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爹爹拆散了我和程念恩的亲事。
丫鬟娇杏以苗家女儿的名义嫁了过去。
十年后,娇杏上门来问我是否后悔错过了举人相公,却嫁于商户为妻?
我沉默不语。
她又问我爹爹可知错?
我摇摇头,爹爹一片爱我之心,何错之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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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杏上门的时候,我刚刚跟着表哥把染好的丝绸晾晒在院子里,这一批丝绸是皇商指定的料子,马虎不得。
阳光正好,我挽着袖子数第二遍,小丫鬟说家中上门一位贵妇人。
指名道姓来找我的。
来到前院会客厅,骤然发现眼前的贵妇人有些面熟,却一时想不起来自己何时认识这么一位贵人。
「夫人,可还认识我?我夫君程念恩。」娇杏满脸含笑看着我,我不由得惊讶起来,十年前那个小丫头的样子逐渐和眼前之人重迭。
「你是,娇杏?」我声音有些不自然。
她身后跟着的丫鬟大喝一声:「大胆!一个商户女,竟然直呼我们夫人的名讳!」
娇杏只是随意摆摆手,上下打量我:「你竟然嫁给一个商户,我还以为老爷不许你嫁给夫君,能给你找多好一户人家,现在看来不过如此。
「苗锦绣,我家老爷一年前中举,也在云州下辖通县当县令,此地县令正是我家老爷同窗,今日一起随他前来拜访。」说完她含笑看着我又问,「你知道老爷中举可曾后悔?」
我沉默不语,知道了娇杏来者不善。
若是我说实话,定会惹恼了她,她自小就心高气傲,丫鬟里就想当个拔尖的,偏偏没有担当当不了。
看我不语,她眼睛瞪得大大的,不肯错过我一丝表情。
「苗老爷可曾为自己狗眼看人低知错?」我更加确定了她的不怀好意。
但是为了爹爹,我还是摇摇头,爹爹全部都是一片爱女之心,何错之有?
娇杏脸色不虞:「看样子,你倒是比以前强了些,知道撒谎了。告诉你,我家老爷和你们楚县令是同窗好友,当年你们觉得跟着穷书生没有前途,如今多的是人看你们苗家的笑话!」
我看着眼前这位生气的贵妇人,想起来十年前她得知爹爹要退婚时,主动站出来说自己愿意替嫁。
那时候的她,脸庞稚嫩,眼神中充满了野心。
「程夫人,不知道您今日上门所为何事?」她一向是做事都有目的的,这样大摇大摆上门,怕是有事要做。
「我家老爷既然来了睢县,自然要拜访当年资助自己读书的恩人。我希望你到时候不要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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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是这样。
程念恩和我少有婚约,后来他父早亡,本人又屡试不中,家无余财供他读书。
爹爹便把他和他母亲一起接到苗家,让他继续读书。
程母人勤快,洗衣做饭ṭŭ̀₎照顾儿子样样合适,爹爹曾和我疑惑道:「这亲家母看着是个勤快又能干的,亲家公也有不少田地,只有念恩一个儿子读书,总不能读书让人倾家荡产吧?」
我也疑惑程家为何落到这个地步,让下人去查问才知道原来程念恩这个人有个大毛病:赌。
这个结果让爹爹甚是烦恼。
哥哥一听就恼了,嚷嚷着让我退婚。
这话正好被程母听见,她一直认为是读书费银子,没想到自己的好大儿竟然赌。
程母只觉得自己苦,又担心我家不管程念恩,坚持要退亲,于是病了。
病床前她问我爹娘,想在临死之前看到我和程念恩成亲。
爹娘犹豫好久也没答应,但是也没再提退亲的事情,程念恩自从程母病了以后倒是认真读了几天书。
有一日他突然在后院堵住我,脸色发白:「锦绣,我母亲病重了,请大夫上门说需要人参,你能不能给我二十两,我去买一支人参。」
