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去世的第三天,我有了一个弟弟。
他会乖巧地叫我哥哥。
而我表面亲近,背地里却差点掐死他。
「我不需要弟弟。」
多年后,我亲手逼出的野兽将我压在身下:
「你不要我做你的弟弟,那就做其他的。」
-1-
母亲去世的第三天,父亲带回来一个小孩,小孩矮小羸弱,但长得漂亮。
父亲牵着他的手走到我面前,摸着他的头:「小舟,叫哥哥。」
「哥哥。」
小孩手有些抖,抬头看我一眼,又迅速低下,语气带着讨好。
「小雨,以后他就是你的弟弟,谢之舟。」
我带着得体的笑容,亲切地给了他一个拥抱。
然后在父亲出门的一瞬间,甩开了他妄图牵着我的手。
「弟弟很可爱,性子很软,就是爱哭。」
谢之舟来家一个月时,父亲问及我对这个弟弟的印象,我如是说。
谢之舟此时八岁,只小我三岁,却连我肩膀都够不到,听我说这话时,眼睛又有些红。
我摸着他的头温柔地笑。
父亲欣慰地点头,叮嘱我们兄弟和睦,我别有深意地看着谢之舟,「一定会的!」
怎么会不哭呢,藏在袖子里的伤还没好全吧。
我的人生烂如泥塘,自记事起,母亲就经常患病住院,父亲常年出差。
偌大的别墅像个坟墓,大家逢年过节互相祭拜,我像是生活在墓碑下没有生命的尸体。
母亲去世后,父亲倒开始管我,和普通父亲对孩子的期许一样,学习好、懂事听话。
我做到了,可他不知道,那些乖巧只不过是浮于表面的面具。
就像他不知道,我见到谢之舟的第一天,朝他搭上去的那双手,其实是想掐死他。
在某个漆黑的夜晚,我终于这样做了。我的手死死地扣在谢之舟的脖子上,他脸涨得通红,奋力抵抗,然而都是徒劳,我的力气比他大上许多。
后来他挣扎的手渐渐垂下,认命似的闭上眼睛,有鲜血顺着他的嘴角溢出,滑落在我的手上。
我的力道并不足以掐死他,这血,是他在痛苦中咬破了唇。
血液猩红,我像是被烫伤了,猛地甩开他,他没有挣扎,脸埋在地上,肩膀不停颤抖,哭得脆弱又可怜。
「不准告诉父亲。」我厌恶地擦干净手,转身就走。
我是个天生的坏种,可谢之舟也不过是破坏别人家庭的私生子。
在那之后,他依旧怯弱胆小,只是不再捧着自己喜欢的东西来讨好我,也不再叫我哥哥。
无所谓,反正我本来就不需要弟弟。
-2-
父亲的公司越做越大,他开始大半年不回来,就连生日过节都只能隔着屏幕祝贺几句。
「小雨,十六岁生日快乐。」视频对面的父亲和蔼可亲,我捧着父亲准时寄来的生日礼物,满脸欣喜的样子让他略显疲惫的眉眼舒展开来。
「谢谢爸爸!」
寒暄几句,父亲问道:「小舟还没回来吗?」
「弟弟最近忙着中考,最近都在学校寄宿,方便复习。」
谢之舟在学习上格外令人放心,小学便接连跳级,不知是因为本就勤奋,还是天赋使然,如今已经进入初三。
我装作知心的兄长与父亲汇报谢之舟的近况,不时杜撰些与他友好相处的细节。
事实上,自从父亲去国外发展后,谢之舟便住在学校,而我也有自己的圈子。
我们已经许久未见了,连这些情况都是我临时问的家里的管家。
父亲嘴角带着笑意,他对于这个私生子的近况总是比对我的感兴趣些。
即使这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和他长得一点也不像。
「你现在就读的这所高中学校不错,等明年让小舟也进去,你们两个在一块,你也方便照顾他。」
我微微一愣,随后很快笑着点头。
父亲对他的期待这么高,我怎么能不「好好照顾」他呢?
……
「你找我……有什么事?」
一处空巷子中,我许久未见的弟弟站在不远处,满脸谨慎。
我笑着观察他的表情,对于我的到来,他的疑惑明显胜过不安。
「这么久不见,我来自然是关心你的。」
「……」
「过来。」我命令道。
他没有动。
「呵。」我冷笑一声,半年不见,他似乎硬气许多。
明明还是那张稚嫩的脸,不知为何,看着却有些不同了。
他不动,那就只能我亲自上前,眼中一抹狠厉闪过,我一把拽住他的衣领,同时屈膝往他腹部踹去。
这是我以前常用的方法,既能让人痛苦,伤口又不在显眼处。
可这次不一样,他极快地反应过来,双手折叠挡住攻击,随后他顺势攥着我的手,用膝盖将我狠狠一顶。
下一秒,天旋地转过后,我已经被他摔在了地上。
眩晕过后,我立刻弹起,挥拳就往他脸上打去,他偏头躲过,我有些恼怒,开始没有章法地往他身上打。
他也不再忍耐,闪身之余开始反击,速度又快又狠。
不过片刻,我又倒在地上,身上挂了彩。
他冷眼注视着我,一身整洁的校服与狼狈倒地的我形成鲜明对比。
这是绝对的耻辱。
「以后别再来找我。」
他丢下这句话,转身就要走。
-3-
「谢之舟同学?」
就在我挣扎着爬起来要与他再战时,一道声音自我身后响起,嗓音亲和,很好听。
我转头去看,那声音的主人从暖黄的余晖中走来,人如其声,温润如玉。
「我是谢之舟同学的班主任温言。」
他慢慢地蹲在我身前,脸上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没事了,我扶你起来。」
说是班主任,但他年纪看着并不很大,周身气质仿佛邻居家温柔亲和的大哥哥。
是我从未曾感受过的亲切。
温言将我扶起,先是细致地查看我的伤势,发现并不严重后,他松了口气。
接着皱着眉看向谢之舟:「谢之舟同学,这是怎么回事?虽然你课余时间学散打很不错,但是也不能对着同学练习。」
我心中暗骂一声,谢之舟果然背着我偷偷练了。
「我……」谢之舟眉头紧锁,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说什么呢?说其实是我这个名义上的哥哥在欺负弟弟?ṭű⁸我才是那个恶人?
我向来会装乖巧柔弱,看戏般瞧着谢之舟百口莫辩的样子,全然忘记了刚才的狼狈。
他知道我善于伪装,这里没有监控,他只有一张嘴,说不清事实。
温言轻握着我的手,他的手纤细又暖和,我则是常年畏寒,热度顺着他的掌心传来,直达我心底。
我轻轻地回握他,像是怕他走开。
温言便自然地以为我是那个可怜的受害者,叫谢之舟走近:「给这位同学道歉。」
谢之舟这次听话地走了过来,离得近了些,我这才发现,原来不知不觉间,他长高了许多。
也许是正长身体的时候,他从前青涩的脸庞显得锋利起来,此时黑沉着一张脸,竟有些威压感。
我在心里嗤笑一声,面上却有些害怕地往温言身后躲。
温言挡在了我的身前,我喜欢这种被人保护的感觉,即使要装成一个懦弱的人。
谢之舟最后没有道歉,只冷着脸抛下一句「是他先挑的事」,就大步离开了,任凭温言怎么呼唤都不回头。
他面色铁青,纵使这场战役输的是我,此时不痛快的却是他。
我心里乐得直颤,直到伤口处传来一阵微痛,我回过神,温言正帮我处理伤口,抬眼笑道:「怎么受伤了还这么开心。」
这笑容实在晃眼,像暖阳下的柔光照在身上,我愣了片刻,才答:「因为有温老师护着我。」
温言就笑着摸我的头:「那能告诉老师为什么和谢之舟同学打起来吗?」
「因为……因为我没有妈妈,他就嘲笑我没娘养,我很生气,就……」
「谢之舟不像是这样的人……」
温言似乎不相信,但最终对我的怜惜大过了质疑,只是轻轻抱住了我。
我垂眼看着温言柔和的面容,不由得审视自己——
真是恶劣的人啊!
