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修仙界吹唢呐

最穷那年,我卖了镇宗之宝焦尾琴。
从街角买了个唢呐,偷偷做起了红白喜事生意。
本想着攒够钱就脱离宗门,去城里开间铺子。
却没想到师兄遇难,原先恨不得杀了我的众人聚在院外,逼我拿琴救人。
我默默掏出唢呐:
「我改行了。」
「给他来首大出殡行不?」

-1-
我是妙音宗里最天赋异禀的大师姐。
而眼下,我快要饿死了。
作为宗门百年难遇的天才,十二岁筑基,一曲《碧海潮生》能引百鸟朝凤。
掌门甚至将镇宗之宝焦尾琴赐给我作为本命法器。
直到我从外面救回了小师妹苏灵。
小师妹表面可怜可爱,背地却心如蛇蝎。
在她的陷害下,我筋脉尽断、法器被夺,从原来的天之骄子沦为为杂役。
虽然我心有怨恨,但世道艰难,也无处可去。
就算他们把扫茅厕这种脏活累活扔给我,我也只是咬牙照干。
没想到等到发月钱的时候,那管事弟子冲我笑:「巧了师姐,到你灵石刚好就没了。」

-2-
我拿着管事弟子赏我的半个馒头回了家。
我这破屋子,堪称修仙界赤贫样板间。
房顶漏风,墙角结蛛网,米缸干净得能照出我憔悴的脸。
我捂着咕咕叫的肚子,蹲在门槛上思考人生。
我现在极受师门不待见。
师父嫌我桀骜,同门说我狠毒,连管事弟子都对我翻白眼。
若是厚着脸皮要口饭吃,说不定还会被他们嘲笑奚落一顿。
想找条活路,就只有下山。
只是我在妙音宗这些年,一直潜心修炼,没做过别的事,现在手上又落下了残疾,怕是下山也死路一条。
忽然,我把目光移向墙上挂着的琴上。
不如,把这琴卖了吧。

-3-
焦尾琴是我宗的镇宗之宝,但在山下人眼里,它只是块黑漆漆的木头。
我抱着琴走到当铺门口,掌柜瞥了眼焦尾琴,鼻子里哼出声:「姑娘,这破木头疙瘩可当不了钱。」
「这可是千年雷击木做的!」
「那更晦气了!」掌柜像赶苍蝇一样挥手,转身关上了门。
旁边的棺材铺老板朝我招手:「姑娘,我这收,就是价格给不高。」
棺材铺老板报的价只够我买两个糖烧饼,正当我讨价还价时,一阵清冽的沉香气飘来:「真是好琴,只是可惜……」
我转头看到一个身着黑色长衫的男子站在三步之外。他约貌二十五六岁,面容俊朗,眉目如画,手中一柄白玉骨扇轻轻摇动。
明明是极好看的相貌,却因嘴角那抹似嘲非嘲的笑容让人莫名恼火。
「弦断成这样,确实卖不上高价了。」
男子忽然上前一步,手指轻轻敲了敲断掉的琴弦,目光却移到了我缠着布条的手上:「手伤成这样,也是……」
我后退一步,紧紧抱住手中的琴:「这位公子若是看不上眼,大可不必多言。」
转身欲走,却听唰的一声,那柄白玉骨扇横在我身前。
「既然姑娘执意要卖,不如卖给我。」
他从袖中取出一袋灵石,递了过来。
我接过袋子,掂了掂分量。
太多了。
沉甸甸的,远高于棺材铺老板的报价。
有便宜不占是笨蛋。
生怕他反悔,我赶紧把琴塞到他手里。
「姑娘,你把这傍身的伙计都卖了,日后的路准备怎么走?」
男子买了琴还不离开,不急不缓地跟在我身后:「我是醉仙楼的秦墨,你若无处可去,可来我这当个琴师,教我侍女弹琴。」
我没理会他,转身进了棺材铺。
「老板,来个唢呐。」