他急切地看着我,眼眶发红:「你放心,你我成亲后,我定会待你如珠如宝,绝对不会辜负了你。」
我想起来下人说他爱赌,不敢给他银子,打发他去守着程母,说我想想办法。
我从仓库里找到一根老山参,扯了几根须子,煎了浓浓的参汤,送到了程母的房中。
我端着参汤进门的时候,程母正哼着小曲儿用鸡毛掸子扫着窗棂,看到我进来面色红润地过来接过参汤。
「伯母,您好些了吗?」虽然我断定程念恩在骗我,但是事情还是要问清楚。
「这是我们小姐亲手煎的参汤,您趁热喝了吧。」娇杏也适时替我在未来婆婆跟前卖好。
程母当然是夸我,贤慧善良这种词不要钱一样往我身上安。
她喝参汤的工夫,程念恩也来了。
看到自己母亲端着参汤递给自己:「锦绣煎的参汤,说是给我补身子的,我哪里喝得完,正好你读书读累了,也喝一口补补。」
程念恩好看的小脸白了又白。
「程公子,那读书当真如此耗费精力?看你脸色发白,也赶紧喝点儿吧。」娇杏对他异常关心。
这件事后,我回去告诉爹爹,我要退婚。
这个撒谎成性的男人我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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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一听我坚决要退亲,高兴得一蹦三尺高。
爹爹也让娘亲找出庚帖,上门退亲去。
谁料跟在我身后的娇杏一下子跪了下来,抱着我的腿,哭着求我不要退亲。
「那程公子侍母至孝,小姐不能因为他现在穷就要退婚啊,说出去咱们苗家的名声不好。」她根本不知道程念恩赌的事情,这件事只有爹娘、哥哥还有我和调查的管家才知道。
我又不想和他反目成仇,这种事情总会是替他保密的。
爹爹皱眉看着这个小丫鬟,觉得她忒事儿多,这种事情岂是她Ṫṻ₌一个丫鬟有置喙之处的?
但是还没等爹爹和我开口,娇杏立马又说:「与其以后程公子中举后说咱们苗家没有眼光,不如老爷和小姐把我嫁过去,虽然我自知身份地位配不上程公子,可是也能结个善缘。」
我想起来娇杏对程念恩那异常的情愫,便也替她求情。
后来爹爹收了她当义女,嫁给了程念恩。
今日娇杏上门竟然是为这个,我原本就忙得不可开交,哪有工ţù⁾夫去见旧人?
更何况我已经出嫁,和表哥的日子过得极好,也没有心情见这个程举人。
「程夫人放心,我绝对不会出现在程老爷眼前。」我赶紧表态。
「你最好说到做到。」她拧眉看我,似乎担心我对她那举人夫君有别的想法。
我心中摇头,这娇杏现在怎变得如此尖酸。
虽然我承诺过不去见程念恩,但是没想到他却找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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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数给皇商交割了绸缎,除了货款,还额外得到了赏银,我和表哥高兴不已,打算明年再买百亩桑园。
管事说有人上门拜访,表哥让我自己数银子,他去接待客人。
不久后表哥让人来叫我,说是让我出门说句话,我还以为客人是个女的。
出来后才发现来的是两位男子,一位青衣帷帽的程念恩,一位有些面善的男子。
「锦绣,这是咱们县的贺县令,这位说是你的旧相识。」表哥上前来给我介绍。
程念恩上门为何?
行礼过后我坐在一边,等着他们说出来意。
「贺兄,这位便是我那青梅竹马的恩人的女儿,自小便和我有婚约的苗锦绣。」程念恩嗤笑地打量我一眼,然后看向贺县令。
「程大人,慎言!」我赶紧站起来制止他。
贺县令抬头打量我,听见程念恩继续说:「有什么慎言的,当初不就是你们苗家看不起我,贪图荣华富贵,明明和我有婚约的是苗家小姐,但是最后把丫鬟嫁给我吗?难道我说错了?」
错倒是没错,但是娇杏成亲的时候爹爹还给她陪嫁了二百两银子,另外退亲的时候还给了程母二百两让她拿着给程念恩读书。
而且退婚和我贪图荣华富贵有什么关系?
