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是村里有名的省钱高手。
发霉的大米她舍不得扔,煮熟后看着我和爸吃下去洋洋得意。
「可算是没浪费,我就说大米发霉洗洗还能吃,你们还不信。」
我和爸瞪大双眼来不及自救,口吐白沫倒在地上抽搐。
强烈的求生欲让我忍不住开口求妈。
可她犹豫了:「去卫生所得花多少钱啊,我先算一下。」
她还没算完,我和爸的尸体已经凉了。
重来一世,我率先把饭倒进她碗里。
-1-
我和爸下工回家时,妈已经做好饭菜。
她给我和爸盛了两碗米饭,自己一碗早上剩下的米汤。
「快来吃饭,别又说我为了省钱虐待你们,看看我对你们多好,这米饭煮得多香多好。」
可妈向来是一分钱能掰成两分用的人,以前煮的饭甚至只有今天的一半,破天荒这么大方明显有问题。
我绷紧脸颊,拦下爸的动作后,把两碗米饭都挪到妈面前。
「妈,只喝汤不吃饭怎么能行,这饭你吃,我再去烙点饼子。」
「不行!」妈拍下筷子,表情严肃,「就那点面粉都不够你嚯嚯的,有饭吃就不错了,整天想着浪费家里那点粮食,你怎么就半点没遗传到我的美德呢?」
「我可不敢吃饭,发霉的大米吃了还不得死人?」
妈表情一顿,被我拆穿后也不装了,睁大双眼瞪我。
「什么发霉不发霉的,都是粮食,粮食多金贵啊哪能说扔就扔。」
「你就是没吃过苦,不懂饿肚子的感受,怕这怕那的怎么可能有你说得那么严重。」
她一边说一边把饭递到我嘴边,却被我一把打落。
「妈!既然你觉得没事那你吃了呗!你可是村里最节约的同志,不会只是嘴上说说的吧?」
说罢,看到已经半只脚踏进我家准备来借酱油的隔壁王婶,我笑了。
妈一脸心疼地蹲在地上捡米粒,听到我的声音抬头,却对上了王婶的眼睛,一时间捏紧手上的碗,挺直腰杆。
「妈你咋不吃,不会真的只是装的吧……」
「笑话!」妈碍于面子,骑虎难下,夹了一筷子送到嘴里咀嚼,「看吧,我就说不会有事,一个个的都该和我好好学习,这节约啊——」
可她没得意太久,下一秒呼吸急促涨红了脸,倒地时目光惊恐。
瞧见这幕,我升不起一点心疼,谁让我上辈子就是这么死的呢。
-2-
妈虽然节俭,可从来没有这么极端。
以至于上一世我和爸虽然惊讶,却没怀疑。
她喝着米汤,眼睁睁看我们吃下有毒的米饭后才洋洋得意开口:「要说节约还得是我,这发霉的米洗洗还不是能吃,你们还不信嘞。」
我脑袋一片空白,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后想扣喉咙催吐,可下一秒肚子痛得直打颤,紧接着一头栽倒,浑身抽搐口吐白沫。
我和爸一对视,都是浓浓的绝望和悲哀。
我才十三岁啊,我还有大半辈子的人生,我怎么可以就这样死掉!强烈的求生欲使我拼尽全力抓住妈的裤腿。
我求她救我。
可她犹豫了,她一会儿看爸一会儿看我,嘴里念念有词:「是得送卫生所,可是你们两个都送卫生所得花多少钱啊?我先算算。」
ṭųₒ我难以置信,紧要关头,人命关天的大事,她居然还要算?!
心里涌起一阵无力,泪水混着白沫糊了我一脸,等妈算好时,我和爸的身体已经凉透了。
死后,我看妈哭得稀里哗啦满心复杂,可当看到她连我们的棺材钱和下葬钱都要省时,我又气又恨。
之后我妈因为没了老公和女儿,成了村里的重点扶助对象,更是因为人人称赞的节约行为受到公社表彰。
看她笑得灿烂,有名有钱,后半生衣食无忧的样子我终于再也抑制不住恨意,怨气滔天。
不过幸好,我重生了。
既然老天爷给了这次机会,我不仅要活得好好的,还要让她为自己的行为买单!
