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捡到了聋子太子

从侯府逃出来后,我与货郎做了一对平凡夫妻。
本以为日子会这么平淡地过下去,谁知世子爷会出现在千里之外的益州。
他拉着我的手,言语暧昧。
「小酒做了妇人,竟比从前更有韵味。」

-1-
小酒是我从前的名字。
那时我是永平侯世子贺遂养在后院的禁脔。
贺遂从梨园把我买出来。
我低眉顺眼,跪在地上伺候他。
贺遂已有正室,是世家大族的闺秀。
端庄有余,却少了风情。
贺遂拎着酒壶,冰凉猩辣的液体顺着敞开的衣襟淌进肚兜。
他踩着我的肩膀,叫我看清自己的身份。
「好好伺候我,不要痴心妄想。」
戏子就是戏子,是下九流,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2-
贺遂性子古怪。
凡事在外为了大局可忍让三分。
在内,愈发乖戾苛责下人。
他与夫人自然琴瑟和鸣,只是温存过后。对我就换了一副面孔。
夜凉如水,我只披了一件单衣。
下半身浸在水里,冷得发抖。
玉盘被我举过头顶,盘子里是数不清的琉璃宝珠。
捧着玉盘的手不能抖,抖落了一颗珠子,贺遂就要在我的背上落一滴烛泪。
烛泪滚烫,在后背烫起一连串花朵似的印记。
渗着血迹的红让贺遂心情颇好,可他伸手触摸时,叫我不住瑟缩身子。
我知道,贺遂这是在外头受了气的。
果不其然,他见我颤抖的幅度大了些。琉璃珠子滴滴答答滚进池塘,脸色也更加狠厉。
「小酒,你也看不起我吗?
「你也觉得我比不上大哥?
「倘若他不死,世子之位绝轮不到我?」
我咬着牙,嘴里渗出些许血腥味。
「小酒不敢,在小酒心里世子爷就是天下最厉害的人。」
这种话骗不到贺遂。
他的指头戳进我背上的伤口,近乎挖下一块肉来。
我忍不住痛呼,却被他捂住嘴。
「闭嘴!你们这群婊子有什么好委屈的!小爷供着你吃喝,你就该好好地伺候爷!」
贺遂双目通红,他狠狠将我按入水里。
待我耗尽肺里最后一滴空气后才将我拉上来,欣赏我因为痛苦而扭曲的脸。
直到这时,贺遂才会抱住我冰冷的身体。
他抚摸我湿漉漉的长发。
「小酒乖,只有你是最听话最体贴爷的那个。」
我吓得发抖,却依旧回抱住贺遂。
不为别的,只因为后院不听话的女人都死绝了。
想Ťûₚ活,就得忘记自己是个人。

-3-
我不想死在贺遂的后院,所以我逃了出来。
中秋,皇宫设宴。
贺遂需和夫人进宫赴宴,是逃跑最好的机会。
贺遂不知道,其实我的水性很好。
在梨园时,师傅对我说过。
人生在世,得有一样别人不知的技艺傍身。
指不定哪天就能用上。
我没有拿包袱,只带了一点碎银子。
京城的首饰大多出自大师,上头有私印。
一旦出手,保不准会被揪出来。
银票同理。
好在,我省吃俭用存下了一点碎银子。
我把银子藏在腰带里,深吸一口气钻进了后院的水里。
这整个庄子都建在水上,而这水通着城外。
只要出了城,就能坐船离开这里。
我的身契虽然还在衙门押着,但是不要紧。
只要能在贺遂回来之前出城,他绝迹找不到我。
到益州之后,我支起豆腐摊子,靠卖豆腐为生。
除了豆腐,豆浆,腐竹之类的也卖。
发不了大财,却也饿不死。
保险起见,我给自己改回了原来的名字。
家乡发水灾之前,我爹靠教书为生。
名字也是仔细取的。
只是后来水灾,我爹被大水冲走。
娘养不活我,只能改嫁。
继父嫌弃家里吃饭的嘴太多,趁我娘生了孩子不能动弹时把我卖给了牙婆。
进了梨园,前尘尽忘。
取个好记的艳名才是正经。
「客人点你时可记不得你那个绕口的名字。」
衔青。
楚衔青。
哪有那么难记,不过是因为下贱,不值得费心罢了。
在益州待了一年后,我从河里捞出来一个男人。
他浮在水面上,面色惨白,一只耳朵还有血丝渗出。
我伸长了竹竿,把人捞到面前。
正要仔细瞧,那人猝不及防睁开了眼睛。
漆黑的睫毛,乌黑的瞳孔。
死气沉沉,又漂亮得过分。
我吓了一跳,险些把他捅下去。
好在,他只是无意识睁眼,就这么茫然不知看向何处。
得亏我要做豆腐,起得早。
要是旁人看见非得报官不可。
我麻利地把人拖上岸,拽回家。
决定休摊几日,先把他的伤治好。
不是我色迷心窍。
是这水里漂的男人我认识。

-4-
贺遂平日人五人六,却也有夹着尾巴做人的时候。
尤其是面对自己的表哥,太子商秩明。
我在后院,时常听贺遂提起他。
「商秩明常以太子身份压我,整日说教,好似我是他身边的一只狗。且等着吧,他总有落魄的一天。」
我也没想到,这天来得那么快。
当初贺遂才得了我,食髓知味。
白日也赖在后院。
贺遂仰躺在木床上,我跪在他脚边。取一只竹箫慢慢地吹,旖旎的曲子在夏日的燥热里愈发缱绻。
直到那人推开了门。
日光乍现,只是匆匆一面。
冷漠英挺的眉眼,凤目微挑,斥责贺遂荒唐。
随从将外袍扔在我的头上,遮住满身暧昧的痕迹,还有那身实在上不得台面的衣服。
商秩明抿着唇,愠怒的嗓子极沙哑的,带了丝丝的克制。
「还不下去!」
他当时在想什么呢?
一定是我这样的女人实在不要脸。

