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是有清名的贵公子。
因家中遭罪,不得已成为梁王陆致的男宠,声名狼藉。
陆致与我家有仇,辱我欺我。
某日我忽然记起,自己是一本书的炮灰男配。
还是个身世狗血的假少爷!
被陆致虐身虐心后,又被家里揭穿身份赶出去,最后死在外面。
陆致知晓真相,去找真少爷算账,两人从此纠缠不休,最后走在一起……
得知剧情的我,决定去死。
后来,我如愿「死了」。
陆致却发了狂……
-1-
七月。
炎炎夏日。
一身华服的梁王陆致坐在榻上,和幕僚下棋。
屋内放了冰,四周的竹帘卷起。
清风徐徐,十分惬意。
惬意的人中并不包括我。
我跪在地上,维持着挺腰的姿势,替梁王扇扇子。
已经快一个时辰了。
膝盖跪在硬硬的木板上,很疼。
一直不停歇地扇风,手也酸得要命。
动作慢了下来。
梁王转头,忽然夺过蒲扇扔在我脸上,剑眉微蹙,冷声道:「会做事儿吗?」
蒲扇的手柄打到眼睛,生疼。
我不敢揉,连忙趴在地上:「小人知罪。」
「扇快点儿,不许偷懒。」
「是。」
我赶紧捡起扇子,继续为男人扇风。
过了一会儿,棋局结束,幕僚退走。
梁王伸了伸懒腰,看我一眼,道:「衣服脱了。」
我浑身一颤。
对上他势在必得的眼神,我讷讷道:「殿下,现在是白日……」
男人沉下脸:「脱了!」
「……」
闭了闭眼,我缓缓褪去衣裳。
男人舒缓强壮的身子,声音懒懒:「坐上来,自己动。」
屋子里响起暧昧的声音。
房门忽然被打开,有人匆匆闯进来:「表哥……」
听声音,是梁王的表弟周欢。
我一惊,挣扎着想起身,却被男人死死扣在怀里。
「殿下?」我惊慌失措,不敢置信地盯着男人。
他竟然……竟然要在人前……
即便做着最亲密的事,男人的眉眼依旧冷冰冰的,眼睛里毫无感情,看着我就像看一个物件。
顾不上许多,我拼命挣扎。
男人不耐烦了,揪住我的头发低吼:「不想救你家人了?」
我僵硬了一瞬,没敢再乱动。
隔着屏风,闯进来的人觉察到里面在做什么事,愣住了,好一会儿才笑道:「哥,白日宣淫啊。」
又语带鄙夷:「啧,闻名京城、书画双绝的唐公子,竟然是个荡货。」
男人咬住我的耳朵,暧昧地笑:「书画双绝不敢确定,身体倒是一绝。」
我浑身颤抖,死死咬住唇,一言不发。
「真的?那哥什么时候送给我试试?」
「过段时间吧。」
两人随意地讨论我的归属,片刻又转换了话题。
很快,周欢离开了。
我松了口气,身体已经被汗水打湿,又疼得厉害。
陆致吃饱喝足,慵懒地伸展四肢,我却瘫在地上,狼狈不已。
「把今日之言记下,桌上的书信整理好。」
留下一句冷淡的命令,他起身离开。
「殿下!」我第十次开口,「既然已经查出科举舞弊案的主谋并非我父亲,殿下可以秉公处理吗?」
他回头看我一眼,皱眉:「答应你的事,自然会做到。」
我松了口气,连忙叩首:「谢殿下!」
陆致轻哼一声,大步离开。
我强忍疼痛起身,收拾好自己,又赶紧走到旁边的小几上拿起笔墨,凭借记忆写下幕僚与他商量的事情,又负责替陆致摘抄书信。
下人们陆续进来整理屋子,目不斜视,规规矩矩。
等他们走远了,我才隐隐听到一些嘲讽的声音:
「真没想到唐煜会在白日勾搭殿下干这种事。」
「好歹是丞相府的公子,怎的自甘下贱至此?」
「呵,为了保命,什么事都能做。以前声名在外,说他是京城第一公子,现在看来不过沽名钓誉之辈,和我们这些下人没什么两样。不对,他一个男人出卖身体,比勾栏瓦子里的妓女还不如呢!」
虽然我已经预料到会是这样的结局,但听在耳里还是心头微颤,手里的笔落下墨团,晕染了雪白的宣纸。
如今的我,早就不是当初高高在上、素有清名的唐公子。
自从当了陆致的男宠,陆致便四处宣扬,还带着我出去,像宠物一般让人观赏。
我记得那些人露出的震惊、鄙夷的眼神。
如同锋利的刀,戳得我千疮百孔。
尊严、荣誉、地位,全都扫地,再也捡不起来。
若不是为了救家人,我恐怕坚持不住。
身体疼得厉害,跪了半天,又被陆致折腾半天,折腾完还要替他办公,到深夜的时候,我才做完公务,踉跄着起身回自己房里。
肚子饿得咕咕叫,但此时已经过了饭点,没得吃了。
我偷偷摸摸打了盆水,清洗身上的痕迹。
眼前忽然一黑,身体摇摇晃晃。
最近老是出现眩晕的迹象,也不知什么缘故。
或许是生病了。
身为一个低贱的男宠,陆致厌恶我,我自然没权利叫大夫,只能忍着。
勉强支撑着洗完,我换好衣服准备去床上休息。
还未靠近床铺,黑暗再度袭来,我什么也不知道了。
-2-
晕过去后,所有事情像走马灯一样旋转。
我忽然记起,我是穿越的!
以前的我,是个美院学生。
穿过来便失忆了,从一个小婴儿成长为一个纯正的古人。
我的身份是丞相家的小儿子。
现代画画的本能还在,我从小就展露出书画方面的天赋,八岁就靠一幅秋菊图得到太后的赞赏,从此名动京城。
我绘画的色彩、线条、手法都与众不同,栩栩如生,名声越来越大。
加上相貌数一数二,地位尊崇,别人便称我为京城第一公子。
父母以我为傲,哥哥们也待我十分友善,其他贵族也愿意与我交好。
我前十六年的人生非常顺遂,身边都是善意。
然而十七岁这年,父亲忽然被查出贪污受贿、买卖科举,陛下大怒,将父亲下了大牢。
科举乃国本,陛下严酷,当有人呈上证据时,便把唐家大部分人抓走了。
除了在白鹿书院读书的我,因太后求情逃过一劫。
我四处求救,没人愿意伸出援手。
就连最好的朋友,我在他家门口待了半日,他也不肯出来见一面。
仿佛一夜之间,我成为人人避之不及的瘟神。
我知道主管父亲案情的人是梁王,无奈之下,走投无路的我决定去试着求他。
没想到他竟然答应帮我重新调查案情。
只是,有条件。
「做我的男宠。」
穿着黑袍的男人高高在上,嘴边噙着一抹恶劣的笑。
「好。」
我咬牙答应了,从此开始了噩梦般的生活。
后面我才知晓,梁王陆致极其厌恶唐家人。
因为多年前,父亲曾因党争打压林御史。
陆致年幼时,曾在林家住过一段时间,接受过林家照顾。
林御史被打压后,含冤受屈,家破人亡。
陆致怀恨在心,一直在找机会扳倒唐家。
我求到他面前,无异于羊入虎口。
他变着花样儿欺辱我,让我做男宠,其实是在伤害唐家的名声。
就算唐家以后能复起,也会因为我蒙羞,抬不起头。
事已至此,一切都按他的想象发展。
但今日我晕倒,却发现自己的真实身份。
我不只穿越了,还穿进了一本耽美文。
小说接下来的剧情特别狗血。
我做了陆致的男宠,平时得以将食物、衣服送进牢狱,帮助唐家渡过难关。
陆致也查到了科举舞弊真正的主谋。
在我的苦苦哀求下,他或许脑抽了,居然没有对唐家落井下石,而是选择公布真相。
但同时也公布了唐家结党营私,陷害林御史的证据。
如此,唐家逃脱死罪,从牢狱里放出来,又因其他罪过被罚。
父亲被贬三级,哥哥们也贬的贬,关的关,大半家产充公。
唐家元气大伤,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很快又振作起来。
陆致为了气唐家人,在万众瞩目下搂着我,将我送回唐家,耀武扬威,让所有人知道,唐家小儿子是个下贱的男宠!
