都像是夹了刺。
我能感受到周围人的目光,怜悯,嘲讽,看戏……无一不想把我看出个洞来。
我克制着自己的面部表情,尽量不让自己多年的好教养,毁于一旦。
老夫人率先回过神,她看向那名女子的眼神明显不愉。
老夫人早年也是上过战场的,那沉下来的脸色,和周身上位者的气场,叫人吓得胆战心惊。
她当然不会高兴,因为我是她一早定下的孙媳妇,也是她闺中好友唯一子嗣。
家事,当然是关起门来自家说。
我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垂眸,看着下首两个跪着的人,我不着边际地打量那个女人。
弱柳扶风,细眉杏目,一袭白衣,长发及腰,宛若池中的白莲。
傅初祺一身武装还未褪换,剑眉星目,赶路久了,也不见他脸上有疲态,依旧神采奕奕的,可能是心上人在旁。
对比三年前的他,五官长开了,细看下俊朗了,皮肤黑了好多,人高大挺拔了,看上去更像个男人了。
但却不做个男人的事。
「你说什么!再把你的话说一遍!」老夫人狠狠地一拍桌子,让人吓得一哆嗦。
她虽然上了年纪,但人还是硬朗着。
傅初祺腰板挺直,不卑不亢,沉着声:
「我要娶宛儿,我对表妹的绝非男女情爱,先前的婚约不作数,我爱的是宛儿。」
绝非男女情爱?我喝了口茶,脑海中闪过三年前的画面。
不是男女情爱,为何能红着脸,费尽心思地讨好我;为何能在我伤心时,陪我彻夜难眠;为何能对我甜言蜜语,许下各种让人心动的海誓山盟……
如果这些所作所为,三年的等候,青春年华的逝去,都只是一句「绝非男女情爱」就可以抹去的话。
那也太不把她当回事了吧。
我借着茶,尝到了自己的眼泪。

-2-
老夫人发了好大的火,我及时制止了这场闹剧,闹得太大,对老人家身体不好。
那名叫宛儿的女子,就这么在将军府住了下来。
这些日子,府里上上下下,都看到了他们的小将军,对她有多么的照顾。
说是照顾都说轻了,应该说是宠爱,无微不至的宠爱。
我受老太太的吩咐,端着汤,去傅初祺的院子。
我站在角落,看着不远处的神仙眷侣,他们是那样的亲密,傅初祺也是那样的疼爱她。
以至于,连果子都要亲手喂到她嘴里。
两人的笑意,在发现我的存在时,都步调一致地止住了。
我极快地收好自己破碎一地的狼狈心思,熟稔地扬起一抹笑容,若无其事地将补汤端到傅初祺面前。
「这是我学了好久的手艺,早就想给你尝尝了,你在外面这么多年,一定受了不少苦,喝点汤补补身子吧。」
傅初祺眼神复杂地看着我,我看到他不断蠕动的嘴唇,估计是想说什么拒绝的话,又觉得说出来会让我难堪吧。
多年的情谊,到底没让他在遇到真爱后,像对待其他女子一样,对我也毫不留情面。
他没开口,那个宛儿倒是说话了:
「我刚给傅大哥喝了补汤,补汤不宜多喝的,劳烦你白跑一趟了,送回去吧。」
宛儿声音娇娇柔柔,像是渗了糖水一般甜蜜。
她神色无辜,直勾勾地看着我,眼神直白,毫不掩饰她的恶意。
傅初祺:「你别见怪,宛儿一向如此率真可爱。」
如此不加掩饰的恶意,也能被说成是率真可爱,傅初祺是眼瞎了不成。
我心下有怒,又不得不承认,我对这女子,是有几分羡慕的,羡慕她能如此确定地坚信自己被爱着,可以无所顾忌地表现自己的负面。
哪怕是三年前,傅初祺与我情投意合,我也从未在他面前袒露半分不好的想法与心思。
像这般无条件的维护,我也短暂地拥有过。
但如今,我只能忍下酸涩,重新端着补汤,走回去。
慢慢地,将军府风向有些变了,哪怕老夫人不满宛儿,大家也都不敢轻慢她,毕竟傅初祺那架势,可不像是会让人做妾的样子。
下人惯会见风使舵,我被安在了一个尴尬的位置上,上不来,下不去。

-3-
三月中旬,将军府主心骨回来了,傅初祺的父亲,当之无愧的英雄人物,曾多次将国家从危难中救起。
他一回来,老夫人就将他拉了去,我不知道他们聊了什么,但从老夫人再次爆发的怒火中,我隐隐能感觉到什么。
心下更加酸涩了,那是我一直崇拜的人,是我偶尔睡前,幻想成为我父亲的人,可他,似乎也没有站在我这边。
我不明白,只是一场持续三年的战争,究竟发生了什么,颠覆了我原本想好的人生。
我就像是在空中飘飘扬扬的风筝,只能被人牵着走。
老夫人又把我们叫到了一块,她退让一步,说我必须是正室。
我看到傅初祺和将军都皱了眉,猛地攥紧了手帕。
「我不嫁了!」宛儿突然推门而入,惊得所有人都起了身。
老夫人:「我何时叫过你,你竟是在门口偷听!」
她显然是气急,抓着扶手的手,轻轻颤抖着。
我连忙上前舒缓老夫人的情绪。
宛儿理直气壮:「我光明正大听,怎么能算是偷听!傅初祺,我告诉你,要让我做妾,不可能!大不了我不嫁了,我又不是非你不可!」
说着,她的眼泪有规律地往下落,一副受尽了委屈的样子。
说完后,转身跑开。
我心下莫名觉得有些荒谬,我与傅初祺的婚约,是从小定下的,是整个京城都知道的。
她在与他相恋的时候,不知道有我这么个未婚妻的存在吗?不知道她来,是注定要做妾的吗?
傅初祺急着去追宛儿,丢下一句:「我的妻子,只能是宛儿,别的,我不娶!」
说着,他那双狼一样的眼睛,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仿佛我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人。
可分明,我什么都没做。
我呆呆地望着傅初祺离开的背影,绑着红色发绳的马尾在空中划过一个弧度。
让我想起,当初,我曾为他扎过发,挑了一根水蓝色的发带,还亲手为他绣了两根,想来,是比不过这根红色的。
我无端涌上泪意,看着老夫人的年迈面孔,苍白的发丝,脑海中想着傅初祺决绝离去的背影。
三年前,我是他口中的「唯一的妻子」,三年后,我成了他口中的「别人」。
将军一向沉默寡言,面对这样的局面,他沉默地负手站着,似乎是打好了腹稿,才缓缓开口道:
「娘,你不应该这么折辱宛儿,若不是她医术高明,这场仗,会死更多人,当年阿祺身负重伤,若不是她,你可能永远见不到他回家了。
「他们相爱,我也没想到,但人生就是会有很多意外,既然他不喜欢念念了,就别强迫他们,以后我会对外宣念念是我的干女儿,我会再为她找一门亲事。」
我看着将军沉沉地宣布这些事,脑袋有一瞬间的空白,我存不下这些话的内容。
我在想,为什么,我三年的翘首以盼,是可以这么简单就盖过的?
我很想问,为什么您即便看到了他们相爱,也不曾制止?
是不是在您眼里,念念自始至终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女孩?
我突然觉得,儿时那个在我初来乍到恐惧时,把我背在肩上肆意玩乐的人,那个握着我的手,教我识字练字的人,那个期待我开口叫他一声「爹」的人,似乎,都与面前的人相去甚远。
就像三年前的傅初祺,和现在的傅初祺一样。
只是三年,为什么,都变了。
我眼里含着泪,可将军只是看了一眼,眼里闪过一丝不忍,就没了。

-4-
老夫人不同意,她深知,哪怕我以将军府养女的身份嫁出去,终归是不一样的。
京城好些人家,不像他们将军府,是要认门第身份的,养女的身份,再加上束缚在我身上十几年的未婚妻的身份。
好的人家,根本看不上,连妾的位置,估计都不愿意给。
没有男人愿意娶当了别人十几年未婚妻的女人。
哪怕有人家愿意看在将军府的面上,娶为正妻,那也是些心怀鬼胎之人。
老夫人不愿意我吃苦,不愿意我被折辱,日夜为我的婚事争到头昏脑涨。
哪怕我说,要不算了。
老夫人也只会抓着我的手,心疼地喃喃道:
「念念,皇城脚下的人家,都是踩着血路上来的,不入将军府,你嫁出去了,祖母看不着你,怕以后护不住你啊……」
我像儿时一样枕在老夫人膝上,任由她苍老得如同枯树枝一般的手,抚摸着我的头,眼泪像是悬挂崖边的瀑布,流不尽。
日夜如此愁着,老夫人还是把自己熬病了,这一场病似乎还连带着许多陈年老病,来势汹汹。
我茫然地看着进进出出的大夫,他们摇着头,唉声叹气着离开,似乎是没有办法了。
我日夜跪在寺堂前,手抄着经书,我含着热泪,祈求佛祖保佑。
如果这世上唯一无条件站在我身边的人,都要离开了。
那我还会剩下什么念想。
老夫人渡过难关了。
宛儿的医术竟是比宫里来的御医还要胜几分。
她将老夫人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我对她,再也没有什么别的情绪了,只有感谢。
谢谢她将老夫人救回来。
将这个世上,唯一疼爱我的人,重新带回到人间。
老夫人醒来,我亲手喂她喝了药,边喂边与她讲这些时日发生的事。
临走前,老夫人突然拉住我的手:「念念,祖母,再给你找个人,别想阿祺了,好吗?」
我不应该难受的。
我早就不喜欢傅初祺了。
我早就不嫉妒宛儿了。
我应该感谢她。
老夫人已经回来了,我就应该满足了。
可我为什么,还是好难受,是因为这句话吗?
