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高冷之花逼疯了

状元郎谢之霑是全京城少女的白月光。
包括我的死对头嫡姐。
于是我刻意挑逗他,引诱他,假装心悦于他……
就是为了往嫡姐心口插刀。
直到这位高岭之花终于为我跌落神坛。
我心满意足地拍拍屁股走人。
转身待嫁去了。
但很快,我那未婚夫和青楼花娘的丑闻就被爆了出来。
紧接着,对我有非分之想的公子哥也纷纷遭了殃。
当我发觉不对劲时。
向来克己复礼的谢之霑,冷笑着捏住我的下巴:
「宋三小姐,玩弄他人,是要付出代价的。」

-1-
当我亲眼撞见向来矜持端庄的嫡姐宋柔私会外男时,我是震惊的。
「夏芹,你看那人可是二姐姐?」
我用胳膊肘捅了捅身旁的丫鬟夏芹,敛声低语。
夏芹顺着我的目光望去,只见杏花疏影里,少女含羞敛眸,男子长身玉立。
好一副养眼的缱绻春景。
夏芹惊讶得揉了揉眼睛,随即忿忿道:
「小姐你不过是与世家公子打了几回马球,夫人与二小姐便说你失了闺阁之仪。
「可如今二小姐自己倒是偷偷私会起外男来了,真是不要脸。」
我微眯双眸,仔细打量着宋柔面前的白衣男子。
只见他身形颀长,气度不凡,面容清俊而疏冷,不难察觉其出身不俗。
「原来这便是二姐姐的情郎啊,真是有趣。」
我瞧着宋柔眉间尽是小女儿家姿态,轻笑一声道:
「夏芹,你能否认出那男子是谁?」
夏芹微微探身细看,片刻后低声回禀:
「小姐,您忘了吗?这位可是老爷特意请来给家中子弟讲学的谢之霑,谢大人。」
听到这个名字,我微微一怔,随即皱眉努力回想着。
谢之霑……
那个霁月清风、眼高于顶的工部侍郎谢大人?
对对对,的确是他。
依稀记得爹爹曾提过,秋闱将至,自己三顾茅庐才请得这位六元及第的谢大人来府上讲课。
此事一传十,十传百,与宋家交好的各个世家都派了适龄的子弟前来听讲,让爹爹很是长脸。
当初嫡姐曾极力促成此事,更是提议让家中女眷也前去旁听。
我起初还兴致勃勃地去听了几回,却终究耐不住课业的枯燥,很快就失了兴趣。
现在想来,嫡姐的目的,恐怕并不是学问,而是讲学的这个人。
我垂眸轻笑,脑海中浮现每次闺阁闲谈时,曾不止一位小姐提起过谢之霑,言辞间满是仰慕。
什么状元及第,太子伴读,前途不可限量……
无非就证明了一件事:这位谢大人,是整个京城少女心目中的白月光。
可现在,这轮高悬云端的明月,竟被我那娇柔造作的嫡姐给俘获了?
这谢之霑的眼光竟如此不堪?
我继续往前挪了几步,屏息凝神,试图听清二人的对话。
「下月的乞巧节,不知谢大人是否愿意赏光……与我同游?」
宋柔低垂着头,纤指轻轻揉搓着手帕,脸上浮现出少见的忸怩之色。
谢之霑垂眸,声音冷峻而不带丝毫情绪:
「谢某忙于公务,恐难成行,还望宋二小姐海涵。」
等等,宋柔这是……被拒绝了?
原来他们二人并非两情相悦呐。
我用帕子捂住嘴,深怕自己忍不住笑出了声。
「夏芹,二姐姐是不是被这位谢大人拒绝了?」
听到我的话,夏芹立即点了点头。
「奴婢瞧着,倒像是二小姐在单相思呢。」
原来如此。
竟然如此。
看着宋柔失魂落魄的模样,我心底流露出几丝兴奋。
果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痛点。
宋柔的痛点,恐怕就是这位谢之霑。
我可算知道,该如何去对付我这位讨人厌的嫡姐了。

-2-
我讨厌宋柔,是理所当然的事。
毕竟七年前,我才是宋府独一无二的嫡女。
可这一切,在我母亲去世后,尽数崩塌。
乔氏由姨娘扶正,成了当家主母,乔氏之女宋柔也成为了压我一头的嫡长女。
在外人眼中,乔氏是温柔贤惠的继母,对我千依百顺,处处宽容,简直堪称世间最仁厚的女子。
可只有我知道,她一味地纵容与溺爱,不过是想把我养成一个无可救药的废物。
全京城无人不知宋家三小姐宋弥性格狂放,上房揭瓦,打架骂人,无所不能。
而宋家二小姐宋柔则温婉贤淑,端庄得体,是众人赞不绝口的大家闺秀。
尽管我容貌出众,但这恶劣的名声也足够让人退避三舍。
因此,我无论去哪里,无不是受人指指点点,恶意疏远。
我并不是不知道我这位继母的心思。
乔氏费尽心机,无非就是想让我衬托出宋柔的端庄。
但我并不同她一般见识。
她要我做个废物?那我便肆意妄为,坏得彻底。
她们要当好人,要假装母慈子孝,那便一直装下去好了。
毕竟,只有我知道,做坏人的感觉有多痛快。
于是,三天两头,乔氏便要为我收拾烂摊子,咬碎了牙都得往肚子里咽。
在我看来,她可真是够蠢的。
人生苦短,何必自讨苦吃?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轻笑出声,笑意未落,喉间却忽然一痒。
我抬手以帕掩唇,轻咳几声,雪白的帕子上立刻绽开几点猩红。
殷红的血迹晕染开来,落入我眼中,说不清是刺目,还是荒唐。
若不是当年乔氏在我母亲怀胎之时处处算计,惹得她气急攻心,忽然早产,母亲又怎会落下病根,早早便撒手人寰。
而我又怎会自出生起便带着这副病弱之躯,动不动就心悸咳血。
既然我活不久,那我也要让我那继母,尝一尝至亲之人受到折磨的感觉。
宋柔,不是喜欢谢之霑吗?
若她抬头仰望的男子,偏生对我情根深种呢?
那个她最看不起的我,那个她以为不配站在她身边的我。
这种感觉,该多有趣。

-3-
次日清晨,我破天荒地起了个大早,险些惊掉了院中嬷嬷的下巴。
谁不知道,自家这位三小姐,是最讨厌去书斋的。
往日里偶尔去上课,不是趴在案上昏昏欲睡,便是悄悄从袖中摸出画本子打发时光。
至于旷课,更是家常便饭。
可今日,向来顽劣的三小姐竟迫不及待?
只见我兴冲冲地跑进小厨房,指挥厨娘们精心做出几盘精致的糕点,细细码入雕花食盒内。
待一切妥当,我又命婢女替我梳妆,画上最精致的妆容,换上新做的绯色罗裙。
满头朱钗,珠光流转,衬得我眉眼愈发娇俏可人。
一切妥当后,我拎着食盒,袅袅婷婷地向书斋走去。
书斋内,宋柔早已端坐席间,手执书卷,端然清雅。
当她抬眸见我盛装而至,眉间不禁闪过一丝诧异。
她素知自家三妹生得一副极好的容貌,然其平日里过于张扬,反倒掩去了那份倾城之色。
可今日,我衣饰精致,眉目含笑,竟让人有些移不开眼。
宋柔不动声色地蹙了蹙眉,语气不甚赞同:
「三妹妹,这是学堂,不是宴会,你何必如此盛装?」
我听罢,轻轻拨了拨头顶的朱钗,露出一个美而自知的笑容:
「穿着得体,是对讲学的谢大人的尊重,倒是二姐姐你……穿的是去年的旧衣衫吧?」
宋柔脸上的笑意几乎维持不住,指节微紧,声音沉了几分:
「三妹妹,莫要胡闹!书斋乃求学之地,不是你争奇斗艳的场合。」
她话音未落,书斋的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
谢之霑迈步而入,如谪仙下凡,不染凡尘。
我微微扬起下巴,目光清亮,声音柔和却字字清晰:
「二姐姐这话可不对了。谢大人讲的是圣贤之道,而非庸俗的旧礼。我既然来听讲,自然要表现出应有的敬意。」
我莞尔一笑,眼波流转,直直落在谢之霑身上。
「何况,谢大人贵为名士,岂能让人怠慢?」
谢之霑微微蹙眉,仿佛没有听见我的话一般,自顾自地摊开书卷。
呵,这人可真是……我都如此夸赞了,他竟这般不解风情。
我在心中冷嗤一声,缓步走到一处空位坐下。
少女身姿绰约,衣裙如云霞般散开,引得旁边几位公子频频侧目,连捧书的手都僵在了半空。
整堂课上,我都托着下巴,目不转睛地望着谢之霑,眼波盈盈,似有千言万语含笑而藏。
但谢之霑却一个眼神也不曾给我。
无趣,着实无趣。
若非宋柔心悦于他,我才懒得多看他一眼。
下课后,众学子纷纷收拾离去,我却不疾不徐地整理笔墨,直至书斋内只剩下我与谢之霑二人。
待四下安静,我这才提着裙子走上前,笑盈盈地将手中的食盒放在案上。
「谢大人,我特意带了些糕点,不知你是否愿意尝一尝?」
谢之霑微微一顿,目光落在食盒上,随即面无表情地吐出三个字:
「不方便。」

-4-
不方便……?
我竭力压下心中的不快,瞬间低下头,似是无措地抿了抿唇。
片刻后,我再抬眸,眼角微微泛红,柔衬得一双杏眼越发柔弱可怜。
「谢大人不知,我兄长如今在濮阳治水,听说那地方荒凉贫瘠,连吃顿饱饭都难……」
我缓缓掏出帕子,轻拭着并不存在的眼泪,低低地哽咽着:
「我熬了半宿,特意做了些兄长爱吃的糕点,想寄去给他,叫他尝尝家乡的味道。」
「可我实在不知男子们所喜的口味,这才斗胆请谢大人品鉴,给我提些改进的意见……」
话音落下,我悄悄抬眸,看见谢之霑神色微变,原本紧绷的下颚终于松动了些。
但他仍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模样,沉默片刻后道:
「宋三小姐,这不合规矩。」
规矩,规矩,这人总是满嘴的规矩。
我还记得来学堂第一日,他就是这样,说什么「欲知平直,则必准绳」,拘谨得像个老头子。
真不知道他这样克己复礼的人,如果打破了规矩,会是什么样子。
想到这里,我眼睫微颤,泪水盈盈滑落,咬着下唇轻声道:
「兄长已离京整整三年,我不知他如今是否安好,也不知他是否能吃上一顿好的……」
「我兄长宋钊,与谢大人也曾是国子监的同窗,想来也是认识的……」
果然,听到「宋钊」二字,谢之霑的神色终于松动了一瞬。
沉默须臾后,他败下阵来,薄唇轻启道:
「只尝一块。」
我眼底一亮,转瞬破涕为笑,连忙取出一块海棠酥递了过去。
在他伸手接过的刹那,我的指尖故意轻轻划过他的掌心,柔软的触感一闪而逝。
谢之霑眸色立刻一沉,瞪着我,目光中闪过一丝隐隐的警告。
「宋三小姐,礼不可逾矩。」
我眨了眨眼,笑得纯良无害。
「知道了知道了,谢大人快尝尝。」
谢之霑终究没再说什么,低头咬了一口海棠酥。
片刻后,他淡淡道:
「枣泥风味虽佳,但过多易腻,可少放些。」
我立刻凑上前,一双盈盈笑眼盛满了感激,雀跃地扯住他的袖子。
「多谢大人指点。」
谢之霑倏地缩回手,像是被烫到了一般,有些不自在地别开了目光。
我却不以为意,朝夏芹使了个眼色,让她收起食盒,旋即笑道:
「下次待我改进了糕点,再请谢大人品评。」
言罢,我朝他盈盈一礼,袅袅婷婷地转身离去。
谢之霑望着少女渐行渐远的身影,眉头皱得更紧了。