-5-
现在,像贺遂说的。
商秩明真的落魄了。
益州虽然隔得远,消息传得慢,一年的时间也足够从京城传到我等小老百姓的耳朵里。
商秩明谋逆,被贬为庶人,发配贵州。
也不知怎的,叫我碰见了。
听了几天风声,都说废太子死在路上。已经上报朝廷,这会子皇帝正后悔呢。
商秩明还没醒,我也没把人在我这的消息透露出去。
如果商秩明是被人所害,这会子应该不希望被人知道他在哪。
就是三四天了,人还没醒。
烧了好几天,眼睛烧得通红。
还总是直勾勾盯着人看,叫他又没动静。
大夫来看,说左耳朵被人打穿了,以后跟他说话得大点声。
「这只耳朵就算恢复得好,以后也比不上正常的。」
到了第五天,商秩明算是清醒点,知道跟人要水喝了。
我假装不认识他。
「你从哪来的?」
商秩明低着头,捧着水碗,扯出个笑来。
「我不记得了。」
失忆梗。
他定然极擅长美人计,顶着苍白的一张脸,笑容却足以迷惑众生。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商秩明赖着不肯走,他耳朵不好,我当着面说恶毒话,商秩明也听不见。
屋子那么小,睡不下两个人。
商秩明还算有眼力见,自己搬去豆腐房。
天不亮就脱了衣裳开始磨豆腐。
被汗浸湿的肌肉鼓鼓囊囊,一使劲,青筋根根暴起。
随着他的动作,肌肉起伏着,就好像生怕我看不到似的。
我骂他不要脸。
商秩明也不恼,老老实实把衣服穿上。
我又去扒开。
「我挺爱看的。」
商秩明就笑。
那个坏了的耳朵红得要滴出血来。
时间长了,我们两个就滚在一起。
有时候在床上,有时候在豆腐房。
在床上滚的被子乱糟糟,在豆腐房滚的稻草乱糟糟。
有一次我从商秩明怀里爬起来,他肩膀上都是我咬出来的牙印。气还来不及喘匀。又被他拉回去。
商秩明揽着我的腰,牙齿在脖颈细细地咬。
「这样下去不行。」他说,「你得给我个名分。」
我被他勾得意乱情迷,胡乱的应着好。
商秩明转正后,就顺理成章搬进卧房,再也不在豆腐房打地铺了。
再后来,商秩明打算着进点货到下头的乡镇上去卖。
「你卖豆腐,我做货郎。等攒钱买了房子,再生个小娃娃。」
我不知道商秩明打的什么算盘,做货郎可以名正言顺四处进货。自然不会局限于益州。
他不说,我就当不知道。
只卖我的豆腐。

-6-
我们在一起生活的第五年,我又遇见了贺遂。
当时已经快晌午。
豆腐卖得差不多,只剩一块打算中午回家做汤。
我打开钱匣子,低头算账。
冷不丁一双鞋停在我面前。ṱũ̂⁷
滚了金线的,非富即贵。
我下意识抬头,身子一惊险些打翻摊子。
手里的铜钱掉在地上,丁零当啷滚了好远。
那人弯腰,一枚枚捡起来放在我的掌心。
唇边的笑轻佻又暧昧。
贺遂捧着我的手,将我的十指合起。
「小酒怎么这般不小心,连钱都不要了。」
夏日里衣裳薄,贺遂的手顺着裸露在外的小臂探进里衣。
他摩挲着我的肌肤感叹。
「多年未见,小酒的皮子糙了些,可见磨豆腐是个辛苦活。」
贺遂仰脸,瞧见我梳的发髻。
「小酒嫁给了谁,为何不知会一声。我也好备下薄礼,不知你这位夫君清楚小酒从前的营生吗?」
我张开嘴,好不容易才定下心神。
「公子怕不是认错了人,这里没有什么小酒。我叫衔青,楚衔青。」
那人应了声,却还是死死盯着我。
「是吗,你长得实在像我后院的禁脔。」
我咬着唇,抽回手,作势要用扁担打他。
「光天化日调戏良家妇女,再不走我就要报官了!」
贺遂轻笑两声,云淡风轻地走开。
可我知道,他不会放过我的。
商秩明还没回来,也不知他这次是去哪进的货,进的什么货。
我胆战心惊,吃不下饭。
干脆把豆腐和肉丝便宜了家里养的狼狗。
这畜生倒会撒娇,围着我腿蹭的一裤子毛。
虎子生得威武,脾气却像小狗样。
不过对外人,敢擅自靠近院子的,可会嗷嗷叫个不停。
我抚摸着虎子的头发,心里不禁思忖要怎么对付贺遂。
如果商秩明不是废太子就好了。
可如果他不曾落魄,与我自然也没有那么多纠葛。
水缸映出我的脸,总不能毁了这张脸吧。
贺遂,对丑人总没有兴趣。
当天夜里,贺遂果然来了。
只是他一个人来的,被虎子咬了出去。
我披起衣服,瞧见贺遂落荒而逃的背影只觉得畅快。
虎子依旧围着我的腿肚子打转,我许诺它明日会奖励它一个鸡腿。
这一觉倒睡得安稳,只是第二日起来,虎子就被挂在门口。
被剥皮,流了一地的血。
我惊的说不出话。
虎子的脑袋被绳吊起来,舌头耷拉在外面,早就没了气息。
商秩明不知何时回来,货还没卸下,呆呆看着。
这小狗是他从大娘家亲自挑的,一窝狗崽里最壮实的一个。
商秩明宝贝的不行。小时候日日搂着睡觉。
我见他眨了眨眼,漆黑的眸子里浮动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商秩明把虎子放下来,妥善安葬。
一路上,他什么话也没和我说。
只在去卖货时交代我。
「得罪谁都不用怕,有我。」
如果是从前的商秩明,这话我信。
可现在的他就是个货郎,什么也算不上。
我已没心思卖豆腐,打量着存款,实在不行便再逃一次。
到了下午,有人送来字条。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贺遂要我子时去我家后头的山上见,如若不然就杀了我相公。
我才知道人也是有血性的,贺遂一而再再而三地逼迫我,分明是把我看作猪狗。
我和商秩明在一起久了,也把自己当作人。
全然忘记了师傅教的,我们的命在贵人手里。
我们这种下九流,什么也算不上。
呸!
今天晚上我就让他见识见识,什么叫屠刀之下众生平等。
我把杀猪刀别在腰里,摸黑去了后山。
商秩明的耳朵不好,不怕他听见。
只是今晚过后,我们恐怕要天各一方了。