我在心底问自己,是因为这句话吗?是因为我还喜欢傅初祺吗?
还是因为,再也没有人无条件站在我这边了。
我笑着对老夫人说:「祖母,我不想他了,您帮我安排我的婚事吧。」
我看着老夫人那张苍白的脸,缓慢地扬起一抹满意的笑容,满意地说上几句体己的话。
我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十二年前,家破人亡,我成了一个漂泊在大海上无依靠的小舟。
我找到了一座短暂停靠的小岛。
但只是短暂的。
我却妄想将它当作了避风港。
让我重新做回小舟吧。
算了,不念了。

-5-
傅初祺如愿以偿能与宛儿结亲了,我再也没有理由靠近他。
他避我如蛇蝎。
将军府对外宣称我是干女儿,是将军府的二小姐。
京城人都心中有数,我被抛弃了。
老夫人开始为我物色京城的青年才俊了。
我望着她比我还急迫的神色,有些奇怪,明明先前,她是那样担忧地跟我说,皇城脚下的人不安全。
可她现在,又是那样急切地将我送走。
可能,是因为我真的年纪大了吧。
今日,宛儿又来找我了。
许是与傅初祺婚事已定,她料定我没了威胁,正好将军府也没个同龄女子。
她嫌得无聊时,便会来找我。
「你怎的这般无趣,话都不会讲,阿祺原先与你怎么相处的?」
我脑海中想着三年前傅初祺对我的样子,我不用讲,大多是他说给我听,我只迎合几句,他都能高兴得不行。
我想启唇反驳,但话到嘴边,还是滚回了肚子里。
人家都快成婚了,这般话,还是不说好了。
不知宛儿是真率真,还是真挖苦。总之,她每次来,说的话我都不爱听,但有些话,又有趣得不行。
她真的与京城的女子都不太一样,至少女子的规矩,她是一样不守。
我不应话,宛儿更气了,一跺脚:「你耳朵聋了吗!都说京城第一美人恪守礼节,别人说话,你就是这么个姿态?」
我:「那你要我说什么?」
哪怕我现在没了威胁,那也只是针对正室之位没了威胁,傅初祺侧室位可还是悬空的,要是哪天老夫人想到这茬,让她成侧室,留在府里,也不是不可能。
她当真觉得我没了威胁,就可以次次来找我,可日日面对曾经的情敌,她不奇怪吗?
宛儿:「我抢走了你的未婚夫,你都不想打我吗?」
我没想到她会这么直白地问这个,一时间有些气结,她也知道她是抢!
只几秒,冷静下来:「不想,你救了老夫人,我不该怪你。」
宛儿:「为什么不怪,根本是两码事,我喜欢上阿祺的时候,我知道他有未婚妻。」
「……」
我不知道该怎么答了,这话,哪怕是个泥人,也该有些脾气了。
可我不能有,宛儿是注定的将军夫人,我只是个寄人篱下的孤女。
宛儿突然拿出一根发带,水蓝色,上头绣着各种花鸟,鸟雀袖珍而可人,花儿栩栩如生。
我感觉到我的眼睛在放大,那是我亲手绣上的,是我送上,最大的祝福。
我在傅初祺征战前,曾为他束发,选了一条水蓝色的发带,他说他喜欢这个颜色,我便亲手绣了一条一样颜色的发带给他,只图案不一样。
他喜欢得不得了,日日戴在头上,还处处炫耀,说这是他小未婚妻给他做的。
傅初祺是个耐不住性子的人,整日爬上爬下,只有待在她身边时,是安静的。
戴久了,发带有些旧了,甚至破了,他也舍不得扔,固执地要继续戴着。
在上战场前,我说我再做一条,到时候连着信,寄给他。
他高兴得像是得了什么了不得的宝物。
我在他离开之后,日夜赶着,才快了好些天绣好,这条发带,寄予了我对他,能想到的最美好的祝福。
现在,它在宛儿手上,它崭新的,像是没有人用过它。
我知道这不是因为傅初祺珍爱它,而是因为,它不重要。
原来那么早,他们就互相喜欢了吗?
宛儿扬着发带,眉眼弯弯:
「在我到了军营三月之后,它与一封信,一起到了那,阿祺为了向我表明他的态度,将信与发带都给了我。
「此后,你的心意,都到了我这。」
我只觉得难堪,气得身体直发抖,我想到过去三年一无所知的自己,无事便会写信,将日常琐碎,满心爱意,少女心事,都写进了信里,期盼着未婚夫能给予回应,期盼着未婚夫能在这缺失的三年里,依旧能够了解到自己。
然而这些,都被傅初祺以讨好的姿态,展示给了另一个女人看。
她以什么姿态看那些信?居高临下?嘲笑?还是怜悯。
「你不要太过分了!」
宛儿问道:「你生气了?我还以为你是没脾气的木头人呢,有气就撒出来,干什么闷在心里。」
我又不说话了,我又没资格撒什么气,没人替我兜底,我撒气的后果,只能自己承担。
宛儿:「我无依无靠,不还是有气就撒,生闷气可容易得病。」
「你少咒我。」
「那你换种想法嘛,别人不让你好过,你也别让别人好过,我抢了你未婚夫,毁了你的婚姻,那你就扇我一巴掌,毁了我的脸,这不就够出气了。」
「……哪有人这么出主意的?」
这人说话真不着调,但我莫名心底的气,就这么散了。

-6-
晌午,太阳正暖和,我走在荷花池边,荷花还没开,但沿路的梨花桃花开得旺,挨挨挤挤地,像是成片的花云,连地上踩着的,都是花路。
我就是在这,遇上的宋燃。
他说,我像是从天上下来的仙女,迎着香风,踏着花路,一下就走进了他的心底。
自那以后,他日夜缠着我,还会爬墙,扒着我的窗户,问我出门玩吗?
我拒绝,他会阴沉着脸,守在窗前,继续跟我瞎扯别的。
他们都很看好他,都觉得他不错,年纪轻轻,从草根爬上军营内部让人不可忽视的地位,以后肯定大有前途。
是孤儿,成亲了以后,家中也没有其他什么婆媳妯娌的糟心事。
宋燃的追求,对于深居简出的我来说,太猛烈了,我从未接受过这样的追求——
他好像有一颗铁石心,不惧旁人的眼光,也不怕我的拒绝,厚着脸皮,今天失落,明天还能继续笑脸相迎。
哪怕最开始不甚喜欢,我也被弄得心软了。
在老夫人再次询问我,在我要点头应下的时候,傅初祺阻止了。
他这些天,脸色都很差,似乎还与宛儿发生过争吵,但我不清楚具体原因,只隐隐猜到,应该是大事。
不然,什么事能让一向感情那么好的他们,吵起来呢?
傅初祺:「再想想,祖母,念念的婚事不应该这样仓促,也不应该这样随便。」
傅初祺脸色苍白,他视线不偏不倚地看着坐在上座的老夫人,似乎也知道自己的话有些牵强,他强撑着,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些。
老夫人:「什么随便?那宋燃不是你的部下吗?不是你说他为人正直上进的吗,傅初祺,你想清楚,你在干什么?」
傅初祺的脸似乎更白了,他张了嘴,但却吐不出一个字,视线似乎游离了一下,似乎对上了我,我不确定。
结束后,他又拦了我:「念念,再好好想想,不要……」
「不要什么?」我怕他讲出什么不该讲的,急忙打断,毕竟,他要成婚了。
「哥哥,你要成亲了,我的婚事,你似乎不该插手。」
看着他神情呆滞,毫无血色的样子,我的心也不好受,多年的感情,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放下的。
我的一声「哥哥」,像是一把插进他心脏的匕首,让他流了好多血,以至于脸色这样白。
但他依旧固执地说道:「念念,不要嫁,我后悔了……」
我被惊得后退了好几步,后悔什么?他在他的另一番婚事敲定之后,跟他的前未婚妻说,我后悔了?