-4-
这之后,我一放学就跑去中学门口「偶遇」温言,并借着家里没人和请教作业的理由与他相处。
次数多了,连看守大门的大爷都认得我,于是在温言加班的时候,我可以直接进他的办公室。
温言刚大学毕业就出来教书,平时对画展也有很多研究,我们在这点上算志趣相投。
他最常做的是坐在办公桌前批改作业,坐姿端正,情绪多样,有时微皱着眉,有时眼角蕴着笑意。
窗外天气晴朗,一缕阳光正打在他身上,世界静谧而和谐。
身前成堆的书垒着,我坐在他对面,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在纸上描摹他的面孔。
我虽于学习上资质一般,却格外喜欢画画,就连高中也是以艺考生的身份进入的。
「叩叩——」敲门声响起,我和温言同时转头,谢之舟站在门口,手里捧着几十本作业。
「请进。」
谢之舟走进来,路过我身边时,一个眼神都不曾给予。
我有些不悦,在办公室与温言相处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经常能碰到谢之舟。
「作业收齐了吗?」
谢之舟将作业递给他,答道:「嗯。」
「辛苦了。」温言浅笑着接过,想到什么,「对了,家长会调研表格上,你填的是没有家长参加,能告诉老师为什么吗?」
谢之舟淡淡道:「爸爸出差没空。」
温言:「那你妈妈呢?」
谢之舟皱了下眉,随后才开口:「她不在了。」
温言似乎没有料到,有些无措,轻轻拍了一下他,安抚道:「家里的其他人也可以的,哥哥姐姐有吗?」
我的心猛地一惊,抬头看向谢之舟,猝不及防地与他视线相撞,只一瞬间,我又立刻低下头。
如果温言知道了我们的关系,是不是总有一天,也会知道我丑陋的本性。
谢之舟沉默了许久,空气中异常安静,每一秒于我而言都像凌迟。
我突然想立刻逃离这个地方,略显突兀地站起来,「温老师,我作业写完了,我先回去了。」
我拿着课业急匆匆跑出学校,生怕多看温言一眼便会露馅,一路跑到学校门口。
在等司机的间隙,我低头打量手中的书本,发现夹在课本里面的那张纸不见了。
正慌乱间,不远处一个女生手里的课纸被风吹得飘起,恰好落在我脚边。
我低头捡起,那女生愣了一下,随即接过去小声道谢,她转身离开ţŭ₁前,不知为何,脸有些红。
天有些黑了。
我将手机拿出来看时间,扫到屏幕上的日期时,我有些恍然,原来已经 11 月了,难怪这风吹得猛烈刺骨。
那张画纸估计也被吹走了吧,只是可惜,那是我迄今为止,画得最好看的一张了。
也不知道谢之舟后来和温言怎样说的,温言对我态度不变,倒是很少再见到谢之舟,每次碰到,他也总是很快避开。
-5-
后来谢之舟放了寒假,没有理由再待在外面,别墅豪华空旷,我们朝夕相对,抬头不见低头见,却都把对方当空气。
温言放假后便回了老家,我不能再去找他,闲得无聊,便时常跟着朋友去鬼混。
有次朋友 18 岁生日宴,我碍于交情连着喝了几轮,家宴结束后,他们嚷着要去某个会所玩,我向来不喜欢去那种场所,就借口醉了要回去。
其实确实有些醉了,到家时,我已经分不清方向,迷糊着进了房间,一头倒在床上,舒服得不想再动。
「你怎么在这……」
突然听见有人在说话,我想睁眼去看那人是谁,但实在没力气,试了一下就放弃。
再后来,我就被一股大力拽起,我头一离开枕头就疼得要命,烦躁得想甩开,却拉扯不过对方。
被强拉着站起,我脑中混乱不堪,猛地借助身体的重量将人按倒,压在身下。
那人终于没再动作,我找个姿势舒服地靠着,再也腾不出一丝力气。
这人似乎刚洗过澡,沐浴露的芳香与身上渗透出的水珠合成一股清爽的气息,让我燥热的心逐渐安定,不知不觉间思绪纷飞,想起待在温言身边那温和舒适的时刻。
「温言……是你吗……」
我呢喃着出声,全然没有注意到身下的那人僵住身体,他呼吸逐渐粗重,连胸腔起伏也越来越大,我才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刚抬起眼,就对上一双赤红的眼睛。
我意识还有些不清醒,呆呆地看着他:「你是……」
谁知下一刻,他把我推倒,局势逆转,他撑在我身前,声音低沉:「你喜欢他,对吗?」
「什么?」
再后来,又是一阵牵扯,我还在沉思对方刚才的话,没有反抗。
他是谁?
什么喜欢?
直到一道水流裹挟着热气扑天盖地地淋在身上,我吓了一跳,连忙扭头躲避,却被一只手牢牢地禁锢着。
头脑一下子清明起来,我猛地睁开眼睛,一片水雾中,居高临下凝视着我的,不是谢之舟又是谁?
「谢之舟!你想死吗!」我怒吼着出声。
他神情没有丝毫波动,看够我狼狈湿透的样子,才冷笑道:「终于清醒了?」
他转身就要走,但没走成,因为下一秒我就已经冲过去把他按倒。
我们扭打在一起,互相都使了全力。
两个小时后,我已经耗光了最后一丝力气,躺在光滑的地板上,但仍然撑着仅剩的尊严恶狠狠地瞪他。
谢之舟也没捞到好处,他的脸被我打破了一块,在水雾中却更加显得俊朗,只是此刻的表情冷得像寒冰一样,满眼戾气。
我以为他会按着我狠揍一顿,然而这场战争就这样结束了。
第二天,听说他将自己房间的被褥全扔了的时候,我正浑身酸痛地躺在床上,闻言冷笑一声,叫了家里的管家把他锁在卧室里。
整整锁了两天。
-6-
转眼就到了春节。
年夜饭上,父亲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菜,案上鱼肉酒香,屋内琳琅满目。
「这么多菜啊!」我惊叹道。
父亲淡笑道:「你们喜欢就好。」
「……」
父亲在家,我不得不与谢之舟装作一副兄友弟恭的美好情形,只是谢之舟不太乐意,对于我的触碰总是有意无意地僵住,别说父亲,就连我都能看出他的不自在。
为了不让父亲疑心,我只好主动出击,对他更为体贴入微。
「小舟喜欢吃的鱼!」
我自己还未吃,就先夹了一块肉质鲜美的鱼,笑着放到他碗里。
他抬眼看向我,犹豫片刻,在我带着笑意的注视下,终究还是吃下。
一顿饭吃得中规中矩,说是团圆饭,倒不如说是饭局。
饭后,父亲将谢之舟叫进了书房,谈论升学的事项。
屋里热气太足,我觉得有些闷,便去阳台吹风。
外面万家灯火,盏盏辉煌,阖家欢乐的身影倒映在窗户上,街上人影绰绰,到处都是过年的气息。
有一家人出来消食的,有结伴捧着爆米花赶电影院的,就连路灯下,都有一对情侣。
我不爽地看了会儿,不知他们聊了些什么,那女生将手中的花一摔,转头就走。而男生只是追了两步,就停下了脚步。
我冷着眼看他们分开,心想,多好啊,一个人多自在!
手机在这时响起,我低头一看,竟然是温言打来的。
「温老师!」我欣喜若狂,连忙接起。
对面传来一阵烟花爆竹声,温言清润的声音响起:「阿雨,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不知为何眼中有些酸涩,我忍住异样,开心地回应道。
「这个点,吃过年夜饭了吧?你那边怎么这么安静。」
「吃过了。」我顿了下,「市中心不让放炮。」
其实我知道他说的不是这个,新年本就是喜庆的团圆日,就算没有鞭炮渲染,周围也该是一副热闹样。
温言没再继续问,跟我絮叨为了过年准备的各种年货和家里的小辈。
我含笑听着,时而附和几句。
眼神无意往下看,发现不知何时,那对情侣还在路灯的不远处,此刻紧紧抱着。
「明年给你带我们这里的特产,酸甜口的果干,你应该喜欢。」
温言说这话时带着笑意,我几乎可以想象到他满脸温柔的样子。
断断续续又扯了几句,眼看话题将近,我突然出声:
「我想你了。」
「啊。」温言有些惊讶,但随后立刻打趣道,「这么久不见,我也有些想念你缠着我讲好几遍数学题的样子了。」
「哈哈。」我跟着一起笑出声来。
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一直装作不懂那些一眼就能看出结果的题目,这样就可以和温言待得更久一点。
只是话终有聊完的那一刻,挂了电话后,我有些黯然地叹了口气,一转头,却发现谢之舟站在身后。
见我看过来,他面无表情地开口:「父亲叫你。」
随后立即转身离开,一秒都不想和我多待。
「小舟最近成绩不太好,但还是顺利考进了你的这所学校。以后你们在一个学校,可以在学习和生活上多帮帮他,爸爸知道你最懂事了。」
「知道了,爸爸。」
或许是刚在温言那感受到了关怀,此时站在父亲面前,我也少了些耐心去伪装。
不知是不是因为母亲的缘故,父亲似乎有些逃避与我相处,或者他根本就不喜欢孩子。
至于谢之舟,我和他早就于无形中达成了一份协议——
互相看不惯,也互不干涉。
-7-
高二过后,课业渐渐繁重,我由三四天去看温言一次逐渐变为七天,甚至半个月。
又一个周末到来,我寻了个好看的电影,打算用仅剩的半天假期和温言一起去看。
可刚走出校门,我就被一股力道拉进了一旁的巷子,我踉跄了一下,正打算发火,却见对面那人是谢之舟。
于是我更是火大:「有病?」
谢之舟只是直直地看着我,也不应答。
果真是有病。
我还想着要去找温言,不想和他废话,推开他就要向外走。
擦肩而过的刹那,他攥住我的手,又将我甩到巷子里面。
「?」
我彻底来了脾气,咬牙道:「谢之舟,这是你自找的!」
说着闪身冲过去,冲着他的脸就是一拳,他一把抓住,又在我右腿踢向他侧腰时闪开。
他动作游刃有余,不管我怎么进攻,他都能格挡,却又不还击,反而让我看起来更像个小丑。
手上占不到便宜,我怒气更盛,脏话不要钱一样地往他身上丢:「你发什么神经?」
「你算什么东西?敢拦我!」
「给我滚开!」
他始终一言不发,只在我累得停手后,才捞着我无力的胳膊,淡定地开口:「回学校。」
我有些莫名其妙,但更多的是气愤。
学校都管不住我,你凭什么管我?