-4-
论谁都想不到,妙音宗的大师姐,最擅长的不是琴。
而是唢呐。
我家是丧葬世家,小时候经常跟着父亲和爷爷走街串巷。
没想到,多年过去又干回了老本行。
我沿着路往山上走,正巧看见一户人家在办白事。
纸钱漫天飘,哭声震天响。
我眼睛一亮,冲了过去。
「招工吗?专业团队,包哭包吹,价格公道!」
管事的老头上下打量我:「姑娘看着面生啊?会什么曲?」
「《大出殡》《哭七关》《百鸟朝凤》,您点哪首?」
「哟,行家啊!」老头眼睛一亮:「今儿个正缺个哭丧的,姑娘能嚎两嗓子不?」
「呵,瞧不起谁呢?」
我袖子一撸,掏出我刚买的唢呐。
先是一曲《大出殡》吹得天地变色,再配上专业哭丧:「哎哟我的老伯啊——您怎么走得这么急啊——」
情到深处,我还扑通跪下,哐哐磕了两个响头。
孝子贤孙们被我感染,哭得更加撕心裂肺。
连躺在棺材里的老爷子都差点被我嚎得坐起来。
管事的老头泪流满面地塞给我一袋灵石:「姑娘,明日李员外家出殡,您务必再来!」
不知是我业务能力强,还是最近死的人多。
从那往后,老爷子一天喊我哭三场,我嗓子都哑了说不出话。
当然,灵石也哗哗地来。
我坐在灵堂边上,一边啃着刚买的肉包子,一边哑着嗓子跟老爷子唠嗑:「老爷子,最近怎么死这么多人?你们这儿风水不行啊?」
「我也能帮忙看风水的。」
老爷子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姑娘有所不知,最近山里老有魔兽跑出来伤人。」
「以前妙音宗的仙长们每月都来除魔,那叫一个威风!」
老爷子比划着:「特别是那位穿白衣的仙子,抱着一焦尾琴,往山前一站,魔兽就……」
他突然卡壳,盯着我的脸看了又看。
我啃包子的动作一顿。
「后来呢?」我装作不经意地问。
「唉……」老爷子叹气:「最近来的弟子不是被打得鼻青脸肿,就是干脆不来了。」
好家伙,破案了。
以前每月除魔的白衣仙子,就是我这个冤大头。
筋脉尽断后,我再也没修炼过。
结果那群废物同门连魔兽的毛都摸不着,干脆当起了缩头乌龟。
老爷子还在絮絮叨叨,我却已经神游天外。
这些关我啥事。
我先把钱攒好,回头到城里租个铺子,开个「妙音丧葬一条龙」。
拉弹唱班、寿衣定制、哭丧代哭、风水看穴彻底垄断修仙界殡葬市场。
到时候妙音宗的人死了,都得求着我给打折!
我回到小破屋里数着我的灵石,心里美滋滋。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声,门被敲得震天响。

-5-
「师姐!求求你开门吧!大师兄要不行了!」
「你再不开门,休怪为师不客气!」
「轰——!」
木门被人一掌劈开,碎木飞溅。
为首的青袍男子正是掌门玉衡子。
他身后的几名弟子架着脸色惨白的大师兄,人群最后跟着一位嘤嘤哭泣的粉衣少女。
玉衡子冷声喝道:「白芷为救灵儿中了魔音反噬,命在旦夕!宗门里只有你精通碧海潮生曲,为何见死不救!」
???
我觉得掌门有些不可理喻。
他们平日把我欺负成这样,若不是我下山自谋出路,估计现在尸体都要臭了。
出事了才想起我?
更何况……
我抬起右手。
原本修长如玉的手指扭曲变形,手腕处还有一道狰狞的疤痕。
「师父,我可弹不了。」
在众人疑惑的眼神中,我轻笑:「我现在可是个废人。」
三年前,苏灵不小心打翻滚烫的松烟墨,我好心送药,她却跪在大殿上声泪俱下:「师父!师姐给我的药有问题!我用了之后功力减退……」
我慌忙解释,被玉衡子怒斥:「苏灵天资聪颖,修炼刻苦,你技不如人,就用这种下作手段?」
「你心术不正,不配执掌焦尾琴!不如交给苏灵,就当赔罪!」
说罢,他就要强行夺琴。
我死死抱住焦尾琴不撒手,众弟子纷纷冲上来帮忙。
「铮!铮!铮!」
在众目睽睽之下,我亲手扯断了琴弦。
师兄暴怒,一脚踩在我手上:「你宁愿毁了神器也不愿给灵儿?」
「你简直恶毒至极!」
我指骨碎裂,从此再也无法弹琴。