「我以为,我以为那是喜欢,但是……」
那只是对一个与众不同女子的欣赏,他从没见过这样另类的女子,以至于在她救了他之后,莫名对她产生了异样的感情。
他身处异乡,见不到他的未婚妻,凭着记忆,以为过去种种,只是把她当成了妹妹,以为对宛儿的,才是喜欢,才是爱。
「傅初祺!」
我们的身后,响起了宛儿的怒吼,她身后还跟着将军,他面色凝重地看着我们,像是看着一对被逮捕的罪犯。
我又一次被波及了,明明我什么都没做,可他们还是默认我不甘心,所以再次勾引了傅初祺。
明明是宛儿先勾引我的未婚夫,可换成了我,他们却是这般容不下。
将军府再也住不下我了,他们都希望我赶紧离开。
「念念」宋燃又扒着我的窗户,这一次,他神色带着紧张和担忧。
我穿着素色的长裙,脸色比任何一次都要白,我走到窗前。
没有我的允许,宋燃也只敢扒着窗户,断不敢进到屋里来的。
宋燃:「念念,和我成亲,我带你离开将军府,我以后会多赚钱,不会让你吃苦的,我一定让你过得比现在好,我,在你接受我之前,我不碰你,我只娶你,如,如果你不愿意,我再给你想其他办法……」
我迟迟不回应,宋燃的声音逐渐低下去,他往日一向肆意Ṫü²潇洒,说话做事没个把门的,这会儿却是时时刻刻看着我的脸色,生怕说不好。
我的眼泪瞬间就流下来了,滴落在花瓶里盛开的花上,花枝承受不住一滴眼泪的重量,弯了腰。
多日的压抑,让我在面对一句带着温度的话时,泣不成声。
宋燃不顾我定下的规矩,进了屋,着急忙慌地安慰着我。
「我嫁给你。」

-7-
我和宋燃成亲之日,将军府除了挂上的红绸缎彰显了喜气之外,都死气沉沉的。
我没想到他们对我的不满,竟是这般深。
我昏沉地坐在梳妆台前,任由他们摆弄我,从昏黄的镜子里,我看到了宛儿的倒影。
宛儿:「我和傅初祺的婚事,可能要凉了。」
我垂下眸,不接话。
周边忙活的人,全都装聋作哑着,也没一个人赶她走。
哪怕她未来不是傅初祺的正妻,也会是他和老夫人的救命恩人,更别说她的医术,连御医都让步,让当今圣上都赞誉有加。
「你不问问,是我不愿意,还是傅初祺不愿意吗?」
「……」
「是傅初祺,我倒是想把那天的事当作没看到,可他不愿意,回去跟我说,他看不懂自己的心,爱错了人,真是可笑,那我三年的感情,是在帮他认清自己的心吗?他还真把我当什么都能治的大夫了。」
我:「现在说这些,都没有意义了。」
宛儿说道:「有意义,你以后跟宋燃好好过,我和他认识,他是个不错的人,会给你美好的体验的。」
我权当这是她给我的新婚祝福了,说来,心里还有些淡淡的忧伤,如果她不做将军夫人,未来或许又去云游四海,那我们决计是没有再见面的可能了。
我想到她连日烦扰我,却也给我讲了许多有趣的故事,在她离开之前,我也送上了我的祝福。
「希望你以后再遇良人。」
谁料她再度折返:「我可不是你,对我最大的祝福,可不是再遇良人——祝我一路顺风吧。」
「……哦,一路顺风。」
我盖了盖头,视线受阻,只余下脚下的步子能看见,丫鬟小心地牵扶着我走,我一步一步,远离自己从小住到大的闺房,走向另一个,未知的人生。
我的心陡然升起几分不舍,几分恐惧,几分酸涩……数种情绪杂糅在一起。
我想落泪,但不能落,妆是好不容易画上的,要是宋燃掀了盖头,看到她被泪水融成一团的脸,哪怕再喜欢,也会觉得败兴吧。
在上轿之前,我似乎听到老夫人颤抖着叫我:「念念……」
似乎还听到,她踌躇着往前,鞋底摩擦着地面的声音。
她先前是那么希望送走我,毕竟与她的孙子相比,哪怕再疼爱我,也得放一放。
我惹得家里不安宁了,早晚是得放手的。
哪怕知道这些道理,我还是有些不忍,我坏了规矩,回了头,冲着记忆的方向,缓缓跪下,给他们磕了个头。
重重的一下。
要不是有人扶着我,头饰就能压得我抬不起头来。
在起身盖头晃荡的间隙,我看到老夫人泪眼婆娑,看到将军深深地埋着头。
我上了轿,嫁了人。
新婚夜,宋燃喝了很多酒,但他没有碰我,只是霸道地用双手双脚束缚着我,将我压在床上,含糊地说着:「你不喜欢我,我就不碰你,你以后,一定要喜欢我……」
我真是惊讶,我没想到,会有男人,真的为一个人,做到这一步,这个新婚夜,我盯着他的侧脸,看了好半天。
新婚第二天,他带我逛京城一年一度的桃花节。
他说他是特意选择桃花节前一天成亲的,因为我是从桃花中走进他的心,他想在桃花节这天,有个正当的身份,与她一起过。
「娘子,满树桃花,不及你的笑颜。」宋燃惯会贫嘴,一双眼睛,即使在黑夜里,也亮得吓人。
他很会照顾人,跟他在一起,不会感到不舒服,偶尔也会耍着性子,让我允许他在外叫我「娘子」。
我隐约觉得,远处有人在望着我们,但回头,只能看见人流。
不知道第几次回头,我与宋燃走散了,我被汹涌的人群冲撞着,隐约听到几声焦急的叫唤。
但下一秒,便失去了意识。
等我再次醒来,我发现自己被绑着,耳边还能听到人声。
我不敢擅自有清醒的动作,一直保持着昏睡的样子。
我模糊的听到他们说「将军」,说我是「将军心上人」,是寻仇?还是寻得傅初祺的。
我心下有些焦急,我不知道,如果没人寻来,我会遭遇什么样的状况。
我该怎么逃跑,如果没人救我,我该怎么办。
我用我仅有的认知,想到了几种方法,但无一例外,实施起来都非常难,而且风险极大。
身旁传来一声巨响,我吓了一跳,恐惧像是野藤蔓,爬满了我整面心墙。
「什么!傅初祺他不来?我这绑的可是他的心上人!他当真不要!」
「真不要,咱给他骗了,前几日,全是他做的一出好戏,他真正放心尖上的,是那个女大夫。」
「操他娘的!我说呢,怎么变脸如此之快,感情早就算好,我们会找他身边人下手,他傅初祺可真他娘的不是好东西,让他旧情人给他新人挡枪,他自个把人藏得好好的,一分没有损失……」
我的脑袋嗡嗡地响,感觉呼吸都像是有了阻碍一般,遮盖着我眼睛的布被濡湿,使我的泪水无法自抑地夺眶而出。
我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原来,他前些日子,全是在装模作样,只是为了用我来保护宛儿。
以前未曾发现,他如此会演戏。
骗过了所有人。
他真的是我记忆里那个傅初祺吗?
真的是三年前,那个舍不得我受半分伤的傅初祺吗?
未免,太狠心了。
我的泪水模糊了我茫然的视线,也模糊了我一直以来苦守的过去。
「他娘的,他既然不来,就别怪我无情!这小美人长得当真绝色,今儿倒是白白便宜了我们!」
杂乱的脚步声靠近,我的心也被抬高了好几分,恐惧地悬在半空中,等待着粉身碎骨。
眼前的布被扯开,我被围在几个看不清面容的男人之间,他们伸出他们的手,撕扯着我身上的衣服。
绝望卷走了我,将我扔进了地狱里。
「放开她!」
在我抵抗的力气,逐渐消散时,房门被人一脚踹开。
光直直地照进了屋子,驱散了满室的黑暗。
宋燃看到屋内的光景时,目眦尽裂,声音是我听过,前所未有的响,伴随着他发疯似的嘶吼。
他似乎带走了我身上一半的绝望,带到了自己的身上。
他只是一个人,用尽全力,堪堪压下屋内的匪徒。
他把他身上的衣服披在我身上,我呆滞着,看到了他比我还汹涌的泪水,带着痛苦和悔恨。
我不知道,那恨是对着谁的,也许是我,毕竟,没有哪个男人会不介意被别人那样对待的妻子。
可他下一秒紧紧抱住了我,力度大得像是想要把我揉进他的血肉里,一遍遍在我耳边说「对不起」,说「我应该快点的」……
我被他抱着走出了屋子,但我们要面对的,是更多的匪徒,和针对傅初祺设下的陷阱。
我看到宋燃身陷囹圄,但他仍然紧紧地护着我,半分不肯放手,他的鲜血洒在了我身上。
我让他放手,让他跑,他不走,死也不肯。
在我记忆的末尾,似乎看到了一道浓重的黑气,紧接着,我眼前一黑,彻底晕死了过去。
等再次睁眼时,我看到了傅初祺,一脸憔悴,眼眶通红,布满血丝,唇边的胡茬也没清理干净。
他一见我睁了眼,整个人瞬间就立了起来,手足无措地站在床边,想伸手碰我,又遏制住了自己,只是红着眼,问我「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宋燃呢……」
傅初祺亮着的眼睛暗淡了下来:「他没事。」
「哟,醒了?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宛儿端着汤药,挤开傅初祺,来到我身边。
我喝着汤药,摇摇头,看到他们,我就想到昏迷前,匪徒说的那些话。
我情绪复杂,不愿意看他们,只沉闷地问道:「宋燃他还好吗?」
宛儿:「还行,受了点皮外伤,他身子硬朗着呢,你昏迷三日,他都快痊愈了。」
「嗯。」
傅初祺似乎想开口解释什么,但被宛儿以病人要休息的借口,推出了门外。
他整个人像是被丢弃的布偶,黯淡无光。
宛儿:「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我看你情绪不是很好。」
我摇摇头,刚醒来,头昏沉着,我不想再去想这些。
宛儿:「他们没有想让你去死,只是权宜之计。绑匪是不是说,我才是……」
我:「我不想听这些,没有必要跟我解释,我想休息。」
宛儿抿了抿唇,心下那句「你才是傅初祺心上人」怎么都说不出口,其实是为了把那群毒瘤一网打尽,传递的信息,也只是为了让他们放松警惕,打乱他们的计划。
我背过了身,其实心里知道,也许我听到的,都不是真的。
都是假的。
但我受的伤害是真的。
他们真的不知道,向那些恶徒传达那些信息,会让我陷入到什么境遇去吗?