-7-
贺遂果然在山上等我。
他见了我便一把抱住,一双手从衣领探进去。
恶心得我只想吐。
我摸向后腰,稳稳握住刀柄。
「为什么杀了虎子?」
贺遂嗤笑:「一个畜生,死了就死了。你喜欢再买一只就是,什么样的狗找不到,何苦非要它?」
这话说得哪里是狗,分明是在说我。
可虎子就是虎子,普天之下只有那一只狗是虎子。
贺遂凑近我的脖颈,贪婪地吮嗅着。
豆香混着茉莉味的香膏,在空气中浮动。
贺遂欲色更甚。
「这是那个男人给你买的?」
他摸向我的腰肢,似乎比从前在后院更软了些。
「做了妇人到底不一样,身子都多些滋味。」
贺遂调笑着,「以后你我二人时常在此偷情,瞒着你丈夫也不失一件趣事。」
男人越来越过分,甚至解开了我的腰带。
腰带滑落,杀猪刀再也藏不住。
我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
抬手一刀砍在贺遂的肩头,他吃痛立刻大叫起来,挣扎着要逃走。
可我拽住了他的头发,就像他从前拽住我的一样。
我们都是待宰羔羊。
不知砍了多少刀,贺遂逐渐没了动静。
我把人拖到山洞,用枯枝把洞口遮住。
平复了下剧烈的心跳,才下山。
我在水池边清理身上的血迹,不知道怎么处理这把杀猪刀。
这是物证,日后要是追查起来定会查到我身上。
我垂下眼,指甲缝里的血迹很难清洗。
如果这世上有人能保我……
我转过头,商秩明此时应该睡得正香。
他谋逆的罪名还顶在头上,如果有一天沉冤得雪,我也不至于寝食难安。
我躺回床上,商秩明下意识转过身抱住我。
大不了一命抵一命,我杀了贺遂也算为老百姓除了个祸害。
想到这我慢慢闭上眼,进入了梦乡。
这一觉直到日上三竿。
我从梦里惊醒,这个点万一有人上山发现贺遂的尸体怎么办。
我慌乱穿好衣服,出门前瞥见那把杀猪刀,好端端挂在厨房。
已经看不见血迹,被磨得层光瓦亮。
深一脚浅一脚跑到山上,昨晚被淋了一地血的林子此刻却找不出一丝痕迹。
就连山洞里,也早已不见贺遂的身影。
贺遂消失了。
我失魂落魄下了山,担心已经有人报官。
商秩明却从集市上带回一只鸡。
他手把手教我怎么杀鸡。
「要割开喉咙才能一击致命,不然再怎么折腾都是皮外伤。」
商秩明垂着眸,神情算得上和煦,手上却沾满了血。
他发现了我的魂不守舍,亲昵地碰了碰我的鼻尖。
「没什么好怕的,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商秩明握住我的手,问道:「衔青不会离开我的对吧。」
他说:「因为我们是一类人。」
商秩明还说:「我会教你的,手把手教。」
但他没有承认,他是废太子。
我低头看着那只死鸡,忽然意识到,逃离商秩明或许比逃离贺遂更加困难。
不过不要紧,我也不想卖一辈子豆腐。

-8-
贺遂的尸体在Ṫũ₎几十里之外被找到了。
挂在一棵歪脖子树上。
死法和虎子一样。
被吊住脖子,身上的皮都扒光了。
永平侯府派了人来,惊动益州太守跟着一起查案。
查不出,就往上递折子,叫京城来查。
捕快们在街上逮着人就问,凶神恶煞,看谁都是凶手。
商秩明的耳朵不好,旁人说话声音大了就耳鸣。
那官兵扯着商秩明的衣领问他可曾看见什么可疑的人。
商秩明一脸茫然,指着自己的耳朵。
对方不依不饶,要把他抓去大牢里审讯。
这群人,明面上是捉拿要犯,背地里不过是为了收我们这些小商贩们的孝敬。
我从商秩明的钱匣子里取出一百文,塞到官兵的手里,他才作罢。
商秩明涨红了脸,呆呆站着。
我叫他也不回。
气得我骂他聋子。
商秩明转过头,有理有据地反驳。
「我的耳朵本来就不好。」
我气急,要拿秤砣砸他。
商秩明跑开了,他耳朵不好腿脚倒是好。
商秩明这次进货,走得远,我们快半个月不曾亲热。
前两天又被贺遂打断,好不容易安稳下来,正是久别胜新欢。
摇的木床嘎吱嘎吱响个不停。
商秩明喘着粗气,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都是我的模样。
我心里隐约有些别的猜想。
把贺遂的身体搬到几十里开外,还要挂到树上。
工程量太大,不是半个晚上可以完成的。
除非他有帮手。
商秩明有事瞒着我,说不定他现在已经谋划着怎么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策划一场复仇大戏了。
到时候我要怎么办?
我在他的布局里是被抛弃,还是引人耳目的棋子。
见我心不在焉,商秩明扶着我的腰挺进了深里。
我一声闷哼,瞧见他坏坏地笑。
「在想什么?」
我凑在他那只不太好的耳朵,小声:「谢谢。」
商秩明回我,
「不客气。」