何况,今天不是周末吗?回什么学校?
我一把挣开他,又忍不住冲他吼道:「你吃错药了?」
他不为所动,又来拽我。
眼看着要被他拖到巷子口,我吸了口气,扯着嗓子正要向外面的路人求救:「救——」
然而刚一出声,就被谢之舟捂住嘴,我立刻咬上去,这一下用了全力,他疼得嘶了一声,却没松开。
「有病?」我自己的声音突然响起,我愣了一下,只听一阵窸窣声过后,又有一句人声。
谢之舟,这是你自找的。
这下就是傻子也能明白过来,他刚才录音了!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我惊愕地看他。
谢之舟正垂眼盯着自己的手,左手虎口上,有我刚咬的一圈牙印,微微渗出血珠。
这次我还没问,他就开口道:「如果你不听我的,我就把这段录音放出去。」
我觉得好笑,放给谁听,父亲吗?
下一刻,谢之舟深沉的眼神扫过来:「不知道温言知道你真正的样子后,会是什么表情?他还会和以前一样对你吗?」
我瞬间僵住,几乎是下意识地跳起来去夺他的录音笔,然而终归是败下阵来。
方才录下的内容还在播放,我阴沉着脸死死地看着谢之舟,我暴怒的声音从录音笔中传出——你算什么东西?
谢之舟垂着眼睑笑了一声,眼中一抹痛苦一闪而过,我全然没有注意他的表情,只磨着牙捏拳,朝他挥去。
他这次没有躲,被我打得摔倒在地上。
我最终还是跟着他回了学校,只是一路上,脸黑得吓人,谢之舟计划得逞,竟也没有半点笑意。
-8-
之后,事情的发展变得莫名起来。
早上进教室,课桌上一定放着一份早餐,还每天换着不同的花样;打球后位置上总放着毛巾和水;就连轮到我值日的卫生区,都总是干干净净。
我自然知道是谁做的,同学口中描述的矜贵帅气,高冷禁欲的男生,一听就知道是谢之舟。
起初,我将桌子上的早餐全扔了出去,还专门堵着他臭骂了一顿。但谢之舟似乎有些受虐倾向,任我谩骂,却不吱声,照旧默默送东西过来。
我不知道谢之舟究竟在玩什么花样,明明是他握着我的把柄,知道我恶心他到极点,还热脸贴冷屁股得不亦乐乎。
后来我就想开了,权当是自己应得的,甚至还将不想写的作业留在桌子上,上面附了一张纸条——今晚写完送回来。
第二天早上到教室后,桌上依旧摆着热气腾腾的早点,只是作业丝毫没动,那张纸上多了一行字——自己写。
一笔一画纵逸俊秀,却看得气人。
我一生气,又想把那早点给扔了。但手刚伸出,犹豫片刻,还是吃了。
不要白不要。
后来我便和谢之舟达成了某种奇妙的关系。
他不求回报,我心安理得。
心情好的时候,我还会在纸上写上关于第二天的早点的要求,而他全都照办。
唯一让我不舒心的就是,他不让我出校门。
学校一星期放一次假,谢之舟的性子阴晴不定,我怕他真将什么不该说的全透露给温言,周末倒也老实,安心在学校待着。
只是妥协终究只是表象,周末不行,不代表平时不行,我们既不在一个班,又不是一个年级,我请假溜出去,他怎么会知道。
「温言哥,生日快乐!」
我递了一个精致的礼盒过去,笑吟吟道。
温言浅笑着接过,道了谢,低头扫了一眼包装上的 logo,唇角微滞。
「这礼物太贵重了,我——」
温言有些苦恼,既觉得不应该收,又不想伤了我的心意,一时不知怎么措辞。
我被他这模样逗笑,「别不好意思啦!这钢笔绝对配得上你清秀的字,我可是挑了很久的,你要让我就这样收回来吗?」
温言便不再推拒,只是领着我一起吃了顿大餐。
被问今天为何没有上课时,我扯了谎:「今天学校开运动会,所以可以休息一天。」
说这话时,我心中莫名有些忐忑,好在我的学校离温言上班的学校有点距离,他过后也没再提起这事。
吃过晚饭,我赶着放学前的最后几分钟回了学校,教学楼里的上课声响彻校园,我刻意避开了高二年级的教学楼,抄小道回宿舍。
此时的路上只有极少的一两个人,更何况是位于学校偏僻处的小路,我放下心来,快步赶到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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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舍此时也是空荡荡的,我刚要踏进宿舍大门,拐角处却突然伸出一只手。
我吓了一跳,手疾眼快地退开,下一秒,只见阴影处,谢之舟慢慢Ŧū́ⁿ站起身来。
表情阴沉,目光凌厉。
我心一沉,暗道不好,面上却装出不解的样子:「你怎么在这?」
他冷笑一声:「这句话难道不应该我来问你吗?」
我继续装傻,扫了一眼一旁的宿舍门牌,「这是我的寝室,我为什么不能在这?」
谢之舟不答反问:「你今天为什么没去上课?」
「关你什么事?」我有些愠怒,但是看他的脸色逐渐铁青,又突然有些窘,添了句,「今天有些不舒服。」
我假条上的理由也是感冒,不怕他查,至于现在为什么看着没事,那自然是看过医生后病好了。
我把所有的路都想好了,只等谢之舟顺着问,谁料他听后脸色愈发差,问也不问,直接就冲过来!
我丝毫没有防备,被他一把捉住手腕,他力气大得骇人,我感觉手都快断了,挣扎不开,只能任由他将我拽进了楼道旁的茶水间。
门被关上,谢之舟立刻将我翻了个身压在门上,我被迫贴在冰冷的门上,而身后的谢之舟压得太紧,热气一层层地喷在我的颈脖和侧脸之间。
切切实实的冰火两重天。
「你又发什么疯?」我怒不可遏,「放开我!」
他一手卡住我的后颈,一手将我的手腕拧在背后,全身压在我身上,任我挣扎抗拒,毫无反应,只是脸死死地埋在我的颈窝,呼吸喷在肌肤上,有些痒意。
我挣扎不开,却也不甘示弱,闷声反抗。
他却突然开口:「你又去找温言了。」
他说得这样肯定,我心中一时有些惊讶,但片刻后又觉得愤怒。
自己这些日子未免太过憋屈,竟然被一个比自己还小三岁的小屁孩管着!
「对!你想怎么样!你凭什么管我!我喜欢找谁,喜欢做什么,通通都不关你的事——呃啊!」
后颈处传来一阵剧痛,我猝不及防地变了声调,谢之舟竟然一口咬了上去!
「你……」
嘴突然被捂住,我这下是完全出不了声音了,气闷之余,谢之舟终于松了口,凑到我耳边:「哥哥,以后你再去见他一次,我就像今天这样……」
他说着伸出舌头舔了舔刚才被咬过地方,低沉道:「再咬一次。」
哥哥……?
我觉得这个词讽刺极了,他所做的举动,是对一个哥哥该有的样子吗?
「滚开!」
谢之舟这次真的听话地退开了,我还有些警惕,一直到听到他关门出去的声音,我才反应过来。
靠!忘记揍人了!
-10-
虽然不知道谢之舟到底怎么知道我的行程的,但是经过他这次的恐吓,我心中还是带了些忐忑,加上课业繁忙,终究还是少了心思去想其他的。
只是我这回铁了心要和谢之舟撇清关系,不管他再送什么东西,一律扔了或者送人。
几次之后,他倒也没再勉强。
再次见到温言,是在高考过后。
这次是温言给我庆生。
尽管常和他在线上聊天,但到底见得少了,我隐隐有些期待。
温言来得准时,许久不见,他仍然如我记忆中一样温柔端庄,我兴喜地看着他,然而下一秒,笑容陡然凝固。
一个娇小的女人挽着温言的胳膊,笑吟吟地看着他。
温言也看见了我,带着那女人径直走向我,笑着打招呼:「阿雨,十八岁快乐!」
他说完温柔地看向一旁的女人,「这是我的女友,苏沐晴——阿晴,这就是我和你说的那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时雨。」
苏沐晴眉眼弯弯,一双眼睛好似月牙,笑道:「常听温言说起你,乖巧又惹人疼,还说你要真是他的学生就好了。」她赞叹道,「温言可没告诉我,时雨还是个大帅哥呢。哈哈!」
我还有些怔愣,一时不能认清如今的情况。
温言有些不好意思:「确认关系没多久,没和你说,是不想打扰你学习。」
我当然能够理解,如果我是考试前知道,怕是会更加不能专心了。
温言将精心准备的礼物递过来,是一幅有名的画。
他问我喜欢这礼物吗?