-3-
爸顾不上生气,和王婶一起把妈送到了公社的卫生所。
要不怎么说祸害遗千年呢,妈不仅没死,醒来后还把中毒的原因归结于运气不好。
「怎么别人吃了就没事,我吃了就中毒?这就是个意外!」
对此,爸一脸吞了苍蝇似的皱紧眉头。
我则趁家里没人,跑回去在妈的宝库翻箱倒柜。
妈怕我们浪费粮食和钱,专门在家里搞了个小杂间锁起来,可当我翻出钥匙开了门,才发现里面的东西少得可怜。
这些年我们省吃俭用,印象中也没有花掉大笔钱的情况,怎么可能就剩这么点东西?
我百思不得其解,却也只能先压下心头的疑惑,在这些少得可怜的粮食里分了一半偷偷放在房间的床底下,又把压箱底的钱全Ṫŭ̀⁺抽出来,缝在衣服里面。
这才安心。
等妈嚷嚷着要回家时,我神色如常。
她照例给我们数三百粒米煮饭,数六根菜叶子炒菜,偶尔她心情好还会加上六片薄薄的肉片让我们过过嘴瘾。
妈这几年的离谱行为我和爸不是没抱怨过,甚至为了能吃上一顿正常的饭菜,我和爸都曾提议换人做饭。
可妈非但不肯,还在村里逢人就埋怨。
「我在家响应国家政策勤俭节约,结果我家老李和春梅都怨我啊。」
「我还不是为了他们的好,我省吃俭用把东西存下来还不是为了以后日子能越来越好。」
「他们这么怪我,是刮我的心啊,这是逼我去死啊?」
村民是真怕她想不开,只好劝我们再忍忍,闹到后面连公社的妇女主任都上门做我们的思想工作。
我妈的省钱计划经此之后再没有阻碍。
时间一长,我和爸都是一副蔫了吧唧的憔悴脸色。
可自从我藏了粮食以后,每次吃完妈做的饭,我总会在她去上工时偷跑回家蒸上几个馒头或者烙几个饼带去和爸分。
好不容易脸上有了些血色,却又被妈的突然发现给打了个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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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当场抓到我给爸递饼,一把夺了回来。
「好啊,我就说家里的粮食怎么少了那么多,原来是你们偷吃!」
「你们一个两个都是没良心的东西,也不想想我这些年省吃俭用都是为了谁,你们这样对得起我吗?」
「我为了这个家劳心劳力,你们倒好尽添倒忙,我命好苦啊呜呜呜。」
对于妈这一套,我和爸早就见怪不怪了,可到底脸皮薄见到村民都在看热闹,爸扯了扯妈的衣袖,想让她消停。
谁料妈用力一甩,爸没稳住身体手上的镰刀晃了一圈直接在爸的大腿上割开了一条十来厘米长的伤口。
血哗哗地流,看得人心惊胆战。
村民也是一惊,连连围了上来就要带我爸去卫生所。
可妈往前一挡,斩钉截铁不容反驳:「不行!就这点伤去什么卫生所,拿草木灰敷一下就好了。」
见村民面面相觑明显犹豫,我急了,拼尽力气撞开我妈后招呼身后的村民赶紧离开。
「谁带老李去卫生所谁付钱!」
「妈!你到底想干什么?!」我急得跳脚,涨红了脸质问她,「到底是我爸重要还是钱重要,我爸都这样了你还想着省那点钱,你是不是有病!」
妈眼珠子一瞪,怒气冲冲地我给了我一巴掌:「你个死丫头,你也不想想前几天我去卫生所才花了钱,你爸再去不得又花一笔,咱家哪有钱能这么花啊,反正也不严重这钱省下来多好。」
她掰着手指头算这个月的收入和开销,却没发现爸的脸阴沉得可怕。
等妈抬头高兴地说能省下五块时,爸直接扇了她一耳光。
「你个不知好赖的贱人,省省省,省你 m 的钱,你干脆别穿衣服别吃饭老子还能省更多钱!」
爸左右开弓,双眼猩红,巴不得当场就把妈给打死。
「你不是想死吗,去,现在就去,老子要是拦你一下就不姓李!」
「给你脸了真是,什么都省什么都省,别人日子越过越好,我们家日子越过越差,这算什么?」
爸气喘吁吁,我大为震惊,愣在原地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直到爸嘴唇苍白再也撑不住时,我赶紧扶住他。