今天这个程念恩来是干什么的?
「娇杏是你的贴身丫鬟吧,你们把她嫁给我当天夜里她就说了你看不上程家,苗老爷又不想错过我这个读书人,所以就想出来代嫁的主意。」他一边说一边冷笑。
「贺兄,昨日我去上门拜谢苗老爷当年对我提携之恩,他还真的是脸大,真觉得他还对我恩重如山呢。」程念恩语气冰冷。
「怪不得前几日娇杏上门来,说不要让我出现在程大人跟前,原来是因为这个。」我抿抿嘴唇,不紧不慢开始反击。
这句话一说完,我看见程念恩和贺县令脸色同时变了变。
「退婚是我的主意,我那时候年轻不懂事,只是一个商人之女,不敢高攀读书人,所以才去求父亲去退婚。娇杏能嫁给你,是她自己求来的。」我对程念恩解释,虽然我当初退婚的理由是因为他赌,还骗我,但是如今我也不想得罪他。
毕竟官官相护。
「如果程大人还介意,我可以向您赔罪。」我继续。
「赔罪就免了,但是你苗家,不配和皇商交易,要不然交出你家秘方,要不然关了你们苗家绸缎庄。」程念恩眼神锐利盯着我,像是用眼神逼我屈服。
我抬头看了看贺县令,发现他正皱眉看着程念恩。
贺县令在位五年了,今年年底的考评大约就能高升,他的名声一向不错,但是为了这样一个同窗,他会开口阻止吗?
表哥突然跪下:「程大人容禀,小人和苗锦绣成亲以来也是日日惆怅,我本是堂堂男儿,却被岳父当个赘婿一样呼来喝去,正好大人在此,请为小人做țū́₇主,让小人休了这恶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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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目瞪口呆看着表哥。
「哈哈哈哈哈,真是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程念恩笑得好大声。
「好,你去写了休书来,以后你就和苗家的事情没有关系了。
「贺兄,多谢你为我跑这一趟,昔日年少时候受的气,今天终于能长出一口气了。
「苗小姐,以前你看不起我程某人,今日可会后悔?你放心,今天晚上我就派人来,接你跟我去任上,以后你就当娇杏的贴身丫鬟。」程念恩笑得不怀好意。
我咬了咬嘴唇问他:「若是我跟你走,我爹那边怎么说?」
「苗老爷自然可以做个田家翁,只是以后要自力更生了。」程念恩大仇得报,眼眶竟然又红了。
像个赌徒。
「程老弟,既然你已经得偿所愿,不如我也要个报酬?」贺知县突然开口。
「贺兄,你说,是要苗家的庄子还是苗家的秘方?」
「这女子看上去颇合我的胃口,不知道程老弟可肯割爱,反正你也是为了出口气,让她给尊夫人当丫鬟,尊夫人看见她难免想起以前的日子,不如把她送给我?」贺大人这一开口我有些拿不准是为了什么。
「这……」程念恩有些犹豫。
「程老弟,你不会对这女子还有执念吧?难道这就是别人说的妻不如妾,妾不如偷?」贺知县看着拿着休书来的表哥笑着问程念恩。
「怎么会!既然贺兄喜欢,纳了便是。」程念恩在休书证明人那里写了自己的名字。
俩人携手走了,我被表哥送回了苗家。
看见爹爹好好地坐在那里等我,我的心才算放了下来。
几年前娘亲去世,哥哥嫂嫂也忙得不可开交,爹爹常常一个人发呆,还是表哥说需要他帮忙,才让他恢复了些状态。
后来大侄儿到了进学的年龄,爹爹也恢复了过来,每日里督促侄儿学业,抽空还要帮我和表哥做生意,反倒是显得年轻了些。
娇杏上门后,当天晚上我和表哥就回了娘家,和爹爹提起娇杏上门和程念恩来拜访同窗的消息。
爹爹那时候就告诉我和表哥,程念恩这人不念旧情,娇杏成亲后对我们家态度始终不冷不热,怕是俩人有别的想法。
如果程念恩真的要复仇,毁我家人,那他会自己想办法,让我和表哥不用担心。
但是我们也没想到程念恩这么狠,不光要我苗家家产、苗家秘方,还要让我当丫鬟侮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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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爹得知我被贺知县要走了,低头叹气。