我低头说着喜欢。
心里却默默想着,温言给我的成人礼物,再没有比他们二人站在一起更能触动我的心了。
我说不上自己什么感觉,只觉得心里有些空荡荡的。
我很久以前ƭŭ⁼便清楚,温言的温柔,从不只对我一个人。
月亮身边有环绕的星,却从不独属于地上的人。
纵使我妄图占有这轮月亮,可是在他面前,我只能做一个乖巧而阳光的人。
温言说,他们已经认定对方,等安定下来,他们就结婚,让我到时候一定去。
我笑着祝贺他们。
事实上,他们站在一起,郎才女貌,确实般配。
在经历了十多年缺少关心和陪伴的人生后,我本以为自己早已适应这种孤独行走在黑夜里的感觉,可偏偏温言的一只手将我暴露在光中。
直到后来我才明白,能被一颗糖哄骗的孩子,往往都是没有吃过糖的。
-11-
辛辣的酒一杯杯下肚,温言起初还由着我喝,后来看我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才急忙规劝。
等到这场庆宴真正结束的时候,夜已经很深了,我有些摇晃地站起身来,温言立马过来扶住我,要送我回去。
「不用了,我自己……打车回去。」我撑着身体就要从温言的搀扶中出来。
「可是,你现在醉得这么厉害。」温言有些懊恼,「早知道你酒量不好,就不该让你喝。」
「喝酒的样子倒是挺猛。」苏沐晴打趣道,同时也有些担忧,「还是让温言送你回去吧,不然我们都会不放心的。」
换作平时,我都会听话地应下,可此时大约是酒气冲了头,我偏不想听话,「不用了,我一个人可以。」
「你……」温言还想再说些什么,可刚一开口就止住了。
下一秒,一只手扯住我的手臂,用力一拉,将我带离温言的搀扶,我便进了另一个结实的怀抱。
我听见温言惊讶地开口:「谢之舟?你怎么……」
突然听到这个名字,我习惯性皱了皱眉,抬眼一看,现在将我圈在臂弯里的人,确实是谢之舟。
原来不知不觉间,他已经长得和我差不多高了。
他身姿挺拔,硕健的肌肉彰显出少年的活力,而我从小就长得瘦弱,被他这样圈在怀里,倒像个女人一样。
想到这,我就更加不爽,挣扎着就要从他怀里出来,他不动声色地按住我:「温老师,就不劳您费心了,我会送他回去的。」
温言还不知道我们的关系,有些呆滞地看着我们:「你们,是什么关系?」
「我……」我想解释我们只是普通的朋友。
谢之舟却比我更快地答道:「我是他弟弟。」
「……可我从来没听阿雨提过。」
「是吗?」谢之舟有些疑惑,随后将头转向我,状似无意地从口袋中掏出一支笔,眼角带笑地看着我,「我说得不对吗?」
他咬字极重:「哥哥。」
我看着那支录音笔,喉咙一哽:「对。」
「你……」温言还想劝阻,谢之舟却没心情继续周旋,拉着我就走。
他力气大得吓人,我还尚存一丝清明,不愿在温言面前与他争执。
待走出一段距离,我已经看不到温言的身影了,谢之舟却还是紧紧地禁锢着我。
我皱着眉:「戏演完了,你可以放开了。」
谢之舟闻言僵了一下,非但没松开我,还搂得更紧了些。
我不满地挣脱出来,擒住他的手腕,扼住他脖间,抡起拳头就要揍。
「你喜欢在所有人面前装作乖巧,为什么独独在我面前露出本性?」谢之舟突然出声,脸上露出一丝苦涩,「我得此殊荣,到底是该庆幸,还是该感到可悲?」
我从来没见过他这副样子。
最开始的时候,他懦弱胆小,居然妄图和我做兄弟。
我亲手将他这可笑的念头打消后,他不再对着我笑了,总是一脸冰冷地看着我。
可现在,他好像依然厌恶我,只是,多了一股说不清的疯态。
「疯子。」
我最终还是放开了,不是因为突然下不去手,而是真要打起来,我必然打不过,还不如借势放手。
转身要走时,他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生日快乐。」
我没应,也没回头。
「后天是我生日。」
我瞥了他一眼,月色下,他终日淡漠的脸上露出一丝恳求:「你能不能……陪我一天?」
「不能。」我冷然离去,将他的满心希冀化为泡沫。
兄友弟恭什么的,最讨厌了。
-12-
十一岁那年,我与谢之舟第一次见面。
但其实,早在这之前的许久,我就知道他。
那是在我七岁时,谢之舟和一个女人的照片被保存在母亲的相册里。
母亲那时还没有生病,虽然平时总是冷淡静默,但在我缠着她要抱抱时,她偶尔也笑。
我关于那时的记忆几乎没有多少了,我只记得她笑起来很好看,但她平时几乎不笑。
那时父亲便很少回家。
我曾经也劝说父亲要多关心母亲,「我和妈妈都在家等你,爸爸,你为什么不多回来陪我们?」
父亲只是说:「爸爸工作忙。」
他在骗人,其实,我也说谎了。
母亲从来不过问父亲,也从来不出别墅,她只是静静地坐在房间或者花园。有时发呆,有时做些浇花、清扫的闲事。
就是这样一个冷淡的母亲,却反复看了那张照片许久,最后崩溃大哭,双手不住地颤抖。
那时的我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能惊慌地伸出手去抹母亲脸上的泪。
她便将目光转向我,盯着我看了许久,最后突然扼住我的脖子又哭又笑:「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都去死!去死!」
最后我晕了过去,再次醒来后,母亲已经被送进了心理疗养院,父亲只是抱着我一直重复:「都是我的错。」
可是父亲究竟做错了什么?他没有说,我也不知道。
我只知道,自那以后,母亲就疯了,她被送进了心理疗养院,最后一个陪伴我的人就这样离开了。
而破坏这一切的人,都是因为谢之舟和那个女人。
我怨恨谢之舟,怨恨那个女人,也怨恨父亲从不解释,最后我只想早日走出这牢笼。
长久的孤寂滋生出邪恶来,而这股恶意在见到谢之舟后达到了顶峰。
可笑的是,他还质问我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因为你该死,你怎么不和你妈一起去死!」
又一次争执时,我怒吼着出声,他双手握拳,脸色黑得吓人。
我正要出言再骂,房门从身后打开,我一转头,许久不见的父亲苍白着脸,站在门口。
「你在说什么——」他气得浑身颤抖,对着我狠狠扇了一巴掌。
我被打得偏向一旁,脸颊立刻显出一道红印。
这是他第一次打我,我丑陋的面目终于暴露,我没有慌乱,只有解脱。
「哈哈哈——」我低哑地笑着,「爸爸,你今天回来得真是时候。」
「你刚才说的话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我低哑地重复一遍,怒吼道,「要不是他们,我妈会死吗?」
提到母亲,父亲似乎有些愕然,但就在这个时候,他都不忘维护谢之舟母子:「不关他们的事,是爸爸的错……你要恨就恨我。」
父亲又露出痛苦的表情,眼角有泪花闪着,向来高大威严的人此时在我面前低头忏悔。
「爸爸,你敢看着我的眼睛说吗?」
他愣了一下,仍旧低着头。
他不敢。Ṱŭ̀⁴
母亲的样子我已经不太能记清了,但我看过她的照片,我与她最像的地方,就是眼睛了。
我转身走出家门,走之前,我看见谢之舟低垂着头站在角落,看不清神色。
-13-
没想到这一眼过后,就是几年的不复相见。
我被国外一所有名的艺术学院录取,毕业后在全球各地看画展,写生。
再次回国,已经是五年后了。
温言带着苏沐晴来接的机。
五年时光,我见识了太多风景,早已经看清许多事,年少时对温言的朦胧的情感也清晰许多。
在我缺乏亲情的温暖时,是温言给予了我关心和照顾。而我对他的感情,也从来不是心动和喜欢。
有温言这个好友,我很开心。
「这次打算待多久?」温言问道。
「筹备画展要两三个月吧,其他还没想好。」
「要走的话,等年底我和阿晴婚礼办好再走吧。」
「好啊!」
苏沐晴热情洋溢道:「到时候让小雨来当伴郎!」
温言和苏沐晴在一起的这五年分分合合,走到今天实属不易,理应去祝贺他们。
「一起吃一顿吧,好久没吃中餐了。」
吃过饭,和他们告别后,我正打算打个车回家,刚输好地址却犹豫了。
自从五年前出国后,我与家里就很少联系,父亲也只是定时打好生活费,从不过问我的生活。
何况自从我的作品开始入展后,就很少再用过他的钱。
在我沉迷艺术的时候,谢之舟倒是顺了父亲的意,着手公司的事情,听说这几年他在公司的地位越来越高了。
所以我到底该不该回那个家?