-5-
接下来的几日,我日日带着糕点去找谢之霑,连哄带骗地让他品评一番。
起初,他推辞得极其坚决,甚至义正言辞地给我讲什么男女大防。
但每当我拿出兄长的名头一番哭诉,把自己说得像个无人怜惜的小可怜,他便哑口无言。
毕竟,谢之霑这样的君子,又怎会眼睁睁看着我对兄长的心意被辜负?
我心底泛起冷笑,真没想到,我那便宜兄长的名头,竟如此有用。
我口中的兄长,即是被乔氏捧Ŧü⁼在手心里的长子宋钊,宋柔的亲大哥。
他与谢之霑同年参加科考,却勉强得了三甲最后一名,去外县做官是板上钉钉之事。
爹爹通过各种人脉,将他塞到了宋家大伯所在的濮阳做县令。
只为了让他能在大伯的庇护下,做出些成绩,好在三年期满后调回京城。
而宋钊与宋柔同是乔氏的亲生骨肉,自然也不待见我。
因此,我在谢之霑面前所说的「因挂念兄长,才做了糕点想寄去」的话,压根就是假的。
我只是无意间听到宋柔提起自家兄长与谢之霑是同窗,才找了这个借口。
一想到曾经身为妾室的乔氏,居然在我母亲有孕之前就诞下一对儿女,我的眸色沉了下去。
也不知道当初我母亲是如何忍气吞声,让乔氏压在头顶上撒野的。
想到这里,我愈发殷勤地围在谢之霑身边转悠,几乎逮着一切机会出现在他面前。
日子久了,谢之霑似乎也慢慢习惯了我的存在。
就这样,半个月悄然而过。
这日下午,我悠然自得地坐在荷花池边喂鱼,指尖轻捻着鱼食,随意洒入水中。
看着鱼儿争相抢食,我心头浮起一抹得意的笑。
「夏芹,你说谢之霑是不是有点喜欢我了?」
夏芹理直气壮地点头道:
「小姐人美心善,还天天给他送好吃的,谢大人若还无动于衷,还算是个正常男人嘛。」
听罢,我心满意足地点点头,心中暗自回味着与谢之霑的相处点滴。
起初,他对我避嫌得紧,时刻谨记礼数,生怕逾矩。
但近来,他似乎习惯了我偶尔的小动作。
比如每当我轻轻拉着他的袖子时,他已不再如以前那般立刻后退,而是习以为常地任由我牵着。
后来,我甚至还掏出帕子,试图去擦他嘴角残留的糕屑。
虽然他不满地瞪了我一眼,却终究没有如往日一般严词呵斥。
或许是因为我反复告诉他,自己只把他当作兄长一般对待。
可他不知道的是,世上的兄长也是有所不同的呀。
亲哥哥是兄长,情哥哥……也是兄长。
想到这里,我将手中的鱼食尽数抛入荷花池,望着水面泛起的波纹,笑意愈发明媚。

-6-
我轻笑着站起身,微微摇着扇子,沿着荷花池信步而行。
当走至杏花林时,我远远便瞧见一群身着精致罗裙的官家小姐们围聚在一处。
宋柔站在最中央,姿态娴雅,周围的小姐们围绕着她,叽叽喳喳笑闹个不停。
见我走近,有几位小姐眼神一变,目光中露出了不屑之色。
也是,像我这样恶名远扬的人,又怎能入得了这些故作矜持的名门闺秀们的眼?
尽管那些流言蜚语,多半是宋柔和乔氏刻意散播的。
我连眼角的余光都懒得施舍给她们,正欲绕道而行,耳畔却传来一道柔婉的声音:
「三妹妹,我们正要去作画,一会儿还要请谢大人前来点评。不知三妹妹是否愿意同去?」
听到谢之霑的名字,我瞬间停住了脚步。
四周的小姐们见宋柔相邀,立刻低声议论起来:
「宋柔,你叫她做什么?当心惹得谢大人不悦!」
「宋弥怎会懂得作画?不是说她无才无德、粗鄙不堪么……」
「听说她前些日子还同户部侍郎家的小姐大打出手呢!简直目中无人。」
宋柔听着众人的窃窃私语,仿佛毫不在意,反而体贴地笑道:
「我三妹妹素来不喜这些风雅之事,但身为姐姐,我又怎能将她一人丢下?」
说着,她轻轻朝我招手,仿若一位体贴周到的好姐姐。
我挑了挑眉,眸光里透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
「好啊。」
见我欣然应下,众小姐们顿时神色各异,或惊讶,或抗拒。
可我不以为意,懒懒地摇着扇子,径自走入她们中间。
此刻,杏花林中早已摆好了画案和宣纸。
大约是因为知晓谢之霑会前来点评,众小姐们不敢怠慢,个个屏息凝神,投入作画。
王家小姐落笔如行云流水,绘出一幅雪中垂钓图,寂静萧瑟间透着几分禅意。
刘家小姐则画了少女采荷图,水波潋滟,颇具江南韵味。
宋柔作出一副松竹图,笔触清隽,一派文人气韵。
轮到我时,众人纷纷转过头,饶有兴致地看向我。
我思索片刻,提笔便在宣纸上随意挥洒几笔。
不多时,一个小姐瞪大眼睛盯着我的画,顿时忍不住嗤笑出声:
「宋弥,你画的……是什么啊?」」
随即,其他人也纷纷探头凑近,待看清我的画后,竟接二连三地笑出了声。
宋柔侧头一瞧,也是忍俊不禁,掩唇轻笑:
「三妹妹,你画的……是蛤蟆?还是蟾蜍?」」
话音一落,众小姐们再也忍不住,爆发出笑声,眼神里满是鄙夷。
我也不恼,只淡淡一笑,抬手指向宋柔道:
「二姐姐,我画的是你呀。」

-7-
此话一出,杏花林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所有小姐的笑声戛然而止,一个个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表情精彩至极。
尤其是宋柔,她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嘴角微微抽搐,眼中掠过一丝难以置信。
「你、你说什么?」
她的声音微微发颤,似是震惊,又似是愠怒。
这时,一个脾气火爆的小姐站了出来,怒气冲冲地朝我走来,伸手便要推我。
「宋弥,你别口出狂言!今日我就要替你二姐教训一下你这个没大没小的死丫头——」
在她的手要碰到我时,我眼疾手快,直接拿起砚台,冷不丁地朝众人泼去。
黑色的墨汁飞溅而出,瞬间糊了众小姐一脸,衣衫上也染了大片墨渍。
「啊——」
顿时,杏花林内尖叫声此起彼伏。
原本精致端庄的闺秀们惊慌失措,或是慌乱地后退,或是掏出帕子想要擦拭。
却越抹越糊,活像落水的猫,狼狈不堪。
我笑眯眯地后退一步,满意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顺便又补上了一些墨汁。
然而,就在这时,一道冷峻的声音自杏花林外传来:
「成何体统!」
循声望去,便见谢之霑负手立在林边,眉头紧皱,眸色深沉如墨。
我嘴角仍挂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像是毫不在意,却又透着几分刻意为之的挑衅。
趁着众人手忙脚乱之际,我悠然地转身,踏着落满花瓣的小径,准备离开。
然而,才跑出杏花林,一股力道便猛地从身后传来,我的手腕被人狠狠攥住。
我猝不及防地回头,正对上一双冷冽的眼眸。
是谢之霑。
他一言不发,反手一扯,便将我拽进了假山后。
那里幽暗而逼仄,杏花林里的喧闹被隔绝在外,只剩下我和他,气氛骤然变得紧张而压抑。
「宋弥,你为何那么做?」
谢之霑的声音低沉,藏着无法压抑的怒意。
这是他第一次直呼我的名字。
我靠在假山壁上,脸上的笑容渐渐褪去,眼中的倔强也被不安取代。
谢之霑定定看着我,语气逐渐严厉起来:
「跟我出去,同大家认错道歉。」

-8-
男人的目光如一把刀,直直刺入我的心底。
我死死地咬着嘴唇,僵持半晌后拒绝道:
「我不去。」
谢之霑叹了口气,语气比方才缓和了些: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走吧,我陪你一起。」
我指尖攥得发白,不由得鼻头一酸,泪水无声滑落。
「……宋弥,你哭什么?」
谢之霑看着眼前泫然欲泣的少女,眉头皱得更深,语气中透着些许无奈:
「难道你用墨汁泼人,还有理了不成?」
我缓缓抬起头,眼泪模糊了视线,声音微微发哑:
「是她们先嘲笑我的……说我不知礼数,说我作的画丑,上不得台面。」
我吸了吸鼻子,眼神中多了一丝控诉与委屈。
「小时候,家里找的先生,只教兄长和二姐姐……根本没人教我。」
谢之霑微微一愣,这是第一次听到我说这些话。
我低着头,嗓音越来越低:
「明明从来没人管教我,现在却又嫌弃我粗俗无知,还抱团孤立我……」
「我也不能总是受人欺负,却不还手吧。」
话音落下,我再也忍不住了,泪水一滴滴砸在衣襟上,泣不成声。
谢之霑看着我,伸手想要安抚,却在半空顿住,最终只是轻叹一声道:
「……好了,别哭了。」
他从怀里取出一方干净的帕子,递到我面前。
我伸手一把抢过,毫不客气地擦了擦鼻涕。
再抬眼看向他时,我的眼睛已然红肿,声音轻软却带着小心翼翼的恳求:
「你能不能……不要和她们一样嫌弃我,厌恶我?」
谢之霑怔了一下,目光复杂,沉默片刻后,缓缓开口道:
「我并未嫌弃你,也不会厌恶你。」
他的话落在耳畔,像是一缕春风拂过,我的眼底仿佛有星光在闪烁。
「真的?」
谢之霑颔首。
我眨了眨湿漉漉的眼睛,似乎仍不满足,继续道:
「那我以后……能把你当成兄长看待吗?毕竟我爹爹忙得没空理我,兄长又不在身边……」
他沉吟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我这才破涕为笑,眉眼弯弯,甜甜地唤了一声:
「哥哥。」
谢之霑的身子微微一僵,沉默了好一会儿。
他本想说,还是不要叫「哥哥」的好。
可看着眼前少女天真而满足的笑颜,他终究没忍心把话说出口。
既然她的兄长是自己的同窗,这一声「哥哥」……
似乎也不算僭越吧。

-9-
事情的结果是,宋家赔偿了那些被泼墨的小姐们一人两套罗裙,聊表歉意。
而我,被关进了祠堂罚跪。
祠堂寂静森冷,四周的牌位静默无声,夜深时更显阴寒。
我跪在蒲团上,双膝早已麻木,隐隐的刺痛自膝盖处蔓延开来。
可我依旧一动不动,只是仰望着正中央母亲的牌位,神色恍惚。
思绪飘回白日的纷争——
泼墨、惩戒、赔偿……以及谢之霑那双意味深长的眼眸。
我能明显感觉到,他对我的态度,与对其他人不同。
同情也好,可怜也罢,这总归是我走出的第一步。
报复乔氏和宋柔的第一步。
夜风透过窗棂缝隙钻进来,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随即一阵瘙痒涌上喉头,我猛烈地咳嗽出声。
瞬间,帕子被鲜血染红。
乔氏请了不少大夫来看我,可他们的诊断始终如出一辙——
「无碍,静养即可。」
可若是真的「无碍」,我为何会咳血不止?
为何每至深夜,我的胸口总似被沉石压住,几乎喘不过气来?
也许,像我这般多余的人,就该悄无声息地病死,才好让某些人安心罢。
想到这里,我冷笑了一声。
罚跪一夜后,我的膝盖早已肿胀不堪,连站起身都格外艰难。
天亮时,夏芹扶着我步履蹒跚地往外走,每一步都带着钻心的疼痛。
走到一半,我再也支撑不住,只得靠着廊柱坐下,强忍不适稍作歇息。
可忽然,耳畔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谢大人,这个给你。」
我猛地抬头,循声望去。
不远处,庭院小径的尽头,宋柔低垂着眉眼,羞怯地捧着一方玉佩,双手递给谢之霑。
而谢之霑,竟然接了过去。
他微微颔首,神色柔和,低声道了句:
「多谢。」
我倏地怔住。
他竟然接了?还道了谢?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在胸腔翻腾而起,灼烧着理智,令我的指尖不自觉地攥紧裙摆。
我不在的这一个上午……究竟发生了什么?
宋柔的脸上浮现一抹羞涩的笑意,轻盈地转身离去。
怒火在脑海中骤然炸开,我再也压抑不住,踉跄起身,直直朝谢之霑冲去。
谢之霑的小厮方圆见状,立刻别开视线,装作什么也没看见。
毕竟,这段日子,他早就习惯了这位宋三小姐总是这样冒失地出现在他家大人面前了。
我一把抓住谢之霑的袖子,目光灼灼,一字一句地道:
「你跟我来,我们谈谈!」
不给他丝毫拒绝的机会,我强行拽着他,径直踏入了最近的一间厢房内。
夏芹立刻懂事地将门关上,硬拉着欲言又止的方圆一同守在门外。