「叔,咱们走吧,我妈不给钱我爸给啊。」
村民呆呆点头,扛起我爸。
妈却蹲在地上久久回不过神,捂着脸哭得凄惨,似乎是想挽回一点颜面我妈一边捶地一边诉苦,可她等了好久也没人应和她。
抬头时,只看到婶子们神色古怪,谁也不想搭理她。
妈从前在村里的人缘不错,到处教人省钱方法,可这回她为了省钱连自家男人都能见死不救,谁看了不怕?
妈的表情变了又变,等爸回家时却罕见地杀了只鸡要给爸补身体。
本以为她是被爸打醒要改过自新,没想到她只是太会装。
当看到妈端出来的一大盆鸡肉和鸡汤时,我和爸都愣住了。
这还是我那只肯给我吃两片肉的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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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李你们回来了,快来喝鸡汤,我炖了一下午老香了,这些年你们也受苦了,今天敞开肚皮多吃点。」
妈脸上的巴掌印已经消了不少,笑眯眯地招呼我们过去。
「老李我知道错了,我这些年也只是太为我们家考虑了,但是你说得对,省钱也不是这么个省法,以后做饭我多做一些。」
我眯起双眼,想起了前世,我和爸死后,妈本该给我们供点东西,可她为了省钱从王婶家拿了只病死的鸡充当供品。
现在再看这锅鸡汤,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妈,我们回来的时候遇到王婶了。」爸疑惑正想开口,被我打断,「王婶还问我咱家要只病鸡是做什么呢。」
「难道这就是那只病死的鸡?!」我故作惊讶地捂住嘴巴,连连后退,一副备受打击的模样捂住胸口,眼泪汪汪。
「妈,这病死的鸡怎么能吃啊,这可是要死人的啊,你就算不为我考虑也要替爸考虑吧,他才受了伤怎么还能吃这东西啊!」
我不给妈说话的机会,一句接一句把她憋得身子一抖,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飘忽的双眼迟迟不敢对上我的眼睛。
见状,我心沉到了谷底,她果然是狗改不了吃屎。
眼见爸脸色铁青得厉害,妈梗着脖子连忙给自己找补,瓮声道:「你们不是想吃肉吗,我都煮好了你Ŧű̂ₓ们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还有李春梅你说的是人话吗!我可是你妈,我还能害你吗,我要不是为了这个家我有必要这么节省吗,不管这鸡怎么死的不都是鸡肉,有的吃就不错了你们还那么多要求。」
「我吃了发霉的大米不也没事,你们一个个的就是太挑剔了。」
妈越说越得意,半晌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地指着我们。
我被气笑了,连肉带汤整锅端到妈面前:「妈,既然你说没事,就多吃点吧,这一锅都是你的。」
「这些是我特意给你们做的,我怎么能吃。」妈一脸抗拒,见我们不为所动抿唇闷闷不乐,「不吃的话多浪费啊,光炖这只鸡就用了不少柴火和调味料啊。」
「要吃你自己吃,再逼逼赖赖就给老子滚出去,以后我们赚到的钱和粮食你也不用管了,给春梅管着就行。」
妈脸色大变,有些怨恨地瞟了我一眼,没有说话。
可我知道,妈不会善罢甘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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Ṱű̂⁼第二天去上工时,村民的目光奇奇怪怪。
逮着我一顿教训:「春梅啊,做人可不能这样啊。」
我一头雾水,皱眉想问,就听他们又说:「你妈那么节约也是为了你们好,你就算怪她不让你爸去卫生所,也不能这么对她呀。」