「前些日子程念恩上门,我已经把我们家染绸缎的秘方献给了他,他答应要放你一马。」爹爹手边的茶已经凉了,我又给他倒了一杯热茶。
「爹爹不用伤心,女儿跟着贺县令也能活得好好的。」我把热茶递到他手边。
「都怪你祖父,当年给你定了这么一门亲事,甩也甩不脱,程念恩人又狠辣,爹爹还有些压箱底的银子,你收好,以后进了贺家只有银子能帮你。」爹爹从官靴里摸出两张银票。
「不用的爹爹,表哥给我一千两呢。」爹爹去查过程念恩,知道他拜了一位权臣为师,那人又护短又霸道。
爹爹告诉表哥如果程念恩不放过我们的话,就让他休妻。
「总比跟在程念恩身边强,锦绣,你不要怪爹爹让你表哥休了你,毕竟你还有哥哥嫂子,两个小侄子,还有你自己的孩儿……」爹爹好久没这么疲惫了,声音中都透露着疲惫。
「爹爹,你说什么呢,本来就是因为我才引起的这桩祸事,不不不,也不是因为我,其实是因为程念恩和娇杏俩人,跟咱们没有任何关系。」我赶紧抓着他的手,安慰爹爹。
「这也比我想得好多了,我原来还以为要跟着程念恩去受罪呢。」
「更何况,爹爹我知道贺知县为什么会救我,我想起来我以前认识他,所以爹爹不用担心,你要好好守着家,我才能放心。」
傍晚的时候,我换上了粉色衣衫,一顶小轿被贺知县的人抬入了县衙。
我最先见到的是贺夫人,她是个非常艳丽的美人儿,一进门就笑嘻嘻凑过来:「锦绣,没想到有一天你能当我的妹妹。」
「是啊,萧姐姐,我今日才知道你竟然是县令夫人。」她过来搂着我哈哈大笑起来。
我是昨日才想起来为何觉得贺知县面善,因为我见过他一次。
去年冬日,大雪压城,很多人家的房子被雪压垮,流离失所,天冷又冻。我和表哥商量着,给天门寺捐了十车粮食,供应天门寺施粥赈灾。
人手不足,我便挽着袖子招呼人过来喝粥,表哥让人排队。
萧姐姐应该是正在天门寺上香,得知这边在给难民施粥,也让仆人送来五车粮食。
后来有个年轻人打扮得破破烂烂,伸手要粥的时候,我还劝他年轻人应该自己去做工,毕竟他的手白白净净,指甲缝都是干净的。
萧姐姐笑得打战,把那年轻人拽走了,还告诉他:「我和你说过,锦绣妹妹送的粮食都是新粮,也没有掺沙子,每人一碗粥都是浓稠的米粒,你怎么还不信呢。」
当日那个试探我们放粥的人就是贺县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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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姐姐笑完了,挥手打发人离开,然后和我聊起来这次的事情。
我这才知道,程念恩竟然是早有打算,他傍上的那位大权臣不止护短,还贪财。
他拿了我苗家的秘方,不过是为了媚上送礼。
贺知县一开始也没想到程念恩是这样一个睚眦必报之人,他觉得婚姻是缔结两姓之好,就算退婚也没必要对别人赶尽杀绝。
因此在见识到程念恩的手段之后,才会开口把我要了过来。
「我们家老爷特别看不上程大人的为人,但是他又干不过对方的大腿,所以无奈之下也只能选择保住你。」萧姐姐有些惆怅。
「不过我看你也不像是那嫌贫爱富之人,为何当初要和程家退婚?」萧姐姐倒是没有什么不能信任的,于是我把当初下人查到程念恩的那些事情都告诉了他。
还有娇杏成亲是后爹爹给的陪嫁,程家母子两个在我家吃住三年,不说让他们感恩吧,至少我们没想到他们会这么恨。
「怪ţŭ̀⁵不得,这程念恩就是个赌徒,你可知道他傍上的那条大腿是谁?」萧姐姐冷笑。
「是谁?」
「景和宫中的太监!一个无根弄权之人!」萧姐姐语气全是不屑。
「果真赌徒啊!」
就算我们家没有人在朝为官,我也知道本朝太监弄权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那程母在他中举前已经去世,程念恩果真是没有了底线,为了出人头地什么也干得出来了。