他们知道,只是对于他们这场计划的收益来说,一个女子的伤害,微不足道。
我感受到枕巾上传来的凉意,才意识到自己又掉眼泪了。
宛儿没有离开,她又开口说道:
「宋燃没有加入他们的计划,他在知道你被绑走之后,就一个人脱离了队伍,他只身一人入匪圈,打乱了他们的节奏,但也让这场围捕,以最快的速度结束。
「所有人都被尽数逮捕,你不要担心。」
我:「几个人。」
宛儿:「什么?那些匪徒吗?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大概……」
「设立计划的人。」
「……」
宛儿似乎有些不忍,声音颤抖:「五个。」
居然需要五个人来决定我的生死,我的命真特别。
他们想的是这场围捕能不能胜,只有宋燃在意我会不会受伤。
想到他,我的眼泪流得更凶了。
宛儿走后,又有人来看我,是我没想到的人,是将军。
他还是一如既往地沉默,负手,他像是一块石头。
小的时候,他还会将我背在身上,但ťù₁他常年在外征战,不常回家,每次见面,我都会长大一点,他也越来越不懂得如何与我相处,小时候的那点温情,竟是慢慢地就淡了。
彼此从情同亲父女,到如今沉默得像是陌生人。
他站了一会,摩挲着手,沉声道:
「此次围捕,事关国家,那些匪徒手握机密,不能离开京城,我们关了城门,在京城边界设了埋伏,他们插翅难飞,我们……没想扯你进来。」
他的解释也是硬邦邦的,我用余光看到了他苍老好多的脸庞,胡子几乎要埋了他的脸。
我突然就心软了,但紧接着,又想到了自己当时的绝望,想到了宋燃的眼泪。
「我们以为,他们只会把目标放在我们身上,但没想到,他们抓不到阿祺,就将目标定在了你身上。」
我问:「是真的,只有我是他们的目标吗?」
他们当真不抓更有价值的宛儿。
将军沉默了,垂下了头颅,他像是一座大山一样庞大,可他现在,又像是蚂蚁一样,缩小着自己。
我只是见识少,但不是傻。
他们不是没想到,匪徒也不是不想抓宛儿,而是抓不到,他们显然也是希望,我这个比宛儿价值更小的人,被匪徒抓去。
哪怕出了意外,造成的影响也会小,因为宛儿医术高超,他们离不了。
将军声音沙哑:「我们有计划,不会让你死的。」
我:「可是我会受伤,对吗?」
如果宋燃没有闯进来,按照他们的计划,我会像青楼的妓女一样,承欢在他们身下。
他们有想过,这样的伤害,对我而言,不亚于死亡吗?
将军终于无话可说了:「念念,将军府会补偿你的,我们会成为你这辈子永远的靠山。」
我咽了口唾沫,没有应下,也没有拒绝。
下午,老夫人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来看我,看到我明显苍白消瘦的脸,她的眼泪一下就下来了。
扑在我怀里哭,拍着我的背,叫我「乖乖」。
我突然觉得,我像是好些日子没见她了,看她都有些陌生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又老了。
「念念,你怪他们吗?」
老夫人显然也是知道了计划,我早就知道了,在她跨进房门,看我的眼神,是止不住的心疼与怜悯。
我不知道怎么回这个问题,不怪吗?有些假了,这瞒不过从小看着我长大的老夫人。
老夫人喃喃道:
「你肯定怪他们,你也应该怪他们,他们的事,怎么都不应该牵扯到你身上,哪怕这是为国家好,是大事。」
我沉默不语。
老夫人:「念念,你可以指着他们的鼻子骂他们,祖母都会给你撑腰,祖母知道,女子的清白最为重要,但是,于国事比起来,总归还是差些的,念念,很多女子失去清白,只换得一地狼藉的烂名声,但你这次的牺牲,换得了匪徒落网,细细想来……」
也算是他们给了你一个立功的机会。
「祖母」我叫了一声,止住了她接下去要说的话。
似乎是失望太多次了,我的心隐隐作痛,但不会有太大的起伏了。
「痛苦是不能衡量比较的。」
老夫人扯出一抹苦笑,拍着她的手背:
「念念,祖母是怕你与将军府生分,你是祖母看着长大的,祖母舍不得你。」
舍不得,所以要说些冠冕堂皇的话,来抹除他们对我造成的伤害,将我的痛苦合理化吗?
「我又不是拦着你不让你去看,你自己身上好多少,你心里没点数啊,我为了不让念念担心,告诉她你快痊愈了,你这过去,不是戳破我撒的谎吗!」
门外传来吵闹声,紧接着,房门被急切地推开。
宋燃手脚包扎得严实,单脚翘着,蹦进屋内,好些的那只手撑着墙。
「念念!」
我看着他单脚蹦着的样子,心一紧。
他看上去可比我严重多了,做这动作,我真担心他会一不小心,摔在地上,造成二次伤害。
「你怎么不躺着多休息休息,万一更严重了怎么办。」
宛儿满脸无语地站在宋燃身后,看着他蹦跳:
「这家伙一听到你醒了,就要来看你,谁都拦不住,拐杖也不拿。」
我看着因为触碰到我,而在一旁傻笑的人,心下也是有些无奈。

-8-
痊愈后,我要离开将军府了,在临行前,傅初祺拦下了我。
我好些日子没见到他了,没想到这次看见,他居然变化如此大。
看上去没睡个好觉,黑眼圈,红血丝,胡茬子,发丝凌乱,连衣服都像是胡乱套上的。
与他往日的形象,相去甚远。
傅初祺:「我没想利用你,那些日子,我与你说的话,都是真的。」
我信他说的「不想利用我」,傅初祺身上承载的太多了,他不能像宋燃那样肆无忌惮地踢开计划,只为了救我,他是将军之子,他得顾全大局。
所以,他得逼不得已地舍弃我。
若我处在旁人的视角下,我会觉得傅初祺做得没有错,对比国家,一个女子真的太小了。
但身陷囹圄的是我,我无法说出:「我能理解你们」这种话,那样太对不起自己了。
「真的假的都已经没有太大意义了,我要走了,不要再拦我的路。」
只这一句话,傅初祺就不堪重负地掉了眼泪,好像我是个罪人。
可明明一开始,就是他图新鲜,变了心。
回到和宋燃的小家之后,我开始尝试着把他放到心上,慢慢地,我也觉得,他占据了我整颗心,至少,我不再那么想傅初祺了。
宛儿来找了我一回,她说她这次真的要走了。
「那我祝你一路顺风。」
宛儿再次折返回来:「你这人为什么没有一点好奇心,我上次说,再遇良人,对我来说,不是最大的祝福,你为什么不好奇,不问我?」
「额,你想说吗?」
宛儿再次坐下来,问了我一句与前话完全没关系的话:「你信这世上有神仙吗?」
我说我半信半疑,有事的时候会信。
「那你信,凡人也能成神吗?」
我摇摇头,说:「可能是我孤陋寡闻,我不信。」
宛儿跷着二郎腿:「我学有所成后,就入了世,这些年,我走过好多地方,我知道,这凡间不止凡人,还有妖魔,天上有两重天,二重天是仙,一重天是神。凡间任何物种都能成仙,再进一步成神,但凡人成仙神,要讲机缘。」
「你想成神仙吗?」
「对!我志在四方,我想成神!」
我听得云里雾里,干脆把这个当成了一个神话故事:「那我祝你成神?」
宛儿眼神看上去有些意味深长:「对,你应该祝我成神。」
她这次走了,再也没回头。

-9-
随着与宋燃的相处,我觉得我对他的爱意越来越深了。
有时候,我常常会后悔,为什么不早些遇到他。
他对我那样好。
最近,他好像忙于什么事,每日早出晚归,常常带着愁容疲态回来。
趁他在家,我熬了些补汤,给他送过去。
到了书房,我叫了ţű̂⁹他几声,没人应答,将餐盘放在桌上,有些疑惑地往里走。
「你怎么在这?」
我被身后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转过身,宋燃就站在我身后,看上去,神色还有些莫名。
我第一次被他用如此响亮的声音吼着,难免带了点情绪:「里面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吗?」
宋燃说:「不是,只是我方才只见得补汤,不见你,便有些急着找你,没想到你就在这。」
这点小插曲,我没往心里去。
在宛儿又一次结束她的旅程,来找我的时候,我将这件事,讲给了她听。
她总是能说出很多稀奇古怪的话,但那些话,都能让我恍然大悟些什么。
「你怀疑宋燃在里面放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吗?」
我想了一下,摇摇头:「不是怀疑,我是好奇。」
「你这么相信宋燃不会干坏事吗?」宛儿手支着头。
「他是我丈夫,我为什么不信他?」
宛儿摇摇头:「念念,这世上,你能信的,只有自己。」
我不太懂:「我自己?宋燃不能信吗?」
宛儿点点头。
「你也不能?」
继续点头。
宛儿似乎也知道我不大懂,继续解释道:
「念念,如果你陷入了一个四面楚歌的险境,没有人帮你,你怎么办?」
我说将军府,将军说过,会成为我永远的依靠,虽然他们负过我,但他们最是守承诺。
宛儿:「他们帮不了你,所有你认识的人,都帮不了你。」
我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宛儿:「你就只会等别人来帮你吗?你不如自己想想办法。」
宛儿自己挑起的这个话题,不等我回答,她又自己转移了话题。
宛儿:「你如果实在好奇宋燃的书房,不如自己偷偷去看看怎么回事,反正他不知道,就算知道了,他那么宠你,也不会说什么。」
我的好奇心,随着宛儿的话更加深了,或许是因为我的好奇得到了旁人的支持。
宛儿走了,她每次都是匆匆来匆匆走,她每一次离开我都觉得她不会来了,但她每次都会在意想不到的时候,来找我。
再一次,我知道宋燃不在书房,但我依旧打着送汤的名头,把汤送到了他的书房。
我往里走去,发现这里没什么不同,甚至于比将军府的书房还要小些,简陋些。
摆设也都是书房内常有的。
所以,宋燃那天为什么制止她往里走?