也让唐家人见到我,时时刻刻想起不堪的日子。
谁知父亲釜底抽薪,公布了一桩旧案。
当初林御史家破人亡,他怀孕八个月的妻子逃过一劫,上神医谷求救。
也是天意,刚巧唐家夫人在神医谷保胎生产,林家夫人为了报仇,便喝了药提前发动,在邱神医的帮助下,把唐家的孩子给换了,又把唐家的亲生孩子扔在山野。
等林家夫人离开,邱神医良心难安,偷偷将那孩子捡回来养着。
所以从事实上讲,我是林御史的孩子,并非唐家小儿子。
这件事,父亲知情。
因为十年前,林家夫人病重濒死,思念儿子。
邱神医想方设法绑架我,带我去见她最后一面。
小儿子丢了,唐家大乱。
父亲,不,唐丞相带人捉拿邱神医,从他口中知晓真相。
然他不知出于什么心思,竟没有将我赶出去,也没把真少爷迎回来,反而依旧好吃好喝供着我,也死死隐瞒了真相。
后来唐丞相发现我成为了低贱的男宠,声名狼藉,为了家族名声,便选择公布真相,迎回真少爷,将我扫地出门。
既然我不是真正的唐家少爷,那我再下贱,也影响不了唐家声誉。
好大一盆狗血过后,我回到当年的林府,受不了打击,很快生病死了……
以上就是我唐煜的全部人生。
我死后,陆致勃然大怒,越发憎恨唐家,也恨真少爷。
真少爷告诉他,他对唐家毫无感情。
两人从此开始了相爱相杀的剧情,最后在一起扳倒唐家,正式在一起……
-3-
看完所有剧情,我挣扎着从黑暗里醒来。
「醒了,唐公子醒了!」
旁边有人高兴地说。
我转过头,看到陆致坐在床头,脸上带着……关切?
神奇,他竟然会关心?
「多大的人了,还不知道吃饭,难不成梁王府还能虐待你不成?」
陆致伸手摸摸我的头,关切之情消失,又变得冷冰冰的。
「不要想着通过卖惨惹人怜惜,那是女人才做的事。」他冷嘲热讽,「光风霁月的唐公子,应该不屑如此吧?」
「……」
两句话就把我给气得半死。
我抿抿唇,什么话也没说,忽然觉得自己很蠢。
因为在醒来见到他时,有那么一瞬间,我居然想告诉他真相。
但现在觉得没必要了。
事情发展到现在,我已经没有退路。
我的名声毁了,也的确当了男宠。
就算说出真相又如何?
陆致后不后悔另说,我的名声、清白能回来吗?
不能!
那些痛苦、屈辱能消失吗?
也不能!
而且,即便我现在说了,无凭无据,陆致只会认为我在耍手段争宠。
「谢殿下关心,小的没事。」我淡淡地说。
算算时间,唐家的案子马上就要盖棺定论,我也会被放回去。
到时我会想办法离开京城,改名换姓,开始新生活。
我不想死。
就让陆致和真少爷相亲相爱,继续小说剧情吧。
我生病后,陆致的脑子似乎坏了,忽然对我好起来。
不再让我拼命干活,让我好好养病。
给我换了一间华丽的院子,送珍贵的补品和药物给我,甚至拨两个侍女伺候。
我坐立难安,寻个机会去书房见他,恭敬地说:「殿下,小人惶恐,不知殿下有何吩咐,还请直说。」
陆致握笔的手一顿,抬眸:「什么意思?」
我:「殿下又是换院子又是送药物补品,不就是想让小人做事吗?小人实在惶恐,特意来询问殿下。殿下有话直说便好,不用这番大费周章……」
这话不知哪里惹到了陆致,他扔下笔:「你就这么想本王的?」
我疑惑:「殿下?」
陆致冷笑一声:「你是不是贱骨头,对你好反而不自在?」
我更加疑惑:「殿下……对我好?」
「不然呢?」
我理解了一下他的意思,犹豫片刻,小心翼翼道:「殿下不是想让小人做事才施恩?」
陆致更生气了:「没有!给你好处却不领情,不要便算了!」
确认他不是为了让我去上刀山下火海,我松了口气,连忙跪在地上:「谢谢殿下赏赐,只是小人身份卑微,受不起此等好处,还请殿下收回……殿下送的东西,小人一样都没敢动,院子里的一草一木,小人也没碰,所有东西完璧无损,请殿下派人查看……」
陆致猛拍桌子:「滚!」
我赶紧滚了,纳罕于他为何生气。
晚上,管家冷着脸将我赶出院子,撵回原本的破败院子。
看到熟悉的一切,我才稍稍安心。
陆致隐忍记仇,又憎恶唐家,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我可不敢受他的好处。
知道剧情,我不再求着陆致放过唐家,每日沉默寡言地伺候陆致,有空就偷懒避开他。
我不求情,陆致反而有点不习惯,主动问:「为何不再替你父亲申冤?」
我:「殿下,小人位卑人轻,倘若求情,殿下真能答应?」
陆致拉下脸:「你的意思是本王会反悔?」
我低眉顺眼:「小人不敢。」
陆致冷哼:「本王一诺千金,当初答应过你,只要你做我的男宠,我就帮你查清真相,说到做到。」
我见他生气了,怕他责罚,赶紧敷衍道:「小人知道殿下人品,所以不再求情,免得惹人心烦。」
陆致狐疑:「真这么想?」
「真的。」我不想和他纠缠,随口道,「殿下英名盖世、品行高洁,自然不会做背信弃义之事。」
陆致垮下脸:「我怎么觉得你在敷衍本王?」
「没有。」我赶紧摇头,「殿下,水凉了,小人替您打水去。」
说完我提着茶壶一溜烟跑了。
水并不凉,我只是找借口避免和陆致在一起而已。
他是主角,我是早死的小配角。
没必要非凑一起找不痛快。
各过各的,井水不犯河水,不挺好?
磨了好一阵,我重新打壶开水回书房。
陆致果然已经不在了。
他很忙,每天有很多事情,不会浪费时间和我这个小小的男宠纠缠。
能让小说浓墨重彩描写的,是他和主角受的互动。
配角嘛,工具人。
耽美小说里,一个和主角攻上过床的配角,不死太膈应人了。
死了才能给主角受让位,所以我的死是必然的。
以前我担心家人安全,经常往陆致身边凑,卖力伺候,苦苦哀求,又忍受他的索取,表现得像一本虐恋情深的虐文男主。
想起来就觉得好笑。
如今我都以「病未好」「肚子痛」为由推托,除非不得已,绝不出现在陆致面前。
陆致没有强迫人的爱好,一直没碰我。
我很满意。
-4-
日子一天天过去,很快到了我最期盼的九月。
九月,是剧情的重要转折点。
科举舞弊案查到了真凶,唐家人回归,我也会被陆致送回去。
我被关在梁王府,没有自由,无法探知进展如何。
耐着性子等待,每天都是煎熬。
九月初十,陆致忽然召见我:「唐煜。」
「小人在。」
陆致坐在书案后,身姿挺拔,黑袍铺地。
他凝视了我好一会儿,眼神复杂:「你……想回家吗?」
我心头一颤,剧情到了。
没有犹豫,我跪下道:「殿下,小人想回家。」
「明天,本王送你回去。」
「谢谢殿下!」
我跪下磕头,发自内心地高兴。
回到院子,关上门,我从床下拿出一个包袱打开。
里面装着一份通关文书,一份户籍身份的说明。
看到这两样东西,我心脏怦怦直跳。
自从觉醒穿越者身份的那刻起,我就开始计划逃走。
陆致一直让我在书房伺候。
书房里文书众多,好多需要陆致批复。
他让我整理,我便偷偷摸摸,寻机弄了这两样东西,给自己创造新身份。
事情做得隐秘巧妙,陆致不会发现的。
谁会在乎王府里一个下人的户籍文书呢?