「锦绣,你可有良策,不然你可要一直窝在我们县衙后院了。」萧姐姐问我。
「萧姐姐可别自谦,年底考评只要没问题的话,你家老爷就会升迁了,请你们给我一年时间,我会趁程念恩根基不稳的时候想到办法的。」说完我把一张纸递给她。
「给我的这是什么?」萧姐姐接过来看了一眼,不确定地问我,「你这是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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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给她的便是程念恩从我苗家勒索的染布秘方。
里面有详细的配方和水温,操作步骤我都写得一清二楚。
「公布出去啊!」这东西是我苗家屹立染坊的根基,但是既然程念恩要到了,我也不打算藏着掖着了。
大家都会知道的,谁还会找他程家合作?
「大气!锦绣大气!」萧姐姐兴高采烈地离开了。
我脱了衣服和衣躺在县衙后院我的小屋子里,想爹爹,想表哥,想孩子。
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想娘亲,晚上会不会哭。
该死的程念恩和娇杏,让我们骨肉分离。如果能重来,我肯定不会为娇杏求情,让那个程念恩去赌,烂赌鬼一辈子中不了举才好!
现在我要做的便是好好休息,想办法扳倒程念恩才是正途。
娇杏这丫头到底怎么样?这场别人的复仇开始得太匆忙,我甚至没有时间来好好准备一番。
我让人找到天门寺的僧人,说我有事相求。
很快天门寺有两个僧人登门,我准备了二百两银票给他们,俩人摇头,说我平日里在天门寺捐的香油钱足够多,帮我是住持同意的。
于是我换了些碎银子和干粮给了俩人。
商场也如战场,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不了解对方的情况下贸然出手,我死得只会更快。
程念恩还没有离开,倒是娇杏很快上门来挑衅了。
萧姐姐来让人叫我的时候,丫鬟偷偷告诉我说是程夫人也在,ṱűₒ我便知道发生了什么。
脱下我自己喜欢的衣衫,换成了粉红的裙子,头上的金钗换成银钗,摘下和田玉的手镯换成了银镯。
素面朝天来见客。
「拜见夫人,程夫人。」我看见萧姐姐和程夫人坐在高座上,俩人都没有扫我一眼。
差不多一炷香的工夫,萧姐姐才让我起身,站在她身后。
娇杏笑嘻嘻对着萧姐姐说:「听我家老爷说起贺老爷要了苗小姐,今日一见,果然是我见犹怜,怪不得迷得贺老爷不顾同窗情谊也要这个女人,人间尤物啊。」
这贱人真是连汤溅出来的汁水也不肯放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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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杏对我的羞辱倒是让我没什么感觉,毕竟一个被窝里睡不出两种人来。
「还在我这里杵着干什么?老爷虽然爱你的颜色,你这样素净又是给谁看?连个珠钗都没有就出来见人?想让我落下薄待妾室的名声吗?」萧姐姐板着脸和娇杏诉苦。
「这妾真是心思深沉,打扮成这副样子,故意给我没脸呢。」萧姐姐的演技足可以去演戏了。
「可不是,这苗锦绣最擅长这个了,以前看不上我家老爷,还眼巴巴去给我们老太太送参汤,那一副情深义重的样子,让我们老爷惦记了好久呢。」娇杏也附和。
我赶紧退下,但是听见娇杏又叫住我:「苗锦绣,我想吃你亲手做的桂花鸭,你去给我做一碗。」
这便是要在县衙长谈了,桂花鸭从腌制到卤熟好几个时辰下不来。
我躬身应下。
桂花鸭里我原本想下药的,后来想想萧姐姐也会尝一尝的,还是算了。
认认真真杀鸭子,拔毛,腌制。
希望萧姐姐能套出她更多的信息来。
我知道晚上还是一场硬仗,娇杏来了,程念恩也不远了。
看到我如今的下场,被原配夫人欺负、低头做人的这种情况能让他满意吗?