不过也只犹豫了三秒,我毅然打车回家。
笑话,那可是我妈的房子,父亲都是靠着我妈的资助才把公司做起来的。凭这个,就算搬走也该是谢之舟搬。
别墅空荡荡的,五年过去,它依然一点都没变,花园里是熟悉的花,屋子里是熟悉的装饰,就连家里的佣人都好像没什么变化。
仿佛我还在五年前,在外面玩了一通回家,洗个澡就能舒坦地躺着。
谢之舟和父亲都不在,正好省了我跟他们周旋。
今天奔波一天,确实疲惫了。我打算洗个澡,睡一觉,这两天好好倒时差。
热腾腾的水汽洗去了一些疲惫,我胡乱地擦着头发,正想着画展的场地定在哪儿,一双锃亮的皮鞋突然出现在眼前。
一抬眼,谢之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
从谢之舟身上,我才真正看出了五年的流逝。
他变了很多,五官更立体了些,眉眼深邃,年少时的狂妄和阴鸷被一身笔挺的西装覆盖,整个人沉稳高贵。
他似乎是刚应酬回来,脸庞染上些许红色,浑身透着酒气,但眼神清醒,应当是没有醉。
不过见我回来,谢之舟好似并不意外。
「让一下。」
他不说话,还卡在拐角处,我被他盯得有些发毛,偏偏还走不过去。
谢之舟怔了一下,侧身让开,我连忙过去,步子有些快。
我实在不想和谢之舟在一起,不论是五年前,还是现在。
心中有些烦闷,我开了冰箱,打算喝点什么来解渴。
「你还没吃吗?」
谢之舟突然出声。
我愣了一下。
身后响起一阵脚步声,他接着开口:「冰箱里不剩什么了。」
「不是,找点喝的。」我晃了晃手里的牛奶。
「嗯。」谢之舟又道,「热一下吧,喝冷的不好。」
我含糊不清地唔了一声,心里的疑问却一重赛过一重。
他对我这么体贴做什么?
热牛奶的间隙,谢之舟仿佛打开了话匣子。
「怎么回来了?」
「回来办个画展。」
「打算待多久?」
「还没想好。」
我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他问,我答,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题。
不多时,我热好牛奶,准备回房。
「爸的公司,你要是想来,随时欢迎。」
我顿了一下,头也没回道:「不用了。」
我本来也不是这块料。
-14-
工作开展得不错,白日里忙了许久,我想着好好歇会儿。
今晚月色很足,群星熙熙攘攘,我随便进了家小酒吧,打算消磨时间。
出乎意料地,看见一个人。
苏沐晴一身火辣的装扮,围在一堆人中笑得开怀,旁边的男人亲密地搂着她,她只是冲人戏谑地笑笑。
这些人,没有一个是温言。
温言也不会来这种地方。
我先是震惊,反应过来后简直怒火中烧,还没走近,就听见一个人嚷道:「这么久不见,可想死我们了!」
那人是个大嗓门,穿着一身皮夹克,离苏沐晴最近,这话也是冲着她说的。
「你真要和他结婚啊?」
「要不是他太保守,一定要结了婚才要孩子。」苏沐晴皱着眉,有些嫌弃,「不然谁会和他那个老实呆板的人结婚。」
「温家真这么有钱?」
他们聊得起劲,我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听了个大概。
原来温家是个世家,温言只是一个私生子,之前子女争权激烈,温言不想参与其中,自母亲去世就主动让权,出来谋生,后来也从来没回过苏家。
可苏家虽然权势大,这一辈却不景气,算上温言只有两个男子,苏家嫡子去年遭遇横祸,苏家怕断了香火,又怕家业全归到女儿手里,终于想起这个流落在外的私生子。
温言却坚决不回去。苏家就想着找个好掌控的人接近他,等水到渠成,有了孩子,既解决了断后问题,又可以拿孩子来规劝他。
劝?
我在心里无声地嘲讽,说得好听,不过是拿孩子做筹码来要挟对方。
孩子一旦出生,毁的是两个人。
苏沐晴还在诉苦水:「你们是不知道,他要靠自己买车买房,有了存款再娶我,我出钱还不要。不过,就快熬到头了。」
温言说他们的幸福生活就要开始了,在苏沐晴这里却是「熬到头了」。
我心中分外为温言感到不值,关了手机的录音,正要发给温言,想起他那张柔和的脸,又想起他说自己要结婚时一脸幸福的样子,有些不忍。
但如果不在结局还可以挽回的时候告诉他真相,以后他知道了只会更痛苦。
我正想着怎么组织语言,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我吓了一跳,赶紧摁断。
偷偷瞥一眼身后的人,他们都没有察觉。
我低头一看,是陌生号码。
这一声响提醒了我,这里不适合再待下去,转身要走时,手机又是一阵响。
谁这么惹人烦?
我连忙又把它摁了,将手机静音后,习惯性地又瞥了一眼旁边,却对上一道视线。
是那个皮夹克。
我不动声色地将视线掠过他,转身就走。
「哎——」
身后有人在叫。
「说你呢。」那人吹了个口哨,「美人,回个头!」
我装作没听见,可下一秒,手就被人扯住,对上了皮夹克两眼放光的面孔。
「我有事要马上回去。」我挣开他。
「急什么呀?」那皮夹克扯着我,一脸玩味,「现在时候正好,陪哥玩两把。」
他说着凑得更近,一股尼古丁混着不知名的香水味涌上来,我恶心得想吐:「滚!」
我手肘一顶,将他翻开,察觉到身后视线越来越多,转身就跑。
「等下,这人有点眼熟——是温言旁边那个小兔子!别让他跑了!」
身后的声音慌乱又急切,这回是苏沐晴。
我一边狂奔,一边掏出手机来求救,还没想好该打给谁,电话来了——还是那个号码。
因为静音的原因,在这之前这人还打了好几个。
我顾不得多想,赶紧接通求救。
「喂,我现在——」
突然,一道刺眼的光伴随着急促的刹车声直奔而来,我被车灯刺得睁不开眼,再回神时,我已经飞出去几米远。
身体一阵剧痛,手机掉落在不远处,还在通话中。
「……你怎么了!说话——」
不知道是不是幻觉,那声音竟然和谢之舟的很像。
-15-
「现在身体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不过由于头部剧烈撞击导致的失忆不能短期恢复,还需要进一步观察。」
「谢谢医生。」
一旁的人送走医生,顺手递过来一盒削好的水果。
他叫了我一声:「阿雨。」
我坐在洁白的病床上抬眼看他,道了谢,低头吃起来。
他说他叫谢之舟,是我的男朋友。
他说我们现在在同居。
他说我是因为要给他买生日礼物才会被车撞的。
他说这些的时候眼神真挚,说得认真。
我虽然失忆了,但是对他的感觉并不陌生。
所以我相信了。
尽管他说的话,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出院那天,谢之舟将我送到郊区的一栋公寓,他说:「那是我们的家。」
「家?」
是啊,我们是恋人,确实要有家,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有些难受。
就好像,我其实是没有家的。
公寓精美,环境幽雅,就是地势偏僻,周围很少住户。
谢之舟领我进去,这公寓有些过于干净了,不像有人常住的样子。
谢之舟对此解释说:「你出事前不久我们才搬进来。」
客厅的矮柜上有一个相框,显眼地摆在最外面。
上面是我和谢之舟,我们互相挨着,笑得灿烂。
看样貌应该是很久之前的照片了,照相的人技术欠缺,不然怎么看着和 P 上去似的。
-16-
谢之舟话不多,但做事很细致,对我极好。
医生嘱咐的每一件饮食及休息事项,他都记得很清楚。
但是,医生要给我安排有利于恢复记忆的药物,他却拒绝了。
我有些疑惑:「为什么?」
「这药物有副作用,对身体不好。」他安抚地抱着我,「阿雨,我会慢慢帮你找回记忆的。」
我「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不知为什么,他来抱我的时候,我的第一反应,是避开他的触碰。
他真的是我的男朋友吗?