至于通关文书,陆致手下的人太多了,来来往往,他恐怕完全记不得批过一个叫贺阳的人的文书。
他更不会知道,贺阳早就死了,档案一直没处理,留在角落里积灰,被我找出来神不知鬼不觉地带出去。
太过兴奋睡不着,我便拿了纸笔,铺在桌上即兴画了一幅画——长河落日,苍鹰盘旋。
象征着自由。
翌日,我趴在桌上听到有人敲门,连忙起身开门。
「准备好回家。」
陆致言简意赅。
他让我换上又薄又透的衣服,走路能露大腿那种。
我早知道他想带我招摇过市,羞辱我,也羞辱唐家,故而没生气。
相反因为剧情快到头,心里欢喜,十分爽快地换上。
「殿下,换好了,走吧。」
我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包袱,匆匆走向大门,行动间,衣服滑落,露出肩头和大腿。
陆致黑着脸:「站住!」
我回头,眨眨眼。
陆致:「你喜欢这件衣服?」
我莫名:「不是殿下让小人换的?」
陆致:「对,是本王让你换的,但你不能表现得这么爽快!有没有羞耻之心?!」
我:「……」
我吸了口气,快速脱下衣服,拿着衣服道:「啊,这衣服太薄了,好羞耻。」
然后快速穿上:「可以了吗,殿下?」
陆致:「……」
最终,陆致生气地让我穿上常服,粗暴地拉着我出门。
他骑着马,将我狎昵地抱在怀里,招摇过市。
我漠然地坐着,迎着众人暧昧的视线,心中默念:【没关系,剧情快结束了,我以后就自由了。】
走到一半,迎面撞上周欢和一群纨绔。
「表哥,你什么时候把这个男宠给我啊?你答应过的。」
众人哄堂大笑。
周欢扭头对几个纨绔说:「表哥说这人身体一绝,白日都抱着他那啥呢。」
「真的吗?」
其他几个子弟神情变得暧昧。
周欢的嗓门大,说话并未避讳,路边的人也听到了,开始嘲讽丞相家的小儿子竟然做男宠,下贱到极点。
望着众人看笑话的面容,我想,陆致的目的达到了,这应该是他想要的效果。
我已经习惯,表现得很平静。
没想到陆致却忽然发怒,扬鞭抽向周欢:「滚!」
周欢惨叫倒地,狼狈起身,不可置信道:「哥?你打我?」
陆致将我抱下马,对周围的人吼道:「通通都滚!」
周欢吓了一跳,赶紧跑了。
其他人见陆致突然翻脸,赶紧散开,边走边议论。
时不时地飘来几声嘲笑。
世人皆如此,亲眼见到名声干ƭũₜ净、身份高贵之人落难,都会津津乐道,何况这人的事还和裤裆有关,更传得快。
-5-
陆致烦躁地对身边的侍卫道:「去叫一辆马车!」
「是!」
我:「殿下屁股疼?」
陆致额头青筋直跳:「……」
我:「为什么突然要坐马车?」
陆致暴怒:「是让你坐马车,免得那群人盯着嚼舌根,烦死了!」
我挑眉,这话搞笑了。
如今的局面,不是他想要并且一手促成的吗?
我懒得分析他莫名其妙的态度,只想快点儿走剧情,早点脱身,冷淡道:「小人卑贱之躯,坐不得马车。若殿下骑马屁股疼,小人可以替殿下牵马。」
陆致脸色黑得可怕:「本王屁股不疼!」
又冷笑一声:「那你就走着替本王牵马吧!」
片刻,我牵着缰绳,他骑着马,两人犟犟地赶回丞相府。
我觉得自己牵的不是马,而是一头倔驴。
累。
抵达丞相府,陆致又恢复王爷的做派,阴阳怪气挑剔了一番,和唐丞相打着机锋。
两人客气地说话,你来我往,绵里藏针。
唐家人遭难,个个憋着气,陆致哪壶不开提哪壶,我看到老奸巨猾的唐丞相都快挂不住脸了。
我依旧被陆致抱着,时不时地摸一下。
唐家人死死盯着他的手,眼睛都快瞪出来。
陆致观赏了好一会儿,才笑眯眯道:「丞相,你家小儿子想做本王的男宠,本王勉为其难收了,觉得滋味还不错,如今本王玩够了,特意上门归还。」
他每说一句,丞相府众人脸色便难看一分。
「梁王陆致!」
性格最火暴的大哥忍无可忍,怒吼。
我漠然站着。
父亲气得浑身颤抖,几个哥哥对陆致怒目而视,又恶狠狠地盯着我。
陆致笑了笑,还嫌不够,又让人送上一盒银子,大方地说:「这里有一千两,是令公子的卖身钱,本王不吝啬,给的是南风楼里花魁的两倍价格,毕竟令公子长相比花魁还漂亮,值这个价。」
「陆致!」大哥暴怒。
「够了!我们唐家不要这些东西!」
二哥忽然掀翻那个盒子,白花花的银子伴随着几张银票散落一地。
或许他更想扔出去的,是我。
「唐家是嫌少吗?」陆致继续微笑。
父亲脸阴沉到极点。
大哥面孔抽搐,额头青筋直冒,握紧拳头,狠狠盯着陆致。
随后,突然用力给了我一拳。
我没防备ƭű̂ₘ,踉跄后退,鼻端火辣辣地疼,一股热流从鼻孔里钻出来。
我伸手摸了摸,摸到一手的血。
「你做什么?」
陆致拍案而起,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大哥看了他一眼,冷笑一声,又狠狠一脚踹到我的胸口,把我踹飞出去:「下贱东西,丢尽唐家的脸!怎么不去死!」
我砸到地上,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快碎了。
眼前阵阵发黑,浑身疼痛。
「唐辉,你想打死他吗?」
陆致大怒,赶紧扶我。
我避开他的手,站起身,抹掉不断往下流的鼻血,说:「打得好,继续打。」
大哥冷哼一声,扭开头。
「不打了吗?」我问。
大堂寂静片刻,我点头:「不打了?那就好。」
我为了救唐家人卖身为男宠,结果落到这种下场。
众叛亲离,天地不容。
的确该打!
父亲阴沉着脸没说话。
我环顾四周:「梁王殿下说的是事实,我已经做了卑贱的男宠,脸也丢尽了,再怎么挽救都无济于事。
「既然都到这一步,就收下银子吧,不收浪费。」
我蹲下身,将银子一个个捡起来装好。
众人震惊地望着我。
「你干什么?!」
陆致忽然冲过来抓住我的手,脸色漆黑无比。
我面无表情地说:「这是我的卖身钱,他们不要,我要。」
-6-
大哥暴跳如雷,陆致愕然。
没办法,小说里唐煜被赶出家门,身无分文,我总要挣扎一下。
这一千两银子丞相府大概率不会收,我或许能留下来。
一番闹腾,双方彻底撕破脸,陆致带人离开,不欢而散。
「不知廉耻!不知廉耻!」大哥对着我破口大骂。
父亲气得面色发青,吸了口气道:「事到如今,我得说一件事。」
他死死盯着我,沉声道:「唐煜,你,不是我儿子。」
全家人愣住。
剧情没有任何变化,唐丞相公布了我的真实身份。
但也有变化,小说里唐丞相没这么早公布我的身份。
或许我的反应刺激了他,让他提早走了剧情。
「当真如此?」大哥赶紧问。
「的确。」唐丞相颔首,「你Ŧũₒ不叫唐煜,叫林煜,你的亲生父亲是林御史……」
我适当地表现出惊讶之色,心中只想着待会儿该带什么东西走。
但我想得有点多。
知道我不是真正的唐家人,众人又惊又喜。
陆致上午将我送回去,下午我便被扫地出门。
我连包袱都没放下就被赶出来了,带不走任何东西,连以前我用的小东西都不行。
还好,他们没收那卖身的一千两银子,我能顺利拿走。
也好。
一千两够多了。
只要不乱花,足够我衣食无忧一辈子。
唐家用最后的善意派人将我送回林府。
路上我又采购了一些认为必要的东西,才坐着马车同去。
望着荒草丛生的大门,我想,剧情快走完了,真好。
唐家下人将我带到林府便赶紧离开,我推门而入,环顾四周,到处都是杂草,房屋摇摇欲坠。
完全没法住人。
我想找个客栈,想到小说里唐煜的剧情发生在林府,为了速战速决,我便留下来。
走进屋里,我收拾出一块地方,思考着该怎么去「死」。
小说里唐煜好像是病死的。
我觉得太慢了,而且也不好假死出逃。
不如……
我看着厚厚的杂草,心里有了主意。
最近天干,又有这么多草,肯定容易起火。
倘若能去找一具尸体,再放火就行。
只是,我该如何避开耳目,运来尸体呢?