-5-
无法修炼是我一生的痛楚,却没想到他们已全然忘记。
就算我旧事重提,他们也没展现出一丝一毫的怜悯。
玉衡子目光冷冷扫过我的手指:「你虽不能抚琴,但曲谱总还记得吧?」
「小师妹天资聪颖,修炼努力,连谱子都背不住吗?」
「师姐……」
苏灵扑到我脚边:「您之前教我的曲子都不完整。」
「你若看不惯我,打我骂我都行,现在师兄危在旦夕,求你不要再藏私了!」
鬼扯。
我向来有教无类,无论是亲传弟子还是外门杂役,只要诚心求教,必定倾心相授。
苏灵每日只知梳妆打扮,疏于练习。
自己学艺不Ŧŭₙ精,却想把过错又推到身上。
想到这,我忍不住反驳:「这曲子我当众弹过千百次,私下也教过你千百次,何来藏私一说?」
「我每次弹来都可击杀魔兽,治病救人,难不成次次都是错的?」
苏灵眼眶一红,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不怪师姐……都怪灵儿太笨了,师姐明明教过我,可我就是学不会……」
我还没开口怼她,一旁的二师弟柳青冷笑道:「姜师姐,灵儿年纪小,记性不好也正常。你既然教过,为何不再教一遍?莫非是存心看大师兄去死?」
「什么记性不好?那就是蠢!」
我深吸一口气,「教那么多次都学不会,还不如我……」
「你?」
一个讥诮的声音突然打断我。
三师弟陈瑜抱臂站在苏灵身后,眼神轻蔑得像在看蝼蚁:「一个连筷子都拿不稳的废人?」
看着他护着苏灵的样子,我心里一阵刺痛。
他是我一手带大的孩子。
我曾在雪地里救他回来,衣不解带地照顾了三天三夜,醒来后他总是跟在我屁股后面,说要一辈子保护师姐。
可三年前众人围攻我的时候,他却成为了帮凶,一同把我踩进泥里。
我盯着他剑穗上的那个同心结,忽然感觉脸颊湿润。
用手一摸,才发现自己泪流满面。
那边苏灵还在哭哭啼啼:「我学不会碧海潮生曲,想必是因为法器的问题,师父已经获得天蚕丝,不日就好就能修好焦尾琴,不如师姐……」
而且这都过多少年了,还惦记着我的法器?
我看向众人,忍不住笑出了声。
「焦尾琴被我卖了。」
「卖给棺材铺了。」

-6-
「什么?」
「什么?!」
「你……你说什么?!」
众人像应声虫一样,一个接一个地尖叫起来。
玉衡子的脸由青转白,又由白转红,最后涨成了猪肝色:「你把我们镇宗之宝卖了?」
「嗯呐,卖给棺材铺了。」
「还镇宗之宝呢,按废品的价格都差点卖不出去。」
「逆徒!」玉衡子暴喝一声,一掌拍碎了身旁的木桌子:「那可是镇宗之宝!」
我也尖叫一声:「那可是我屋里唯一的家具!」
苏灵冲到我面前,眼中闪着恶毒的光:「师姐,你可知私卖宗门至宝是什么罪?若是我们上告,你可是要受万针穿心之刑的!」
我看着她那张精致的脸蛋,突然觉得很可笑:「那你们去告啊。不过……」
我压低声音:「你确ƭúₜ定要让整个修真界都知道,妙音宗连自己的镇宗之宝都保不住?」
宗门颜面确实比什么都重要。
苏灵见这招行不通,立马变脸,捂着脸哭起来:「师姐你怎么能这样!那琴可是我们全宗门的希望啊!」
「残废,瞎子,怂包,蠢货,绿茶。」
我指着他们挨个数过去:「咱宗门不是早没希望了嘛?」
众人被我这句话噎得一时语塞,整个屋里陷入诡异的寂静。
最终,玉衡子一声怒喝打破平静:「姜蕊,限你半天之内将焦尾琴寻回,否则……」
「否则就废我修为嘛?可我早是个废人了。」
「还是否则就逐我出门?我现在就可以收拾东西滚蛋。」
见他们被我怼的哑口无言,我忍不住笑出声。
笑着笑着,突然感觉脖颈一凉。
陈瑜剑已出鞘三寸:「师姐,你可要想清楚。」
剑在脖上,我想了想,同门情谊确实很重要。
「只是那琴已经卖出,确实寻不回了」
感受到那剑又往里压了三分,我举起手:「且慢!」
「虽然没了焦尾琴,但我还有别的法器。」
我从怀里掏出唢呐:「学琴救不了世人!」
「所以我改行了!」