果然晚上我被叫到了宴席上,程念恩和贺知县坐上首,萧姐姐和娇杏坐右边,我来后很自然地站到我主母身后。
「萧夫人,我带的侍女不舒服离开了,能不能让你家小妾为我布菜?」娇杏果然是出招了。
主母发话我当然要去做,于是站在娇杏身旁为她布菜。
结果她好看的小脸儿皱了起来,用手捂着鼻子:「你什么味儿啊?」
「是,主母的丫鬟吩咐我下午做完桂花鸭就去刷马桶的,夫人叫我的时候马桶还没刷完……Ŧũ̂²」我委屈得想掉泪。
「呕。」
娇杏刚吃下去的东西被吐了出来,溅了自己一身。
我看到程念恩狠狠瞪了她一眼,大约是刚刚发达,侍女又不在,她只能失礼地回家。
萧姐姐歉意地笑了一笑:「程夫人,真是对不住,这小妾今儿敬茶时对我不敬,我才罚她刷马桶,抱歉了。」
娇杏顾不上说话,匆忙上了马车离开了。
程念恩却定定地看着我。
等他们酒足饭饱后,他在无人之处拦住了我:「锦绣,我昨日才知是那娇杏主动要嫁过来的,这些年来是我误会了你。」
说罢他就开始对我动手动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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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放心,我知道你和贺兄还未圆房,你本是我的未婚妻,如今我发达了,断没有让你落魄的道理,你还是从了我吧!」
一边说一边急切地拉着我的手。
我还未来得及说话,听见他又快又低地说:「我会找贺兄要你回去,但是娇杏这个女人不能留,若是没有了她挡道,你依然会是我发妻。」
我使劲儿甩脱了他的手,正颜厉色道:「程大人自重!我本是好人家的女儿,被休之事我无话可说,但是我可是不会无名无分当谁的妾,如果你真的把我当货物一样要走,我宁可一头碰死在这假山上!」
这男人脑子是有病吗?
他勒索我苗家秘方,借此渔利,拿走我苗家产业,逼迫我成了下堂妇,以为我心中还有他?
女人在他眼中是多么贱的东西吗?
还是说娇杏这等人把他捧到了天上?
让他觉得只要给我一个发妻的名分就能忘记家产被夺之仇?
没想到他更赞赏我了,给我留了一句话:「你放心!」
我放不了一点儿!