是有什么东西,被他收起来了吗。
我正要离开,发现了墙壁上挂着的一块画布,那幅画实在平平无奇,被挂在那面墙的正中间,看上去还颇受宋燃的重视。
我印象里,宋燃也喜欢画,但只喜欢好画,这般功底的画,连寻常人的眼都入不了,更别说他的。
难道,是什么特殊的人画的吗?
我心中升起一丝莫名的慌,但被我强行压下了。
我走上前去。
我在这府邸里,也有自己的另一间书房。以往,我只在送些吃食时,来过这里,也不曾仔细瞧过宋燃的书房,一直只在外头晃悠。
画布因窗外的微风晃荡着,它的背后,似乎还有什么。
我的直觉告诉我,拉开它,我又要再度面对一个,让我破碎的事实。
但我还是拉开了。
画布缓缓而下,像是少女被扯开的面纱。
确实是面纱,确实是少女。
画布之下,是一幅美人图。
那美人图,我一眼便看出是谁。
宛儿。
我亲手打碎了自己的又一个梦。
到底我与宛儿是有多相冲,才会连着被她抢走两个心爱之人。
我捂着抽搐的心脏,感觉周遭的空气都被遣散个干净,我连站着的力气都没有了,缓缓蹲下了身子。
眼泪冲出眼眶,砸碎在地面上。
我穿得单薄,只觉得方才和煦的微风,此刻冻到了骨子里。
我重新站起来,脑子是乱的,我不知道该怎么整理自己发现真相后,破碎一地的婚姻。
是要装作不知道,继续下去吗?还是……
还是什么?我还能怎么选择?
我浑浑噩噩地走出书房,朝着不知名的方向去。
我想到自己为了让宋燃开心些,跟着下人学了好久的糕点。
还没来得及做给他吃,糕点的主人,就碎了。
他是什么时候爱上的宛儿。
是那三年,是婚前,还是婚后宛儿来找我的几次。
太可笑了。
我的心痛到无法呼吸,我觉得天底下没有人比我更可笑了,我被一个女人抢走了两次幸福,我还将她视为知己。
「宋燃,你准备何时动手?」
宛儿?她不是走了吗。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名字,让我在拐角处停下,我突然发现,自己不知道走到了什么地方。
我不敢贸然现身,也想知道他们在谈论什么。边窝在拐角处,静静地听着。
宛儿:「你不会舍不得了吧?」
宋燃:「你在说什么,你不知道我对你的心意吗?如果我舍不得,当初就不会选她成为我成神的情关。」
什么?什么情关?我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宛儿:「那倒也是,宋大哥,你可不能负我,我为了你,离开了阿祺,还帮着你哄骗念念,你可知我背着多大的愧疚,念念可把我当成唯一的好友呢。」
她说着愧疚,可话语里透露出来的,却全是毫不掩饰的得意,与恶意。
宋燃:「我对你的心,你还不知道吗?要不然,我也不能目标换成那女人,毕竟我的情关,可是要挖心的。」
宛儿:「宋大哥,越快动手越好,时间线拉长了,要是出了什么意外,那我们可就功亏一篑了,这么长的日子,那女人早就对你满怀爱意了,你书房藏着我那么多的东西,上次还差点露馅了,她都不曾怀疑你另有所爱。
「时机早就到了,这两天,就赶紧挖了那女人的心脏,等你成了神,就带我一同入一重天,咱们做逍遥的神仙眷侣。」
我听得浑浑噩噩,一知半解,但我知道,他们要取我心脏。
宋燃喜欢我,是一场戏,宛儿靠近我,也是一场戏,他们想要的,是我的命。
我连呼吸都不敢放大,我怕被他们发现。
事到如今,我发现我连仇恨都生不起,我像是被人群践踏在底下的人,踩我的人多了,我连痛都当成了正常事。
心脏传来无法忽略的痛楚,似乎它也知道自己即将受到威胁。
我用了毕生最轻的步子,离开了那里。
我要逃。
逃去哪里。
将军府吗?他们会救我吗?他们知道这件事情吗?他们会不会看在宛儿的医术上,再次选择放弃我。
我突然想到宛儿对我说的那些话。
真是讽刺,事到临头,我竟是靠着仇人的说辞,来为自己找方向。
旁人都不可信。
我能信的,只有自己。
我一路向前,跑出府邸,我的脑子乱成了一团糨糊,它们像是不受控制了一般,自动放映着,我所经历的,所有事。
像是在提醒着什么,像是在预示着什么。
我没由来地想到,曾有人说,人死前,是有回光返照的。
像是看戏一样,看到自己生平经历的所有事。
方才还好好的天,此刻突然响了声ţúₕ闷雷,黑云跟着雷声而来,细雨紧随其后。
雨不大,但细密,不多时,也濡湿了我的衣服,发丝。
人烟突然少去了,我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没再继续跑,停了下来。
前方弥漫着雾气,白雾间,走出两个人影,一大一小。
宋燃一双黑亮的眼睛,看上去格外地诡异。
我从前是那么喜欢他的眼睛,可现在看到,只有恐惧。
宋燃:「念念,你要跑去哪里?」
我控制不住地大吼道:「你要挖我的心!你个骗子!」
从前种种甜蜜,与今日所见所闻杂糅在一起,像是糖水混入了泥石,入了她的口,泥块哽在她的喉间,牵扯着她的神经。
难受。
疼。
宛儿在宋燃的身后,她身在白雾间,穿着白裙,更像是一朵盛开的不染尘埃的白莲。
她宛然一笑:「念念,你这一颗心脏,可是能让一重天,多两位上神呢,不仅能造福凡人,而且,你死后,我们还能为你跟地府说说情,让鬼差给你下辈子寻个好身世,你说说,这是多划算的一笔交易啊。」
又来了,又是各种权衡利弊,跟我说这次的牺牲能换来多大的好处,可总归,牺牲的是我,得到好处的是他们。
于我而言,țŭ̀₉只有伤害!
「我的命,凭什么要给你们换好处?」
宛儿笑意更深了,细雨白雾之间,我只觉得她的笑容居高临下,像是看着一只无法挣扎,已经入网的兔子。
宛儿:「念念,你爱宋大哥吗?他为成神准备了上千年,你不想看他铸成自己的一番事业吗?你不想送他成神,成为他成功背后的女人吗?