-9-
九月。
废太子谋逆案重审。
街头替人写信的王秀才绘声绘色地讲述。尚书是如何与太子太傅构陷废太子,以至于废太子被流放又死在半路的。
可讲得再神乎其神各种细节也都是胡编乱造。
我卖完豆腐,买了两碗糖水和商秩明坐在王秀才的摊子前听书。
王秀才拿着个钵,也不多要,三文钱可以听上一整个下午。
每天的版本都不一样,我严重怀疑他是编漏了嘴。
商秩明听得津津有味,不仅如此还点评。
「这个编得不好,太子没有私藏龙袍。」
「你怎么知道?」
商秩明把碗里的山楂挑给我,「太子是直接带兵进的皇宫。」
我一怔,抬眼还是商秩明温和的笑意。
如今谋逆的罪名已经平反,诬陷商秩明的人都已伏诛。
商秩明还在等什么?
为何还不跳出来承认自己就是太子,还没死?
我不信暗地里没有臣子助他一臂之力。
我转过脸,叹息道:「可惜废太子死在了流放的路上,不然这皇位还是他的。」
商秩明捏了捏我的手:「做皇帝有什么好,像你我这样做一对平凡夫妻才是天下最快活的事。」
商秩明说得认真,我一时分不清真假。
可我也知道,总有一天,那些人会找到商秩明逼着他去做太子。
不然干嘛费尽心思替商秩明平反。
吃饱了撑的。

-10-
商秩明又去外地了。
他跑商跑了好几年,一分钱也没攒下来。
我怀疑都用来打点了。
直到谋逆案沉冤得雪,才见着他的口袋慢慢鼓起来。
商秩明的口袋鼓起来之后,就会把赚的银子放进我的钱匣子。
「衔青以后想买什么都可以,不必羡慕旁人。」
我前两天才和商秩明念叨过,隔壁卤水摊子的媳妇,买了个金戒指天天在我眼前炫耀。
非叫我把手伸出来试试她的戒指合不合适,再惊讶地叫出来。
「哎呀,妹妹的手那么细,最适合戴戒指了。怎么,你家相公没给你买?」
我同商秩明抱怨。
「那么粗的手,跟猪蹄子似的有什么好炫的!我是干活戴不了,她以为我舍不得买吗?」
转身,我又小声骂商秩明:「小气鬼,钱都哪去了,一分舍不得给我花!」
如今,终于见着钱了。
商秩明撺掇我。
「娘子,你也去买,买个金镯子戴。」
「不好吧,我又不是那么虚荣的人。哎呀,你说是要累金丝还是嵌珍珠的?还是买个素的,金丝太软,珍珠易掉。那么贵,会心疼的。」
烛光下,我数着钱,商秩明就细细挑选豆子放在水桶里浸泡。
我心里颤了又颤,他不会是不想做太子了吧?
但是我的猜测很对,就算商秩明不想到那诡谲多变的朝堂中去,也有人逼着他去。

-11-
我被绑了,绑我的人是商秩明的弟弟。
亲的,一母同胞。
商秩安,当朝五皇子。
他把我扔在地上,敛着眉目看人的样子和当初的商秩明一样。
一样的高高在上。
「大哥就是为了这么个女人连皇位都不要了。」
他轻描淡写吩咐侍卫。
「杀了。」
我激动得在地上滚了个圈,堪堪避开侍卫砍来的大刀。
舌头顶开塞在嘴里的布团,紧张到连喘口气都来不及。
「你杀了我,商秩明也不会放过你的!」
闻言,商秩安眯起眼眸,极为不屑地呵笑一声。
「我们是兄弟,为了一个女人,大哥会与我生嫌隙,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
我在戏班子那几年,学得最好的就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对商秩安这种人,就得顺着他说话。
我一脸谄媚,「就算如此,我毕竟与太子殿下相处数年。就是养条狗也有感情了,杀了我不要紧,为了我这么个人万一让你们兄弟有隔阂就不划算了。」
我抿着唇笑了,「殿下只要解开我,我自有办法让太子心甘情愿回去。」
商秩安垂着眼,滚着金线的鞋踩过我的手指。
「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法子。」
我知道商秩安看不起我,他怕是早已查清我的底细。
我这样的人不配染指他的哥哥。
可我没办法,我只能讨好他恭维他。
我接过侍卫的刀,在自己的胳膊,大腿划出几道血痕。
又咬咬牙,滚下碎石。
饶是把握着力道,也成了个血人。
石头划出来的伤口痛得我眼泪直流。
我朝商秩安道:「可以去报信了,就说我遇刺,恐怕他们的下一个目标就是商秩明了。」
我在赌,赌商秩明会不会为了我的性命主动站出来。
见我这么惨,商秩安冷哼一声。
他并没有管,只说:「我会告诉大哥的,倘若他还不肯回去,你就在这等死吧。」
身子渐渐冷下来,痛感也大清晰。
只有眼皮越来越重。
朦胧中有一个身影奔向我。
我赌赢了。
我躺在商秩明怀里,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那些人是谁啊,怎么见着我就砍!」
我哭哭啼啼,咬住商秩明的耳垂。
「你怎么才来啊!」
按照我的人设,我是不知道商秩明的名字的,所以当他告诉我他是太子时,我装得很震惊。
再然后我勾住商秩明的腰带。
「我的运气真好,叫太子爷给我当牛作马好几年。」
商秩明斥我不安分,伤成这样还说些有的没的。
他叫商秩安去查,那些伤我的人一个都不能活。
对上我的眼,商秩安心虚地别过脸。
「人手不够,况且她只是一个……」商秩安顿了顿说,「戏子。」
话音刚落,周围Ŧų₍静得出奇。
也对,我知道商秩明的身份。
他可不知道我是谁。
我听贺遂说过,商秩明有洁癖。
何况,他原本有一桩从小定下的姻缘。
商秩安盯着商秩明的脸,有些不可置信。
「难道你打算带着她一起回京城?」
商秩明不耐烦起来,他打断商秩安:「什么戏子,她是你的嫂子!」
商秩安气急,竟红了眼。
「我不承认!」
商秩明却在我身边坐下,碗里的药已经冷凉。
他一勺勺喂进我嘴里。
「我承认就行。」
商秩明擦去我嘴上的药汁。
「衔青会跟我一起回京城对吧?」