「你妈那么节约的人,这次舍得花钱给你们买鸡吃,你不感恩就算了怎么能和她顶嘴嘞。」
「是啊是啊,又不是过年,能吃上顿肉多幸福的事啊,你们怎么还糟蹋东西啊,你妈可怜哦。」
……
村民三三两两一边做活一边议论,我却气得扔掉手上的镰刀,朝王婶在的方向大声询问。
「王婶,我妈昨天是不是去找你买了一只鸡啊?」
「是拿了只病死的鸡,可没花钱啊,春梅你这话啥意思,你妈说是买的?」
王婶也凑了过来,明显好奇。
「哪能啊,我妈巴不得天上能掉馅饼,怎么可能会舍得花钱,这不是昨天她把那只死鸡煮了想给我和我爸吃吗,我们不肯怕吃坏肚子,结果我妈就不高兴了。」
「要不是今天听到婶子们说话我还不知道嘞,原来我妈是这样想我的,可是病死的鸡我是真不敢吃啊,我才十三岁要是出事了我爸妈以后可怎么办啊呜呜呜。」
我捂脸痛哭,当众哀嚎,直把一开始训我的村民看得惴惴不安,脸上一会儿黑一会儿红,满脸尴尬。
「我呸!这老李媳妇心地坏啊,我们还当她变大方了,原来是挂羊头卖狗肉,忒不要脸了!」
王婶更是一言难尽,瞅了我一眼重重叹气。
等到下工遇到割猪草回来的妈时,婶子们纷纷啐了一口。
「哟,老李媳妇要回去做饭啦?幸好你不在我家,发霉的大米病死的鸡肉谁敢吃啊,也就你厉害哈哈哈。」
「可不是吗,我们可没有老李媳妇这么会省钱。」
村里的婶子阴阳怪气人是有一手的,看得我眼睛发亮,恨不得他们多说几句。
真相被戳穿,妈咬紧牙关走得飞快,擦肩而过时狠狠瞪了我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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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是为了给我个教训,做饭时妈故意没做我的份。
可当我不慌不忙地掏出小杂间的钥匙时,妈再也坐不住了。
「你怎么知道?!」
我没说话,而是笑眯眯地把钥匙放回身上的口袋,从小杂间里拿出一袋面粉。
「妈你说咱家省吃俭用了那么久,怎么家里的东西还这么少啊?」
「还不是你们太能吃了,要是放开肚子吃的话家里早就没东西了,能剩下这些我可费了大把的劲。」
妈板着脸严肃说话,可她的话也就只能骗骗自己,真以为我会信?
我提着面粉钻进厨房烙饼,妈紧随其后。
「春梅你还小,粮食和钱这么重要的东西你管不来的,你把钥匙给我,妈保证以后一定让你们吃饱穿暖了。」
「真的吗?」
妈一喜,点头伸手就等着我要钥匙放她手上,眼中的热切清晰可见,可我急忙捂住口袋,在妈惊愕的目光中窜到门口。
「妈你别说了,钥匙我是不可能给你的。」
「我和爸以后还想吃正常的饭菜嘞,这钥匙还是放在我这比较安心。」
等妈反应过来时,爸已经站在我身后。
爸身形不算高大,却很结实,有他做后盾满满的安全感,就算是妈也不敢明着和爸硬碰硬,见状只能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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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消停了一阵子,我和爸的脸色一天一个样。
村民见了总要问上一句发生了什么好事,我和爸一对视更是觉得这事做得对。
随着天气渐渐变冷,家家户户都穿上了棉袄,我也不例外。
只是当妈把棉袄递给我时,我下意识觉得怪异,偏偏妈这段时间不仅没作妖,反而处处嘘寒问暖,爸和她的关系也缓和了不少。
我只能按下情绪,静观其变。
可穿上棉袄出门时,想象中的温暖并没有出现,我在外头待的时间一长就冷得打哆嗦,反观其他人虽然冷却也没我这么严重。
心底的那丝怪异正在慢慢变大。
按照妈以往的风格,要想省钱会从什么地方入手?