「你有所不知,宋大哥是魔,这世间,魔是最不受天道喜爱的,他们成神的路非常难,宋大哥好不容易修到情关,只要能得到你满怀爱意的心脏,他就能成功完成夙愿了。
「如果,你连这都不帮他,你有什么资格说爱他?」
宋燃的神色,我看不清,他从来时,就是低着头沉默不语的样子,话都是宛儿在讲。
我说:「他爱的是你,你为什么不助他成神?」
宛儿坦然得不行:「很遗憾,我不爱他,我没法帮助他。
「念念,我做了你几时的朋友?我为你讲了那么多有趣的故事,给你提供了那么多快乐,你还记得吗?我最初说,我所想要最大的祝福,我说我想成神,你说祝我成神。
「凡人成神要靠机缘,宋大哥就是我的机缘,你既然说祝我成神,你也有助我成神的能力,你为什么不能帮帮我呢?」
好一个信口雌黄,跌倒黑白!
我从未见过她如此无耻的一面,不对,是见过的,她最初,不也用如此面貌,坦然地讲出,她抢了傅初祺的话吗。
她原本就是这样的人,是我被她伪装着表现的善意蒙蔽了双眼,以为这是个可以当知心朋友的人。
我把目光投向一直未说话的宋燃:「你,当真对我,没有一点感情?当真,要杀我?」
我心下或许还是存了点侥幸,觉得,或许,他还是有那么点喜欢我的,或许,他还是会舍不得下手的。
但我没想到,一点都没有。
宋燃毫不犹豫地变幻出一把剑,直直地指着我,我的心脏。
我觉得,我的心脏因为恐惧绝望痛苦,而抽搐,它引导着我全身的痛觉,我痛得要站不住脚了。
我的眼泪混着雨水。
宋燃不想放弃这到手的机会,他为了今天,已经等了上千年。
不过一个女人。
他似乎闭了眼,再次睁眼时,那双眼睛,早就不是往日盛满爱意的眼睛。
「念念,你会帮我的,是吗,你说过好多遍你爱我,这把剑,只会让你疼一下,等我成了神,我就去冥界带走你的灵魂,我把你带去一重天,只痛这么一下,等你再睁眼,我们还会像以前一样。」
我摇着头,后退着。
不会这么简单的,他们真当我是傻子吗?成神的条件,怎么会这么简单。
被他拿走这颗心,我真的还能以另一种方式活着吗?
我不明白,神仙不是凡人的神仙吗?不是凡人信奉着神仙吗?为什么,成神的条件,会是以人为代价。
宋燃迟迟没有下手,我似乎从他那双眼睛中,还是看到了一丝不忍,看到了他被雨浸湿的手,轻微颤抖着。
宛儿似乎感觉到了不对劲,开始催促了:「宋燃,你干摆着姿势干什么?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的心脏,很难吗?」
她面色平静,突然噗嗤一笑:「念念,你知道吗,其实一开始,宋燃想下手的目标是我,在军营的时候,他无视了傅初祺的存在,日日在私下讨好我,他当时对我的态度,与你婚前,对你的样子,是一模一样的。
「可是没想到,他演着演着,自己当真了,他向我坦白一切,他说他的情关需要一颗满心满眼爱他的心脏,取了心脏,他便过了成神的所有条件,他说,让我与他在一起,日后便带我成神。」
宋燃情绪看上去有些不对,面色凝重地制止宛儿:「你在废话什么!闭嘴!」
宛儿丝毫不惧他,被雨水浸润的眼睛,闪着奇异的光:
「你还记得吗?那场绑架,从最开始那些人的叛变,到绑走你做人质,再到他们伤害你的一举一动,从头到脚都是你亲爱的丈夫一手策划的。
「他要让你更爱他,要挤走你心中傅初祺的位置,这是他想到的最快的办法,没有什么能比你失去清白仍然深爱着你的丈夫,更能让人感动了。」
我在雨中冻得瑟瑟发抖,苦到极致,我竟是想笑,想到从前,那样感动的自己。
——怎么那么可悲啊。
「我与傅初祺在将军府遇到你的时候,我同他说,你可以成为那颗爱意心脏的载体,他看过之后,说了一句话——
「他说,确实是个好骗的女人。」
宛儿大笑了几声:「你知道你在你心上人眼里,是这么个样子吗?」
我不知道,我不想知道。
我只知道,我方才在宋燃眼里,看到了不忍,我想抓着这丝不忍,我想抓着这抹情绪带来的希望。
我想活下去。
我不想成为任何人获取利益的牺牲品。
我只想为自己,活着。
我的脑海中只有这个念头。
在我要借着宋燃的那丝不忍开口时,异象生起。
宛儿猛地推了宋燃一把,她把宋燃直指着我的剑,送入了我的体内。
鲜血像是下着的雨,一起混入泥地里的水洼。
我的世界慢下来了,我的生命进入了倒计时。
「宋燃!魔剑已经进入了她的体内,她注定活不了,快趁她还有口气,取了她的心脏!
「事到临头,你别让我们的一切都功亏一篑!」
宋燃抱着我被雨水冲刷得早已冰凉入骨的身体,他没有第一时间取我的心脏,而是假模假样地要为我按住伤口,要为我止血。
慌张,手足无措,像是他在我面前,演好的样子。
事已至此,他还要演个结尾吗?
雨水砸在我脸上,毫不怜惜,像对待地上的黄土一样。
宛儿那么一叫唤,他好像才回过了神,他定定地看着我,像是要把我刻入他的心脏里。
我可不要,我嫌隔应。
他手扶着我的后脑,我不知道他做了什么,我的意识变得无比地清醒。
那种感觉,像是我快睡着了,意识已经模糊了,突然有人将针刺入了我的大脑,我被强迫醒来。
我感觉到他将手伸入了我的皮肉,我感觉到他抓住了我的心脏,我感觉到他在生生撕扯着我的心脏。
「疼……宋、燃……我好,疼……」
宋燃偏了头,不去看我。
意识昏沉,痛楚远离的一瞬间,我听到宛儿贯穿着雨声的笑声。
在心脏与我的身体切断联系的那一秒,我死去了。
「哈哈哈哈哈——无爱之心,宋燃,你的希望终究是落空了,我们显然才是最终赢家。」
一道划破天际的闪电,伴随着震天动地的雷声,驱散了白雾,几乎照亮了整片山林。
我看到,宋燃怔怔地看着手中的心脏。
人的心脏,能看到人的一生,所爱之人,仇恨之人,至亲之人,在意之人……
可我的心脏,只有我自己。
我飘浮在空中,寻常人是看不到我的。
我的心是前所未有的平静,是超脱于世俗的平静。
我知道,我成功了。
我与宛儿隔空对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地微微一笑,她对我摆了摆手,脸上带着我熟悉的狡黠的笑。
我踏上雷电,走上我的神梯。
此趟凡尘之路,可不是宋燃一人的成神之路。
我亦是。
「名:念,前身:桃妖,一重天第三十二位上神,赐号玄都。」
「玄都上神,一重天,欢迎您的到来。」

-10-
「凡间的你,可真是入戏,我差点都被你骗走了,我还以为你真的会沉溺在凡尘的情上,还曾出言委婉地劝了你,没想到你竟是如此拎得清。」
我将宛儿带上了一重天。
喝了口花茶,我开口道:「你还不了解我吗?即便我成了没有记忆的凡人,但我还是我,怎会真的沉溺于那些小情小爱,放弃自己。」
凡间的孤女念念,她深居简出,恪守礼节,深爱着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在被未婚夫伤透了心后,又将后来的丈夫,当作唯一的支柱。
看上去是个以男人为天,无爱便无法存活,单纯好骗的菟丝花,但其实,从头到尾,她都是自私的。
她的心里,除了她自己,再无旁人。
她知道自己身为孤女,京城世家哪怕看在将军府的面子上,会给她几分好脸色,但也仅止于此,她想攀高枝,只会跌得很惨。
京城世家的面貌,她早就摸清楚了,所以她从小就把目光放在将军府上。
傅初祺带回了真爱之后,她又迅速认清到自己的地位受到了威胁,早已在心里干脆地丢掉了傅初祺这根杆子。
转而以特别流畅的弱者姿态,投向宋燃这个好掌控的。
绑架的事件之后,她清楚地知道所有人对她都心中有愧,她放大了他们的愧疚,为自己谋到了最后最大的好处——来自将军府的庇护。
这可比口头上的养女,要来得更重要。
如果宋燃不是要成神的魔,即便他日后负了凡间的念念,那个女孩也早就为自己铺好了路——她可以轻而易举地借着将军府的愧疚,傅初祺的悔意,过好一辈子。
任何对她不利的事,将军府都会替她摆平,因为她悲剧的人生,是他们引起的。
她真的聪明又利己,与宛儿交好,也只是为了从她身上,套出更多女子不曾学到的东西。
念念从小就会装,连自己都能骗过,但其实走的每步路,都是为了自己。
她尽了最大的力,去为自己谋利,过好自己的人生。