-12-
我倒是想去京城,只怕商秩安不允许。
黑暗里,有人摸进了我的房间。
是商秩安要杀人灭口。
那把刀悬在我的头顶,从我的角度甚至可以看见刀身冷厉的寒光。
我闭上眼,本该将我贯穿的刀被踢开老远。
身边的人点起蜡烛,商秩明的半边脸隐在黑暗里。
忽明忽暗,像阴森的厉鬼。
那一边,商秩安接了他一掌口鼻都沁出血来。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商ƭú₁秩明。
「你为了那个女人打我?」
商秩明只捧着蜡烛。
「你得叫嫂子。」
「是你让人去刺杀她的吧?」
商秩安不说话,算是承认。
「再有下次,我会杀了你。」
听了这话,商秩安脸上的震惊更甚。最后却还是败下阵来,一句我知道了带出哭腔。
我望向商秩明:「你为我这样,会不会坏了大局?」
商秩明说:「护不住你,还叫什么夫君?」
他还说:「你之前从不走那条路回家,说明你被胁迫了。」
「现在还不能找商秩安算账,不然我们两个都得死。」
我闭上眼,困得厉害。
「我才不会跟小孩子计较。」
兄控罢了。
商秩明下手重,商秩安受了内伤。
跟我一样天天捧着中药喝。
回京城的路上,两个人半死不活躺在马车里。
商秩安还是斜眼看我,看着看着还要不屑地嗤出一口气。
似乎和我躺在一起,都拉低了他的身份。
唯一能让他露出笑脸的时候就是讨论起商秩明。
「大哥文治武功,人中龙凤,才不是那群酒囊饭袋能比拟的!」
「那些贱人,联起手来陷害大哥。就这么死了,真是便宜他们!」
「沉寂几年又怎么样,等大哥回京,管他老几,都得给我夹着尾巴做人!」
商秩安越说越激动:「你根本就配不上大哥,等回京,那些单纯美好的氏族闺秀们才是最好的选择。」
我看向商秩安,突然意识到:「你这么讨厌我,是怕我骗了商秩明的感情吗?因为他曾经被骗过?」
商秩安不说话了,一双眼睛盯着我看。
「我可没骗过商秩明,是他这么多年一直在骗我。」
我扯开衣领,露出尚未褪去的吻痕。
「你看,身子都被骗干净了。」
商秩安别过脸,红得厉害。
「滚啊,真不要脸!」
这兄弟俩,还真是一模一样。

-13-
清透的白玉砖倒映出房顶九条威武的金龙。
整个宫殿都由此变得金碧辉煌。
这样空旷的环境里,左右耳不平衡的落差会让商秩明有种朦胧的失重感。
我不由得看向他的左耳。
商秩明的表情看起来没什么变化。
他安静地听着皇帝说话,在对方叫他时恭顺应答。
借此,我也看见了皇帝的脸。
比起商秩明生硬的眉眼,皇帝显得更柔和些。
也可能是年纪大了才慈祥。
总之,他也注意到了我。
「你就是那个救了太子的民女。」
我跪在地上,「回陛下,正是草民。」
顶着众多探究的目光,高台上的人许我恩泽。
「你想要什么,朕都可以满足你。太子妃之位,亦可。」
上位者说话总爱拐弯抹角,换而言之就是别这么大胃口。
太子妃的位置你不配。
我扯扯嘴角,却愈发做小伏低。
「禀陛下,民女别无所求。只求能相伴太子左右,哪怕只是个婢女。」
皇帝似乎对我的回答极为满意,当即宽宏大量表示:「你对太子有救命之恩,朕怎么可能只让你做个婢女。太子奉仪之位尚且空置,如此也算成全你的心愿。」
我伏在地上,冰冷的气息从白玉砖顺着掌心流向四肢百骸。
「民女谢主隆恩。」
出了金銮殿,我默默跟在商秩明身后。
皇宫的规矩严,我甚至不能与他并肩而行。
怪不得,商秩明不想做太子。
一直到走出宫门,他才转身牵起我的手。
「是我没用。」
商秩明刚刚回朝,正是笼络人心的时候。
他的耳朵又不好,怎么可能娶我做太子妃。
我酸溜溜地呛他:ṭū́₃「恭喜太子爷,不日就要迎娶正妻。不知是哪家的美人。」
商秩明神色淡淡,一副没听见的样子。
再往前走,我忽然听见有人在唤他。
转脸看见不远处的马车边站着位美人。
柳眉杏眼,身形似弱柳扶风,病西子一般多愁善感。
我本想听听她到底在说什么,商秩明忽然抓紧我的手加快了步伐。
我有些恼怒,甩开他的手。
「人家在叫你听不见吗?」
商秩明还是那副什么都不在心上的样子。
「我是个聋子,聋子本来就听不见。」
他只是一只耳朵不好,又不是两只全坏了。
我疑心是他的旧情人。
「哼,指不定是你从前的风流债,如今人家上门讨债来了!」
商秩明嗯了声,他倒怪坦诚的。
「那是我从前的未婚妻。」
我蔫了,到底在京城待过十几年。虽未见过太史令的女儿,却也知道她蕙质兰心,又美貌非常。
与商秩明更是青梅竹马,如果不是那件谋逆案,站在商秩明身边的也不会是我。
「那现在呢?」
恐怕,她依旧在太子妃的人选之中。
商秩明拉过我,他身上已经没有豆子的香味。
有的,只是皇家苦涩又疏离的檀香。
商秩明弯下腰,将我的手放在他的左耳上。
自从受伤后,左耳的温度总是不自然地要高出几分。
「衔青,你会演戏吗?」
我本来就是个戏子,演起戏来当然得心应手。
商秩明摩挲着我的手指。
「好多人在看着我们呢,衔青。」
我愣了愣,随即摆出一副柔弱的姿态来。
差点忘了,这里是京城。
那些贵人,是不会把我放在眼里的。