萧姐姐来我屋里吃茶:「你这个促狭鬼,故意让她丢人的吧?」
故意倒不是故意,还是太了解她了,知道她会故意为难我。
「她如今的日子大约也是不好过的,程念恩现在需要大量钱财来为自己谋求更高的前程,今日她就是来找我谈合作的。」
娇杏果然是打算用我苗家秘方开染坊,然后把睢县和通县的染布业务都拿下。
还想让贺知县前头和睢县内的皇商谈价格,比我们家合作的织染价格高出三成。
真是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
长得丑,想得美。
「我明日便把那秘方抄录上百份,给各个染坊的掌柜们都送去,让她想得那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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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念恩被皇商鄙视得体无完肤,准备降一降价格的时候发现人家早就找了别的染坊。
他毕竟不是睢县的知县,更何况那是皇商,背后也有撑腰的。
他通县的政务又出了问题,因此急急忙忙离开了。
我在县衙后宅长出了一口气。
虽然是出了一口气,但是日子还是要慢慢谋划,毕竟不可能他前脚刚离开,我就回了家。
那样肯定会陷贺大人两口子于不义。
两个月过去了,天门寺的僧人终于从通县回来了。
萧姐姐带我去了天门寺,和俩人面对面坐着:「苗施主,萧施主,通县出大事了!」
原来程念恩当初匆匆离开,是因为通县出现了不少流民,骚扰当地百姓,朝廷命他镇压流民。
但是程念恩手中没有兵权,为了立功,以施粥为名,诱骗贫苦之人,而后杀之,用人头冒充流民,向朝廷邀功,并且还以流民肆虐为由,向朝廷讨要赈灾钱粮。
两个僧人说完不由得闭眼念诵阿弥陀佛!
我和萧姐姐对视一眼,不由得为通县百姓感到难过。
「两位大师可曾受伤?」我赶紧追问。
「并不曾,只是我们受那贫苦百姓施舍,他们好些人说去排队领粥,一人一口省下来,也仅够我和师弟吃的,但是那晚上去领粥之人都没有回来。」年龄大些的僧人眼眶通红。
「那你们怎么知道他们是被杀死了?」这事儿太大了。
「没多久程县令就收到了朝廷嘉奖的圣旨,还有人偷偷请我们外来的和尚去诵念往生咒,我们才发现那些人其实就是通县百姓。」年龄小的僧人有些泣不成声。
「你们俩把事情告诉方丈,然后穿上女装离开天门寺,在这里只会给天门寺招灾,知道吗?」事关重大不得不防。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方丈一脸慈悲地进来。
「这事我已经知道了,法空、法明,你们听苗施主安排,赶紧离开。」方丈思路很清晰。
我们离开的时候,我对方丈叮嘱:「一定要小心,晚上必须安排人值夜,防止有人纵火烧山。」
其实我倒是不怕天门寺出事,现在我知道了程念恩的行事和势力,他还没有这么长的手能伸到睢县来。
而且也不一定有人注意到两个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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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萧姐姐带着俩男扮女装的僧人回到了县衙,见到了贺知县,之前我还留了个心眼。
若是贺知县视而不见或者对我们这些人灭口呢?
于是我把年龄小的那个偷偷送回我爹爹那里。
贺知县听了僧人的汇报后一下子跌坐在地上,脸色发白,手开始发抖。
嘴唇翕动,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最后拍案而起:「竖子敢!」
果然还是一个被ţū́₇窝里睡不出两种人来,他和萧姐姐反应差不多,先是被气坏了,然后就开始情绪上头了。
眼看着他已经情绪上头要进京血谏去了,我赶紧让他坐下来,轻轻问了他一句:「贺老爷可还记得王皇商?」
贺知县和萧姐姐都对着我看过来。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当初程念恩觉得拿到了秘方就可以坑王皇商一把,没想到咱们把秘方公布于众,让王皇商找到了更便宜的合作对象。」我路上已经想到了怎么处理这件事。
「王皇商背后有宫妃,这宫妃的背后肯定有程念恩的政敌,让他们出手岂不是比我们出手更方便?」我提醒俩人。
贺知县一下子就冷静了下来,低头琢磨这事情的可行性。
我和僧人赶紧退了出来,让俩人继续讨论。
我偷偷带着僧人溜出县衙,回到了娘家。
正好赶上表哥带着孩儿在这里耍,爹爹家产已经被程念恩搬空,空剩下一座大宅子,是时候考虑做些什么营生挣银子了。
表哥看到我比孩子看见我还激动,他早知道我和贺县令只是名义上的关系,却还是对我诉说没有我在身边的苦恼。
我只能安慰他,快了,最迟也就是过年。
表哥闻言大喜:「锦绣,你一定要快,我快扛不住那些媒婆了,天天都有人上门给我说媒的。」
孩儿在旁边为他做证:「每天都有人来要给宝宝找个后娘,娘亲,你可快点儿回家吧!」
我一手拦着软软的孩儿,一手拦着表哥的腰,快了,快要见分晓了。
秋天皇商就去了京城,到如今那程念恩还能蹦跶多久?