我和衣躺在干草上,紧紧抱着包袱和银子,想着想着便沉沉睡过去。
睡到半夜,耳边忽然响起动静。
我最近睡眠很浅,一下子惊醒了。
月色下,有人拿着刀靠近。
我假装沉睡。
那人靠近后,蹲下身拿我的银子和包袱。
我立即睁开眼睛,将手里下午买来防身的粉末撒向他的眼睛。
「啊!」
那人眼睛刺疼,发出惨叫,愤怒地扬起刀刺向我。
我赶紧躲开,那人被乱七八糟的东西绊倒,摔倒在地。
我抓起地上的盒子,用力砸向他的头。
「啊!」强盗惨叫,手中的刀脱手。
刹那间,脑海里划过一抹念头——或许我可以利用他假死离开。
我扑过去,捡起他落在地上的刀,用力刺入他的胸膛。
强盗很快没了声息。
做完一切,我瘫软在地,大口大口喘着气,浑身颤抖。
我哆嗦着拿出火折子,点燃周围的干草,等火熊熊燃起来,便带着包袱和银子逃出去。
本就僻静的林府,被烧成灰烬,里面有一具被烧焦的尸体。
我就这样「死」了。
第二天,丞相府小儿子唐煜是林御史儿子的事才传出去,众人哗然。
唐家人大肆宣扬真相,宣布过两天便迎回真正的小儿子。
此事还没个定论,众人又听到唐煜被强盗光顾,烧死在林府的消息。
-7-
「听说他身上带了一千两银子,被人盯上很正常。」
「他之前不是做梁王殿下的男宠吗?那一千两是王爷给的卖身钱,看来他没那个福气享受啊。」
「怀璧其罪,他以前养尊处优,没经过磨难,一点儿常识都没有。身带巨财却住那种地方,肯定会遭贼惦记。」
我乔装打扮准备离开时,听到周围议论纷纷,到处都在谈论我的事。
我拉了拉遮住脸的布条,走到摊子前买干粮:「老板,二十个馍馍。」
「好嘞!」
大街忽然躁动。
「让开!」
一队人马匆匆赶来,为首之人,正是陆致。
我赶紧侧过身。
几匹马风驰电掣般离开,近乎横冲直撞。
「刚刚过去的,是梁王殿下吧?」
「好像是,他要去做什么?」
「看方向,他好像要去林府。」
陆致?
我皱眉。
倘若被他查出我没死,以后该怎么办?
提好馍馍,我忐忑不安地跟过去。
到了火场,一片狼藉,周围有许多官兵。
陆致竟然跪在地上,浑身颤抖地抱着枯骨,仿佛很痛苦的模样。
我有点意外,他这是在干嘛?
众人指着他小声惊叹。
梁王陆致一贯心高气傲,何曾在人前如此狼狈?
一个王爷跪在外面,实在太不像样。
「王爷,起来吧。」
心腹看不下去拉他,被他用力挣开。
「滚!通通都滚!」
众人只好让开。
一个官员上前:
「王爷,火势太大,尸体已经焦了,无法辨认,但大致判断是唐小公子。」
「包袱和银子都被人拿走了。」
「……从现场推测,唐公子刚到林府就被盯上,晚上强盗潜入房间,唐公子被惊醒,强盗情急杀人,又烧了一把火毁灭痕迹。
「这是凶器,刀的样式和城南铁匠铺一致,那边说有很多流氓购买……」
陆致盯着那把刀,神情可怕到极点。
他的心腹侍卫感慨:「唐公子竟然是林御史的孩子,唐家还将他赶到这种地方住。如果唐家不这么绝情,唐公子就不会死了。」
陆致蓦然起身,抱着枯骨翻身上马,一路疾驰而去。
心腹大喊:「王爷,您去哪儿?」
「唐家!」陆致扔下两个字,很快消失在街道尽头。
我松了口气,看来他们并未发现那具尸体不是我。
既如此,我就放心了。
至于陆致和唐家会闹成什么样,我已经懒得去想。
我不认为自己的死会让陆致发狂。
他们本就有仇,陆致现在知道我是林御史的儿子,太过震惊,新仇旧恨,才会失态。
我没那么重要,充其量就是个导火索,一个符号。
如同小说里描写的那般。
所以,就算他们人脑袋打成狗脑袋,也不关我的事。
确认自己已「死」,我赶紧出城。
排在城门前,看着前方长长的队伍,我心中焦急又激动。
「小兄弟,还没到冬天呢,干嘛捂得这么紧?」
身后传来一道低沉磁性的声音。
我转头,看到一个年轻男人站在身后,一身干练短打包裹着矫健高大的躯体。
特别的是,他竟留着短发。
黑发卷曲,垂在脖子的位置,特别像现代的文艺青年发式。
脸很英俊,皮肤因为长久日晒呈现健康的小麦色,充满阳光浪子的气息。
见我转头,他便微笑起来。
「我叫谢笛声,你叫什么?」非常自来熟地介绍。
我转回头,继续默默排队。
身后被人拍了拍。
我疑惑地回头,谢笛声继续问:「你叫什么?」
我皱眉,冷冷地说:「贺阳。」
「哪个贺?哪个阳?」
这人有什么毛病?咱们不熟吧?
我不理会,他便一直拍我的肩膀,自顾自地和我聊天。
谢笛声介绍自己是个镖师,走南闯北,见过大江大河,蓝海沙漠,各地风土人情,还讲了一些遇到的有趣的事。
他谈吐幽默风趣,讲起来绘声绘色。
如果换个地点时机,我会很喜欢听,但不是现在。
现在的我只觉得他聒噪,很想一巴掌拍死。
终于轮到我出城,我掏出文书给官兵检查,浑身紧绷,心脏怦怦直跳。
官兵看着文书,又打量我。
谢笛声惊呼:「哇,你居然也是漳州人士!」
我心头一紧。
他笑着说:「我也是漳州人,也要回漳州,咱们可以结伴而行啊。」
「……」
我没接茬。
「包得这么严实,让我们瞅瞅。」
官兵说。
我不得不取下围住脸的布,手脚紧张得微微颤抖。
官兵盯着我的脸愣了一下,拿出几张通缉犯的画像与我比对,挥挥手:「通过。」
我松了口气,接过文书,重新包好脸,赶紧离开。
「贺兄,等等我!」
走了没多久,熟悉的声音追过来。
我走得更快了。
-8-
谢笛声缠了上来。
这人特别自来熟,非要和我结伴同行,还说:「我是镖师,武功高强。你不会武,长得这么ŧũ̂ⁱ好看,一个人去漳州肯定很危险,不如我保护你。」
居然自称武功高强,也太不要脸了。
我没理。
他又说:「贺兄,这一路遥远,跋山涉水,你带着这么多银子,很容易被人盯上的。」
我大吃一惊,紧紧护住包裹:「我没银子。」
谢笛声挑眉:「你觉得别人会信吗?」
「我没银子。」我坚持。
「贺兄,你长得细皮嫩肉,漂漂亮亮,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少爷,又一直护着包裹,别人一看就知道肯定有好东西。你包裹这么轻,大概率是银票,银票的面额不小,你又要出远门,以你大少爷的身份,不可能为小钱如此紧张,我猜……你至少带了八百两。」
我浑身紧绷。
这人看着吊儿郎当,像个浪子,没想到观察力这么强,猜得很准。
恍然想起昨夜强盗潜入林府的情景,原来我早就从蛛丝马迹中露了财。
「怎么样?和我结伴吧。」谢笛声笑道。
无奈之下,我和谢笛声结伴而行。
现代人看小说电视,总会把古代想象得过于浪漫,以为可以说走就走,来一场自由行。
现在才知道那是妄想。
古代没有柏油马路,更没有四轮车,马车坐起来并不舒服。
即便是四轮车,开在山区的公路上也有可能颠簸不已,更何况古代。
城外的路很烂,马车颠得人要飞起来。
我们中途坐了马车,以为可以坐车去驿站,结果走到半路马车就无法通行了,我和谢笛声只能步行。
走上两个时辰,我的脚起了水疱,疼得我满头大汗。
眼看着天快黑了,还没到驿站,我心里焦急起来。
这时代人与自然十分和谐,野兽横行,经常有老虎、狼、蛇等出没,见着人就咬,时不时就会咬死人,又有强盗经常打劫,在野外留宿很危险。
我不敢停,忍着疼痛继续往前走。
谢笛声看出我的窘境:「脚起疱了?」
我警惕:「没有。」
谢笛声走到我跟前蹲下:「我背你走。」
我愣了一下:「你……」
「出门在外,互相帮助是应该的。」
此等情况实在容不得我选择,我便不矫情,说:「你是镖师,就当我雇佣你。」
谢笛声挑挑眉:「好啊,我可是很贵的。」
我心头一紧:「你要多少?」
他不会以此讹诈我吧?