-14-
冷疏影送来了药。
听说是专治耳疾的。
商秩明从来没跟我说过他的耳朵是怎么坏的,这话还是我从商秩安嘴里撬出来的。
商秩明被下诏狱时,曾派人去求太史令从中周旋还他清白。
只是人走茶凉,商秩明没了价值,人家也不想惹这个麻烦。
太史令一直告病,东宫的侍卫请了几次也不肯去见商秩明一面。
直到被判流放,商秩明才有机会去拦冷疏影的轿子。
他当时狼狈不已,比起乞丐更腌臜,几乎看不出人样来。
冷疏影虽认出他是商秩明,却别过脸,只道他是登徒子。
为此,商秩明被家丁打了一顿。
若是单纯的拳打脚踢还好。
因为当时商秩明死死拽着冷疏影的裙摆,眼里的阴戾太甚。
吓得冷疏影大叫起来,随手抓起木板给了商秩明一下。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商秩明总算松手。
他被打得半边脸高高肿起,耳朵和嘴里渗出的血让他的脸看起来恶鬼一般恐怖。
更要命的是,商秩明发现自己听不见了。
一直到被拖进的流放的队伍中商秩明还是听不见。
因为耳鸣,刺杀人的刀都砍到跟前了,商秩明才知道躲避。
被绑住的手怎么也没办法抵御刺客,况且去贵州的路上都是山路。
商秩明逃至一处瀑布,情愿跳下去也不愿意被抓住。
他运气不错,一路飘到我面前,才保住这条命,有机会从头再来。
怪不得对冷疏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
合着是在记仇呢。
我问商秩安:「你觉得,你哥和冷疏影还有可能吗?」
商秩安咬着牙:「接受你已经是我的让步了!」
兄控总是自以为是。
商秩明又不和他睡一个被窝。
我将冷疏影送的中药拎到东宫门口扔了。
恰好有一辆马车驶过,车轮碾压过那包中药,就像把冷疏影的心也压成了药渣。
她就站在我对面,哀怨地看着这一幕。
「楚奉仪,这是我特地为殿下找来的。」
「哦。」我露出一个得体的微笑,「东宫什么药材都有,这种江湖郎中开的药方就不需要了。」
闻言,江疏影脸色一白。
她身边的丫鬟倒是急着为她出气。
「你这女人未免太不识好歹,这可是我们小姐特地从医正院找来的方子。你不禀报太子,竟敢擅自主张糟践我家小姐一番心意,你不怕太子怪罪你吗?」
我打眼一瞧,冷疏影果真是一脸委屈。却又识大体地让丫鬟不要多嘴。
「我不想让秩明为难。」
我~不~想~让~秩~明~为~难~
我阴阳怪气把这句话又重复了一遍,冷疏影脸色更白。
瞧那模样,别人怕是以为我把她欺负哭了。
冷疏影咬着下嘴唇,半天憋出来一句。
「你还在怪我吗?」
我顺着她的目光,才知道商秩明不知何时出现在我身后。
我赶紧收起自己那副嚣张的样子,乖顺地站在商秩明身边。
商秩明看了我一眼,漫不经心的,瞧着还有点冷漠。
真奇了怪了,以前我们在益州。商秩明看我的眼神里总带着点撩拨人的缠绵缱绻,如今倒好,给我脸色看了。
商秩明说:「乖一点。」
他声音压得极低,「刑部在审贺遂的案子。」
这话真是砸到了我心里,我可没忘了我是怎么按着贺遂,畅快地砍了十几刀的。
要不是杀猪刀质量好,都该卷刃了。
见此,我娇羞地靠着商秩明。
十足十的狐媚子。
「殿下,外面风大,我们进去吧。」
商秩明随我转身,冷疏影竟追上台阶。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商秩明果然顿住脚步。
「你还在怪我吗?当初我没认出你,还当是哪里的乞丐。」
商秩明的声音很轻,听着有些心酸。
「我早不怪你了。」
随后便听一声轻笑,冷疏影眼眸含泪,唇边的笑像喜极而泣,又像多年后的释怀。
「那就好。」
说罢,她就带着丫鬟走了。
冷风吹过,商秩明的嘴角抽了抽。
「你不会真信了她的话吧?」
商秩明弯下腰,帮我理了理衣领。
「怎么把菜汁滴到衣服上了?」他冷笑,「我在水里都泡浮囊了,你也没认不出我。」
我一惊,「你怎么知道。」
商秩明揽过我的腰。
「我见过你,在永平侯府。」
他眸子里渐渐燃起欲色,我才明白他从前喑哑的嗓音里为何总带着克制。
「原来那样柔顺的皮囊下,是这样大胆的一颗心。
「所以我们两个人再合适不过。」
在狼狈为奸这件事上,我们确实很有天赋。
商秩明让我回忆冷疏影的声音,接下来的这段时间他可能会放养我。
「你是学戏的,这段时间要学会冷疏影的声音。
「京城的情报网四通八达,你的身份瞒不住。在益州之前你确实出身下九流,进过永平侯府做过贺遂的妾室。」
商秩明的语气沉重下来,「贺遂去过益州,而你恰好在益州。那之后他就死了,刑部一定会往这方面查。
「所以你一定会下诏狱。」
我打了个寒战,意识到商秩明的用意。