我想着,把棉袄翻来覆去地看,突然,心神一动,拿剪刀把棉袄划了个小口,手指头伸进去搅搅掏掏。
不同于棉花的柔软质地,这东西……是柳絮!
我手指抖得厉害,死死捏住,恨不得立马就把棉袄甩在妈脸上,质问她为什么。
而我也确实这么做了,等爸回来时当场给他表演了大变柳絮,顺便告状。
「妈你是不是想冻死我?」
省钱省到这个地步真的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幸好今天就发现,不然等天气再冷一些我身体怎么受得了。
「我到底是不是你的亲生女儿,只是一些棉花也值得你这么省吗?」
「值得!」妈脱口而出,「怎么不值得,一件棉袄省下一斤棉花,十件棉袄可就能剩Ŧũ²下十斤棉花啊!这都是钱啊。」
「那我被冻生病花的钱应该更多吧,也不知道你省下来的棉花钱够不够付我的诊费。」
妈表情复杂,瞟了我一眼无所谓地嘀咕:「小病还花什么钱,躺两天不就好了。」
「春梅啊,不是妈说你,勤俭节约是美德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了,这棉袄被你剪开我还得用针线缝上,这不就又浪费了吗。」
妈拧眉责怪,有些不满,却被我爸一瞪,不敢再叫嚣,把我的棉袄重新填上棉花后,我高兴接过,有意无意地说起村里最近承包纺织厂的棉袄加工。
「妈缝得又快又好,肯定能赚不少钱。」
她顿时眼睛一亮,吃过饭拿了三颗鸡蛋直奔村长家。
不同于妈的高兴,爸还有些担心:「你妈在家里折腾就算了,如果还去村里折腾不就得罪人了吗?」
我笑而不语。
我要的,就是让她得罪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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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果然带回来好消息,脸上的笑容挂了整整一天。
爸再三叮嘱,妈听了就过。
这活不用什么成本,可如果妈把棉袄里的棉花也换成柳絮,省下来的棉花可就是实打实的,以她的性子来看,这么难得的机会她不可能无动于衷。
果不其然,在我的密切关注下,妈动手了。
我心脏跳得厉害,激动地直奔村长家,一顿添油加醋把我妈给卖了!
路上遇到村民,我还会不厌其烦地解释一句:「我妈要把棉花换成柳絮,我劝不动。」
因此等我到家时,身边已经跟了大半个村的村民。
我率先推门,朝我妈发难,等她气急说出了心里话,村长和村民直接冲了进来,把我家堵得水泄不通。
「妈你这么做如果被人知道了,不就连累村子了吗?!」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他们都懂,因此我话一出口不仅是村长拉下脸,连村民也骂骂咧咧。
「好你个不要脸的周扒皮,折腾自己家就算了,还敢偷公家的东西?」
「做这种事你也不怕被雷劈!」
「要是害我们丢了这活,看我不打死你个小贱人。」
「今年好不容易才有这赚钱的机会,谁敢捣乱我就和谁拼命!」
……
妈被这一双双眼睛盯着,就算心理素质再好也开始发虚,牵强地扯出一抹笑容解释,却依旧苍白,大家只相信自己看到的。
「妈我真的想不到,你给我的棉袄塞柳絮就算了,村里这些棉袄你怎么敢这样?这种丧良心的事千万不能干啊。」
「死丫头你瞎说什么,我这是帮村里省钱,我有什么错。」
妈叉腰,一改之前的心虚样子,理直气壮:「村长,我这可都是为村里着想啊,反正塞的是棉花还是柳絮他们也看不出来,难不成还要一件一件划开检查?」
「每件棉袄可以省一斤棉花,这几千件能省多少钱啊,这可是好事啊。」
可妈想天真了,就算村民愿意,村长也不敢赌,因此不管妈妈说得多天花乱坠,不管村民有没有心动,村长的脸色更差了,双唇紧闭,眼中的怒火像要把人烧得干干净净。
妈上一世在村里混得如鱼得水,这一世完全反过来,坏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妈在村里成了万人嫌的存在,哪还有从前的风光。
就连爸回来听说了这件事后,也是气得不行,好不容易有所缓和的关系又回到了冰点。
可在这关头,外公外婆来了。
-10-
他们是听说了妈的处境来给她出气的吗?