谢笛声望着我紧张的神色,忽然哈哈大笑:「别紧张,你给得起!」
我松了口气,问他要多少资费,他始终不肯说。
我也无法,再耽误下去就得露宿荒野,只好硬着头皮趴在他背上。
谢笛声的背很宽阔,力气也大,背着我像背着一片羽毛,轻轻松松。
我有点相信他说自己武功高强的话。
一路沉默地前行,很快天就黑透了,令人失望的是,我们依旧没到驿站,周围连人烟都没有。
谢笛声找到一棵大树,放下我:「就在此地过一夜吧。」
我打量四周的荒野,紧张道:「在这里?」
「天黑了,路看不清,万一摔下悬崖就很麻烦。」谢笛声说。
我抿抿唇,用力抱紧包裹。
其实我的计划是赶到驿站休息,第二天趁早甩下他悄悄离开。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不知道此人是敌是友,万一他想抢劫……
可惜我脚疼走不了路,只能留下过夜。
谢笛声颇有野外生存经验,很快收集好柴火燃了一堆火焰,他还在四周țūₔ点了两堆,用以驱散野兽蛇虫。
他给我找来一种野草,放嘴里嚼烂了吐出来,往我脚上敷。
「你干什么?」我看着黏糊糊充满口水的药草,十分拒绝。
谢笛声说:「少爷,不治疗,明天怎么走路?」
我沉默片刻,由着他了。
谢笛声小心翼翼替我脱掉鞋子,轻柔地为我敷好药草,又撕下身上的布条包上。
走了一天,脚肯定很臭。
他竟然一点儿也不嫌弃。
我心中感动,刚说了声谢谢,他便浪荡地笑了笑,说:「少爷,你的脚真白真嫩啊。」
我收回所有感激的话!
-9-
谢笛声自知激怒了我,识趣离开,很快打来一壶水。
我不知道他怎么找到水源的,四周黑漆漆的,换成我,肯定找不到。
打好水,他笑嘻嘻地说:「少爷,喝水。」
我忍无可忍:「别叫我少爷!」
从来没有遇到这样一个人,三句话就能激怒我,总让我生气。
以前遇到的人,说话做事都讲究脸面,谢笛声却不要脸,像个流氓。
虽然生气,但我得领情,更不能得罪他,便轻声道谢,拿出馍馍分享。
谢笛声没客气,干掉了两个馍馍,还惊讶地说:「贺兄,你胃口这么小,只吃半个就饱了?跟只猫儿似的。」
我懒得理他,和衣躺在树下。
「这地方没遮风的,咱们搂着睡吧。」谢笛声提议。
我一僵,想也不想地拒绝:「不行。」
谢笛声揉揉眉头:「到了后半夜很冷的,反正咱们是男人……」
我:「不行!」
谢笛声无奈:「好吧。」
我害怕他抢劫,瞪大眼睛坚持不睡觉,但昨夜就没睡,这一路又十分辛苦,等我回过神来时,已经第二天早上了。
我缩在谢笛声怀里,迷迷糊糊地抬起头。
谢笛声露齿一笑:「醒了啊贺兄?」
我慌忙退开,眼睛瞪着他。
谢笛声举起手:「别这样看着我,是你半夜冷,自个儿缩到我怀里的。」
我第一时间检查包裹。
谢笛声脸色僵硬:「贺兄难不成认为我会偷你的银子?」
我没理他。
数完银票,一张都没少,才松了口气。
然后取出一张递给他:「雇佣你的费用。」
谢笛声冷笑着扭头走开。
路上他不收钱,也不说话,似乎生气了。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难道因为检查银子的事吗?
萍水相逢,他又来路不明,我当然不信任。
这不很正常?
和他在一起难受得很,我打算甩掉他。
中午到了驿站,吃完饭,我趁他上茅房的当口,掏出一张银票塞进他的包袱,赶紧找到驿站旁的马厩,高价买了一匹马,骑着开溜。
我学过骑马,但学得不好,老是摔下去。
曾有一次摔骨折,躺了一个多月。
现在脚太痛,实在走不动,没得选。
谢笛声没追上来。
我把自己抹得跟黑炭似的,手脚也脏兮兮的,这样或许不会引人注意。
我打算去下个城镇跟着商队或者镖局走,离开京城,外面的人应该不认识我,可以光明正大地随队出行。
但我低估了自己的霉运。
走到半路便遇到强盗。
「打劫!」
一队牛高马大、满脸横肉的绿林好汉拦住去路,看到他们身上的刀,我虽然心在滴血,但知道钱财乃身外之物,有命才有机会花,很顺从地将包袱递给他们,请求饶一命。
这伙人看到里面的银子高兴疯了,又赶紧让其他人交钱。
其中一个不交,强盗便直接砍死。
鲜血溅到我脚边。
我心脏收紧。
拦在官道上抢劫,无异于挑战官府,这群人大概率要灭口的。
我顺从无比,他们便把精力放在其他人身上。
趁他们纠缠不休时,我拔腿就跑。
「抓住他!」
后面响起吼声。
我心头一沉,倘若他们没有灭口的心思,肯定不会追被搜刮干净钱财的人,可现在他们却追了上来……
我不由苦笑。
小说里我死了。
原本以为假死离开,再也不出现,就可以瞒天过海,重获新生。
没想到还是得死。
强盗追上来,大刀扬起。
眼看着要被砍死,一把剑忽然从斜刺伸出,挑飞了刀。
谢笛声站在我身前,吊儿郎当笑道:「贺兄,走得那么快,也不喊喊我。」
我怔然。
接下来的场景仿佛一部武侠片,谢笛声以一挑十,将冲上来的强盗打得落花流水。
剩下的强盗眼见不妙,赶紧抓着抢来的钱财逃走了。
我确信,他说自己武功高强,不是说谎。
-9-
「谢谢。」我惊魂未定。
「不客气。」谢笛声说,「你花五十Ṭũ̂⁷两雇佣我,这么大方,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我肯定要保你到漳州。」
此时此刻,我总算确认他的确对我没有恶意。
「谢谢。」我诚心诚意地拱手,「之前怀疑谢兄,是贺阳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对不起。」
谢笛声挑眉:「你果然很有趣。」
他打量我片刻,忽然问道:「你的包袱呢?」
我:「被强盗抢走了。」
谢笛声脸色微变,立马追了过去。
「谢兄,不用追了。」我在后面喊道,「追不上的。」
强盗有马,怎么可能追得上?
很快,谢笛声懊恼地回来:「可恶,那可是你的全部家当!」
「没关系。」
谢笛声有点意外:「你不在意?」
我展颜一笑:「丢了就丢了吧,至少命保住了。」
没死,已经是我之幸。
丢了银子的确遗憾,但人生哪里没遗憾?反正哭也没用,不如坦然面对。
谢笛声沉默良久,也笑起来:「贺兄,你这气度令人佩服……雇主丢了银子就是镖师失职,我不能收你这么多钱。」
他将五十两银票还给我。
「谢兄……」我惊讶。
「身上还有银子吗?」
我不明所以,从口袋里掏出一点儿碎银。
谢笛声伸手捡了一块,笑着道:「一两。」
谢笛声说没保护好我,只收一两报酬。
虽相处时日尚短,但我已知晓他的性情,没有推辞。
这次我们结伴而行,下南方漳州。
放下戒心后,我和谢笛声相谈甚欢,对他讲的风土人情很感兴趣,两人几乎成为无话不谈的好友。
「你的文书怎么办?」
到了城镇,谢笛声问。
我从怀里摸出文书:「在这儿。」
「没丢?」
「之前被谢兄推测出我身带银子,心中警惕,害怕有人偷盗抢劫,干脆将文书拿出来单独放。即便有人偷走银子,至少文书还在,没想到这招最后用上了。」
谢笛声瞅瞅我,道:「真让我刮目相看。」
进城入客栈休息,我赶紧叫了水洗澡。
这一路我浑身污泥,也没洗漱,实在忍无可忍。
谢笛声倒是跳到河里洗过几次,邀请我一起:「都是男人,别害羞啊!」
我摇头:「洗凉水澡会生病。」
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我很珍惜。
到了客栈,谢笛声出去闲逛了,我让小二给我送热水,自己在房间里洗澡。
「贺兄……」
房门猛然推开。
我刚从木桶里出来,伸手拿衣服穿上:「怎么了?」
「……」
半晌没声音。
我疑惑抬头:「谢兄。」
谢笛声迅速退出去,砰的一声关上门。
外面传来他闷闷的声音:「先穿好衣服。」
我说:「都是男人,没关系。」
「你先穿好。」
我没多想,穿好衣服打开门。
谢笛声摸了摸鼻子,有些不自在地看我:「洗完了?」
「洗完了。」
「哦。」
两人无话。
自那日后,谢笛声变得沉默寡言起来,一副很不自在的样子。
「谢兄,你怎么了?」我问他。
「什么怎么了?」
「最近你都不爱说话。」
谢笛声对上我的眼睛,别开,冷静道:「我在想怎么走比较安全……」
我恍然大悟:「你在警戒有没有强盗?辛苦了。」
「咳……是这样没错。」
我有点感动,又有点愧疚。
之前他保护我,我怀疑他的动机,后来又只收一两银子作资费,护我这么长的路程。
真是个好人。
可惜我已经没钱报答他了。
五十两银子,省吃俭用只够我俩的路费,到了漳州身无分文,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办……
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
生活已经够苦,不要再去想明天的苦难,就让这段时间过轻松点儿吧。
-10-
谢笛声的确强大,也很负责。
路上的强盗都被他轻松搞定,还能打野味做烧烤。
和他在一起,不用担心安全,也不用担心食物。
我越来越依赖这人。
谢笛声做事细心,还能谈天说地,什么都懂。
和他相处,很放松,很舒服。
他爱口花花调笑,但为人很正经。
一个月的路程,我和他越发惺惺相惜,不再谢兄贺兄地叫,直呼其名。
抵达漳州,谢笛声要送我回家,我肯定不敢回贺家,便百般推托。
他看出我的拒绝之意,没强求,问:「贺阳家在哪儿?」
我随口道:「在城南。」
「过几日来看你。」
我笑着点头:「好啊。」
心中却遗憾,漳州城这么大,恐怕不会再见面了。
欠他的情,以后有机会再还吧。
与谢笛声分别,我走进一条街里,掏出身上的十个铜板叹气。
该怎么活啊?