但是比程念恩消息传来更早的却是娇杏身亡的消息。
这一日,萧姐姐突然来找我,说娇杏没了。她这些年在程念恩的后宅为他打点一切,纵然有爹爹当初给她的银子,还是很辛苦的。
毕竟有个会赌的夫君。
这个人中举后更是认了一个贪财的太监当干爹。
娇杏累出一身病,还没有子嗣,反倒是程念恩的侍妾生了儿子,所以娇杏死得无声无息。
「娇杏让人给我送来一张银票,说是给你赎身,还说给你留了一个礼物,但是我没见着。」萧姐姐因为久久没有京城的消息,也忐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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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过了腊八,我就收到了娇杏遗留的礼物。
一封信,一个落魄书生说他接待了两个睢县来的和尚, 但是和尚不是正经和尚, 竟然偷偷打听程念恩大人的事情。
后来流民被斩杀后,这俩和尚突然不见了,他怀疑这俩和尚知道了什么,就来程府报信。
但是这封信被娇杏拿到了,她没有把这件事告诉程念恩,反而是瞒下了这封信, 还把这个落魄书生坑进了大牢。
【小姐,我做这件事不是找你邀功, 而是我实在过不了心理那一关,每天只要闭眼就能看见那些被砍头的百姓找我索命。我知道我错了, 我也知道我做不了什么, 救不了更多人, 但是这俩僧人我还是能保住的。】信的最后她这样写着。
【我已经时日无多了,我也希望自己不下地狱, 我想要为自己所作所为赎罪,于是我救下了一个孩子,把这个孩子送到了京城。如果你有扳倒程念恩和他干爹的办法,你就去找他吧, 我把证据都给了他。】
看完信,我也不知道自己心情是什么样子。
竟然还掉泪了。
为了一个臭丫鬟,忘恩负义的娇杏, 竟然哭了。
然后又笑了,也许这就是压垮程念恩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把那个孩子的存在告诉了贺知县,然后去天门寺为娇杏点了一盏长明灯。
都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她从没有挥起过屠刀, 却救了至少三个人的性命, 她值得我为她点一盏长明灯。
腊月二十三, 小年。
京城传来喜报,程念恩杀良冒功,斩。
来年正月, 贺知县,不, 贺大人已经高升,我和表哥在柳亭送别贺大人一家, 萧姐姐笑眯眯拦着我问我要不要去跟着她走,我赶紧拒绝了。
表哥还在一边虎视眈眈地看着我呢。
我还有银子要挣,很多布要染, 孩子要教育, 爹爹要孝顺,表哥要安抚。
「忙完了来找我, 我们一起去游山玩水呀。」萧姐姐和我挥手告别。
好吧, 等我忙完,估计贺大人都升官不知去哪里了。
朝廷给的赏银, 萧姐姐和贺大人都给了我, 我总要做出些样子来才不辜负他们。
好好研究, 织染这行业水深,公布了一个秘方不算什么,总有一天我要染尽天下颜色。
做生意嘛, 人无我有,人有我精,反正以后我们也是有靠山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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