-10-
厢房内,谢之霑皱着眉头,缓缓将被我紧攥着的手抽了出来。
「你又怎么了?」
我胸口剧烈起伏,眼泪更是大颗大颗地落下来。
「我在祠堂跪了一夜,膝盖都废了……结果你居然在这里和别人谈情说爱。」
谢之霑愣了下,低头看了看我肿起的膝盖。
「这就是为什么你走路一瘸一拐的?」
「这是重点吗?」
我气得直跺脚,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
「重点是你不顾我的死活,背着我和别人眉来眼去!」
谢之霑无奈地揉了揉额角,忍不住打断道:
「什么叫我背着你和别人……」
他的话未完,我猛地扑进了他怀里,泪水迅速浸湿了他的衣襟。
「我ţű⁹没有母亲,爹爹也不管我……大家都欺负我,你也欺负我……」
一瞬间,满腔委屈如决堤的洪水般倾泻而出,铺天盖地地席卷了我的理智。
谢之霑的身体微微一僵,像是被我的情绪裹挟得猝不及防。
他本能地想要推开我,可手抬到半空,又缓缓落下,最终轻轻按在了我的肩头。
那力道不重,似乎想安慰我,又像是无能为力。
「谢之霑,你知道没有母亲是什么感觉吗?」
「乔氏不是我的母亲,她根本就不在乎我,宋柔才是她的掌上明珠,而我什么也不是……」
「我总是问自己,为什么别人都有家人的疼爱,而我却什么都没有……」
我的声音闷闷的,带着无助和悲哀。
一开始,我不过是想借此博得谢之霑的同情,让他心软。
可话一出口,压抑在我心底多年的委屈却纷至沓来,越说越停不下来。
我告诉他自己是如何一次次被诬陷成顽劣不堪的恶女,明明什么也没做,却被所有人指责。
我告诉他乔氏是如何在旁人面前装作一副慈母模样,背地里却对我步步算计,处处针对。
我告诉他我母亲是如何去世的,在母亲离开后,我又是如何在宋家度日如年,忍受着所有人的冷眼与苛待……
我边哭边絮絮叨叨地控诉着,泪水无声地滑落,一滴一滴,浸湿了谢之霑的衣襟。
他没有打断我,静静地听着,任由我的眼泪在他胸前洇开大片水渍。
「我只是想让你们对我好一点,就一点,这也不行吗……」
我的嗓音逐渐沙哑,力气也像是被抽干一般,最终Ţùₘ只剩下断断续续的呜咽。
谢之霑垂眸看着怀中的我,眸色深沉,似乎陷入了某种思索。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叹了一口气,声音低沉而克制:
「宋弥,我何曾欺负你了?」
我没有回应,只是紧紧抱着他,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11-
谢之霑静静地注视着怀中哭泣的少女,眼神微沉,思绪却悄然回到了许多年前。
那是谢之霑十岁的时候。
那时,宋弥的母亲还在世,宋弥也和如今敏感乖张的模样完全不同。
他依稀记得,那年自己随祖母去庙中祈福,偶然遇到了宋家母女。
宋弥年纪还小,穿着一身杏黄色的小裙子,头上扎着两个俏皮的发髻,眉眼间满是天真与笑意。
「霑儿,快来见见宋夫人和宋三小姐。」
谢之霑身着墨色长衫,脚步有些迟疑。
祖母轻轻推了他一把,他才迈步走上前,恭敬地行礼道:
「见过宋夫人,见过宋三小姐。」
那一瞬间,他微微垂眸,与那个女孩目光交汇。
女孩的眼睛很亮,像冬日薄雪下的湖面,又像是天上的星星,纯粹而明亮。
宋弥指着眼前的谢之霑,对着母亲笑道:
「这个哥哥长得好看,我喜欢。」
小少年谢之霑听到这话,顿时涨红了脸。
可如今,眼前的宋弥,已与他记忆中的那个无邪的女孩判若两人。
现在的她,任性、带刺、阴晴不定,甚至恶名昭彰。
然而今天看到她哭诉时,谢之霑心底却意外生起几分动容。
她像一只受伤的小兽,孤独又无助,只想寻求一丝庇护。
谢之霑低头看着她,心中微感发涩。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宋弥如此脆弱的模样。
在他印象里,她的目光总是锋利的,仿佛随时准备反击。
就算是对他轻声软语地说话,眉眼中也带着讥诮和势在必得。
但此刻的她,毫无防备地将自己最脆弱的一面展露在他面前,诉说着自己的委屈。
他忽然明白,宋弥其实并不想惹麻烦。
她不过是渴望着能被看见,让人对她好一点,仅此而已。
可偏偏,连这点微小的渴望,都成了她的奢求。

-12-
厢房里,细碎的哭泣声依然未曾停歇。
谢之霑低头看着怀里泪流不止的少女,不急不缓地开口解释道:「
宋二小姐捡到了我遗留在书斋的玉佩,特意来还给我。」
他从袖中掏出那枚玉佩,在我眼前晃了晃。
「我们并非私相授受,是你误会了。」
听到这番话,我埋在他怀里的脑袋倏然抬了起来。
竟然是这样?
我看着那块玉佩,光泽温润,的确是谢之霑常年佩戴的物件。Ťůₕ
想到自己刚才那副哭闹的模样,我顿时觉得羞耻无比。
可道歉的话停留在嘴边,实在无法说出口。
谢之霑轻轻拭去我脸上的泪水,低声说道:「
「好了,别哭了。」
他的语气放缓了许多,仿佛在哄孩子。
我倔强地撇开头,不愿再看他。
「可你刚才离她太近了……看她的眼神,也太温柔了。」
我再次用力把头埋进了他的怀里,但面上依旧不肯服软,故作委屈地小声抽噎着。
「总而言之,你还是惹我伤心了……你安慰我也没用,你得补偿我!」
谢之霑无奈地扯了扯嘴角,问道:
「如何补偿?」
我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带着几分期待。
「乞巧节快到了,你陪我去逛庙会吧。」
乞巧节可不是普通的日子。
这样的节日,女孩要和心上人一起逛街点灯。
这分明是我在暗示他,甚至可以说,是在约他。
谢之霑显然愣了一下,随即眉头微微皱起。
「这样不合规矩。」
我不服气地瞪着他,信誓旦旦地道:
「谢大人,你平日里做的破例的事还少吗?你此刻还抱着我呢!」
这时,谢之霑才意识到怀里紧紧贴着的我。
他立刻松开手,轻咳一声,试图和我保持些许距离。
我也顺势推开他,一把抢过他手中的玉佩。
「这玉佩被宋柔碰过了,你不许留着,由我来保管。」
说罢,我后退些许,欲转身离开。
可没走几步,我又回头,笑着冲着他说道:
「反正我已约了你,你若不来,我就去你家门口哭,哭得所有人都知道!」
谢之霑哑然,看着少女一瘸一拐,却心情颇好地离开了厢房。

-13-
傍晚,厅堂内。
我一边扒拉着碗里的饭,一边瞄着自己身上佩戴着的玉佩,偷偷弯了弯嘴角。
耳边是乔氏不住的叹气,与絮絮叨叨的询问:
「也不知道钊儿何时归来?他已在濮阳呆了三年之久,我总觉不放心。」
爹爹手中筷子一顿,眉头微蹙,语气中带着几分指责:
「此番治水一事正好让他磨砺一番,对以后的仕途有所助益。」
「当今圣上最喜欢干实事的臣子了。你瞧那谢之霑不也曾特意赶去豫州治过疫灾?」」
这时,乔氏收起脸上的担忧,转而将目光投向了宋柔。
「柔儿,最近你……与谢家二郎相处如何?」」
宋柔闻言,脸上的平静瞬间散去,微微垂下了眼睑,低声道:
「谢大人……似乎不太搭理我。」」
爹爹不满地瞥了乔氏一眼,摇头道:
「谢之霑颇受圣上喜爱,又是谢氏嫡孙,前途不可限量,未必看得上柔儿。」」
这话乔氏却不爱听了,不服气反驳着:
「谢二郎的确是天人之姿,但在我看来,柔儿与他也很是相配,此事未必不能成。」
听闻此话,我不禁冷笑出声,心中讥讽不已。
但我的笑声却让厅堂内的气氛顿时变得凝滞。
乔氏的脸色迅速冷了下来,一向柔和的眼眸此刻锐利如刀。
宋柔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轻轻放下筷子,咬着下唇。
「母亲,谢大人这样的天之骄子,我如何高攀得上……」
乔氏立刻握住她的手,柔声道:
「柔儿,切莫妄自菲薄。只要谢之霑一日未定亲,你就还有机会。」
说罢,乔氏立刻转头看向爹爹,温柔小意地劝说道:
「老爷,你何不先去谢氏那里探探口风。万一真能成,那我宋家何愁不能更上一个台阶呢?」
「我看谢二郎如今日日来咱府上,与柔儿朝夕相处,培养出感情也是迟早的事。」
这话正好说到了爹爹的心坎上,毕竟,宋家的前途才是他唯一在乎之事。
思索片刻后,他终于点了点头。
「罢了,静待时机吧。谢之霑这样的儿郎,的确万里挑一。」
乔氏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喜色。
宋柔更是面色绯红,抬眼与母亲对视,嘴角微微扬起。
我冷眼望着眼前这一家三口沉浸在各自的幻想中,心中翻涌起万般思绪。
宋柔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嫁给谢之霑吗?
或者说,他们就这般笃定宋柔可以嫁给谢之霑吗?
可惜,我不会让这一切如愿。

-14-
乞巧节那夜,皎洁的月光洒满街巷,映照着熙熙攘攘的人群。
宋柔早早便打扮妥当,与一众官家小姐相约去逛庙会。
至于我,却莫名其妙地被关在宅院之中,以「静养身心」为由,被剥夺了踏出大门的权力。
大约是因为我在饭桌上对宋柔的嘲笑,招来了乔氏的怒意,才换来如此苛责的惩罚。
只不过,对于乔氏喜怒无常地刻意针对,我早就习以为常了。
我低声唤来夏芹,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往后院走去。
乔氏恐怕做梦也想不到,她亲手封锁的高墙,竟敌不过后院那个狗洞。
夜风微凉,灯火辉煌。
我带着夏芹悄悄溜出宋宅,街市早已人声鼎沸,彩灯高挂,摊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我看什么都觉得新奇,目光流连在琳琅满目的小玩意儿间,不时驻足片刻,细细打量。
走了一阵,我取出扇子轻轻摇着,目光不自觉地在人群中搜寻着那道熟悉的身影。
谢之霑怎么还不来?
我走累了,便停下来静静等着,夏芹站在一旁贴心地帮我揉着肩膀。
这一等,便是半个时辰。
时间缓缓流逝,街上愈发热闹,嬉笑打闹声交织在夜色之中。
而我望着川流不息的人群,心中却渐渐升起一丝不安。
谢之霑该不会……不来了吧?
我抿了抿唇,攥紧手中的扇柄,心底的不安慢慢转为怒意。
他竟然骗我。
我再一次被抛下了。
想到这里,我狠狠地一甩袖子,正欲转身离开,却冷不防撞上一个人。
「哎呦!」
对方夸张地叫了一声,作势后退一步。
我抬头一看,心里顿时生出几分厌恶。
来人是个二十出头的纨绔子弟,身着华服,眉眼间透着一股放肆轻佻之意。
「让开。」
我皱眉,声音透着寒意。
我正因谢之霑的事心情不悦,如今又被拦住去路,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那纨绔却不依不饶,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
「哪来的小美人啊?是特意在这里等哥哥我吗?」
说着,他竟伸手欲抓我的手腕。
我眸色一冷,猛地侧身,抬脚便踢,毫不客气地踢中他的膝盖。
那纨绔吃痛,踉跄退后几步,却不怒反笑,眼神愈发轻浮。
「小美人脾气倒不小,呵……那哥哥我今日就好好调教调教你!」
夏芹见状,立刻挡在我身前,双臂张开,声音虽有颤抖,却毫不退缩:
「你离我家小姐远些!」
那人却哈哈大笑起来,他身边的几个随从更是迅速上前,将我们团团围住。
「你护得了一时,护不了一世。不如乖乖让开,免得哥哥我伤着了这细皮嫩肉的……」
说话间,他的手猛然探出,直直朝我的衣襟抓来。
我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背窜起,仿佛被人紧紧扼住喉咙,无法呼吸。
就在那电光火石之间,一只修长而有力的手倏然伸出,精准无误地扣住了他的手腕。

-15-
本来,谢之霑是不打算出门的。
宋弥的邀约,他理应避之不及。
可夜幕降临,他终究还是鬼使神差地踏出了家门。
他心里隐隐涌动着莫名的不安,仿佛有什么事情正牵引着他前行。
谢之霑想起自己几日前让府中下人去调查,却发现宋弥从未给她的兄长宋钊寄过任何东西。
别说糕点,连一封书信也不曾见到。
倒是乔氏与宋柔,每月都会给宋钊送去大包小包的物件,丝毫不曾怠慢。
后来他才知晓,宋钊乃是乔氏所出,并非宋弥的亲兄长。
也就是说,宋弥口中的兄妹之情是假的。
宋弥骗了他。
可她究竟为何要撒谎?
谢之霑不禁想起她在自己面前流泪控诉的模样。
她说她父亲无视她,乔氏苛待她,宋柔更是欺她辱她,整个府里没人把她当作真正的主子。
她说得声泪俱下,眸中盈满委屈与不甘,楚楚可怜得像是一株被风雨摧折的花。
可这一切,到底有几分真?又有几分假?
她真是如她所言一般可怜吗?
还是,她只是在博取他的同情?
谢之霑一向厌恶算计人心,他见过太多女子用尽心机接近他,眼底藏着的不过是贪欲与野心。
他理应对宋弥也抱有这样的戒心,可偏偏,他总觉得她与旁人不同。
正因如此,他才愈发烦躁,愈发想要弄清她的真实想法。
于是,在乞巧节这日,他答应了友人的邀约,来到城中一家酒楼。
酒楼二楼,烛火摇曳,楼下街道人潮如织,热闹非凡。
谢之霑端着酒杯,神色有些恍惚,友人笑着朝窗外看去,随口道:
「哎,你们快看楼下,那位小娘子似乎是在等人呢。」
「可不是?已经等了快半个时辰了,恐怕是哪位公子爽约了吧?」
谢之霑眉头一皱,手中酒杯微微一顿。
就在这时,另一人忽然惊呼:
「你们快瞧!似乎有个纨绔缠上了那小娘子……」
谢之霑心中猛地一紧,几乎是本能地抬眸望去。
只见街边,一棵大树下,一个男子带着几名随从,正围住一个身形纤细的少女。
她不断躲避,手中的扇子被踩在地上,裙摆微微凌乱。
而那男子却步步紧逼,脸上带着放肆的笑意。
月色清辉下,他一眼便认出了那抹倔强的身影——
不是宋弥又是谁?
谢之霑只觉心口一窒,来不及细想,骤然推开座椅,疾步冲下楼去。
等他回过神时,他已经挡在了宋弥身前。
而那纨绔伸出的手,被他狠狠攥住。
谢之霑目光幽沉,周身气息冷冽,一字一句道。
「滚。」