-7-
铜唢呐闪闪发光,众人都呆住了。
「吹点什么好呢?」
我自言自语道:「大出殡行不?他们都爱听这个。」
未等他们回答,我深吸一口气,铆足了劲。
刺耳的音浪瞬间炸开,震得房梁簌簌落灰。
在场所有人脸色骤变,有几个修为浅的弟子直接捂住了耳朵。
「姜蕊!你……」
玉衡子刚要呵斥,却被更嘹亮的唢呐声盖了过去。
「噗!」大师兄又吐出一口血:「姜蕊你……」
苏灵尖叫着扑上来想夺我唢呐:「师姐!快停下!」
「你快把大师兄吹死了。」
眼见大师兄脸色越来越白,最后开始七窍流血,陈喻额头青筋暴起:「你不是说能救人吗?」
我眨眨眼:「我没说能救啊?我只是说我有个法器。」
「往生法器,送魂归西。」
「你故意的?!」
「哎呀,被你看出来了?」
玉衡子脸色铁青:「孽徒!若白芷有个三长两短……」
「关我屁事!」
「是你们非要逼我。」
我默默的挪向门的方向,准备一开打就往外跑。
玉衡子拂尘一挥就要动手,突然大师兄剧烈抽搐起来。
“哇”一声,他吐出一大滩黑血。
血里竟有无数细小的虫子在蠕动,有几个还蹦到了苏灵的绣花鞋上。
这是什么?
我眯起眼睛仔细看了半天:「咱大师兄去什么不正经的地方了吗!」
「怎么能中魔族的噬心蛊?」

-7-
噬心蛊,又名情劫蛊。
这蛊邪门得很,非得唇齿相依、肌肤相亲才能种下。
中蛊之人起初只觉得心神荡漾,对施蛊者生出莫名的亲近。渐渐地,那蛊虫便在血脉里扎根,一点一点啃食人的神志。到最后,整个人就成了具空壳,任凭施蛊者摆布。
除非施蛊者良心发现自愿解蛊,或者中蛊之人意志坚如磐石,否则根本无解。
说来可笑,我现在毫无修为,也没想过救人,结果让我阴差阳错地撞上了。
只是这噬心蛊是魔族秘术,大师兄肯定是在哪碰到了魔界女子。
思来想去,也只有醉仙楼符合。
那地方鱼龙混杂,除了人族女子,还有些魔族女子混迹其中。
于是,我信誓旦旦地跟玉衡子分析:「大师兄肯定去了花柳之地。」
「还叫了个魔族姑娘!」
气得他白了我好几眼:「你真是一派胡言!」
但玉衡子自己也说不清那蛊从何而来,只能让其他弟子先把大师兄扶下去医治。
待众人走后,我看着一片狼藉的房间,气得牙痒痒。
本来这屋就四处漏风,现在少了门,风直接往里灌,把我仅剩的几个锅碗瓢盆都吹得哐当响。
这怎么行,我还要住一段时间呢。
我吭哧吭哧地去旁边的树林子准备锯根木头,突然感觉后背一凉。
抬头一看,两个黑衣人不知何时站在了我面前。
他们周身缠绕着诡异的黑气,手上还拿着一张画像,对着我指指点点:「真是她吗?」
其中一人皱眉打量着我:「长得像,但气质差远了。」
这是魔族的人?
可山上不是有结界吗,他们怎么进来的?
我僵在原地,脑子飞速运转。
跑?我这破身子骨估计跑不过。
喊?刚才那群白眼狼早走远了。
打?我除了唢呐啥也不会……
等等,唢呐?
我悄悄往怀里摸去,想着发出点声音能引起同门的注意,却听见其中一人冷笑道:「管他呢,先打晕带回去再说。」