「你的意思是,要让我顶替冷疏影?」
男人颔首,「当然了,如果她不为难你,我也会放过她。刑部那边我已经打点过,如果有人非要借此做文章,就只能她先死一步了。」
商秩明说得没错,我在京城确实寸步难行。
权贵们不承认我的身份,大场合上总是暗戳戳地挤对我。
搞得我来京城快三个月了也没相熟的人。
比起我,她们更承认冷疏影。
倒不是觉得商秩明薄情,而是权衡利弊之下,他一个耳朵不好的太子当然需要助力。
和我在益州的时光再甜蜜那也是落魄时的不得已而为之,和京城的权势比起来就显得微不足道。
商秩明在一开始或许还能维持对我的好,但时间长了总会妥协的。
我坐在一堆贵女之中,左边的是国公夫人,右边的是将军夫人。
正对面,是冷疏影。
她低着头,露出一截雪白的颈子。
随意侍弄着桌前学舌的鹦鹉,鬓间的芙蓉更衬得她美艳。
国公夫人在一旁搭腔。
「疏影至今未嫁就是为了等太子殿下,如今倒好,叫一个不知道哪来的女人占了先机。」
我猜她说的是我。
将军夫人在一旁附和,「也不算不知出身,京城里的戏班子虽多,专唱艳曲的都在一个场子。随便问问不就是了。」
说罢,她还吩咐丫鬟。
「小酒,替贵人们倒茶。」
我坐在中间有些难受了。
她们不怕得罪我,我没有母家撑腰。
总不能把我被洪水冲走的爹找来。
冷疏影抿着唇,「过去的事就过去了,何必再提。」
她把茶推到我面前。
「你说是吧,楚奉仪?」
我盯着杯子里的茶叶,浮浮沉沉最终还是落了底。
也不知谁先提起贺遂的名字,大家的话题急转直下。
说起贺遂那骇人的死相上。
「被扒皮吊在树上,这得是多恨啊!」
「世子爷虽然荒淫,却也不至于遭此毒手。听说死前足足被砍了十几刀,愣是没断气,活着挂上树的呢!」
贺遂确实没干什么,他只是杀了商秩明最喜欢的虎子。
狗怎么死,他就怎么死。
冷疏影问我:「楚奉仪在益州,想必也听过这件事,不知你们在益州见过吗?」
我喝了口茶,在座的目光都紧紧跟随着我。
人就是这样,在挖掘桃色新闻的时候总是不遗余力。
却完全没想到,我这么个小身板就是凶手之一。
「见过的,他来我的豆腐摊买过豆腐。」
冷疏影仍紧盯着我,试图从我脸上看出慌乱的表情。
「然后呢?」
我耸耸肩,「他让我继续跟着他,我没答应。」
冷疏影有些失望,「就这样。」
「就这样。」我压低了声音,「你不信可以去问太子。」
冷疏影咬着唇,不置可否。
这一桌的人神色各异,大多是鄙夷。
嘈杂的人声里,我听见有人暗暗骂我。
「当真是戏子无情,婊子无义。世子替她赎身,又待她不薄,如今竟连滴眼泪也不曾掉。」
我记下她的脸了,以后有她好果子吃。
吃过饭就要去游湖,男女分开坐船。
冷疏影和我贴在一起。
她同我打赌。
「你说太子会救我吗?」
我看向她挑衅的目光,那里头的胸有成竹有几分可笑。
她一点都不了解商秩明。
商秩明这个人记仇得很。
冷疏影打聋了商秩明的耳朵,竟然以为他还会原谅自己。
我懒得看她,推了冷疏影一把。
她早晚要死的。
船上的人发出惊呼。
「楚奉仪,你疯了!」
商秩明在对面看了我一眼,而后跳下船把冷疏影捞了上来。
后者缩在商秩明怀里瑟瑟发抖。
「秩明,她为什么要害我?」
商秩明只是搂紧她,像找回了丢失的宝贝。
因为谋害冷疏影我被罚禁足,虽然我找了脚滑的借口,但船上很多人做证确实是我推得冷疏影。
流言更甚。
「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我看得多,如楚奉仪这般的女人都是处心积虑往上爬。自然心肠歹毒。」
她们说商秩明是被我骗了,才会觉得我良善。
当务之急,是赶紧娶太子妃。
也就是冷疏影。
我被关在后院,就日日吊嗓子,学冷疏影说话。
一连好几日,商秩明都没来看我。
他的心肠倒硬。
到了第八天,商秩安来了。
他还是一副看谁都不爽的样子。
「你不如留在益州。」
这时候,商秩明也跟着后头来了。
给我带了吃的。
禁足的日子见不着油水,饿得人心慌。
商秩明说冷疏影比我瘦,不减肥穿她的衣服不像。
商秩安见了他就呛道:「在益州宝贝的跟什么似的,怎么到了京城不也是由着被人欺凌。你不会真想娶冷疏影吧,就算她爹是太史令兼任禁卫军统领,你也不至于吧。哥,我绝不同意这件事!」
商秩明眼皮都不曾抬,吩咐我:「你以后对冷疏影恭敬点。」
商秩安在一旁睁大了眼。
商秩明才看向他,「我又不跟你睡一个被窝,用不着你同意。」
商秩安气冲冲地走了,走到半路又绕回来。
「你准备拿老三怎么办?当初可是他骗你带兵进宫的,难不成就这么算了?」
商秩明说:「我自有分寸。」
他又从我手里夺下盐水鸭。
「别吃了,还得再瘦两斤。」