如果是,为什么我对他的一切一点印象都没有。
可如果不是,他为什么对我的喜好和习惯这么清楚。
半夜,谢之舟洗过澡后,将我拢在怀里,我有些轻颤,但最终没动。
他像个刚将猎物叼回巢穴的野兽,脸埋在我的颈侧,炽热的呼吸喷洒下来。
我甚至怀疑他下一秒就会磨牙张嘴,一口咬下来。
可是他没有。
一切只是我的错觉。
我难耐地动了动身体:「你和我说说以前的事吧。」
医生曾说,多去曾经待过的地方,多提以前的事,有利于记忆的恢复。
谢之舟轻抬着头,似乎斟酌着什么,好一会儿才开口。
「你是我的童养夫。」
「这……怎么可能?」
我几乎是下意识否认道。
「怎么不可能?你从小养在我家,我们少年相识,一起长大,又互相喜欢。」谢之舟谈到从前,话突然很多,「可惜你忘了,以前我们那么要好,你说你只喜欢我。」
「……是吗?可是我,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在我努力想要在脑中搜寻记忆时,谢之舟不知什么时候撑在我身前,他上衣已经脱掉,灼热的身躯将我隔在这一片床榻上。
匀称有力的身材配上这张完美无瑕的面容,倒真让人觉得容易信任。
「你,你做什么?」
他突然压下来,双手不老实地动着,还不忘回我的话:「我在帮你找回记忆呀。」
我有些不安,试着推开他,然而他丝毫不动,我这才觉得,平时看起来温和体贴的谢之舟,力气大我这么多。
「我们以前经常这样吗?你,你先放,哈啊——」
他不知摸到哪儿,手上突然用力,我绷直了神经,彻底忘记要说什么了。
「你……」
思绪逐渐沉沦,谢之舟低沉的声音在我耳边回荡。
「你是我的。」
-17-
次日我醒来,床上只剩我一个人了,谢之舟不知做什么去了。
窗帘遮挡着,房间有些昏暗,我看不出天气,也不知道现在什么时候。
刚一动,身体就像被撕裂重组一样疼,尤其是某个地方。
低头一看,浑身都是印子。
「温柔个锤子,都是假象。」
昨天什么都没问出来,我闷闷地想。
「咔嗒」一声,房门开了,谢之舟端着一杯水,见我醒来,有些惊讶。
「我去准备吃的去了。」他解释道。
我还想着昨晚的事,不想搭理他,竭力想要看似正常地站起来。
可脚一落地,还是有些软。
谢之舟及时扶住我,语气中难得带了一丝窘迫,「我扶你去洗漱。」
我没忍住,问他:「我们以前真的经常这样?」
「……嗯,怎么了?」
「我只是觉得,这样我居然还能喜欢你,还真挺神奇。」
谢之舟轻轻咳了一下:「第一次……」
还没说完,他又突然止住。
「第一次什么?」
「没什么。」他偏过头,「以后我会轻一点。」
「……」
-18-
正午的阳光照进来,客厅干净明亮,但是——我居然一觉睡到了中午。
「已经中午了。」
我说着,瞄一眼一旁的谢之舟,他安静地盛粥,表情一丝异样都没有。
一点也不把自己当罪魁祸首。
他将盛好的粥后放在我桌前,「放了虾仁。」
我尝了一口,清淡中带着鲜美,味道不错。
不得不说,谢之舟除了在床上的时候,温柔是真温柔,体贴也是真体贴。
谢之舟先前请假了几天,现在要去公司上班了。
其实,他似乎挺忙的,在医院时,我就时常撞见他在走廊拐角处处理事务。
那时,他的眼中带着几分疲惫,但即使这样,他也从来没离开医院半步,也不曾在我面前展现这些。
作为男友,他真的非常称职了。
但是除了这些表现以外,我什么都不了解。
每次问及过去,他就谈我们竹马时期的糗事。
而问他的工作,他只说自己在经营一家公司,然后扯我听不懂的名词和数据。
「我以前是做什么的?」
趁谢之舟洗碗时,我凑到一边,问他。
他停顿一下,突然叹口气道:「你学习不好,很早就辍学了,出事前一直在一家小公司上班,不过,你这么久没去,他们可能不需要你了。」
「哦。」
-19-
只是他要出去上班,却从不让我出门。
这是什么道理?
我有些不快,正要发作,他仿佛早就料到,突然搂住我,脸埋在我胸口,「我是害怕,你一个人出门,万一又出什么事……」
「阿雨,你不知道上次的事对我造成多大的阴影……」
行吧……
我叹了口气,答应了。
好在他总是很早回来,我不会做饭,他就早上做好早饭后,顺便把午餐做了,我起来只要热一下就行,然后下午直到他回家。
我感觉自己像个被圈养在家里的小废物。
可是不过一天,我就开始期盼谢之舟能更快回来了。
比起一个人待在这陌生的房子里,我更希望他陪着我。
即使每到晚上,他温柔的外表就会稍稍退下。
他平时都是叫我阿雨,但是在床上又从来不叫。
不过,也可能是全部精力都用在缠绵上了吧,我想。
「想什么呢?」他又咬一口我的肩膀。
「嘶——」
每次都是这样,和狗一样。
「你也有感觉了。」
每到情深时刻,他就喜欢埋在我脖子中间,在我耳畔说这些。
又带来一阵酥麻的痒意。
我身体本就敏感,他每次都使劲踩着敏感点蹦,要是没有感觉才奇怪吧。
「痒……」我想推开他,却没有力气,每次都像欲拒还迎一样。
谢之舟果然又兴奋起来:「哪里?」
「你——」
谢之舟继续挑逗:「你也喜欢的,不是吗?」
我脸颊有些烫,微偏过头道:「我没有!」
「别害羞,你以前也很喜欢。」
-20-
谢之舟总是和我提以前,说这样可以帮我更快找回记忆。
可是过了这么久,我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我变得越发敏感起来。
我的世界真的只有他一个人吗?
我觉得自己需要出去看一下外面的世界了。
所以,在谢之舟下午回家时,我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我自己待在家里无聊,我要出去找个工作什么的——」
谢之舟脸色微变,我没有在意,继续道:「你有什么推荐的工作吗?」
谢之舟没有立刻回答,似乎每次我问他关于未来的打算,他都会沉默一会儿。
正因为这样,我心中的不安和疑惑才会永不停歇。
不过这种沉默也没有持续很久,他开口道:「你喜欢绘画。」
「画画?」
我试着虚握住自己的右手,想象自己拿画笔的样子,有些熟悉。
而右手食指和中指处的薄茧也证明了这是真的。
谢之舟看我的神色,已经明了,突然露出一丝笑来。
「也不知道你手生了没有,不如拿我练练手吧。」
-21-
「这个线条不够流畅。」
「这个姿势不好看。」
「这个……」
一天,我画了整整一天!谢之舟各种不满,每次等我画完一张停笔,他就开始点评。
点评完还将那些不满意的稿子收起来,说好作比较。
偏偏我又不服气,还陪他摆了各种姿势。
等到夜色渐晚时,才突然醒悟过来。
我为什么要得到他的认可?
而且被他这么一搅和,我都快忘记自己的初衷了。
我不是要出去吗?
谢之舟是故意的吧!
果然,第二天谢之舟一大早就出去了,丝毫没有提我出去上班的事。
目睹他离开后,我在路边等了半个小时,打到了一辆车。
我没有身份证,只有一部崭新的手机,里面只有谢之舟一个联系人。
我随意指定了听着耳熟的地名,用手机里的零花钱付了车费。
这是一个大型的商场,商场附近开了一排形形色色的酒吧,不知为何,我本能地想往那边走。
可能是谢之舟从来不给我喝酒的原因吧。
原来我以前是个喜欢喝酒的人吗?
然而刚迈出两步,就听见有人在我身后急促地喊:「阿雨!」
-22-
这是我第一次在除了谢之舟之外的人口中听到我的名字。
而且,他也叫我阿雨。
我惊讶地转头,身后一个长相温良的男人朝我跑来,他眉头微蹙,看起来很是不高兴。
「你……认识我?」
男人的眉皱得更紧了,「阿雨,你怎么了?我是温言,你不记得了吗?」
「你这段时间电话也不接,消息也不回,人也不在家,我都要以为你出什么事了。」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老实说,我对这个自称温言的人有种很熟悉的感觉。
于是下意识坦诚道:「抱歉啊,我出了一场车祸,失忆了,现在什么也不记得。」
「什么!那这些天是谁在照顾你?」
「我男朋友。」
温言似乎很震惊,「男,男朋友?你什么时候……」
「温老师,就这么晾着未婚妻在旁边,不太好吧?」
一道阴沉的声音响起。
我吃了一惊,谢之舟居然来了。
他不是要上班吗?
怎么会刚好出现在这里?
温言转过头,先是惊讶地看了谢之舟一会儿,接着朝后看去:「阿晴,怎么站在后面?」
我循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是一个和温言差不多大的女子。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她见我看过去时似乎有点紧张。
她踌躇一阵,走过来,有些不自然地笑笑。
温言牵着她的手:「我们下个月就要举行婚礼了,这次是来采购货品的。」
我看着他们十指交缠的手,不知为何,心里冒出奇怪的感觉。
倒是谢之舟很高兴的样子:「那就祝温老师和苏小姐百年好合。」
温言毫不领情,转头看他:「阿雨为什么会出车祸?他既然在你这里,那为什么我之前联系你的时候,你却说不知道?」
他的语气称得上是质问了。
谢之舟却没有丝毫窘迫,只是笑笑:「这是我们的家事,当然不适合跟……外人说。」
他拉着我的手就要走,我脑子浑噩,似乎有东西要从被封住的记忆中冲出,急急地出口:「温言!」
「阿雨——」
我们同时叫住对方,都愣了一下,可我不知道自己究竟要说什么。
温言掏出一张纸,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
「需要帮助的话,记得找我。」
他拉着那个女人离开了,临走时,又瞥了眼一旁的谢之舟。
他们之间,有什么隔阂吗?