找地方吃面,手里只剩下最后五个铜板。
「你们听说了吗?京城有桩怪事,名曰真假少爷……」
「快说快说!」
「丞相家原本的小儿子唐煜,竟是个假少爷,还自甘下贱做了梁王的男宠。
「丞相出狱后,便公布他的真实身份,断绝关系,迎回了真少爷。
「后来那唐煜怀揣巨款,被强盗盯上烧死了,梁王抱着他的尸骨冲进丞相府,闹得天翻地覆……」
隔壁桌几个人围在一起聊天。
我顿了顿,继续吃面。
「啊?梁王为什么要闹?」
「谁知道呢?大家都猜,唐煜做过他的男宠,他应该很喜欢。」
「哈哈,梁王会喜欢一个假少爷,还是个低贱的男宠?说笑呢!」
「这可不是说笑,他为唐煜立了碑,将他的尸骨仔细收殓了……」
「这样看来,梁王的确有情,若唐煜没死,跟着梁王也不会受苦……」
我吃不下去了,放下碗筷离开。
经过这一个月的颠沛流离,我已经很久没去想京城里发生的事,也不想去了解。
那是唐煜的人生,不是贺阳的。
我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流浪,思考五个铜板能让我活多久。
后来证明五个铜板可以让我活五天。
一个铜板买个硬馍馍,每天只吃一个,便可以扛过去。
五天时间,我努力去找工作,但我手不能抬肩不能挑,处处碰壁,又不敢去人太多的地方应聘,怕被认出来节外生枝,故一直没找到工作。
第五天时,我终于找到一家书局,他们在招画师,还说需要在僻静的地方专心工作。
正适合我!
我大喜,现场露了一手,老板当场拍板留用。
然后,我被他带到后院的僻静房间,让马上工作。
工作内容:画春宫图。
我:「……」
算了,吃饭嘛,不寒碜。
男子汉大屁股,抬得起,坐得住。
我就这样兢兢业业地干了一个月,拿到二两银子的巨款。
第一次赚到钱,我高兴极了。
关了一个月,我想去外面放放风,便揣着二两银子出门吃肉。
我已经一个月没吃过肉。
正美滋滋地吃着烤鸡,身后传来一道声音:「贺阳?」
我扭头,谢笛声惊喜地盯着我。
我也吃惊地盯着他。
因为他身上穿的衣服十分华丽,并非武师的服装,更像个贵公子。
他身后站着几个人,个个衣着不俗。
「真是你。」他大步走过来。
经过交谈我才知道,谢笛声是漳州首富谢家的二公子,从小有个侠士梦,早早拜师学艺。
他天赋极高,学成武功便跑去镖局做镖师,四处走南闯北。
如今祖母八十大寿,他才赶回漳州,无意间与我同行。
「我去城南找你,但城南姓贺的人家,都和你对不上……」他疑惑道,「贺阳,你到底住哪儿?」
我心头一紧,赶紧编了个理由:「其实,我家已经没了……」
谢笛声并未怀疑,他又问我干什么营生,我支支吾吾答不上来,总不能告诉他我在画那啥吧。
「不想说的话就不说。」谢笛声体贴道,「对了,三日后是我祖母的生辰,你能来吗?」
望着他期待的眼神,我想了想,点点头:「好。」
谢笛声那样帮我,我不能再让他失望。
到时候我躲在清静的地方,应该没事吧?
-11-
回去的途中,接触到周围探究的视线,我才发现自己忘记戴帽子,脸露出来了,连忙低头赶回书局。
回到书局,我刚要回自己房间,老板叫住我:「贺阳,等等。」
「老板?」
「你能临摹这幅画吗?」
老板拿出一卷画给我。
我打开一看,熟悉的画面映入眼帘——长河落日,苍鹰盘旋。
是我临走前在梁王府画的那幅画。
我刚想拒绝,老板开口:「倘若能临摹得比较像,给你一两银子。」
一两银子?
「可以!」我毫不犹豫地回答。
我很快临摹好交给老板,老板拿到手,又惊又喜:「像!真像!足以以假乱真!」
「掌柜临摹这幅画做什么?」我问。
老板说:「唐煜公子画画一绝,他死后,唐氏画技成为绝响,墨宝价格水涨船高,可以卖到一百两到上万两不等……」
「上万两?!」我眼珠子快掉出来,恨不得马上画一百幅卖出去。
老板点点头,压低声音道:「所以我想着,倘若能临摹几幅,低价卖出去,也能赚不少啊。当然,我一开始不想做这种事的,可其他人都这么干,我为什么不干?」
我:「老板,本人最擅长临摹唐煜的画作,可不可以多分点儿钱给我?」
老板:「好说。」
两人一拍即合,狼狈为奸,都很爽快。
当天我便上手,临摹一幅画可以赚一两银子,至于老板能不能卖出去,能卖多少,我不用管。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我没用自己常用的技法,免得被识别出来。
三天过后,我拿着谢笛声给的请帖前往谢府做客。
还没靠近大门,谢笛声就走了过来:「贺阳。」
他像是觉察到我不愿意多见人,便在附近一直等着,见到我便将我从侧门迎进去,拜见了他的祖母,又见过他其他家人。
谢家商贾之家,谢家人为人处世比较圆滑,还有一点江湖气。
即便我穿着普通,无权无势,他们也笑脸相迎,并不慢待。
谢笛声郑重地介绍我是他很好的朋友,祖母笑道:「这可太好了,笛声,你朋友既然在漳州,以后就留下来吧,别再出去到处乱野。」
谢笛声转头看我一眼,笑着点头:「行,不走了。」
众人吃惊地望着他。
祖母急急问:「当真不走了?」
谢笛声:「贺阳不走,我便不走。」
这话说得……
众人立即看向我。
我莫名有点脸红,也很尴尬。
祖母十分高兴:「以后贺公子经常到府上玩儿,笛声多陪陪。」
谢笛声:「自然。」
见过谢家人,谢笛声带我到一处环境清幽的偏院:「此处没什么人打扰,若想见人,就出去见见,若不想见人,就在此处休息,等我回来。」
前院热热闹闹,他作为主家必须作陪。
我颔首,他便离去。
小院设计得很美,阳光暖洋洋的,我坐在躺椅上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脸被人摸了一下。
我猛然惊醒,睁眼看到一张完全没想过的脸悬在上方——周欢!
他身上弥漫着刺鼻的酒味,醉眼蒙眬,皱眉看着我:「唐煜?你是唐煜?」
「认错了!」
我迅速从躺椅跳起。
他一下子扑过来按住我,醉醺醺道:「你就是!别走,陪我,表哥答应把你给我了……」
我被他死死按在躺椅里,心中翻起惊涛骇浪。
他怎么会在这儿?