-8-
「你们这群废物,连个小小的修士都杀不了。」
「该当何罪?」
昏昏沉沉中,我听见有人在发火,声音阴冷得像毒蛇吐信。
「魔尊恕罪!实在是妙音门那群人不讲章法……」
「人还没死就请丧葬队,属下听见那唢呐声,还以为他头七都过了……」
我努力睁开沉重的眼皮,正对上一双猩红的眸子。
玄玉座上,男人一袭暗纹黑袍随意披着,苍白修长的手指轻叩扶手。他眼尾一抹妖异的红纹蔓延至鬓角,薄唇勾起危险的弧度。
「哦?」他嗓音低沉:「醒了?」
旁边一个魔修马上指着我陪笑:「尊上!这不是意外收获吗!」
「属下把妙音仙子给抓来了ƭù₁!」
魔尊目光懒洋洋的移到我身上:「真是许久不见。」
「没想到妙音门把你保护的这么好,倒有几年没见过你了。」
「不过……」他眼睛微眯:「你怎么看着和以前不一样的了?」
都干丧葬了,能和之前一样吗?
「算了。」他随意地挥挥手:「把琴拿来,让妙音仙子给我弹个曲。」
两个魔修立刻抬上来一架古琴,琴身流光溢彩,一看就不是凡品。
我坐在琴前,和他大眼瞪小眼。
突然,殿内响起一声带着几分戏谑的低笑:「大人,您还不知道吧,姜姑娘她改行了。」

-9-
我扭头一看,秦墨摇着扇子,正倚在柱子边。
「改行?」
魔尊微微挑眉,猩红的眸子闪过一丝兴味。
「是啊。」我诚恳地点点头,从怀里掏出那支锃亮的铜唢呐:「现在专业送葬,兼职哭丧,钱多还能帮忙相看风水。」
大殿内瞬间鸦雀无声,就连魔尊叩击扶手的手指都顿住了。
「有趣。」
「那本座倒要听听你这送葬曲。」
给魔尊吹,就不能吹那么晦气的了。
于是我选了一首百鸟朝凤。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
魔尊端坐在王座上,指节抵着太阳穴,似乎在努力欣赏,但最终还是缓缓抬手,疲惫地摆了摆:「把妙音仙子带下去吧,好生招待着。」
「吹得不行吗?」
我转头问旁边的魔修。
他们捂着耳朵,一脸扭曲:「吹的啥玩意?」
「切,你们不懂欣赏,这可是国粹。」
我摇摇头,跟着秦墨往外走。
我现在才知,他竟是魔尊右使。
走到殿外,我忍不住感慨:「你们魔尊看上去好像不太聪明啊!」
秦墨轻笑一声,忽地倾身靠近。
他本就生得高挑,这一俯身,发丝便笼了下来,沉香混着若有若无的胭脂香轻轻拂过鼻尖。他薄唇微勾,眼尾上挑,像只狡黠的狐狸,偏又带着几分危险的意味。
「他以前是个纨绔,整日游山玩水、听曲赏舞,逍遥快活得很,为此还专门开了个醉仙楼。」
「结果老魔尊突然陨落,他连酒都没喝完,就被硬拽回来继位。」
秦墨顿了顿,眼神微妙地闪了一下,又凑近半分,几乎贴着耳边道:「而且……」
「他当年见了你的琴艺,惊为天人,回去就画了你的画像,让我们挨个传阅。结果一晃几年没见着你,天天念叨。」
「所以,今天找你来,他应该就是想听个曲。」秦墨笑眯眯地补充。
我沉默片刻,忽地皱眉:「等等,既然魔尊是这个性子,他为何要追杀我大师兄?」
秦墨面露惊讶:「你竟不知道?」
他语气意味深长,甚至带着几分幸灾乐祸:「你大师兄……可是杀了我们魔尊的坐骑。」
「从小养到大的那种。」