-16-
那纨绔的动作猛然一僵,像是被扼住了喉咙的野猫,战战兢兢地转过头。
当他看清站在眼前的人时,脸色瞬间煞白,踉跄着退了几步。
「谢、谢大人……小的有眼无珠……」
话未说完,谢之霑手腕一动,那人便像断线的纸鸢一般摔在地上,狼狈不堪。
谢之霑冷冷俯视着他,嗓音淡漠如寒冰:
「再敢冒犯,后果自负。」
那人当即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带着随从仓皇而逃。
谢之霑收回视线,缓缓转身,目光落在我身上。
「抱歉,是我来迟了。」
我抬头望着他,眼眶微微泛红,像是刚受了惊吓,又像是满腹委屈无处诉说。
谢之霑望着我,目光沉静得像幽深的寒潭,仿佛想看透什么。
风吹过街巷,路边的灯笼轻轻摇晃,灯火的光影映在两人身上,忽明忽暗。
我轻轻咬了咬唇,怯怯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握住了谢之霑的手掌。
指腹轻触掌心的一瞬,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手微微一僵。
我的心陡然提起,以为他会甩开。
然而,片刻的沉默后,他忽然反握住了我的手,指尖收拢,十指相扣。
一旁的夏芹和方圆顿时面面相觑,随即两人都是耳朵一红。
这这这,真是……没眼看呐。
暖意沿着掌心蔓延至心底,仿佛驱散了我方才的惊惧与阴霾。
我怔了怔,随即唇角微微上扬,眼中泛起细碎的光亮。
「走吧,我看上了许多好东西呢,你得给我买。」
谢之霑轻轻点了点头,任由我握紧他的手,拉着他走入热闹的街巷。
长街之上,彩灯高挂,流光溢彩,人声鼎沸。
卖糖葫芦的小贩热情地吆喝,孩子们追逐着五彩的风车,女子们成群结伴地挑选绣花荷包。
我牵着谢之霑一路走走停停,望着满街的热闹,眼里尽是兴奋的光。
一路上,我买了许多小玩意儿。
脸黑嘴阔的恶鬼面具,绑着红绸穗子的兔子灯笼,描绘着白鹤的拨浪鼓……
谢之霑ťůₖ只默默地让方圆付钱,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我走到糖人摊前时,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指着摊子上那只栩栩如生的老虎。
「这个也想要!」
谢之霑扯了扯嘴角,随即对身后的方圆微微抬了抬下巴。
方圆立刻心领神会,掏出钱袋,递上铜板。
不多时,老虎形状的麦芽糖便被小心翼翼地递到我手中。
我欢快地舔了一口,甜腻的滋味瞬间弥漫开来,连心情都跟着愉悦起来。
「你不尝尝?」
我将糖人递到谢之霑唇边,笑眼弯弯。
他微微摇头,笑意直达眼底。
「我不喜甜。」
我也不恼,反倒笑盈盈地咬了一口,声音软软的:
「那我替你吃。」
夜色流转,人潮如织,而我们紧握的手,始终没有松开。

-17-
当我拉着谢之霑的手转过身时,忽然看见一群衣着华贵的小姐正朝这边走来。
为首的正是宋柔。
我心中一凛,眸子微微暗了暗。
也许是巧合,也许是命运的安排。
我刻意拉着谢之霑,往她们那处靠近了些。
宋柔显然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
但隔着人潮,她一时并未留意到我的存在,只远远看见谢之霑的身影在人群中格外瞩目。
她的眼神微亮,眸中闪过一丝惊喜。
「那不是谢大人吗?」
身旁一位小姐惊呼出声,语气里满是讶异与欢喜。
宋柔脸上的笑意更盛,微微拢了拢鬓发,露出一副娇羞动人的模样,步履轻盈地朝谢之霑走去。
然而,就在迈步的那一瞬,她的目光倏然一凝,脚下的步伐猛地顿住。
只见谢之霑身侧,赫然站着一名女子。
那女子轻轻抬起头,挨得他极近,仿佛整个身子都贴在他身上。
动作自然亲昵,毫无疏离之感。
而谢之霑低头看她的眼神,更是宠溺万分。
宋柔的瞳孔微缩,胸口仿佛被狠狠撞了一下。
只是那女子戴着一张红底黑纹的恶鬼面具,遮住了整张脸,令人完全看不清她的容貌。
宋柔脸上的笑意僵在唇角,像是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冷水,连指尖都泛起一丝寒意。
「谢大人身边……竟然有女子?莫非是他家中姐妹?」
「怎么可能,家中姐妹也不会如此亲密,两人看上去倒更像是一对……」
「那女子是谁啊?为何戴着面具?肯定相貌丑陋,不愿示人!」
议论声此起彼伏,落入宋柔耳中,却像是晴天霹雳一般。
她的脸色一瞬间变得煞白,心头涌起一股不甘的怒意,手指紧攥成拳。
她死死盯着那女子的身影,眼前忽然一阵晕眩,耳畔的喧嚣声似乎都变得遥远而模糊。
「呀!宋柔,你怎么了——」
「来人呐!宋柔晕倒了……」
我轻轻转过身,握紧谢之霑的手,毫不犹豫地拉着他走远。
身后传来一阵低低的惊呼,继而是女子们忍不住的尖叫声,在夜色中回荡不休。
面具之下,我忍不住弯起嘴角,笑意在唇边悄然蔓延。

-18-
自从乞巧节那日归来,宋柔便病了。
我得知这个消息时,正倚在窗边,手中捻弄着一枚棋子。
我的指尖轻轻一落,「啪」地一声,黑棋稳稳地落子,棋盘上的一大片白子瞬间被团团围住。
夏芹站在我身后,低声道:
「如今府上可乱了套了,夫人焦急如焚,连夜请了不少大夫来。」
「可是那些大夫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只说是二小姐心中郁结所致。」
我忍不住轻笑出声,将那些被绞杀的白子一一拾起,放回棋盒中。
宋柔这是动了真情啊。
所以才会一病不起。
想起庙会上她恐慌的神情,至今仍让我心头一阵快意。
她或许曾无数次幻想过,谢之霑会赴她的邀约,会温柔地对她微笑,牵着她的手在街上同行……
可惜,她没料到,谢之霑的身边早已有佳人在侧。
而那人,偏偏是我。
「乔氏向来把她捧在手心里疼,看到她病成这样,心里定是愁苦不已吧?」
我故作叹息,然而嘴角却带着一抹讽刺的笑。
夏芹点了点头,小声补充道:
「乔夫人一遍遍地问二小姐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她一个字都不肯说。」
我听罢,笑得更加愉快。
也是。
宋柔那么骄傲的女子,怎么可能承认自己竟然被别人抢了先机。
我的指尖轻轻在棋盘上敲了几下,嘴角带着一丝玩味的笑容。
我想起儿时和母亲学棋,每当找到一线机会,我总是急躁贪心,想着一击致命。
可母亲总是巧妙避开,反而将我一步步反杀。
她后来告诉我,做任何事,都要沉得住气。
徐徐图之,才能步步为营,最终获胜。
看来,谢之霑在宋柔心中的分量,比我预想的还要重。
不过,如今宋柔不过是生了点小病而已。
这才哪儿到哪儿呢?

-19-
半月后,宋柔的病情终于有所好转。
而此时,长公主组织了一场盛大的春日宴,定于郊外的山庄举行,为期两天。
为了能见到谢之霑,尽管身体尚未痊愈,宋柔还是坚持要参加。
她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弄清楚谢之霑身边的女子到底是谁,与他又有何种关系。
于是春日宴开始那日,我和宋柔乘坐的马车缓缓驶入山庄。
沿途,花木繁盛,桃李争春,景色如画。
周围的世家公子小姐们穿着华服,或三两成群,或独自扶扇漫步,皆神采奕奕,气度非凡。
我掀开马车帘子,低声吩咐夏芹去打探谢之霑的动向。
不久后,夏芹回来告知我,谢之霑一早便被皇子们召去,共同商议濮阳治水之事。
我百无聊赖地应了一声,披上薄纱外衫,漫步在山庄的小径上。
走着走着,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声。
循声望去,只见前方围了一大群人,正对着一局棋啧啧称奇。
「陈世英又赢了!他已经连赢三局了!」
「早就听说陈阁老的小儿子是棋道奇才,今日一见名副其实啊。」
我挤进人群,看到一个十八、九岁的年轻公子正摇着折扇轻笑。
坐在他对面的对手则面色灰败,拱手认输。
站在棋盘前的一名小厮笑着问道:
「在场诸位中,是否还有要挑战陈公子的人?」
周围的人纷纷摆手,表示自愧不如。
但我的目光却被桌案上摆着的彩头吸引住了。
那是一本上古棋谱,我一眼辨认出那是我母亲生前的珍藏。
母亲一生钟情于棋艺,曾搜集过无数绝迹棋谱。
而眼前出现的这本棋谱,却在几年前不知为何遗失了。
我的心中一阵激动,目光牢牢锁定在那本棋谱上。
正当陈世英要从小厮手中接过棋谱时,一道清亮的女声打破了寂静:
「且慢!我要挑战。」
数道目光瞬间朝我看来,人群之中一片哗然。
「啧啧啧,究竟是谁胆子那么大?」
「真是笑话!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竟敢挑战陈世英?」
「等等,那不是宋家那个恶女吗?就她这不学无术的名声……简直狂妄!」
嘲笑声此起彼伏,陈世英也微微皱了皱眉。
他见我年纪不过刚及笄,模样倒是娇俏可人,但棋艺……恐怕不值一提。
陈世英笑着对我挑了挑眉,故作好心地劝道:
「姑娘,棋道凶险,恐怕会伤了你游玩的兴致。」
我冷嗤一声,唇角带着淡淡的笑意:
「若输了,自然是我技不如人。但若赢了呢?」
人群爆发出一阵讥笑声,似乎在嘲笑我的不自量力。
陈世英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丝玩味:
「既如此,我便与你下一局指导棋,又有何妨?」

-20-
随着我的入座,棋局正式开始。
起初,陈世英显然没有把我放在眼里,他落子轻松随意,棋路也简单直接。
围观的人似乎皆认为这不过是一场小小的较量,甚至都在内心嗤笑我哗众取宠的行为。
但随着棋局的进行,局面迅速发生了变化。
每当我落下一子,陈世英的表情便凝重一分,人群中的惊呼也随之响起:
「姑娘的那招碰,真是妙哉!」
「哎呦,陈公子左下角的棋被吃了!这是逼着陈公子往死角里钻啊。」
「我怎么已经跟不上了,这姑娘右上角的棋活了没有?谁能同我细细讲解一下?」
很快,陈世英的落子开始犹豫不决,而我却如影随形,每一步都让他无路可退。
人群中的嘲笑声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阵低沉的寂静。
所有人都开始感到紧张,冷汗不自觉地涌上额头,神色逐渐肃然。
不远处的宋柔被丫鬟扶着围观,指甲几乎掐进了掌心,原本看好戏的心情已经荡然无存。
她本是来寻找谢之霑的,没想到却意外撞见我在春日宴上出尽风头。
宋柔只觉得近来诸事不顺,仿佛有人刻意在同她作对一般。
棋局渐渐进入尾声,数子之后,小厮宣布我赢了一目半。
陈世英愣了片刻,先是震惊,紧接着眼神中又透出了几分欣赏和敬佩。
「姑娘棋艺高超,陈某佩服。」
我轻轻一笑,一把从小厮手中夺回作为彩头的棋谱。
「承让。」
就在我转身要走之时,陈世英看我的目光多了几分炽热,连忙询问道:
「敢问姑娘尊姓大名?」
我侧头瞥了他一眼,夏芹立刻上前开口,声音清脆:
「我家姑娘是宋家三小姐,宋弥。」
「宋弥……」
陈世英轻声念了一遍,眼中闪过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夏芹,走了!」
我摆摆手,头也不回地挤开人群,大步离开。
然而,我并未注意到,此刻谢之霑正站在人群外,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