「亲一个……」周欢作势要吻。
「滚开!」
我一脚踹开他,拔腿就跑。
周欢大怒,再度扑上来,将我按在地上。
「不听话?待会儿让你哭着求我!」
他从怀里掏出一颗丹药,强行塞进我嘴里。
我剧烈挣扎,周欢虽然纨绔,却身材健壮,又习武,一时间挣脱不了。
衣服被扯开时,周欢忽然被踹开。
那一脚十分用力,周欢飞了出去,直接撞到旁边的大树,晕了过去。
「没事吧?」
谢笛声看也没看周欢一眼,将我从地上扶起来。
「没事……」
我努力保持镇定。
身子渐渐发热,像有一把火,越烧越旺。
神志也渐渐模糊。
「谢兄,我还有事,先告辞。」
我狼狈地夹紧腿,勉强朝外面走,刚走两步便摔倒。
强烈的欲望在体内翻滚。
「贺阳,你怎么了?」
谢笛声扶住我,关切的声音忽远忽近。
不行了……
我红着眼睛抬头,猛然扑了上去……
-12-
再醒来时,我躺在一张华丽的床上。
周围的一切都很陌生。
我迅速坐起身,牵动了伤口,瞬间疼得倒抽一口冷气。
全身骨头像是被碾碎重组,尤其是下面,更是又痛又麻。
我和陆致做过,知道这种感觉意味着什么。
难道……
我痛苦地抱住脑袋。
门吱呀一声打开,谢笛声从外面进来。
我问他:「周欢呢?」
「放心吧,昨天他喝了很多酒,记不太清楚状况,我找了个和你相似的人,换上你的衣服伺候他,他现在已经相信自己喝醉酒认错了人。」
后面我才知道,谢家和达官贵族有些联系,其中就有周欢的家族。周欢前段时间得罪了梁王,被陆致发配到漳州,谢家便邀请他参加宴会,才巧合地撞上我。
我抿紧唇:「你都知道了?」
「猜出来了。」谢笛声神情复杂,走到床边坐下,「你的反应很奇怪。」
我默默看他。
他脸一红,不好意思道:「我还以为你醒来第一反应是问我们上床的事,没想到会问周欢……」
「比起上床,当然是命重要。」我说,「倘若他将消息传回京城,我……」
顿了顿,有点迷茫。
就算周欢真将我的消息传回去,唐家、陆致不见得会杀我。
我这样的小角色,又没有深仇大恨,他们没必要追到漳州来置我于死地。
我稍稍放宽心,将谢笛声送来的衣服穿上,告辞离开。
我没把那次意外放在心上,谢笛声却像换了个人,打听到我的住处,天天到书局蹲着。
牛皮糖一样,甩都甩不掉。
我被他缠得烦不胜烦,让他走。
他却说:「我们都那个了,我得对你负责。」
我瞪他一眼,压低声音:「我又不会怀孕,用不着你负责。」
「跟怀孕没关系。」
「我是男人,不介意。」
「我介意。」
「你介意什么?」
「你强迫了我,夺走我处子之身,我当然介意,你得对我负责!」
「……」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我被下药了,何况你要不愿意,也硬不起来,一个巴掌拍不响!」
「我不管,反正我清白之身被毁,你得对我负责。」
「……」
我说不过他,只能躲着。
谢笛声以前就难缠,现在更加难缠。
我内心惶恐,这个人像一匹野马横冲直撞地跑进我的内心,让我无所适从,七上八下,有种不受控制的危机感。
我找了个借口要画画,让老板另外找房间给我住,还以秘事不能泄露为由,不让告知任何人。
老板非常认可。
谢笛声找不到人,我总算获得了安静。
一日,老板春光满面、喜气洋洋地走进房间,大笑道:「贺阳,你画的画都卖出去了!有个冤大头……啊不对,老板全收了。」
我惊讶:「当真?」
老板关上门,神秘凑到我面前:「就是经常来书局的那个谢二公子,他不识货,我说这是唐煜的真迹,他便信以为真,爽快掏钱,我就没见过这么傻的……哎,我看谢家要败在他手里咯。」
我暗暗握紧拳头:「老板,我有事出去一趟。」
「啊?哦!行!」
抵达谢府,我还没开口说要见谢笛声,立马就有人上前迎接:「你就是贺公子吧,快请。」
「……」
谢笛声țũ⁺在府上等着我。
他站在爬满紫藤的廊下,眉目含笑。
我走过去,开门见山:「如果你想要画,不如直接找我买。老板卖你一百两,我只能得一两,你直接找我,我可以五十两,不,十两卖给你!」
没有中间商赚差价,直接交易多好。
谢笛声愕然:「你找我,就为这事儿?」
我瞪眼:「不然呢?」
「……」
他望着我半晌,肩膀忽然颤抖。
「你笑什么?」
「贺阳,你总让人出乎意料。」
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好,我以后直接找你买。」
有了金钱交易,我很乐意和谢笛声来往。
作为朋友,我给他打了折,只收他十两一幅。
「当年在京城,我的画千金难求,现在更是炒到天上,收你十两,仁至义尽。」我理直气壮地说。
他含笑点头:「好好好,是我占了便宜。」
赚了五十两,我找到他,将银子递给他。
「这是为何?」他满眼疑惑。
「护我下漳州的报酬。」我说,「如今我不欠你了。」
当初谢笛声说没保护好我的财产,只收一两银子作报酬。
可我知道,路途遥远,又几次相救,怎么可能只值一两?
再怎么着也得值五十两。
「……」
谢笛声又笑得肩膀颤抖,收下钱:「行,我不客气了。」
然后他用那五十两买了杏花楼里最好最贵的酒,问我:「喝吗?」
我惊讶地望着他。
「可否赏脸?」
望着他笑吟吟的模样,我心脏怦怦直跳,心说:【他可真会。】
「好。」
我们坐在紫藤下,一边喝酒一边聊天。
头上太阳暖烘烘的,让人十分放松。
这人的确是个情场浪子,很会讨人开心。
或许酒喝多了,我竟然冒出一个想法——和他谈恋爱挺好的。
漳州的杏花酒很出名,很好喝。
我很快醉得不省人事。
再度醒来,我又和谢笛声上了床。
这次我没挣扎。
虽然喝醉了,但脑子里残存着记忆。
自己主动的,怨不得旁人。
谢笛声躺在旁边,强健的手臂搂着我,声音低沉:「咱们在一起吧。」
我似醒非醒,轻轻嗯了一声。
-13-
我和谢笛声正式在一起了。
他在屋子里像只猩猩般来回吹哨大吼,躁动不安,又兴致勃勃地对我说:「咱们去见爹娘!」
我不干。
破事一大堆,怎么能随便公开?
我们秘密谈起了恋爱。
我用赚来的钱、画画技巧和书局老板谈判,希望成为共同老板。
老板同意了。
于是我成了书局的二掌柜,日子越来越顺心。
还买了一套小院子,给自己和谢笛声安了个小窝。
谢笛声乐颠颠地将他乱七八糟的玩意儿搬过来,天天倒腾院子房子。今日弄个秋千ẗŭₑ,明日弄个花架,后天种花弄草。
我发现他不只有武学天赋,还有木匠天赋,手艺很不错。
我设计了一些家具,让他做,他能做得一模一样。
如果以后他失业了,或许可以改行当木匠。
做完木工活儿,他便做饭。
每天我去书局做事,回来吃他做的饭。
吃完饭他又伺候我洗漱,一切都依着我。
只有上了床,他不太依着。
我画春宫图的事瞒不过他,他买了好多,每天都和我认真实践,还开发出很多式样,让我学以致用,回去继续画,名曰吃软饭的报酬……
杀千刀的。
日子就这样平淡如水地过去。
相处半年,我们仿佛已成老夫老妻。
周欢已经回京,京城的消息偶尔传来。
梁王和丞相斗得水火不容。
丞相府落败,一家人被判了流放。
新认的小儿子回到神医谷,再也没出现。
他并未和陆致在一起。
我有点意外,却也不甚关心。
配角离开了剧情,应该过好自己的生活,没空管主角们的事。
谢笛声心心念念想转正,说:「我觉得自己像你养的外室。」
我有点愧疚。
或许,真该给个名分了?
某日大掌柜派人传信于我,让我赶去书局,说有个大主顾谈生意。
我不疑有他,赶紧来到书局。
走到里屋,我一眼就看到背对着我打量房间的熟悉身影。
黑袍金边,气势威严。
陆致!