我疑惑地转头看谢之舟,才发现他脸色阴沉得可怕。
和近日相处的谢之舟全然不同。
但只是一瞬间,他就又换回了平日沉稳的样子,皱眉看着我:「怎么自己一个人跑到这里来?」
「出来透气。」
「那他呢?」
他仍然攥着我的手,只是力道有些紧。
我皱着眉挣开他:「碰巧遇见了。」
「是吗?」他看着我的目光中充满审视。
「那你们可真是有缘。」
-23-
直到这时,我才彻底清醒过来。
谢之舟带我回的房子从来不是什么家。
那是个狼窝。
他也从来不是因为怕我出事才不让我出门。
他只是想把我关在里面,永远地关着。
意识到这一点,我知道,自己必须要离开了。
我表面上还是乖顺地待着,甚至也没有存温言的联系方式。
我希望以此来证明自己真的不是想离开他,也不相信除他以外的任何人。
可谢之舟比我还会演戏,他表面和平常一样,离家的时间却越来越少,甚至每次出门,都要把门锁上。
这是摆明了要直接软禁。
我要是还相信谢之舟是我男朋友,我就是傻子。
况且,自从上次见到温言,我尘封的记忆就有渐渐松动的迹象。
连带着后来谢之舟脸上露出阴狠的样子,我都觉得有些熟悉。
一些模糊的片段闪现,是关于谢之舟的。
地点各式各样,偌大的别墅中、路边、学校里。
支离破碎,但是我能感受到,这些记忆都不怎么愉快。
记忆最深的是,画面里,他从来不会叫我阿雨——而是叫着「哥ƭùₗ哥」。
于是,在某一天谢之舟出门后,我逃了。
我不知道公寓里是否装了监控,甚至我的手机也可能被监视了。
不然,我上次为什么那么快就被他找到了。
所以我不敢再拿手机,估摸着他走了很远后,我拿着床单和一切能系紧的东西,从阳台爬了出来。
周围很冷清,我一落地就赶紧跑。
我查过地图,往谢之舟出门的反向跑,大概 40 分钟能到一个村落。
等我逃过去,就打电话报警,或者……
脑海中突然想起温言担忧的样子。
打给他,也是可以的吧。
-24-
这个路程比我想象的还要漫长,我没有手机,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因此格外忐忑。
谢之舟肯定已经发现我不在了。
好在我记性不错,在地图上看过一遍就记得住路线。
眼看那人烟处已经近了,我加快了脚步。
可就在这时,身后少见地响起汽车声——听声音,还不止一辆。
我下意识地往一旁的草丛躲起来。
然而还没完,听到空中传来的轰隆声时,我就意识到,躲不掉了。
居然连直升飞机都派出来了。
我放弃去那个村子的念头,转而奔向村子的后山。
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
然而事实证明,在 360 度的搜寻下,深山也是藏不了人的。
所以当谢之舟带着满脸的阴霾走向我的时候,我抽出了一把刀,抵在自己的脖子上。
「如果你再走一步,就带着我的尸体回去吧。」
「你敢死?」他面上显出不相信的表情,却也没敢再踏出一步。
「这样有意思吗?你放我走,不好吗?」
虽然知道不可能,我还是试图和他争辩。
他不怒反笑:「让你去找你的温言哥吗?」
我有些不理解,怎么就扯到这了。
而且他好像,更生气了。
这样下去真不行,我在心里努力搜索其他的话题。
余光中却发现,谢之舟身边的保镖似乎在慢慢地靠近。
我心中一个咯噔,下意识就要往后退。
不料被什么东西一绊,我脚下一滑,整个人往后倒了下去。
偏偏后面是个土坡,我顺势往下滚。
失去意识前,我想的是——幸好把刀扔了。
-25-
这次我好像睡了很久,还做了很多梦。
梦里,有那个冷淡的母亲,有很少关心我的父亲,有总是照顾我的温言,还有……越来越阴翳的谢之舟。
我是被他那双眼睛吓醒的。
结果刚一睁眼,就对上他那双猩红的眼睛。
我猛地一颤,还没有从梦中的场景脱离出来。
谢之舟也是一惊,看清我眼中的警惕后,他往后挪了半步。
同一个月前一样,我坐在洁白的病床上,满身伤痕。
但是与那时茫然的我不一样,现在我只是静静看着他。
最终还是谢之舟开口道:「你都……想起来了?」
这句话简直像导火索一样,我抬手狠狠扇了他一巴掌,用实际行动告诉他答案。
「谢之舟,你这个畜生。」
他脸上顿时浮现出几道红痕。
我力道十足,想来是很疼的,他也不吭声,脸就顺势偏在一旁。
我冷笑一声,又加了一句——
「喜欢哥哥的变态。」
-26-
这之后,我的生活重回正轨。
我重新回到那栋一直生活的别墅,周围的人对于我的回来没有惊讶,也是,想来谢之舟已经做好了安排。
不论是我的失踪,还是如今的回归。
我气愤他的谎言,恨他把我当个傻子一样编排各种不存在的事情。
也恶心他对我的偏执的爱。
可是……
当夜深人静时,这些情绪又渐渐退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忍受的——孤寂。
我不可抑制地想起那些……谎言。
那些不属于我的过往,那些谢之舟用心编织的故事。
在那个故事里,有人一直陪伴我,一直关心我,没有扭曲的家庭,也没有需要伪装的自己。
而在每个缠绵的夜晚,谢之舟温暖的身躯竟然也带给我了几分留念。
如今我记忆恢复,当时的茫然和警惕消失,我什么都记起来了,却又好像丢失了一些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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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和从前的朋友恢复联系,这当然也包括温言。
在他焦急地询问我到底发生了什么的时候,我下意识隐藏了谢之舟假装我男朋友的事,只说是他救了我。
这是一段耻辱,一定是的。
温言倒也没说什么,只是递给我一张请柬,「下个星期,我和阿晴就要结婚了,幸好你赶上了,记得来啊!」
我呆呆地看着这张请柬,这才想起自己之前还忘记了一件被我忽略了的,但极其重要的事。
苏沐晴根本就不是为了喜欢温言才和他在一起的!
她只是为了有一个属于温家的孩子。
但是如果我就这么说出来,温言怕是只会以为我的脑子还没好吧。
我派人去调查了苏沐晴的资料,但是她的过往很干净,自幼家庭贫穷,父母早逝,她只带了一个弟弟生活,后来开始做摄影。
也就因此遇见了喜欢文艺的温言。
干干净净,毫无纰漏。
唯一的一次意外,大概就是在酒店那次了。
想到这,我突然想起来,我的手机呢?
我好不容易保存的证据全在里面呢!
循着记忆思索,我突然想起车祸前的那几个不断打来的电话,我好像还隐约听到了谢之舟的声音。
既然是他救了我,手机会不会被他藏起来了?
可是自医院分别后,谢之舟从不回家,我好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
虽然不想主动找他,可正事还是要问,我向管家要了他的电话。
管家告诉我,谢之舟最近很忙,他每次找他都要等很久才有回应。
我抱着试一下的心态,打了一个,电话响了三声——他挂了。
呵呵。
我又打了过去,等了很久,但是他接了,只是声音有些不耐烦:「哪位?」
还有些沙哑。
我只说了一个字:「我。」
那边沉默了很久,再开口时好像语调有些不稳:「你……怎么突然?」
我直接切入正题:「我出车祸的时候,你去过现场吗?」
谢之舟似乎没有想到我会问这个,只嗯了一声。
「那你看到过我的手机吗?」
「没有。」
我有些狐疑,手机就掉在不远处,应该很容易能看到吧。
难道是被路人踢走了?
这就有些麻烦了。
「里面有很重要的东西吗?」
「对,你去查了当时的监控吗?」
「查了,你当时闯了红灯,撞你的小车没来得及刹车——你全责。」
我扶额叹息,ţū́₊当时太紧急,没来得及看路。
谢之舟继续道:「我赶过去的时候,周围围满了人,没看到你的手机。」
这条路走不通,而我也找不到任何线索再去证明苏沐晴的别有用心。
所以我剑走偏锋,走了一步险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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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温言婚礼殿堂布置得差不多的时候,我雇了几个保镖,把苏沐晴这个准新娘给绑架了。
破旧的仓库里,苏沐晴往日的阳光和热情全然不见,狼狈地缩在角落。
我在她面前甩了一张卡:「里面有 500 万,离开温言。」
我觉得自己像电视剧里的恶毒母亲。
而苏沐晴俨然一副誓死不屈的女主角:「我只要温言。」
行吧,不上当。
也是,她辛辛苦苦熬了五年,怎么可能这么轻易放弃。
一时的富贵和世世代代的富裕她还是分得清的。
于是我收了卡,在她面前脱了上衣:「温家是嫁,时家也是嫁。我比温言更有趣,时家也比温家更强大。」
我笑脸盈盈道:「五百万和时家的少夫人,你选哪个?」
苏沐晴犹豫了一下,表情开始松动。
我把她扶到一旁的床上,笑得柔情而灿烂:「现在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我又开始解衣服,她在一旁呆滞了片刻,手攀上我的背脊:「我想要一个靠山,和一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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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最终还是没有下一步动作。
仓库的门被破开,一向温文尔雅的温言冲了进去,他脸上一贯温和的笑容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麻木和空洞。
他的耳边,挂着我寄给他的耳机,配套的还有个监控显示屏。
这个仓库发生的一切,他都知道了。
我没有办法,我找不到证据,只能自己动手请温言看一出戏。
苏沐晴也知道了,知道这不过是一出戏。
她满脸慌乱,害怕地缩在墙角,「阿言,我……」
温言喉头一哽,猛地呵住她,「这么多年,你只是在骗我?你想要的,从来只是温家这个靠山……」
我有些不忍。
「温言,她不值得你这样……」
然而此时此刻,我却知道,这场闹剧该结束了。
仓库外轰鸣声响起,随后又响起一道剧烈的急刹声。
没多久,谢之舟冲了进来。
屋里,我和苏沐晴衣衫散乱,温言一副捉奸的脸色立在一旁。
谢之舟看清仓库内的形势后,脸黑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
在他二话不说把我架到车上后,我才意识到,这场闹剧似乎还没完全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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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谢之舟一言不发,一上车不知道从哪里找了根绳子,就把我绑得死紧。
他不说话,也不让我说话。
一条黑布横在口中,我只能干瞪着眼睛呜呜几声。
我实在是很不理解,温言能来这么及时是因为我给他报了信,谢之舟怎么可能这么快赶过来。
他真的在我身上安了监控?