-21-
是夜。
晚风轻拂,月光如水般倾泻而下,映得青石板路泛着微光。
我躺在美人榻上,一页一页翻看着棋谱,耳边传来夏芹低声的汇报:
「谢大人就住在东边的听泉阁里。」
我立刻起身,换上小厮衣裳,面对铜镜仔细打量一番,确认没有破绽后,悄无声息地溜出房间。
谢之霑的院落位于山庄的偏僻一隅,四周笼罩着浓重的夜色,宁静异常。
我观察着四周,悄然靠近听泉阁的院门,只见方圆正从里面走出。
我悄无声息地上前,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袖。
方圆猛地回头,看到是我,吓得连退两步。
「宋三……咳咳,宋三小姐,怎么在这里?」
我抬起一只手,指尖轻轻放在唇上,发出轻微的「嘘」声。
「别大惊小怪的,带我进去找你家大人。」
方圆有些为难,慌张地朝四周望了望,踌躇不定。
我微微眯起眼,不满地撇撇嘴道:
「你若不带我进去,我可就自己闯了,若闹出什么动静来,可休要怪我。」
方圆顿时哑口无言,终究无奈叹息一声,点了点头。
月光斑驳,青砖铺就的小路在树影下时明时暗。
我低着头,尽量避免引人注目,默默跟在方圆身后。
终于,我钻进了谢之霑的内室,房中静谧,唯有一旁净房传来水声。
等等,水声?
谢之霑这是在……沐浴?
一想到那美男沐浴的香艳场景,我的脸颊当即微微发烫,心跳也随之加快。
深吸一口气,我迅速扑进了冰冷的床榻内,不由自主地蜷缩起身子。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我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有些昏昏欲睡起来。
就在此刻,净房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随之而来的是男子穿衣的窸窣声。
随着脚步声的渐近,我的意识亦逐渐清醒。
睁开眼,我便看到谢之霑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他发丝微湿,只穿着一件宽松的里衣,腰间束带松松垮垮,露出一截结实的胸膛和精瘦的锁骨。
男人的目光扫向床上的我,眉头轻轻蹙起。
「你怎么来了?」

-22-
我笑盈盈地掀开被子,一把搂住谢之霑的腰,瓮声瓮气道:
「我一个人在屋里好无趣……二姐姐也不带我玩,所以我只能来找你了。」
我眼巴巴地望着他,下巴顶在男人坚实的胸膛上蹭来蹭去。
谢之霑垂下眼帘,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丝笑意:
「白日里不是去下棋了吗?同陈阁老家的小公子……下得不亦乐乎。」
我微微一愣,竟隐约感觉到了谢之霑语气里的醋意。
下一瞬,我立刻低下头,眼中掠过些许黯然。
「我那是为了母亲的遗物……你不知道,作为彩头的那本棋谱是我母亲珍藏的孤本。」
「这些年我母亲留下的东西总是时不时少几件,想来是下人觉得我无依无靠,便偷偷拿出去变卖了。」
谢之霑听罢,眉头微蹙,眼中涌现出一丝动容。
原来竟是这样。
他抬手,轻轻揉了揉我的头顶,叹气道:
「夜深了,我送你回自己的院落吧。」
我的心猛地一紧,迅速抱紧了他的腰,娇声道:
「不要!我不想回去……我不想一个人待着!」
话音刚落,门外立刻传来一声轻唤:
「公子,是您在唤奴婢吗?」
谢之霑微微顿了顿,沉声回应:
「无事,退下吧。」
门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室内又恢复了安静。
他转头看我,眼神复杂,仿佛还想说些什么,却又吞了回去。
我抬头看向他,眼中带着点水光,鼻尖微红,模样看上去简直不能更可怜了。
谢之霑的眼神逐渐晦暗,他只觉得室内闭塞,让他有些透不过气来。
眼前的小姑娘却还不知死活,娇软的身躯在他身上不断扭动,巴巴地开口唤了一句:「哥哥。」
谢之霑勉强压抑住了内心的燥热,终究叹了口气道:
「罢了,你睡床上,我去榻上将就一晚,明早我再送你回去。」
听到这话,我心中窃喜,却依然故作柔弱地低声道:
「那我可不客气了。」
谢之霑吹灭了烛火,房间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只听得见他在榻上躺下,呼吸渐渐平稳。
我在床上翻了个身,却翻来覆去地无法入眠。
终于,我还是按捺不住,悄悄掀开被子,轻手轻脚地来到谢之霑的榻边。
看着他安详的睡颜,我忍不住笑了笑,然后掀开被子,钻进他怀里,将他紧紧抱住。
很快,我一边听着谢之霑的心跳声,一边进入了梦乡。
黑暗中,谢之霑突然睁开眼,目光幽深,隐忍着心底翻涌的情绪。
片刻后,他轻叹了口气,把手覆在我的腰间,紧紧将人搂住。

-23-
第二日,天光微曦,薄雾弥漫在青石小径上。
院落里一片静谧,我依旧穿着小厮的衣裳,步伐轻快地跟在谢之霑身后。
在众人尚未醒来时,谢之霑便打算悄悄将我送回自己的院落。
晨风带着凉意掠过我的发梢,我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却又忍不住抬头望着他。
谢之霑回过头,眉目间带着一丝无奈。
「还不快些?」
我粲然一笑,快步追上去,一把搂住他的腰。
温暖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衫传来,我只觉得身上也跟着暖和了起来。
谢之霑低头看着我,声音低沉而温和:
「不怕被人看见?」
我仰起脸,笑得狡黠。
「看见就看见呗……我就想贴着你嘛。」
他轻笑一声,随手把我往他怀里带了带,继续向前走。
路上无人,我的胆子也大了些,趁着他放松警惕,偷偷踮起脚在他脸颊上轻啄了一下。
身后的夏芹和方圆对视一眼,默契地转过头去。
谢之霑一愣,耳根微红,却还是忍着内心翻涌的情绪,低声哄道:
「别闹。」
我心中一阵甜蜜,扯着他的衣襟,在他怀中笑得花枝乱颤。
然而,我并未注意到,在竹林的另一端,有一双眼睛正死死地盯着我们。
宋柔站在竹影深处,身形僵硬,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她整夜辗转反侧,天刚蒙蒙亮便起身,特意在谢之霑的住处附近徘徊。
她本想看看谢之霑是否已经醒来,暗暗期待能见上他一面。
可她万万没想到,会看到这样的一幕。
宋弥!
竟然是宋弥!
她的三妹妹,此刻正毫不避讳地依偎在谢之霑怀中。
二人之间的亲密无间让宋柔心头一阵绞痛。
那些原本模糊的猜测,如今变得清晰而刺眼。
宋柔想到乞巧节那夜,谢之霑身旁的那位女子,戴着面具,同他举止亲密。
当时她还在疑惑那女子的身份,现如今细细回想,那女子的身形和宋弥一般无二。
他们……从那时候就勾搭在一起了?
宋柔的胸口剧烈起伏,呼吸急促,情绪几乎失控。
可就在这时,我忽然转头,透过竹林,目光与她不期然地撞上。
我清晰地看见了宋柔的脸,只见她瞪大了眼,脸色苍白如纸。
而我却毫不避讳,露出一个炫耀且挑衅的笑容,仿佛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她心头。
谢之霑注意到我脚步慢了下来,轻轻揉了揉我的头发,声音温柔:
「好好走路。」
我甜甜地应了一声,转身搂着他,步伐轻快地继续向前走。
余光中,我瞥见宋柔依然呆立在原地,怔怔地看着我们,仿佛失去了动弹的力气。
忽然,她的身子微微一晃,猛地喷出一口鲜血。

-24-
从山庄回来后,府中的气氛沉闷得仿佛连空气都凝滞了。
宋柔所居住的院落满是药味,还夹杂着若有若无的呜咽声。
下人们个个垂着头,行色匆匆,唯恐触及什么禁忌,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而我的院里,却是一片生机盎然之象。
夏芹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道:
「二小姐一整日都窝在被子里哭,滴水未进。」
我微微挑眉,心中一阵雀跃,险些没控制住唇角的笑意。
这可真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然而,我尚未尽情品味这份快意,宋柔的院中,另一场风暴已然酝酿。
乔氏静静地听完宋柔抽抽搭搭的哭诉,脸色阴沉如水。
「母亲,怎么办?宋弥那个死丫头……该不会真的要嫁给谢大人吧?」
宋柔躺在床上哭着说道,眼里满是嫉恨与不甘。
「就算我嫁不了谢之霑,也不能便宜了她!」
乔氏眸色一暗,拍了拍宋柔的手背。
「放心,母亲会想办法的……只要把那个小贱人嫁出去就行了。」
乔氏暗暗懊恼,当年自己心软得过了头,仅仅是给宋弥的饮食中加了一些慢性毒药。
虽然她时常被病痛折磨,却到底还是活到了现在。
没想到,如今那死丫头竟能在她眼皮子底下翻起浪来。
此刻若要除掉她,恐怕已非易事。
宋弥如今已不是任她摆弄的幼童了,想要让她毫无察觉地丢了性命,实在棘手。
既然如此……
乔氏眯起眼,指尖慢慢摩挲着手中的茶盏,眼神愈发阴沉。
只能曲线救国,想个法子将她速速许配人家。

-25-
秋闱在即,今日是谢之霑在宋府讲学的最后一日。
自那场春日宴后,他便再未见过宋弥。
踏入书斋时,他的目光不自觉落在宋弥常坐的那张位置上。
空荡荡的,没有人影。
谢之霑微微怔住,心头莫名泛起一丝失落。
他一向自诩冷静自持,可这一刻,却仿佛失了神。
脑海中,那个夜晚的画面不受控制地浮现。
皎洁的月色下,她在半梦半醒间紧紧抱住他的腰,气息温热,柔软依恋。
那触感,似乎至今还留在身上,久久未曾散去。
谢之霑指尖微微收紧,耳根悄然染上一抹薄红。
他轻咳一声,捏了捏手中的书卷,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可心底却生出一个念头——
要不要……提亲?
他是君子,既然两人已至此地步,理应负责。
但谢氏必然不会满意这桩婚事。
宋弥的恶名在外,向来不是贤良淑德的典范,而谢氏更希望他娶一位门当户对的闺秀。
不过无妨,他会想办法。
他谢之霑想要的东西,从未失手过。
只是……宋弥愿不愿意,才是关键。
谢之霑微微迟疑,忽而轻笑了一声。
怕是要费一番工夫,才有可能将她留在身边。
但无论如何,他都要试一试。
下课后,谢之霑决定先去拜访宋老爷,试探对方的态度。
若宋家不反对,这门亲事便有了希望。
然而,就在他途经花园时,一阵熟悉的笑声忽然飘入耳中。
谢之霑脚步一顿,循声望去。
宋弥正坐在秋千上,双腿轻轻晃动,笑意盈盈。
身旁的夏芹推着秋千,边推边问:
「小姐,你今日为何不去书斋啊?」
宋弥轻笑一声,抬手摇了摇扇子,眼中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散漫。
「天天上课,实在让人厌烦……反正我又不需要科考,不去也无妨。」
夏芹眨了眨眼,点头道:
「也是,反正二小姐如今整日关在屋内不愿见人……」
「那……小姐,你会嫁给谢大人吗?」
竹影婆娑,光影摇曳,谢之霑静静地站在树后,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然而,宋弥的回答,却轻飘飘地落下,如同一柄锋利的刀。
「怎么可能!我和他,本就是逢场作戏而已,哪有什么真情实意。」
话音落下,世界仿佛在刹那间归于寂静。
谢之霑身形微震,指尖不由自主地攥紧了袖口。
他透过层层竹林,静静地望着那个笑得无比轻松的女子。
那笑容,曾让他怦然心动,曾令他夜不能寐。
可如今看来,竟是如此刺眼。
谢之霑站在原地,沉默地听完了一切。
逢场作戏而已。
哪有什么真情实意。
原来,他谢之霑才是这世上最蠢之人。
他躲过了朝堂上的风云诡谲,避开了仇家们的暗害算计,却没能阻止自己对宋弥的心动。
良久,谢之霑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大步转身离去。

-26-
我轻哼小调,步履轻快,未曾想竟在路上撞见了谢之霑。
他仍是一身清冷儒雅之姿,立于树影斑驳之中,眉目如画。
但跟在他身后的方圆却在见到我的瞬间,脸色一僵。
我不以为意,笑着快步上前,故作娇憨地说道:
「谢之霑,你要走了吗?我们下次何时再见?不如今晚我溜出去找你玩吧!」
谢之霑眼底却无半分波澜,语气更是温和却疏离:
「公务缠身,不方便。」
我微微一愣。
他的态度虽然还是如往常般的平和,但我却隐约感觉到了不对劲。
我伸手拽住他的衣袖,不满道:
「不行,今晚你必须陪我。」
谢之霑低眸看了我一瞬,神色晦暗不明,旋即缓缓抽回衣袖。
「宋三小姐,我的玉佩尚在你处,可否归还谢某?」
……什么?他说什么?
我哑然,他竟向我索要玉佩?
我定定注视着谢之霑的眼睛,却发现他眸中只有冷静与决绝,没有半分情愫。
心头的火气陡然窜起,我冷笑一声,毫不犹豫地扯下系于腰间的玉佩,随手掷在地上。
清脆一响,玉佩滚落在青石板上,磕出一道裂痕。
方圆神色骤变,连忙弯腰拾起,惊呼道:
「哎呀!这可是老太爷留下来的御赐之物,从出生时就佩戴在大人身上了……」
可谢之霑的表情却没有一丝波动,只是对我微微颔首,便径自转身离去。
没有留恋,没有回头。
我怔在原地,心底涌起一股酸涩,胸口憋闷得难受。
谢之霑这是中了什么邪?
是……对我厌倦了吗?
我死死咬着下唇,眼眶微微发热,像是被风一吹,泪水就要不受控制地涌出。
夏芹站在一旁,欲言又止,似乎不忍看我这副模样,试探着开口:
「小姐……谢大人他……」
「以后不许再提他!」
我猛地抬头,冷冷地打断她。
声音不大,却透着不容置喙的锋利。
夏芹吓了一跳,连忙噤声,不安地看着我。
我却已然收敛起所有的狼狈,眼底翻腾的情绪尽数压下,唇角勾起一丝讥讽的弧度。
我冷哼一声,抬手拂了拂袖口,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失态从未发生。
谢之霑如何待我,又与我何干?
反正我想做到的事情已经做到,如今的局面,也不过是顺理成章罢了。
我仰起头,任秋风吹过,逼回眼眶里的湿意,转身朝院中走去。