疑惑一闪而过,只看到他们木着脸质问我妈:「不是说了你两个小侄子今年要上学得花钱吗,还不快点拿钱出来。」
我懂了,原来是来打秋风的。
「爸妈,我也想给你们啊,可是现在家里的粮食和钱都让春梅看着了,我拿不到啊。」
「什么!」外公外婆猛地站起来,不太和善的目光落在我身上一阵冷笑,「她一个孩子怎么能管钱,你这个做妈的也是没用,那可是你肚子掉出来的肉,你还能管不了?」
说完又扭头看我,掏出一把糖就想让我乖乖把钥匙拿出来。
我一动不动,只觉得好笑。
抬头露出有些天真地笑:「我有钱,可以自己买。」
「什么钱不钱的,你的钱不都是你妈的吗,小孩子哪有自己管钱的,还不赶紧把钥匙给你妈妈。」外婆真不愧和我妈是母女,可真像啊。
「不给,给了好让我妈补贴娘家?想得美!」
话出口的一瞬间,我突然想到那些少得可怜的粮食和钱,再看妈憔悴的脸色和外公外婆红润的样子,突然就悟了。
合着我们省吃俭用省下来的东西都被妈花在了娘家人身上?!
想到这,我就气不打一处来,对着眼前所谓的亲人也没有半点好脸色。
「吸我们家的血是不是很爽?小心我把这事捅到公社去,看看谁家会让女儿往娘家扒拉东西!」
外公外婆眼神一暗,低声咒骂几句就要伸手来抢。
我早就做好准备随时要跑,可前脚刚动就被妈攥住手腕,她面无表情甚至有些冷冰冰的模样让我没来由地慌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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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地方逃,外婆已经从我口袋掏出钥匙,兴高采烈。
再看我时,满是嫌弃和厌恶。
「就是个养不熟的狼崽子,亏你小的时候我还给你买过衣服。」
外公嗤笑:「行了,儿子和孙子还等着嘞,赶紧拿了钥匙去拿东西,记得白面多拿一些,两个小的就喜欢吃白面馒头,再多拿点钱,你嫂子这几天和你哥吵架,帮你哥买点雪花膏哄哄,这家和才能万事兴啊。」
妈喜笑颜开丝毫不觉得气愤,赞同地起身就要去拿东西。
这一幕幕落在眼中我只觉得心拔凉拔凉,我和外公外婆一家不熟,她说的衣服也就是几件他们穿不下的旧衣服而已,爸那时候见到脸都臭了,没两天就带我去买了新衣服。
只是那衣服我只穿了一次,第二天就找不到了。
我问妈,她却怪我乱丢衣服,反常地没有劝我继续找,而是让我放弃。
现在再想,肯定是被她借花献佛送回娘家去了。
心底的怨怼让我忍不住双手握拳,恨恨地扫过这三张脸,然而在看到妈面沉如水地从小杂间出来时,我突然就乐了。
「你说,东西是不是被你挪地方了!你个死丫头防谁呢,我可是你亲妈,还不快点把东西拿出来,不然我扒了你的皮。」
妈窜到我面前,居高临下,动起手来也绝不含糊,在外公外婆的催促声中,妈的手使劲拍在我背上,一下又一下,痛得我忍不住眼眶一红,鼻子酸涩。
我抬头看她,哽咽道:「我真的是你亲生的吗?」
其实我知道答案,可是我不明白,明明我才是她亲生的孩子,可她为什么对两个表哥比对我好?