但是在他把我按到浴池里的时候,我也无暇顾及这个问题了。
「你能不能听我说几句?」
在他好不容易松开我嘴里的布后,我踹了他几脚。
谢之舟将我衣服悉数脱下,翻来覆去地看,像在找什么不该有的痕迹。
我被他吊着手不能动,难堪又……。
「你是傻逼吗?我都说了,我真的什么都没做。」
他这才抬起头来看我,一双眼睛猩红似火:「那你演这出戏为了什么?和温言在一起吗?」
我又忍不住骂了一句。
所以一直以来,他对温言的敌意,都来自于——他以为我喜欢温言?
「谢之舟,你去看看脑子吧!我要是真喜欢他,我今天绑的就不会是苏沐晴了!」
「所以,你只是……」
「只是朋友。」我无语了片刻,扬了扬被勒红的手,「还不快解开?」
谢之舟听话地解开了,我揉了揉手,正打算起来,手腕又被谢之舟按住。
我疑惑地回头。
只听谢之舟阴森的声音响起:「但是你碰她了,我不喜欢。」
啧,我别扭地躲开:「谁稀罕你喜不喜欢。」
谢之舟靠得ťṻ¹越来越近,我推了他一把:「你还记得我是你哥吗?」
他嗤笑一声,俯身压上:「反正你也不要我做你的弟弟,那就做其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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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小时后,我身体力行地知道了,谢之舟不喜欢的后果还是很难以承受的。
「你就是条狗吧。」
我动都不想动,哑着嗓子骂他。
「嗯。」
他欣然接受,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吃饱喝足后,如今倒是一脸满足。
「而且,你不是很喜欢吗?」
谢之舟又凑过来。
「滚!」
我确实不排斥。
但这是喜欢吗,我不想承认。
我只知道,谢之舟格外喜欢。
尤其是在知道了我对温言并没有那种感情后,他似乎很高兴。
甚至很乐意听我骂他。
真是个疯子。
比起这个,我实在是好奇,问他:「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谢之舟顿了一下:「不记得了,很久很久以前吧——如果要算的话,大概是在你经常去找温言的那段时间。」
我有些不满:「你是以为我喜欢温言才喜欢我的?」
「不是,开始我只是恨,为什么你这么恶劣的人却在温言面前装得那么善良,为什么你对所有人笑,却偏偏讨厌我……」
「大概连你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你乖巧软弱的样子多么诱人——我只是嫉妒他,想让你也能全身心地依赖我。」
我恶狠狠地笑笑:「我可对你软弱不下去。」
「没关系。」谢之舟低下头啃了我一口,「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
「只要你不找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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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找没找别人不知道,我那个常年不回家的父亲却以为我找别人了,还是个有夫之妇。
温言和苏沐晴的婚事自然而然就作罢了,但是为了保全她的体面,温言对外只是说觉得观念不合。
而有些知道内情的人一查就知道,是我把温家的准媳妇绑了,不知道做了什么,让他们分手了。
这件事不知道怎么传到父亲耳中,一向对家事漠不关心的他当天就风尘仆仆地赶回来了。
看到父亲脸色的那一瞬间,我都以为他要上家法了。
结果他只是沉着脸把我叫进了书房。
然后在他的保险箱中掏出了一沓照片。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女人抱着一个两三岁的孩子。
那个孩子的眉眼和女人很像,一眼就能看出他们的关系。
那是谢之舟和她的母亲。
画面中,他们看着镜头,笑得很灿烂。
这张照片我很久之前就见过,在母亲还没去世的时候。
我有些讶异地看着它,拿开这张照片,后面的照片中,人物又多了很多。
看起来最早的那张照片,是三个学生模样的人,其中两个我认出是父亲和母亲,而另外一个……
父亲解释道:「那是谢之舟的父亲谢卓。」
「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
父亲的眼中满是回忆:「你的母亲很漂亮,自信又阳光,任谁看了都会喜欢——我也不例外,但是她喜欢的却是谢卓。」
他面色痛苦地闭上眼睛,「我太恨了,恨明明我陪她更久,为什么她喜欢的却不是我!」
「后来,我拆散了他们,你母亲的家族本来就不同意谢卓这个出身平凡的人和她在一起——我留下了她,强迫她生下了你。」
他越说越懊悔,我静静地看着他,已经什么都想明白了。
「我以为有了你以后,她就会心甘情愿地和我在一起了。」
我在心里冷笑,这怎么可能呢?
「是我害了她,她那个时候已经有很明显的孤僻症了,当她看到谢卓成家生子之后,精神更加不稳定了。」
「之后呢?」我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把她送去疗养院治疗,但效果甚微。后来的某一天,谢卓夫妻在出差的路上出了车祸,双双离世,再之后不久,你母亲不知道怎么知道了这个消息,也……自杀了。」
「只剩下我了……」父亲突然低哑地笑起来,「剩下我一个人赎罪。」
我突然感到一阵刺痛,我一直以为自己虽然没有人疼,但至少也是父母曾经相爱的证明,可原来……我也只是父亲为了挽留母亲的工具。
而对于母亲的死。
我的父亲,俨然也算是凶手了。
上一辈的恩怨造就了我扭曲的性格,而我又在滋生恶意的过程中去伤害了谢之舟。
可后来,最视我如珍宝的却是谢之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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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乌龙让我了解了当年的过往。
父亲最后语重心长地说:「不要去破坏他们的感情,不要和我一样……最后什么都没有。」
我笑着说我没这么傻。
其实在这种事上,我看得比父亲要清晰很多。
温言和苏沐晴不也是一样吗?
我问父亲:「那您把谢之舟带回来, 又是因为什么呢?」
「我只是觉得, 我不能给予你们正常的爱, 但是却能让你们互相陪伴着成长。」父亲喃喃道, 「如果看到你们能有自己的人生,我也算赎了些罪吧。」
那您的愿望要落空了。
我心中暗叹, 照现在这个情况看来,我和谢之舟这一生可能都纠缠不清了。
正想着, 门口突然传来管家急促的声音:「二少爷, 你不能进去!老爷和大少爷还在里面——」
他话没说完, 谢之舟已经闯进来了。
「父亲,哥哥做那件事是有原因……」
他面色是毫不掩饰的慌张, 一进来,目光就锁定了我。
看到我还好好站在这, 他愣了一下, 松了口气。
紧接着,谢之舟又恢复了一贯的沉稳,走过来挡在我身前。
「抱歉,父亲, 我刚才失礼了。」
他说这话时恭敬而疏离。
我叹了口气,这可能就是我们家的特色吧。
父亲不知道怎么去爱人, 所以连带着我和谢之舟也不知道怎么去表达爱意。
父亲还没从刚才的情绪中脱离出来,只是略显疲惫道:「没事, 你刚才说什么事?」
「没什么, 是我冲动了些。」
我笑了一下,上前半步搂住了他的脖子:「我怎么不知道小舟是这么冲动的人?」
他背脊一僵,我看清他的耳垂有些微红。
我心中得意一笑,谁让他平时总是撩拨我, 今天也算报复回来了。
谢之舟梗着脖子:「没有, 就是……」
「怕父亲责罚我吗?」
我说着挑眉看向父亲,父亲的眼中有些愕然。
「我……不是……」
现在这个情形, 怎么都不像兄弟的该有的样子。
谢之舟喜欢藏着掖着, 我偏偏不如他的意。
反正照现在这个情况看来, 父亲也不可能会阻止什么了。
那我在他面前出个柜没什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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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果然没说什么,只是不知是惋惜,还是过于惊奇,叹了口气。
倒是谢之舟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似的, 惊喜地看过来, 还试图来捉我的手。
我一个闪身躲开, 忽视一旁的谢之舟,笑吟吟向着父亲道:「父亲,既然没什么事了,那我就先走了。」
只是刚走出大门,身后谢之舟就追上来了。
「你刚刚是什么意思, 你这是在父亲面前承认……」
我偏着头装傻:「我承认什么了?」
「你是不是也……喜欢我?」他突然急躁起来, 双手扶着我的肩,目光直直地看着我。
看了片刻,他突然肯定道:「你喜欢我。」
我退开半步,耸耸肩:「我可没说。」
「那你什么时候会喜欢我?」
我挑着眉笑:「看你表现。」
谢之舟突然也笑起来, 他凑到我耳畔:「晚上的表现吗?」
我一瞬间红着脸退开。
又被他扳回一局。
我看了看天,清晨的阳光柔和而温暖。
时候还早。
我们的故事,也还有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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