-27-
屋中烛火摇曳,映得棋盘上的黑白子光影交错。
我独自坐在矮案前,眉目微蹙,手执黑子却不知该落在何处。
这是一个死局。
但我偏不认输。
我咬牙落下子,试图扭转局势。
可刚摆好两步,忽觉不对,又皱眉取回,重新思索……
如此反复,棋局混乱得不成样子,终究还是无解。
我盯着这满盘皆输的局势,心头一阵烦躁。
「谢之霑……」
我忍不住喃喃,脑海中挥之不去的,仍是他那冷漠决绝的背影。
明明才几日未见,他竟已彻底将我置于千里之外,连眼神都吝于施舍。
他怎敢?
怒意翻涌,心绪难平。
我一把抓起棋盒,猛地往桌上一倒,黑白子四散滚落,在木案上发出凌乱的碰撞声。
棋盘已乱,局势已崩,一如我的心绪。
我深吸一口气,正欲抬手再度摆弄棋子,却听见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门帘被小心掀起,家中小厮匆匆踏入,低声道:
「三小姐,老爷请您去书房。」
我和夏芹对看一眼,心中升起疑惑。
爹爹素来不管我,如今突然召见,颇有些奇怪。
才至书房门外,我便听得乔氏的声音隐隐传来,带着几分焦急:
「老爷!我那侄子模样出众,性情也好,与弥儿最是相配!」
爹爹嗤笑一声,语气不耐:
「你那侄子整日花天酒地,连个秀才功名都考不上,如何能给宋家带来半分助力?」
乔氏语塞,半晌方又不甘地劝道:
「老爷……」
我眸光微闪,轻叩房门,步入书房。
只见乔氏神色阴沉,一旁的爹爹却在看到我的瞬间展开笑颜。
「弥儿,正好,与你说件事。」
他放下手中茶盏,语气温和:
「今日陈阁老遣人传话,说他家小公子对你甚是仰慕,欲求一桩良缘。」
我怔了怔,略一思忖,询问道:
「陈阁老的小公子……陈世英?」
我脑海中立刻浮现出那日春日宴上,我与陈世英对弈的场景。
爹爹点头,目中带笑:
「正是。陈世英年长你三岁,为人谦逊持重,我看他极好。」
我静默片刻,心绪微微起伏。
陈世英……我对他的印象倒不坏,模样不丑,人也有趣。
只是没想到,他居然会想娶我。
爹爹见我未有异议,继续说道:
「他乃陈家幼子,上有兄长操劳家业,你嫁过去,也能过得清闲自在,你觉得如何?」
我觉得如何?
我能觉得如何呢……
忽然,我想起谢之霑方才冷漠的表情,心底腾起一丝不甘。
你谢之霑厌弃我又如何,自有他人愿意讨好我!
我才不要如同宋柔一般,因为得不到一个男子而要死要活呢。
我收敛心绪,抬眸后淡淡一笑。
「女儿全凭爹爹做主。」
爹爹闻言大喜,而乔氏则脸色铁青,想要阻止却无可奈何。
她原本想把宋弥许配给娘家的一个侄子,那人的通房丫鬟有孕,急需一个正妻入门。
可偏偏她那侄子品行不佳,也没什么才学,官宦世家压根就不可能把女儿嫁给他。
如此,乔氏才想到了宋弥。
可没想到,宋弥这死丫头一边勾搭着谢之霑,一边居然又搭上了陈阁老这条大船。
真是好命。
乔氏淬了毒的眼神射来,我却浑不在意。
我脑海中依然想着谢之霑的冷漠,心中蓦然生出几分快意。
待我嫁入陈家,锦衣玉食,受尽宠爱……
至于谢之霑……我才不稀罕。

-28-
京中珍宝阁,店伙计正忙着把一件件精美的宝物拿出来展示。
陈世英拉过我的手,将一只成色极好的血玉手镯套在我手腕上。
「好看吗?」
我笑着晃了晃手臂,手镯在我细白如玉的手腕上显得格外亮眼。
陈世英点了点头,眼中满是宠溺。
「极美,就如三小姐一般。」
我不禁笑出声,轻轻推了他一把,举手投足间分外勾人。
陈世英毫不犹豫地将每一件心仪之物买下,并不在乎价格昂贵与否。
他选了一对色泽完美的东珠耳坠,说是为我的耳廓增添光彩。
又挑了一只雕工精美的红玛瑙簪子,说是配我今日梳的发髻。
最后,他甚至将一方极其珍贵的澄泥砚买下,只因我多看了一眼。
「你这样,未免也太浪费了。」
我摇着扇子,瞥了他一眼。
陈世英笑着摇摇头,将刚买的簪子插入我的发间,温声道:
「你喜欢就好。」
我没有再说话,目光悄然转向珍宝阁一角的紫檀木柜,伸手去拿放置在上面的一块翠玉珏。
然而,就在这时,另一只手不约而同地伸了过来,恰好与我的手指相遇。
我立刻抬起头,目光与一双熟悉的眼睛相撞。
只见谢之霑站在紫檀木柜前,修长的身影挺拔如松,深青色锦袍随风轻扬。
四目相对,空气静了一刻。
谢之霑依旧波澜不惊,但那股无形的冷意却让人忍不住心悸。
我下意识地收紧了指尖,故作镇定地拿起翠玉珏递给掌柜。
「这个也要了。」
陈世英依旧笑着,温柔地扶住我的背:
「喜欢什么,尽管拿。」
我忍不住笑了笑,拿扇子轻轻打了他一下。
而他却不慌不忙地一把捉住了我的手腕,低头在我手背上落下一吻。
唇瓣拂过肌肤的瞬间,我的心头猛地一跳。
可还未等我抽回手,就觉察到一股如寒冰般的目光从背后直射而来。
紧接着,一声沉闷的撞击声骤然响起。
「大人,您没事吧!」
方圆急促的呼唤声随即传来。
我微微侧头,看见谢之霑身形微晃,正撑着一旁的紫檀木柜,像是在克制着什么。
他沉静地整理了一下衣襟,再次抬起眼眸时,神色已然恢复如常。
「无事。」
他淡淡道,声音平静得近乎冷漠,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错觉。
说罢,他没有再看我一眼,径直快步转身离开,步伐稳健,衣袖翻飞。
然而,当谢之霑的身影在门口消失的瞬间,我莫名感到心头一沉。
一种说不出的情绪从胸口蔓延开来,如同一缕晦涩的夜风,拂过湖面,却不敢激起半点波澜。
珍宝阁外,谢之霑登上了马车,方圆紧随其后。
马车缓缓驶出,车厢内陷入一片寂静,空气压抑得几乎让人窒息。
随着被风吹起的车帘,方圆偷偷看了自家大人一眼,心中不禁一紧。
只见谢之霑脸色阴沉,薄唇紧抿,指节微微发白。
方圆很少见谢之霑露出这样的神情——
冷漠、危险,甚至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怒意。
就在这时,车厢内突然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碎裂声。
「砰——」
方圆吓得猛然一跳,连忙掀开车帘。
只见谢之霑面前的茶盏碎裂成了无数瓷片,散落一地。
甚至有几片碎瓷弹起,划破了他的脸颊,血珠缓缓滑落。
方圆急忙拿出帕子,颤声道:
「大人,您的脸——」
「无碍。」
谢之霑声音低沉,语气淡漠。
他抬手,随意地擦去脸上的血迹,眼神冷冽,深藏着一股无法言喻的情绪。

-29-
接下去一段时日,我常随陈世英游历京城四方,或赏花,或游园,或划船。
渐渐地,全京城的人都知道,陈阁老家的小公子对宋家三小姐一往情深。
许多人觉得陈世英瞎了眼,居然被我这样恶名昭彰的女子给迷住了。
但我们却毫不在意,肆无忌惮地在众人面前亲密无间。
与此同时,一封快信从濮阳传回京城宋府:乔家长子宋钊不时便会抵达京城。
这个消息让宋府除我以外的众人都心生欢喜,连带着宋柔的身体也恢复了几分。
她时不时能从屋内走出,虽脸色如纸,身形萎靡,但终究比之前好了些。
我冷眼打量,只觉得不可思议。
情爱,果真能让人不顾生死,任自己沉沦至此?
当宋柔见到我时,眼中浮现出如毒般的仇视。
然而我只是微微一笑,未曾理会她的眼神。
正欲离去时,夏芹急急奔来,语气紧张:
「小姐,出事了——」
我微愣片刻,蹙眉思索着自己近日来的举动。
最近,我似乎并没惹出什么麻烦来呀……
「是陈小公子的事情。」
夏芹立刻替我解了惑,低声道:
「今日上朝时,御史上奏,直言陈小公子将一枚家传的扳指赠予一名青楼花娘。」
「这还不算什么,但事情的关键是,那花娘的身份并不简单,竟是前朝谋逆贼子布下的暗线!」
我心头一沉,眉头不自觉地紧锁。
这婚事……怕是要有波折了。
果然,消息不久便传至我爹爹耳中。
爹爹虽巴不得与陈阁老家结亲,却因陈世英此举涉及到前朝之事,令他不得不慎重考虑。
陈世英屡次上门,解释赠送扳指一事是自己醉酒后所为,当时他并不清醒。
然而,正在爹爹犹豫之时,圣上却下旨革了陈世英的举人功名。
爹爹终于下了决定,立刻解除了这门亲事。
我与陈世英的缘分,就此戛然而止。
但意外的是,我心中原本的失落,竟在此时化作一种莫名的释然。