这道身影太熟悉了,我扭头就跑。
「站住!」
一把剑挡在我面前。
陆致的心腹拦住我。
除了他之外,还有一堆侍卫。
我插翅难飞。
陆致缓缓转过头,眼神默默注视我,道:「你还活着。」
我浑身僵硬。
他走到我身边,伸手抬起我的下巴,打量半晌:「还好,没瘦。」
我用力打开他的手,后退一步。
陆致没生气,收回手道:「跟本王回京。」
「不可能!」我一口拒绝。
陆致眼眸阴寒,那是他发怒的征兆。
我害怕起来,强撑着说:「梁王殿下,我已非你府上之人,你没资格要求我回去。」
陆致一愣,随即沉默。
我说:「我们已经两清了。」
「两清?」陆致面孔抽搐,狠狠瞪着我,眼睛发红,「怎么可能两清?你知道你死后,我有多难过,多愤怒!结果你却是假死,还一去不回!如果不是收购你大量画作,从蛛丝马迹里发现了迹象,又听周欢说似乎在漳州见过你,不然我也不会来,也找不到你!」
原来是画和周欢暴露了我。
我咬紧牙:「那又如何?」
陆致掐住我的下巴,愤怒重复:「那又如何?」
我被他掐得生疼:「你难过关我什么事?我和你非亲非故,你讨厌我,我怎么知道你会因为我的死难过?你完全可以不难过!」
「唐煜!」陆致怒吼。
我毫不畏惧:「请问殿下,我哪句说错了?因为你难过,我就必须跟你回去吗?我已经不是你的男宠了。当初你那般欺辱,不把我当人看,我死后你难过什么?」
陆致一怔,放开手:「我……我不是……」
「不是什么?」我捂着脖子冷笑,「你当初没有羞辱责骂我?你故意带我招摇过市,不是想让所有人看我下贱的模样,好让他们唾骂吗?你把我送回唐家,故意用我羞辱唐家人,我差点被打死,你何曾在乎过?怎么,我被强盗杀了,没死在你手里,所以难过?」
我每说一句,陆致脸色就苍白一分。
「殿下想杀就杀吧。」
陆致疲惫道:「本王没想杀你……」
「那就放我走。」
「不可能。」
陆致拒绝。
我就这样被他囚禁了。
半夜,我正在屋里沉思该如何脱身,窗外忽然响起打斗声。
「有刺客!」
我冲出去一看,火光里,谢笛声一脚踹开侍卫,提着刀从门外冲进来,眼睛里满是杀意。
其他人都不是他的对手,将他团团围住。
「笛声!」
我焦急地喊了一句,这人平时挺机灵的,怎么干这种蠢事?
陆致可是梁王!
他竟然直接杀进来了。
谢笛声抬头看到我,飞身跃到我身旁,关切道:「没事吧?」
「没事。」我摇摇头。
谢笛声用力抱住我:「吓死我了……」
我拍拍他的背:「没事。」
「你们……」
黑暗里传来陆致紧绷的声音。
谢笛声将我护在身后:「梁王殿下私自来漳州强抢民男,囚禁羞辱,陛下知道吗?」
陆致忽然抽剑指着他:「你是什么人,竟敢抱他!」
谢笛声挑衅道:「我?我是他相公!我不只抱他,还和他睡一起!」
我:「……」
谢笛声,挺会作死啊。
「找死!」
陆致拔剑而上。
-15-
两个男人为了我在院子里打得天昏地暗,仿佛我是个祸水红颜,太滑稽了。
我完全没兴趣当祸水,喊道:「住手!」
两人没理。
「好,你们不住手,那我就去死!」
我捡起地上的剑,用力朝自己刺下去。
「不要!」
两人果然停手。
谢笛声飞身而来,厉声道:「你做什么?」
陆致也飞过来:「唐煜,你敢死?」
我仰起头,目光紧紧盯着陆致:「梁王殿下,你身为王爷,当初对我百般羞辱,我已经如你愿失去一切,为何要赶尽杀绝?你这般苦苦相逼,不就是要我的命吗?我给你就是!」
说罢我作势自杀。
「别!」陆致慌乱道,「我没想让你死!」
「那就放我走。」我说,「王爷,你已达到目的,我一无所有,就放过我吧。」
陆致似乎受伤了,问道:「难道你对我没有一丝情意?」
我觉得好笑,反问他:「倘若你是我,会对一个欺辱你的人产生情意吗?」
陆致颓然垂手,转过身,声音压抑道:「你们走吧。」
我拉着谢笛声赶紧离开。
「你不要命了?」回到家,我骂他,「那可是梁王,你这样闯进去,万一被乱刀砍死怎么办?就算没被砍死,他一句话,也可以让你人头落地!」
谢笛声用力抱住我:「我没想那么多,倘若你不在了,我也不会独活。」
「你……」
「贺阳,我爱你。」
我心头一颤,用力环抱他。
连续几日,陆致并未打扰,但也没有离开。
我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他就住在书局里,倘若我要做事儿,每天都能遇到他。
这让我压力极大。
他送了我很多东西,全都十分名贵,仿佛想把全世界的宝物都堆到我面前。
但我不需要,只觉得烦躁。
我渐渐明白,他说喜欢我,或许是真的。
只是我不明白,他什么时候喜欢上的我。
难道是我死了,成为白月光,所以才念念不忘?主角受呢?
我不敢再去书局,很快又发现有人跟踪。
是陆致的人。
谢笛声说要带我离开,我答应了,当天却收到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如果你敢走,我就杀了谢笛声。】
这一刻,陆致暴露了他的真面目。
我坐在屋前思考了一天,晚上主动做了一桌菜,又主动勾引,很热情地与谢笛声纠缠。
颇有点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意思。
如果陆致非要带走我,为了谢笛声的安全,我应该离开。
陆致那些话,那些表现,仿佛对我有情。
挺意外,也挺搞笑。
如果从了他,他说不定很快就会厌倦。
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得到了,就成为白饭粒和蚊子血。
我给谢笛声下了药,他没有防备,沉沉睡了过去。
清晨,我来到书局,主动要求跟随陆致回京。
「你真愿意?」他非常高兴。
我冷漠道:「只有一个条件,不可以伤害谢笛声。」
陆致沉默了好一会儿,道:「你喜欢他?」
我没回答。
陆致苦涩地笑了笑,命人收拾行囊带我启程。
我漠然跟着。
马车驶出漳州城,我掀开车帘,看着越来越远的城墙,心中很难过。
刚放下车帘,忽然听到后面传来马蹄声,还有人喊我的名字。
我连忙掀开帘子。
谢笛声骑着马追上来:「贺阳!」
我心头一疼,又强压下去:「你来做什么?回去吧!」
车队继续前行,谢笛声与马车并排而驶。
「我不允许你跟他走。」
「不跟他走,难道要一直跟着你?万一他想杀你,想通过谢家压你,该怎么办?」
谢笛声挑眉一笑:「贺阳,忘了告诉你。那日我提刀闯进书局前,已经回家说了要和你成亲之事,并且断绝了关系。谢家不认可我有龙阳之好, 将我从族中除名。此后我所做之事, 与谢家无关, 我的生死,谢家也不会管。
「和你在一起,就算死, 也无悔。何况我武艺高强,不见得会死。」
他看了一眼前方沉默不语的陆致,没有丝毫畏惧,不卑不亢:「贺阳,你不用怕。他虽然是皇家人,但这天下又不全是皇家的。还记得我曾经给你讲过大漠蓝海的景象吗?如今我了无牵挂, 你跟我走, 我带你去看大漠蓝海。」
他伸出手, 笑容灿烂无比。
我的眼睛发红。
这个男人, 他竟然为我做到这个地步!
我心中激动, 直接从行驶的马车上翻了出去。
谢笛声顺利抱住我。
前方的陆致勒住缰绳,整个车队停下。
侍卫们骑着马、举着刀将我俩团团围住。
谢笛声毫不畏惧, 扬眉而笑:「好,那就大战一场!」
陆致挥挥手,仿佛很疲惫:「走吧。」
侍卫散开。
我愕然。
陆致盯着我:「我不能一错再错。」
谢笛声收起刀, 将我抱紧,往天边一线云彩打马而去。
我回头。
空旷平原上, 陆致骑着马,静静看着……
-16-
我和谢笛声去了西域。
一路游山玩水, 非常自由快活。
我终于决心学武,总不能次次都依赖谢笛声。
谢笛声是个好师父, 倾囊相授。
知道我下定决心,也舍得真磨砺我, 将我累得半死。
我很快学会了基本的防身武术, 可以以一敌二。
他做镖师赚钱,替人跑跑腿, 做做事。
以他强大的观察力和智慧, 赚钱轻轻松松。
我代写书信, 偶尔画画上街卖,维持生活路费。
没有大富大贵,却也不清苦。
而且很快活。
偶尔会听说陆致的消息。
据说皇帝赐婚,他拒绝了。
也没有和丞相家真正的小儿子在一起。
他请命去领兵,并立下军令状,一辈子不娶妻,永守边关。
他本是异姓王,颇受猜忌, 皇帝同意了,让他领兵镇守黄门关,无诏不得回京。
陆致的事情,我并不关心。
当陆致带兵来到黄门关时, 我和谢笛声早就出关, 沿着茶马古道一路向前,抵达西域。
「终于到了。」
谢笛声说。
望着远方茫茫沙漠,以及地平线上一轮炎炎的红日, 我心神舒展,说不出的愉快。
「谢笛声。」
我转头望着他。
男人的脸被傍晚的阳光镀下一层朦胧的光,英俊得像一幅画。
「嗯?」
「我想画你。」
谢笛声大笑:「好啊!」
他顿了顿:「不过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得把你自己画我旁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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