我回顾着念念的一生,倒真想好好夸夸自己。
宛儿:「那你看到了吗,宋燃抓着心脏,最后的表情,真的笑死我了,费了那么大的劲,碰上个完美自私的人,成神的路破灭了,心爱之人也死了哈哈哈。」
笑完后,她又接着忧愁道:「哎,也不知道我能不能像你这样顺利,你说,我要是没忍住,在凡间爱上了人怎么办?」
宛儿的样子是忧愁的,但我知道,她压根不愁这事,她在情感之上的冷漠,于我相比,更甚我好多。
我在凡间对老夫人和将军,或许都还尚有几缕感情,若换作宛儿,只怕片刻动容都不曾有。
我与她相识相知,也不是一开始就亲密无间的,我们费了好些力气磨合。
我与宛儿,是桃妖与梨妖,百年前,我们是两棵紧挨着的树,我们同一时间开了灵识,同一时间化形。
除了最开始的针锋相对,熟识后便形影不离。
我们自百年前的目标就非常地明确,我们要成神,要成为任何人都不敢轻易得罪的神,要成为任何人都不敢轻蔑的神。
我们一起抗过了雷劫,成了二重天的仙,便开始着手准备成神的路。
成神之路,要经历九九八十一难,和最后的情关。
情关并非只有一关,而是三关,人间的情大致分为三种:亲情,友情,爱情。
每个人闯关的方式不同,通关的钥匙也不同,但每个历情关的人,心底都隐隐知道自己的钥匙是什么,有点像天道慷慨塞给的答案。
但即便如此,有些即使闯过这三关,神梯也不一定会降下。
这里面甚至还有一部分运气在。
唯一一定能通关成神的方式,就是三关一起闯。
但这失败的代价也非常大,不是任何一个离成神只差最后一步的仙能承受的,所以鲜少有仙会选择这个方法。
但我和宛儿,都心照不宣地选择了这个方法。
我入凡间转世投胎,宛儿化作凡人,为我搭桥连线,成为三关紧密相连的关键。
等她开始闯关,我再视情况搭线。
我们彼此辅助成神。
这方法,我们都无法保证能让对方成功,但我们依旧心照不宣地,先假定,它一定能成功。
「我来的路上,听说二重天有个上仙疯了。」
我朝宛儿看过去,知晓她不会无缘无故提起一件事。
宛儿:「吵着要下冥界去寻他的妻子,你猜,那个上仙叫什么。」
我Ţú₉答:「傅初祺?」
宛儿弹了个响指:「神奇吗?巧合吗?他居然也是历情关的仙。」
随后,又不屑地说道:「可他怎么那样弱,我只轻轻勾引,就上钩了,不像仙,像个凡人。」
对于情爱之事,我或许比宛儿更懂一些。
不是因为傅初祺弱,能成上仙的都不弱,或许是因为,某一瞬间,他真的喜欢上了宛儿,所以不是她的勾引起了作用,而是那人的心本就向着她。
宛儿与我熟悉得像是连体婴,我在想什么,她看一眼,转个眼珠子就能猜到。
她一笑:「他喜欢的可不是我,你哪怕转了世,也是你,我哪怕装成凡人,装得再像,也是我,你我形影不离走过了几百年,你没觉得,我们很像吗?」
我还真没觉得。
「你不懂,不是外貌个性,而是感觉,或许还有点细微处透露出来的习惯,我与傅初祺在边疆相处了三年,他爱上的,只是我身上你的感觉,他把我当成你的替身,我只是略施小计,让他看不清自己的内心。」
我点点头,觉得有几分道理,也想着从中学到些什么,好在宛儿历情关时,发挥些用处。
我们又聊了一些,话题终止的时候,宛儿起身:「时辰到了,我该上路了。」
她要下冥界投胎转世。
我也跟着起身,千言万语,我们只四目相对,便能知晓。
宛儿洒脱一笑:「祝我一路顺风吧,念念。」
「一路顺风。」
「顶峰相见。」
番外

-1-
傅初祺带着老夫人和将军的意思,正带着一堆礼品,往宋燃的府邸赶去。
往后,他大概也只能借着这样的理由,去见心上人一面了。
心下的酸涩刚刚泛起,他便在街上看到了一抹匆匆离开的身影。
好像是念念!
傅初祺双目放大,下着雨,宋燃怎会让念念淋着雨跑在街上。
他们发生了什么事吗?
傅初祺一边想着,一边跟上。
Ŧũ̂¹
但追到一半,他发现念念的身影消失不见了,像是凭空消失在人流中。
他不死心地四处追踪,让手下分头寻找。
终于,他再一次看到了念念——
他看到,宋燃在挖她的心,他看到念念身下,淌了一地的血水,他看到她苍白得没有血色的脸,看到她逐渐合上的眼睛,下垂的手……
「念念!」
傅初祺疯了似的冲过去,他推开对着心脏发愣的宋燃,可他碰到心上人的身体时,早已没有了任何生命特征。
她连一句话都留不下。
雷声震耳欲聋,闪电几乎要劈了天。
傅初祺绝望而无措地嘶吼着,语无伦次地说着话,他止不住念念胸口流淌的鲜血。
宋燃在他几声嘶吼,和阵阵雷声中,回过了神。
没有爱意的心脏,他的情关,败了。
念念……对,念念呢,成不了神没关系,念念在就好了,她还可以投胎,还可以有灵魂,还可以跟他在一起。
无法成神,她至少得留下吧。
宋燃环顾四周,空荡荡的,除了他和傅初祺,没有人,连鬼也没有。
怎么会没有灵魂,我的念念呢,是已经去了冥界吗?
我要找回我的念念,我的妻子,我要永生永世跟她在一起,我不要成神了,我再也不会骗她了。
我要告诉她,上天入地,我只要她。
宋燃扔开心脏,踉跄地爬起身,疯疯癫癫地嘟囔着什么,他黑亮的眼睛,满是混浊与混乱。
最后回头看一眼被傅初祺紧紧抱在怀里的尸体,他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然后从悬崖上一跃而下。
很快,很快就能再见面了。
娘子。

-2-
将军府内一片寂静。
近些日子,主人家心情不是很好,下人生怕触了霉头,做什么都小心翼翼地,走路都是低着头。
「老夫人!老夫人!」
一道焦急夹杂着恐惧的叫喊声,打破了府内的寂静,下人们轻抬了头,想看看是哪个不怕死的。
老夫人坐在上首,蹙眉,头疼,她支着手,揉了揉自己的额头。
将军沉默地坐在座位上喝茶。
「什么事。」
丫鬟白着脸,神色慌张害怕,跪伏在地上,声音颤抖:「老夫人,大少爷,大少爷带着,二小姐回府了……」
老夫人神色一变,喜上眉梢,站起身来:「念念回来了,哎呦,这么大的好事儿,你怎么说得这么慢,耽误我去接念念的时间!」
将军的头抬了起来,他还没露出什么表情,就看到了丫鬟明显不对的神色,心下一沉。
「老夫人……」丫鬟单薄的身子颤抖,「大少爷,带回的,是,是二小姐的、尸体——」
「啪——」
丫鬟的脸被老夫人狠狠地扇了一巴掌,偏过了头去,嘴角蜿蜒下一抹刺眼的红。
老夫人气急,胸膛起伏的厉害:「贱丫头,敢咒我的念念,你等着,我去接了念念,就把你杖毙!」
她焦急地要往外走,身边的嬷嬷担忧地上前搀扶住她。
「念念,念念啊……我的念念……」
她灰白的瞳孔溢满了痛苦,泪水顺着她苍老崎岖的脸庞滑下,嘴里不放心地喃喃着,好像这样,能把她的念念唤回来。
傅初祺的院子里,来来去去地走过好几个大夫。
「真是个疯子,心都出来了,人怎么可能还有救。」
「这小将军怕是刺激太大,不愿意接受现实。」
来去的大夫,嘴上都要说那么两句。
老夫人跨过房门,她无视了正与大夫争论的孙子,视线直直地落在床上,那里显然躺着一个人。
她蹒跚地过去,念念苍白到泛着青的小脸,一点点地露出来。
被子上,床单上,还留有她身上嘀嗒下的血迹。
「念念啊,怎么不听祖母的话,怎么不留在将军府啊……」
她上前,颤抖着给念念塞好被边,像是儿时一样,她初来乍到,睡得不安稳,她夜夜来她的屋中,给她盖好被子。
眼泪砸在被子上,老人家的视力也差了,她几乎要看不起她乖乖的脸了。
怎么会是念念不愿意留在将军府呢,不是她,一心要送走她吗?她怎么会那么想要送走她的乖乖,她怎么会那么鬼迷心窍,要送走她。
那么懂事的孩子,在知道她不愿意让她留在将军府之后,又让她怎么留得下来啊……
老夫人声音沙哑,哭得咿呀作响:「念念啊,我的乖乖,是祖母不好,明明知道外面凶恶,还要让你走……我的念念啊,怎么那样可怜……」
她又哭又喊,眼泪像是不要命地往下砸,终于,还是把自己哭病了。
醒来后,她眼神混沌,抓着人就问「我的念念呢」,旁人同她讲死了,她便疯了似的要与人拼命。
日夜抱着念念小时候的玩具,当成她儿时的样子,哄它睡觉。
但偶尔,她也会清醒,一个人坐在窗边,看着窗外的桃花,不知道在想什么。
小姑娘,脾性都大。
惹你一次,气着了,就再也不来看祖母了。