-30-
宋府的另一处院落内,却因宋钊的归家而显得格外热闹。
丫鬟仆从们忙前忙后,张罗着迎接这位久居外地的大少爷。
宋钊一踏进院门,便见乔氏满面笑容地迎了上来,眼中尽是掩饰不住的欢喜与激动。
「钊儿终于回来了,母亲可算是盼到你了。」
宋钊微微点头,替乔氏擦去了眼角的泪,随即眼神落在了一旁的宋柔身上。
少女身形纤细,脸色苍白,眼神虚弱,宛如风中残烛,似乎连站稳都需要耗费极大的力气。
宋钊心头猛地一沉,脚țûₘ步不自觉地向前跨了一步,不解地问道:
「二妹妹,怎么瘦成这样?」
宋柔闻言,轻轻咬住唇角,神色微微闪躲,似是不愿多言。
乔氏心中泛起苦涩,随即叹了口气,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一一道来。
她说起宋弥与谢之霑的奸情,说宋柔是如何因此伤心的,又说到宋弥与陈世英的婚事。
「……如今与陈家的婚事恐怕难以为继,那宋弥怕是又要回头去勾搭谢之霑了。」
宋钊的眉头越皱越紧,眼中寒意渐盛。
谢之霑……
当年在国子监一同念书时,他就知道此人非池中之物。
后来入朝为官,谢之霑更是锋芒毕露,才华横溢,且雷厉风行,宛如寒刃一般锋利。
偏偏这样的天之骄子,却与宋弥有了牵扯。
宋钊从不信谢之霑会真心喜欢宋弥,更别提娶她了。
但他却不得不承认,宋弥美貌惊人,的确是男子们会喜欢的那种女子。
就连谢之霑这样不近女色的人,都被她迷昏了头。
如今,她更是害得宋柔一病不起,着实可恨!
「母亲,您就是太心软了!」
宋钊沉声道,眼底翻涌着冷意。
「何必等着别人上门提亲,倒不如主动出手,逼着宋弥嫁出去!」
乔氏闻言,愣了一愣,随即微微变色。
「钊儿,你的意思是……」
宋钊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沉默片刻后道:
「若真要算计宋弥,不如生米煮成熟饭……届时,她便只能乖乖听话。」
乔氏猛地一惊,抬头看向儿子,却见他眼中闪过一丝戾色。
「母亲放心,此事交给我来办。」
宋钊语气笃定,不容置疑。
说罢,他目光再次落在宋柔身上,神色柔和了一些。
「二妹妹放心,有兄长在,自会为你出气。」
宋柔眼神微微闪动,似有些迟疑,但最终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31-
几日后,宋府大摆宴席,厅堂内宾客盈门,众人纷纷前往祝贺宋钊的归来。
爹爹早已动用人脉,为宋钊在户部谋得官职,如今他自是意气风发,神色间尽显锋芒。
我悄然走入厅堂,原本只是想露个面,毕竟这一切与我并无太大Ṱű₁关系。
然而,我却在人群中看到了久违的谢之霑。
他静静地站在一侧,负手而立,正低头与几位公子交谈。
即便身处喧嚣之中,他依旧如一抹清冷的孤月,仿佛世间的喧哗都与他无关。
我的眉头倏地皱起,心中涌上一丝烦躁,当即转身,欲要离开。
但就在我迈步的瞬间,一个熟悉的声音缓缓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三妹妹,怎么刚来就要走了?」
我面无表情地转身,便看到宋钊站在我身后,目光锐利,神色玩味。
「既然来了,不如同兄长喝一杯。」
我扯了扯嘴角,推辞道:
「妹妹不擅饮酒。」
宋钊却仿若未闻,抬手示意旁边的丫鬟倒了一杯酒,缓缓递至我面前。
「兄长离京三年,终于归来,三妹妹怎么连这点面子都不给?」
此话一出,周围宾客的目光纷纷投来,包括谢之霑。
一时间,气氛微妙。
我轻轻勾起唇角,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也是,谁让我是那个人人避之不及的宋三小姐呢?
与陈世英退婚后,如今我在京城的「名声」比起以往更盛。
所有人看向我的目光,不外乎三种:怜悯、不屑、看戏。
而此刻,这些目光正肆无忌惮地落在我身上,仿佛在等着看一出兄妹不和的好戏。
我冷笑一声,伸手接过酒杯,仰头便是一饮而尽,连一丝犹豫都未曾露出。
苦涩的酒液划过喉咙,带着微微的灼烧感。
我缓缓抬眸,看向宋钊,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讥讽:
「兄长的酒,我已经喝了,是否可以告退了?」
宋钊看着我干脆地饮下,眼底的笑意更深,仿佛对我的顺从十分满意。
「既然三妹妹不愿多留,那便不勉强了。只是,京中风言风语多,妹妹还是谨言慎行为好。」
我嘴角的笑意更深,却不再多言,转身朝外走去。
夜色渐深,庭院里灯笼摇曳,洒下斑驳的光影。
我脸色微红,带着夏芹沿着熟悉的小径,朝着自己的院落走去。
然而,走至回廊时,一道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夏芹姑娘!」
一个丫鬟匆匆跑来,脸上带着些许慌张。
「大少爷从濮阳带回来了一些珠花,奴婢忘记交给三小姐了,还劳烦夏芹姑娘去取一下。」
夏芹愣了愣,转头看向我,似在征询我的意思。
我随意地挥了挥手道:
「罢了,我自己回去,反正也没几步路。」
夏芹略一迟疑,还是应下,快步往前院走去。
然而,等她走后不久,我却忽然觉得身子一阵发虚,眼前的景象微微晃动起来。
我下意识地停下脚步,皱眉甩了甩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些。
可这股晕眩感却越来越明显,连步伐都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不对劲——
心底警铃大作,我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想要快步回房。
可脚下却越发无力,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眼前的景象也逐渐变得模糊……

-32-
然而,就在此时,一个陌生的丫鬟从阴影里悄然走出,一把扶住了我。
「三小姐,奴婢扶您去厢房休息吧。」
她的语气带着几分急切,眼神游移不定,像是有意掩饰什么。
我微微眯眼,心中顿时警觉。
今日种种本就透着几分诡异,而此刻,我的身体更是明显不对劲,四肢发软,意识昏沉。
我冷冷地看着她,声音微哑:
「你是哪个院子的?」
丫鬟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慌乱,嘴唇微微颤了颤,似乎在思索着什么说辞。
我抓住她分神的机会,猛地用力推开她,拼尽全力转身朝自己的院子跑去。
夜风扑面而来,带着些微的凉意,吹散了些许头脑的昏沉。
然而,就在我踏进院门的瞬间,脚下一滑,整个人失去平衡。
我身子猛地一倾,脚下一阵剧痛袭来,像是狠狠地扭了一下。
「嘶——」
我倒吸一口凉气,狼狈地扶住旁边的桂花树,勉强稳住身形。
冷汗顺着额角滑落,夜色中,疼痛与晕眩交织,让我几乎要站不住。
正当我扶着树干喘息时,身后的院门却忽然「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
我猛地回头,只见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被月光映照着,缓缓踏入院中。
月色朦胧,他的轮廓清晰而疏离,仿佛带着一层不可触碰的光晕,如梦亦如幻。
渐渐地,来人的脸从逆光中一点一点浮现出来。
不是谢之霑又是谁?
他静静地站在门口,目光落在我身上,从我微微颤抖的手移到受伤的脚,眉头不由自主地皱起。
我用力眨了眨眼,意识愈发混沌,视线中的他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下一瞬,他已经快步走到我身旁,一把抓住我的胳膊。
「我扶你回去。」
我本能地想要避开他,可浑身使不上力,最终只能被他半拥半扶地带回了房间。
月光透过窗棂洒落进来,在房内投下细碎的光影,映照着谢之霑清隽的侧脸。
他扶我坐到床边,随即蹲下身,目光落在我的脚踝上,伸出手,轻轻拂过我的脚踝。
我下意识地想要缩脚,却被他稳稳握住。
「别动。」
随即,他低头,动作缓慢而小心地为我脱去鞋履,轻轻按摩起脚踝来。
微凉的指腹擦过肌肤,这触感在静谧的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
我望着洒落一地的月色,只觉得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在屋内悄然漫开。
随着疼痛的纾解,我靠在床榻边,疲惫地闭了闭眼,声音低低地溢出:
「……头好晕。」
谢之霑沉默了片刻,目光复杂地凝视着我,仿佛有千言万语压在心底,最终却只是低声问道:
「宋弥,你心悦我吗?」
他的声音低哑而克制,像是一股被隐忍太久的情绪,在这一刻终于泄露出一丝真实。
我迷迷糊糊地望着他,试图拉回被一点点吞没的意识。
「……什么?」
谢之霑的手微微一顿,目光更深了一分。
「宋弥,你待我,可曾有过一刻真心?」

-33-
女孩子扯了扯嘴角,缓缓睁眼,眼眸如秋水般潋滟。
「真心又如何?假意又如何?」
谢之霑的目光骤然一暗,周身的温度似乎也随之下降。
他缓步逼近,呼吸洒在我的脸上,带着一丝隐隐的怒意。
「你为何要接近我,对我做的那些事……又是为什么?」
我睨了他一眼,懒懒地笑了笑,ẗůₕ语气愈发漫不经心:
「没什么啊,就是好玩罢了。」
「宋弥。」
谢之霑逼近一步,目光灼灼。
「说实话。」
我偏了偏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因为宋柔。」
「她痴恋于你,我就想气她。如今她果然被我气病了,说不定快死了呢。」
少女笑得愈发灿烂,眉眼弯弯,语调轻快得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谢之霑闻言,怔愣片刻,随即哑然失笑。
他骤然俯身,一把擒住我的下巴,指腹微凉,力道不轻不重。
「宋三小姐。」
他的声音低沉,透着寒意:
「你知道吗,玩弄他人,是要付出代价的。」
他的气息渐渐逼近,近得几乎能听见彼此的心跳。
鼻息交缠的瞬间,谢之霑忽然低下头,唇骤然复上我的唇。
我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猝不及防的吻如狂风骤雨般袭来,像是要将我彻底吞没。
「唔……」
我喘息不稳,想要开口抗议,奈何他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
谢之霑吻得极深,带着隐忍的怒意,似乎想用这种方式惩罚我——
惩罚我的冷漠,我的恶劣,我的步步为营。
「喘……不过气了……」
我终于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满:
「哥哥……」
谢之霑的动作骤然一滞,整个人僵住了。
他低头看着我,眼中的怒意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而隐忍的情绪。
紧接着,他的呼吸渐渐沉下来,吻也随之变得温柔。
男人的唇轻轻地落在我的眉心、眼角、脸颊,每一处触碰都细致而缱绻。
像是在安抚,又像是在贪恋。
我醉眼朦胧地看着他,意识渐渐模糊,仿佛被拖入一场无法挣脱的梦境。
而他,仍旧沉溺其中,像是无法克制一般,逐渐往下……
直到我彻底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谢之霑缓缓松开我,微微喘息,胸口起伏不定。
但很快,他微微皱起眉,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指腹轻轻掠过我的唇。
为何会有淡淡的药香?
是……迷药的味道。
谢之霑的眸色一瞬间暗了下去。
沉默半晌,他站起身,替我理顺凌乱的发丝,又细心地盖好被子。
谢之霑凝视着熟睡的少女,似乎在思考什么。

-34-
第二天清晨,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进屋内,我在一片朦胧的醉意中缓缓醒来,头痛欲裂。
我试图理清昨夜的记忆,却发现脑海中一片混沌,怎么也捉不住具体的片段。
走到妆台前,我看着镜中的自己一脸倦色,眼尾微微泛红。
当视线扫过颈侧,那点点红痕让我微微一怔。
这是被……虫子咬了?
就在我愣神之际,院外却隐隐传来丫鬟仆妇的窃窃私语,声音急促而惊讶。
我眉头微挑,立刻对窗外的夏芹招了招手。
夏芹匆匆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掩不住的兴奋与震惊。
「小姐,天大的好消息!」
她清了清嗓子,迅速将昨夜的闹剧复述了一遍——
昨夜,宋钊更衣离席,却迟迟未归。
直到乔氏带着一大群宾客浩浩荡荡地推开厢房的门。
众人发现,宋钊正与乔氏娘家的侄子衣衫不整地躺在床榻上,搂抱在一起,好不暧昧。
这一幕让围观的宾客无不惊骇,场面一时混乱不堪。
「夫人当场哭晕过去,老爷更是暴跳如雷,气得差点把大公子当场打死!」
夏芹说到这里,忍不住压低声音啧啧感叹:
「而二小姐,她最近本就精神不济,如今又被这场闹剧一刺激,直接又病倒了……」
我静静听完,神情淡漠,指尖轻轻摩挲着瓷杯,眸色深邃得让人看不出喜怒。
这件事,未免太过巧合了。
我脑海中忽然浮现出昨夜的画面——
宴席上,那杯酒,以及……我之后的意识模糊。
「小姐?」
夏芹见我神色微妙,关切地问道:
「你没事吧?昨晚喝了酒,头还晕吗?要不要我去给你煮醒酒汤?」
「去吧。」
我淡淡地应道,目送她匆匆离去,心底却早已翻涌起复杂的思绪。
片刻后,我终于理清了一些头绪。
恐怕昨夜本该出现在厢房中,与乔氏娘家侄子滚在一起的人,是我。
但不知为何,这一切却被悄然逆转,成为了宋钊的丑闻。
我轻笑一声,喝下一碗醒酒汤,只觉得浑身舒畅。
翌日,宋钊和乔家表少爷的荒唐事便在京中被大肆传扬开来,消息压根无法封锁。
宋钊原本在户部的新官职自然也泡了汤,爹爹怒不可遏,却也无可奈何。
最终只能让他暂避风头,把他送去外省,免得继续在京中丢人现眼。
至于乔氏,开始对我避而远之,似乎生怕再与我起冲突。
而宋柔则病得越发严重,终日卧床,连院门都不曾踏出一步。
于是,接下去的这段时间里,我竟意外地清净了许多。

-35-
今年的冬天格外冷,整个京城仿佛被厚重的白雪压得喘不过气来。
年关将至,本该是欢声笑语、团圆的时刻。
但自从宋钊的丑闻曝光,整个宋府的气氛变得压抑许多。
匆匆吃完年夜饭后,众人似乎都不愿再多待,心照不宣地回到了各自的院子。
院中的灯火逐渐暗淡,只有暖阁内,我依旧靠坐在窗前,指尖无意识地摆弄着棋子。
夏芹和几个丫鬟婆子围着暖炉守岁,渐渐地,轻微的鼾声开始此起彼伏。
京城的除夕夜总是热闹的,家家户户都会放烟花,整个夜空被映得如白昼一般。
我忽然想起了小时候,母亲还在时,我们常常在冬夜里一起点燃烟花。
那个时候的我总是欢笑着,眼里闪烁着对那一刻绚烂的无限期待。
母亲总说,烟花虽然短暂,但它带来的光亮和温暖,能够在寒冷的冬夜里给人带来力量。
而如今,我只身一人活在世间,只觉得无比疲惫。
想到这里,我披上一件厚重的斗篷,趁着夜深人静偷偷溜出了屋子。
我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周围的仆妇,穿过后院的狗洞,终于来到了一条寂静的小巷。
四周是厚厚的积雪,只有我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回荡。
我从斗篷中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烟花,这是前几日悄悄让夏芹从市集上买来的。
我蹲下身,伸手去拿火折子,准备点燃烟花。
然而,火折子却似乎受了潮,怎么也点不着,火苗只是微弱一闪便熄灭了。
我有些懊恼,正准备再试一次时,一道低沉而温润的嗓音从身后响起:
「给我吧。」
声音清晰而悠扬,带着几分熟悉的冷冽。
我猛地回头,只见雪夜中,一道高挑的身影静静伫立在巷尾。