-15-
商秩明的婚事定在下个月十二。
我饿得面黄肌瘦,总算有冷疏影人在衣中晃的感觉。
成亲那日,我特地找了身红衣。
在益州的时候穷,成亲也没操办。买了朵红头花,烧了一桌子好菜就算成亲了。
哪有现在这么阔绰的场面,光是灯笼就挂了一条街的。
更别说没日没夜放了三天的烟花不知道要多少钱。
我顶着哀怨的脸出现在商秩明眼前,哭着问他:「从前的情爱都不作数了吗?」
商秩明没回答我。
「来人,把她拖下去,不要惊扰了太子妃。」
这是在告诉旁人,我已经完全失宠。
贺遂的案子,可以提上清算流程了。
果然,刑部等商秩明婚期过后就命人来捉我。
我戴着镣铐被押入大牢。
审讯的人将我吊在房梁上,准备用刑。
正当此时,商秩安阴着脸匆匆赶来。
「住手!」

-16-
商ƭų⁷秩明正在屋内闲坐。
天气渐渐凉了,到傍晚时候就得添一件外袍。
冷疏影在一旁搅弄药汁,以让它尽快冷透。
「这是妾好不容易才找来的方子。」
其实什么药都没用,宫里的御医已经看过。
持续的炎症加上浸水,能保住听力已经不错,想恢复是不可能的。
楚衔青抱怨过,他的一帖药,自己得卖半个月豆腐才能挣回来。
那时候商秩明躺在床上不能动弹,却还是认出楚衔青就是一年前贺遂的禁脔。
她远没有现在鲜活。
他听贺遂叫过楚衔青,只不过是俗名。
「小酒。」
贺遂叫得那样暧昧,轻佻又下贱,好像她是什么物件。
楚衔青跪在地上,露出大片白皙的身子。
还有,被虐待的痕迹。
她脸上都是谄媚与风情,眼角眉梢挂着讨好又谨慎的笑。
和如今站在自己面前的完完全全是两个人。
楚衔青见商秩明没反应,故意爬到床里。
她躺在他的身边,故意很小声对着左耳唤道:「太子殿下?」
这么近的距离,想不听见很难吧?
商秩明只是耳朵坏了,又不是聋了。
楚衔青嘀嘀咕咕的。
「真聋了啊。」
商秩明以为楚衔青会把自己赶出去,但她没有。
她也没拆穿自己废太子的身份,只是叫他好了就去干活。
「我可不养吃白饭的!」
商秩明无处可去,他得留下来。
靠着美色,商秩明很快和楚衔青厮混在一起。
他对自己一向自信,可楚衔青同样不为人所拿捏。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很多时候,商秩明都像宫里的妃子,日日盼着楚衔青的临幸。
这怎么行,这不是被白玩了?
商秩明不服,她得给自己一个名分才行。
再后来,贺遂偶然来到这里。
商秩明以进货的名义在外头躲着,却不知贺遂又遇到了楚衔青。
还是那么下流,用贪婪的眼光觊觎着他的东西。
那天在后山,商秩明本来打算从背后偷袭贺遂。
他没想到楚衔青带了杀猪刀。
一刀又一刀,砍得狠厉。
只是她力气小,伤口浅不是要害,也不足以致命。
商秩明曾经想过,或许自己不用回朝堂。他与楚衔青在益州,养只狗,做些小买卖,这样就很好。
可所有人都不让他如愿。
他的狗死了,贺遂竟然还想玷污楚衔青。
没关系,他有的是手段。
药已经冷透,冷疏影轻唤商秩明。
「夫君,可以喝药了。」
商秩明别过脸,冷疏影比楚衔青好看,好看得多。
可ţü⁽他的脑子里就是发了疯地想楚衔青。
他怕商秩安去得不够及时,他怕楚衔青已经受刑。
想到最后,商秩明压下脑海中的惊涛骇浪,只笑着应冷疏影。
「辛苦你了。」
秋雨渐起,商秩安顶着一身寒气来到东宫。
手里是楚衔青的认罪书。
他满脸愤慨,认定了商秩明是个负心汉。
「我已经拿到认罪书,你要怎么安置她?」
「安置?」一旁的冷疏影不满道,「她是凶手,当然要杀人偿命!」
商秩安不理会她,只盯着商秩明。
「她是被胁迫才不得已下杀手,难不成你真要她的命?你别忘了,当初是谁把你从河里捞上来, 没有楚衔青你早就死了!」
商秩明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冷疏影见他为难, 干脆直截了当地说明。
「一码归一码,她是救了秩明不错, 可殿下已经行了赏赐!」
话没说完, 商秩安陡然拔高了音量。
「我在跟大哥说话!」
他说得太凶, 冷疏影被吓到一般缩进商秩明怀里。
商秩明搂紧她,呵斥商秩安。
「这里还轮不到你放肆!」
商秩安不知何时已经离去,撂下一句。
「若是大哥不管,届时我会去劫法场。」
冷疏影依偎在他怀里,声音柔柔的。
「秩明, 你得看好五皇子, 为了那样的女人不值得。」
商秩明低下头,阴暗的环境里,他的脸忽明忽暗,冷厉如鬼。
「为什么不值得?她是我的妻。」
寒意从冷疏影的后背升腾起,她不禁一阵胆寒。
商秩明眼里的是杀意。
想要逃,却被死死按住挪动不开步子。
冷疏影吓得求饶。
「殿下, 太子殿下, 放过我吧!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没认出你!」
商秩明说:「错了。」
「你怎么能向刑部告密,贺遂去过我家?」
我家。
商秩明和楚衔青的家。
肺里的空气愈发稀薄, 冷疏影挣扎几番最终还是蹬直双腿。
没了气息。
商秩明为她披上斗篷,戴上锥帽, 冒着雨前往监牢。
冷疏影冰凉的身体紧紧贴着他, 需要商秩明带动才能行走。
与其说是走,倒不如说是在拖着前行。
商秩明吩咐狱卒:「不必进来,孤是来送她最后一程。」
小卒们得了命令,一个个逃得老远。
他们得罪不起这位,更不敢说半个不字。
牢房里,楚衔青虽然看着没精神, 但并没有受伤。
她嗔怪地看了眼商秩明,小声道。
「怎么才来啊。」
商秩明为她脱下囚服, 换上冷疏影的行头。
「走吧, 太子妃。」

-17-
我用锥帽遮住脸, 顺利和商秩明离开大牢。
不久后会有一个狱卒不小心打翻煤油灯,凶猛的火舌很快就吞没了「楚衔青」。
坐上轿子, 我来到冷府。
没有人拦着我, 也并不奇怪我为什么一直不肯露出面容。
因为在做见不得人的事。
我张开嘴, 吐出的却是冷疏影的声音。
「父亲,三皇子已经入宫。还请你去保卫陛下的安危。」
另一边,被蒙在鼓里的商秩安才反应过来, 立刻带着府兵前去支援。
商秩明立于宫墙之上, 张开弓对准了被困在宫道里的人。
数年前商秩明就是经由此路,带兵入宫,被判谋逆。
如今, 终于大仇得报。
天光乍亮,脚下已经血流成河。
商秩明,比他的兄弟狠。
他绝不会给自己的对手留活路。
见此血腥场景我并没有感到不适,只是担心会不会被冷大人发现这个女儿是假冒的。
商秩明笑:「那该怎么办?」
我皱着眉, 「事到如今,只有斩草除根。」
男人与我十指相扣。
「我早说过,我们二人最是相配。」
【完】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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