她要求我省吃俭用,却在表哥他们来的时候拿出各种好东西招待,真不公平啊。
妈手上的动作缓了一下,紧接着面容扭曲用了更大的力气重重拍在我后背,五脏六腑一震,喉咙更是涌上来一股腥甜。
我被他们抓住挣脱不开,浓烈的绝望和无力笼罩着我。
我听到妈咒骂我,听到外婆让她快点,听到外公骂我赔钱货,可我依旧死咬牙关不肯开口,
笑话,我家的东西凭什么给他们。
幸好,在我快撑不住的时候爸爸终于回来了。
「老不死的敢欺负我女儿,我和你们拼了!」
爸回来得巧,外公外婆一抖刚想摆出长辈的架势,却被爸一脚踹在地上,疼得在地上哀嚎,妈脸一白,下意识松开我,却也没逃过爸的又一次暴打,只能抱着头蹲在地上求饶。
「老子就一天不在你们就敢欺负我女儿,当我死了是吧!」爸的怒吼声在房间传开,扭头看妈的眼神锐利得像刀,「老子受够了,离婚!」
爸斩钉截铁,妈却慌了神,难以置信:「离婚?!你凭什么离婚,我不同意!」
-12-
「我辛辛苦苦给你生下春梅,料理家务,你就这么狠心?」
「春梅也是我女儿,我这个做妈的怎么就打不得了,她的命都是我给的,就算我打死她也没错。」
妈变得偏执,固执地和爸对视,僵持不下。
外公外婆眼珠子一转也跟着应和:「是啊小李,你媳妇是下手重了点,可这也是为了春梅好,这是在教育孩子啊,有什么事好好说哪里用得着离婚啊。」
他们打的什么算盘我一清二楚,不就是不肯放弃我爸这块肥肉嘛。
我偏不让他们如愿。
拖着难受的身体慢慢走到爸身边,扯了扯他的手臂,哑声坦白:「爸,你知道他们为什么打我吗?因为他们想偷我们家的粮食和钱,我终于知道这些年我们省吃俭用家里的东西还是那么少,是因为都被我妈搬Ťų₅回娘家了。」
「他们今天就是嫌东西太少,才打我出气的。」
「真的好痛啊爸爸」
我抬眼对上爸愕然的目光,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效果显而易见,爸气疯了,连拖带拽把他们赶出我家。
可面对围观的村民,妈扑通一声跪在我们面前,拽住爸的裤腿苦苦哀求。
手上不知道哪里来的小刀抵在脖子上,暗含威胁:「我死都不同意离婚,你要敢和我离婚,我就死在这里,我生是你们李家的人,死也是你们李家的鬼!」
众人目瞪口呆,吵成一团,他们又一次像前世那样劝我们要忍,劝我们再给她一次机会。
「听到了吗,这些年我为了这个家省吃俭用付出了多少,你们是逼我去死啊。」
妈眼中红光一闪而过,抬头骄傲得不行。
爸猛地发笑,撇了撇嘴:「都要离婚了谁还管你死不死的。」
「要死?可以啊,死远点,别脏了我家这地方,小心我去你家要赔偿。」
我添了把火:「还有这些年你搬回娘家的东西,都给我们还回来!」
爸邪邪一笑,有些无赖地摆摆手,却成功让妈错愕,外公外婆更是一阵惊呼,连忙跑来劝我妈。
外公外婆在这方面是给力的,不仅成功让妈放下刀,还把她哄得自信不疑,对上视线时她眼睛一亮:「我就不信离了我你们父女俩就能过好,我等你们来求我哼!」
说完,三个人搀扶着离开,家里总算清静。
-13-
可妈想错了,我们不仅没去求她,反而乐得自在。
倒是她,从一开始的云淡风轻到现在的坐立不安也就过了半个月。