-36-
四周寂静无声,唯有雪花飘落的声音轻柔地落在地面上。
我怔怔地看着谢之霑,忍不住展开笑颜。
他站在雪地中,孑然一身,却依然清冷脱俗,让人神往,就如同世间最美好的事物一般。
谢之霑……可真好看啊。
我想起了与他相处的点点滴滴,内心只觉得感慨万千。
若是没有那些仇恨与算计,若是我们只是简单的相遇,那该多好。
谢之霑看着眼前咧着嘴对他笑的女孩子,有些恍惚,有些神往,不自觉地迈步走近,越走越快。
我也不由自主地跑了起来,踏着积雪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谢之霑微微愣了一下,但很快张开了双臂。
我飞速地奔向他,扑进了他的怀里,刹那间只觉得所有的寒冷都在这一瞬间被驱散。
我们被这无声的雪海包围,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只有彼此的存在。
片刻后,我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心跳依然加速。
谢之霑从袖中取出火折子,动作轻巧而熟练,一晃之间,火苗跃然而起。
他弯腰,替我点燃了那支烟花。
「退后些。」
我下意识地拉着他的袖子,躲到了他身后。
下一瞬,烟花腾空而起,炸开在夜空中。
绚烂的火光映亮了漆黑的苍穹,五彩斑斓的光芒倒映在我的眼眸里。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谢之霑的目光亦静静地落在我身上,深邃而缱绻。
我忽然开口问道:
「陈世英的事情是你做的?」
他看着我,低声回答:
「是。」
「宋钊的事情也是你做的?」
「是。」
我抿着嘴笑了笑,刚想再说些什么,胸口却突然感到一阵剧痛。
一股腥甜的血腥味直冲喉咙,我忍不住捂住嘴,剧烈地咳嗽起来。
谢之霑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急忙扶住我。
下一刻,一口鲜血猛地从我的唇齿间涌出,落在白皙的指尖,晕染成妖冶的红色。
天地之间,雪白与猩红交错,刺目至极。
谢之霑脸色巨变,呼唤着我的名字:
「宋弥!」
我只觉得胸口沉闷,呼吸急促,却还是勉强睁开眼看着他,嘴巴一张一合,无声地说着什么。
「……有过……真心的。」
谢之霑,我对你,有过真心的。
忽然,眼前一阵阵发黑,我最终无力地倒在了他怀里。

-37-
我病得迷迷糊糊,仿佛被困在一片混沌之中。
自那夜在雪地里吐血后,我的身体便急速恶化,发热不断,时常神志不清。
房间里弥漫着浓郁的药香,炭火在炉中旺盛地燃烧着。
但我依旧觉得冷,仿佛体内的寒气深入骨髓,无论如何也驱散不去。
朦胧间,我似乎听见了低声的交谈,若有若无,仿佛从远处飘来:
「谢大人此番上门,是为了何事?」
一个声音问。
另一个声音淡淡地回答:
「我是来提亲的。」
这几个字如同惊雷一般,让整个宋府瞬间鸦雀无声。
连我也在昏沉中一震,仿佛那股深埋在意识中的沉重被惊得翻涌起来。
谢之霑……要娶我?
这是梦吗?
可这梦境怎会如此清晰,字字句句都如此真实?
我隐约听见乔氏倒吸了一口凉气,她的声音尖锐而震惊:
「不可!弥儿她……她身子一直孱弱,大夫曾断言,她……恐怕无法绵延子嗣。」
然而,下一刻,谢之霑的声音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无妨。」
众人顿时愣住。
甚至那向来不甚在意我的父爹爹,也罕见地露出几分动容。
他沉默片刻,似在衡量,最终才沉声开口:
「谢大人此番抬爱,小女身子确实不大好,若是因此让谢家蒙羞……」
他的话未说完,乔氏便急急打断:
「是啊!宋弥自幼体弱,性格又跋扈,如何能成为谢氏正妻,倒是柔儿她……」
谢之霑淡淡看了她一眼,眸色漆黑幽深。
「我既已提亲,便是经过深思熟虑。」
乔氏闻言脸色一白,而爹爹在片刻愣神后,眼中则浮现出了压抑不住的欣喜。
他定了定神,勉强维持着平稳的语气:
「既如此,那便由我同谢氏长辈共同商议……」
「宋大人无需操心。」
谢之霑冷冷打断了他,淡淡道:
「此事只关乎我和宋弥,谢某不愿其他人插手。」
爹爹脸色微微一僵,眼中闪过一丝尴尬和愠怒。
在这场混乱中,我依旧陷在迷茫与朦胧之间,心绪翻涌如潮。
最终,我再次闭上眼,所有的思绪都沉入了深沉的梦境之中。

-38-
我和谢之霑的事情,在京城掀起了滔天波澜。
没有人能想到,那个霁月清风、举世无双的谢之霑,竟会和我这样一个女子有所牵连。
至于谢家,自然是不肯接受我的。
他们的理由冠冕堂皇,合情合理。
什么谢家的门楣高贵,不能容纳一个恶名昭彰的女子。
什么世家大族最重视传承,怎么能娶一个子嗣艰难之人为妻。
甚至连我身子孱弱,活不过几年这种话,都敢当着谢之霑的面直言不讳。
然而,谢之霑什么也没说,只是平静地进了宫,呈上了一份他编写了半年的万字策论。
此策论详尽缜密,不仅能彻底解决濮阳水患这一困扰数年的难题,更是提出了长远的治水方案。
朝堂之上,圣上龙颜大悦,给予了谢之霑极高的评价:
「谢爱卿实乃国之栋梁!你可要什么封赏?尽管说来——」
谢之霑在金殿之上淡然施礼,语气平静如水:
「臣无意封赏,只愿换取一件事。」
「何事?」
谢之霑低垂眼帘,拱手道:
「臣愿娶宋家三小姐宋弥为妻,还望圣上成全。」
满朝文武哗然,震惊之声四起。
婚姻,尤其是世家贵胄的婚姻,向来都是彼此连接的重要筹码。
更何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世家子弟从来都没有自己选择的权力。
怎会有人用一身功劳去换取婚姻的自由?
然而,谢之霑却偏偏做出了这个惊天决定。
圣上稍作沉吟,脸上泛起一抹笑意。
「卿既有此意,朕自当成全。」
再后来,我听说,谢氏一族大怒,而谢之霑则顶着重压搬出了谢府。
他放弃了谢家的资源和权势,毅然决然地离开,独自迁居到了城南的别院。
然而,凭借着圣上的旨意,谢家虽然愤怒,却也无法真正对谢之霑做什么。

-39-
我们成婚的那日,春暖花开。
喜堂之上,红烛高燃,珠帘轻晃,我一身嫁衣,衬得身子愈发娇弱破碎。
宾客盈门,贺者络绎不绝,然谢家长辈和乔氏母女全都沉着脸色,敢怒不敢言。
唯一带着笑意的,竟是我的爹爹。
虽然谢之霑并没有让他插手婚事,但他还是欣慰于我这个不受宠的女儿的价值。
拜堂的过程漫长而沉重,我的身体也渐渐虚弱,像是枯萎的花瓣,一寸一寸地脱离枝头。
直到最后的三拜结束,我的眼前突然一黑,一口鲜血猛地涌上喉头。
「咳……」
殷红的血溅在嫁衣上,如同一朵盛开的红梅,鲜艳而刺眼。
四周顿时一片惊呼,乔家母女满脸讥讽,谢家长辈的脸色更是难看。
然而,谢之霑却立即上前,稳稳地抱住了我,穿过满堂宾客,直接将我带回了新房。
我躺在他的怀抱里,只觉得自己轻得像一片羽毛。
身子一阵阵发冷,连意识也仿佛陷入了无尽的漩涡之中,沉浮不定。
谢之霑守在我床前,替我擦去嘴角的血迹,从夏芹手中接过药,一勺一勺地给我喂下。
我努力睁开眼看着他,嘴唇微微颤抖,声音沙哑:
「谢之霑,你现在放我走,还来得及……咳咳……」
「你也知道……我根本不喜欢你,我只想利用你帮我报复宋家……」
「我最讨厌你这样死板又不解风情的人了……」
我那几乎快要消散的声音,如同风中残烛,随时都会熄灭。
但谢之霑却并没有生气,也没有反驳。
他只是低头,用指尖轻轻拭去我额头上沁出的汗珠,声音低沉且温柔:
「嗯,那就讨厌我吧。」
他的语气依旧平静,既不卑不亢,也没有丝毫愤怒,反而带着几分无奈的纵容。
「你宋弥已是我谢之霑的妻了,明媒正娶,拜了天地。」
「无论你如何不愿,我们都将永远绑在一起,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我望着他,鼻尖微酸,眼皮却渐渐沉重。
谢之霑,你果然是这世上最蠢之人。
否则,你怎会对我这样不堪的人,毫无保留地付出如此深沉的偏爱?
我想要抬起手去摸摸他的脸,胳膊却没有半分力气。
谢之霑却仿佛知道我的想法似的,紧紧握住了我的手,轻叹一声。
「这些年……很辛苦吧。」
一瞬间,忽然所有的情绪都涌上我的心头,身体如同丧失力量的空壳,逐渐失去了控制……
最终,我还是没能撑住,慢慢闭上了眼睛,陷入了那无尽的黑暗之中。

-40-
三年后。
春风拂面,京城一如既往地热闹非凡。
谢之霑身着青衫,腰间悬着一块有些裂痕的玉佩,策马疾驰在小径上。
马鞍上挂着几枝梨花,花瓣上尚沾着清晨的露水,随着马蹄轻轻颤动。
很快,马拐进了一处宁静的庄子。
「呀,是谢大人!」
「谢大人来了——」
庄上的佃户和妇孺看到他,忙不迭地打着招呼。
马蹄渐停,谢之霑翻身下马,取下挂在鞍上的梨花枝,走进一片静谧的园子。
三年了,竟然已经三年了。
回想起那时的一切,至今仍让谢之霑产生一阵恍若隔世之感。
还记得三年前那个冬天,他亲眼看着宋弥吐血昏迷,被大夫断言不活了几月。
那一刻,他感到从未有过的无力,仿佛整个世界都变得灰暗无光。
但他并未放弃,四处寻医,终于找到了一位隐世的神医。
为了救她, 他不惜跋山涉水,千里迢迢前往,可那神医却闭门不见。
无奈之下, 谢之霑等在门外七日七夜,终究让对方开了门。
可即便如此, 神医依旧没有给他肯定的答复,只说能治,但也没有保证能治好。
想到这里,谢之霑眉头不禁浮上一丝悲伤。
「夏芹,捉住它——」
一瞬间, 他的思绪被一道熟悉的声音拉回。
远远地,谢之霑看到一个跳脱的身影在阳光下闪动, 与春色融为一体。
我穿着一袭淡绿色的裙子,正与夏芹嬉笑追逐着几只飞舞的蝴蝶。
风轻轻吹起发丝,我肆意笑着,眉眼之间透着三年前不曾有的灵动与生气。
谢之霑脚步微顿,眼神如同寒冰初融,流露出一抹柔软。
「夫人, 蝴蝶又飞走了!」
夏芹抱怨着,眉头微蹙。
我转头正欲追,视线却不经意间与谢之霑的眼神相撞。
他站在树下, 青衫上落满了片片花瓣,身后是一片如画的春光。
「谢之霑!」
我不由自主地加快步伐,裙摆随风飘扬, 像一只急切扑火的飞蛾, 朝他奔去。
「你来了——」
我扑进了他的怀里, 双手紧紧环住他, 像要确认他的存在。
谢之霑稳稳地搂住我, 温声回应道:
「嗯,我来了。」
他轻轻揉了揉我的头发, 从怀中取出几支梨花递给我。
我粲然一笑,眉眼弯成了新月。
「真好看。」
谢之霑轻笑出声, 紧紧把我带入怀中, 又忍不住在我头顶落下一吻。
三年前, 所有人都以为我再也撑不下去了。
但经过一整年的医治, 喝下了无数汤药,我终于从鬼门关被救了回来。
我和谢之霑两人住在偌大的宅院中,避开了外界的纷纷扰扰。
紧接着,随着宋钊在水患中贪污的事被曝光, 宋府遭受了圣上的雷霆之怒, 被革职抄家。
唯独我这个外嫁女免受波及。
「姑娘, 我抓到蝴蝶了!」
远处, 夏芹抱着网兜跑了过来,脸上满是得意与兴奋。
我稍稍推开谢之霑, 笑意盈盈地抬头望着他道:
「走吧, 我们去看蝴蝶。」
谢之霑摩挲着我的脸颊,眼底充满了柔情,低低地「嗯」了一声。
阳光洒在林间,梨花漫天飞舞, 风吹起我的裙摆。
我们笑着,彼此间的目光交汇着。
我想,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完)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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