-3-
将军刚刚安抚好疯魔的母亲,他疲惫地踏入书房,重重地坐在木凳上,他开始着手处理自己未处理完的事情。
可每每凝神做事,思绪总会在不经意间凌乱。
耳边传来一声响,他下意识说道:「念念,莫要在阿叔工作时叨扰。」
这话一出,他自己都呆愣住了,握着笔的手停在半空,墨汁顺着笔毛滴在宣纸上,晕开了一片。
「阿叔,念念在给你整理东西,没有捣乱。」
小女孩软糯乖巧的声音,凭空浮现在他的耳边,像是就在他身边。
将军沉默半晌,搁下笔,起了身。
走到那本倒下的书前,拿起:「是念念想阿叔了吗。」
他缓缓翻开书页,像是翻开了尘封的情绪。
他想到,从前,妻子怀孕的时候,他日夜梦到有个小女孩在同他玩乐,他一直以为,妻子这胎,会是他梦寐以求的女孩儿。
结果不是,妻子也在生产中,大出血,永远地离他而去。
他爱妻子,起不了再娶的心思,以为这辈子的女儿梦,就此破碎。
但没想到,阿娘在几年后,让人抱回了一个精致可人的女娃娃,他在见到念念的那一刻,心花怒放,喜不自胜。
他记得,他日夜将念念带在身边,待得最多的地方,就是书房。
念念性子安静乖巧,看他有事忙,不会像寻常小孩一样大吵大闹,而是安安静静地蜷缩在一张椅子上,自己翻阅着书籍。有时候,还会踩着小凳子,给他整理凌乱的书架。
是什么时候疏远的呢,或许是他第一次出了远门,小孩子长得快,记忆浅,许久不见的人,哪怕再熟悉,都会陌生。
念念看到风尘仆仆回来,满面沧桑的他,会下意识地害怕,他只得收拾好之后,再细细地拿玩具哄她。
但战事越来越频繁急迫,他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回不去的时间越来越长,不知道哪一次回家,记忆中的小团子,已经长成了稚嫩的小姑娘。
他在边境待久了,不会与小姑娘相处,除了公事公办的冷硬话,他讲不出别的,看念念会因为他的几句话惊慌,慢慢地,他也闭了嘴。
彼此的感情,便这么遗落下了。
将军沉默着细细翻着手中的书,这本是念念儿时最喜欢的话本。
翻到末尾几页的时候,多出了一张纸条。
——阿爹,平安回来。
叫他阿爹,但这字迹稚嫩小巧,绝不会是他儿子的,是谁的不言而喻。
不知是何时夹在这里的,但总归,是他离开家之后。
将军想着记忆里,那个面对他时紧张陌生的小女孩,那个在他离家之前,怎么诱哄都不愿意开口叫他「爹」的小女孩。
抓着纸条的手,轻颤着,他死抿着自己的唇,唇周过长的胡茬跟着皮肉抖动,隐藏在浓眉之下的双目,通红,湿润。
他终于是扛不住汹涌而来的情绪,在念念死后的一月,沉重的哭出了声。
他是怎么一步一步将放手心上疼宠的念念弄丢的,那个他日夜期盼着,能开口叫他「阿爹」的念念。
他如何舍得的啊。

-4-
宛儿已入了轮回,我算着时间,下了凡。
在下凡之时,我似乎碰到了一个老熟人,那个宛儿口中发了疯的上仙,凡间历情关的傅初祺。
他见我第一眼,就惊得愣在了原地。
我只淡漠地看了他一眼,便飘然而去。
他在身后,似乎想追上来。
我略施小计,很快就甩开了他,他那点功夫,找不到我的。
但在介入宛儿的情关期间,出了一点小岔子——我遇到了宋燃。
疯掉的宋燃。
那日,我在街边,我戴着面纱,也不知那人是如何认出我的,拽着我的袖子,叫我娘子。
他变了好大的样,头发Ṭū⁷乱糟糟的,一张脸藏在下面,几乎看不清真实的样子,衣衫褴褛,像是街边随处可见的乞丐。
唯独那只抓我的手,干净得异常。
我一眼认出,他是我历情关的那只魔,似乎痴傻了,但功力还在,我怎么甩他都甩不开,同他讲话,他统统只回一句「娘子」。
我无奈极了。
现下在凡间,我又已经入了世,除非万不得已,我是不能动用大的法术的,也就无法震慑开宋燃。
「姑娘,你可小心,这疯子厉害着呢,发起疯来,官府也管不了他,你啊,哄着他点,让他玩够了,自己放了你,不然,小心脸蛋被他刮花。
「也不知道哪个方向跑来的,听不进别人的话,只知道叫娘子娘子的,估计是妻子跟人跑了,受刺激疯了。」
我看了那人一眼,问道:「你怎么知道?或许是他自己负了妻子,妻子死了,他受了刺激呢?胡编乱造的话,真是张口就来。」
我用力地甩开宋燃的手,不知道是我那句话刺激到了他,他这下没再抓着我,只是愣愣地看着我甩开他,看着我走。
他还呆愣在原地,目光呆滞。
嘴里的话,从「娘子」,变作了「对不起」。
再次见到宋燃,是我与凡间的男子演戏,我与那男子相拥时,他不管不顾地冲上前,嘶吼着分开我和那人,疯狂地攻击他。
凡人是抵挡不过一只就快修成神的魔的攻击,眼看那人要下冥府了,我及时制止。
在宋燃攻向他的最后一击,我飞身上前,挡住了。
空间暂停在那一秒,我的眼神锋利而恐怖,冷漠地说道:「宋燃,不要坏我的好事,后果你不会想承担的。」
宋燃厉声尖叫着,像是撒泼胡闹的孩童,黑亮的眸子被泪水浸湿了,似乎我的话,再次刺激到了他哪根神经。
他难掩绝望地看着我,一步步往后退,然后消失在了我眼前。
此后,我再也没再看到他。
宛儿情关结束后,我回了一重天,做回了我的上神,每日聆听信徒的心声。
某一天,信徒的心声,从往日千篇一律的祈福许愿,变成了千篇一律的惊恐绝望。
我甚至听到了他们的尖叫哭喊声。
我的信徒们出了事,我要下凡间一趟。
在下凡的时候,我又碰到了那个上仙,他在二重天,上不了一重天,便每日蹲守在我途经的各个地方。
我不常出门,他自然也蹲不到我几次。
我以为他会放弃,没想到还是个惯会死缠烂打的。
「念……」
「你不要再捡着凡尘的往事过活了,你我之间的差距,不是你愿意追就能赶上的,我不希望以后再看见你,别逼我用手段让你消失。」
我留下这么一句,就走了。
话已经带到了,如果他不愿意听,那就别怪我下次出狠手。
我来到了信徒传出绝望心声的地方。
凡间正是阳春三月,我的季节,桃花开得嚣张,占满了整座山。
我在这明显有人居住的山中,看不到一个人,连山中的生灵都没有。
我还在其中,感受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
「娘子……你来见我了……」
是宋燃。
我真真是厌恶他这副阴魂不散的样子:「我的信徒,去哪了?」
宋燃贪婪地望着我,眼里含着泪,他似乎每次见我,眼里都含着泪:「我知道,只有这样,你才会来看我,我才能看到你……」
宋燃是魔,他修不成仙,连二重天都入不得。
「我,我只是想要你陪陪我,只要你陪陪我, 我就告诉你,你的信徒在哪儿, 我太想你了,我不能接受,不能接受你消失, 在我生命中——」
我皱着眉,听着宋燃疯癫又语无伦次的话,看他那副可怜的表情,要不是我是当事人,估计也会为他的痴情落泪。
他向前走了一步, 我毫不犹豫地变幻出剑, 插入了他的心口, 搅动了一下, 宋燃的神色因为疼痛扭曲了起来。
寻常的剑肯定是伤不着魔的, 但我这把,是神剑, 是恶势力的天敌。
我张口道:「不需要你,我也能解救他们,他们死了, 我也能下冥界替他们料理好下辈子,你唯一的用处, 就是死在我的剑下, 再也不能给我造成麻烦了。」
宋燃似乎扯了扯嘴角,疯了似的继续走进, 神剑清掉了他胸口一大块的皮肉,他向前一步, 身子就透明一点。
「你当初,也是这般痛吗?」
他大有一种「我承受你的痛苦」的架势。
我说:「不, 你是魔, 没有心脏。」
所以, 凡间的念念那一遭, 比他痛上百倍。
宋燃流下了两行血泪:「你的信徒, 都在山下, 我,一个没杀, 他们, 是你的信徒,我怎会下手, 我只是,想见见你,想偿还你……」
他身影在逐渐被分解成细小的尘埃, 随风散去。
偿还?他是在开玩笑吗?即便他不放水, 他也是杀不了我的,我轻而易举就能让他魂飞魄散,他在幻想什么?
宋燃以为, 他留下那番话,能对我造成什么影响吗?
他忘了,我是怎么成神的吗?
(全文完)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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