妈又一次把我堵在村口,手上罕见地抓了把冰糖:「春梅春梅,这是妈特意给你带的,你最喜欢吃的冰糖,妈是爱你的啊,现在还想着你,你求求你爸,让我回家吧,妈真待不下去了啊。」
她眼睛一红,满满的疲惫感远远超过从前那段省吃俭用的日子。
「其实我没那么喜欢冰糖,吃多了就腻了。」
自从她离开,从前舍不得吃的冰糖奶糖水果糖爸给我买了不少,再看这些冰糖已经没有什么感觉了。
「别再来找我了,我妈已经死了。」
闻言,她呜咽一声,身体剧烈颤抖,眼中蓄满泪水头一次用这种依依不舍的眸子看我,嘴里不断说着她有多后悔。
可我知道,她的后悔不过是因为被娘家抛弃。
当初外公外婆劝她回家,只是为了不被要钱,偏偏妈笃定他们是为她好,回家过了几天好日子就被一家子催着来找我爸求情。
一次次无功而返后,外公一家逐渐没有耐心,对妈的态度又能好到哪里去, 连带着我妈心肝宝贝一样疼爱的两个侄子也因为她多吃的一颗鸡蛋而愤愤不平,对她ƭū⁽又骂又踢。
哥嫂不管, 爸妈劝她忍,妈傻眼了,直到此刻她终于醒悟。
趁外公家没人在,妈搜刮了不少东西送到我家, 东西我们照收不误,人就算了,她站在我家门口吹着冷风, 脸颊红通。
转身离开时的背影显得萧条。
后来听说妈的行为被发现了, 遭到外公外婆和舅舅舅妈一顿毒打,不仅过上一日一餐吃不饱的生活,每个月的工分还要被他们吞了。
她省吃俭用,到头来便宜了别人, 霍霍了自己, 也算罪有应得了。
而外公一家舍不得那些粮食和钱,跑到我家撒泼打滚想要回来时, 爸大手一挥, 村民立马拿上工具围了过来,把外公和舅舅吓得双腿一软, 连滚带爬地跑出我们村, 再不敢出现。
他们本就懒散,之前有妈的接济日子还算好过, 现在少了我们省吃俭用便宜他们, 妈又怀恨在心不肯好好干活, 工分一少分到的东西自然也少, 外公一家生活逐渐艰难, 妈的两个侄子别说上学了,早早就得一起下地挣工分。
因着妈之前差点连累村民丢活的事, 村里没几个待见她,因而在我爸去申请离婚时,尽管我妈不同意, 村民纷纷ťũ̂₃去公社说情, 还帮着我爸去隔壁村威胁外公和舅舅。
一顿操作,妈只能被迫接受离婚。
我和爸的好日子终于来了,再不用捧着那一百粒米饭细嚼慢咽, 也不用为了两片肉口水直流, 每个月我都会拿上三斤肉票去供销社换肉, 放开肚子吃也没人会说什么。
可就算我们吃得多,家里粮食和钱也是只多不少, 一年下来也能攒不少钱, 足够我们过个好年。
再后来村里开了个纺织分厂,爸成为第一批工人,做到了车间主任的位置, 单身带娃的他依旧有不少人想给他介绍对象。
我则在高考放开后考上了大学, 虽然只是个专科却也是村里极少的大学生。
消息传到隔壁村时, 妈佝偻着身体走来我家。
她穿着前些年的旧衣服,手上捧着几颗鸡蛋,期期艾艾。
「春梅, 恭喜你考上大学。」
一阵风吹来,我突然发现前世离我好遥远了。
这一世我向阳而生,活得很好。
作者署名:望舒扶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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