-9-
「不可能。」
我斩钉截铁地摇头。
「若是我出手倒还有几分可能。但大师兄——他真不行。」
「他平日里看着耀武扬威,但实际就是个纸老虎。」
我掰着手指细数:「我们妙音宗如今除了掌门是元婴期,我算个金丹,其他弟子也不过筑基,更何况……」
我晃了晃自己残废的右手:「我现在连金丹都没了,就是个空壳。」
秦墨眯起眼睛:「你就这么把宗门底细都告诉我,不怕我带着魔族屠你满门?」
「屠啊。」我扯了扯嘴角:「就当是替我报仇了。」
「你们能自由出入我宗门如入无人之境,若真想做什么,我们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秦墨定定地看了我片刻,又笑出声来。
他修长的手指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道:「照你这么说,真的蹊跷了。」
他忽然压低声音:「除非,除非那坐骑根本不是他杀的。」
「又或者,有人故意要栽赃给他。」
「姜姑娘,你师兄可说过些什么话,或者他身上发生了些不同寻常的事?」
我想了想,师兄昏迷前最后一句话叫了我的名字,可那明显是被气的。
但要说不同寻常的事,倒还真有。
我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说起来,你们魔族最近可有给人下过噬心蛊?」
秦墨眉头一皱,神色严肃起来:「噬心蛊这种阴毒手段,早在我继任右使时就明令禁止使用了。」
「况且人魔两界维持太平这么多年,我们没理由突然挑起纷争。」
我盯着他的眼睛,想从中找出一丝说谎的痕迹,却只看到一片坦然:「若姜姑娘真怀疑我们,不妨我带你随便转转,再下定论?」
我跟着秦墨往外走,抬头便见血色雾霭笼罩天际,一轮紫黑色的魔日悬在当空。
身后,骸骨垒成的宫殿森然矗立,身前,万魂城墙上嵌满扭曲哀嚎的生魂,黑雾中不时闪过痛苦的面容。
「倒是和我想象中差不多。」
秦墨无奈地揉了揉眉心:「这些都是老魔尊留下的,新魔尊一直嫌这些太血腥,但拆了又怕寒了老部下的心。」
他踢开路边一块焦黑的碎骨:「早年间我们修炼确实靠吞噬生灵,但自那场大战后,三界都元气大伤。」
「魔渊地脉断了七成,老魔尊陨落,仙界折了十二金仙,你们人间的洞天福地也塌了大半。」
他蹲下身,抓起一把暗红色的土壤让我看:「这土里浸的都是上古战魂的血,种出来的麦虽然难吃,但能抵一个月修炼。」
集市中央立着块斑驳的石碑,上面用剑痕刻着易物不易五个大字。
旁边围绕着各式各样的摊位,有的挂着镇魂灯,有的摆着五颜六色的魔晶,还有一个摊位前支着口咕噜冒泡的铁锅,似乎在卖他们的特色小吃。
我突然发现有个摊子在出售人间的《齐民要术》,书页上满是魔字标注。
秦墨顺着我视线看去:「这魔尊从人界带回来的,现在各村都轮着学。」
「你看,」他故作可怜地叹气:「我们这资源匮乏,大家过得都不容易。」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哦?你是在跟我卖惨?」
「啧。」
他连连摇头:「姜姑娘这般铁石心肠,真该去修无情道,准能步入大乘之境。」
正说着,我眼前一亮,指着集市尽头那片空地:「我一路走来,看你们这里是不是没人做丧葬生意?」
秦墨的脚步顿住,脸上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我们魔界不信这个,死了就魂飞魄散,要那些虚礼做什么?」
我撇撇嘴,心里那点发财梦顿时烟消云散。
既然没生意可做,还不如早点回去。
我向秦墨辞别,他尽力挽留我:「如今事态不明,我魔界虽算不得什么洞天福地,总比那妙音门安全些。」
「况且魔尊对你颇为欣赏,若你愿意留下,必以座上宾相待。」
我干脆地摆摆手:「不了,我这个人比较看重事业。」
「话说,你能借我点钱吗?」

-10-
有了秦墨的资金入股,我的丧葬店很快就在醉仙楼斜对面开张了。
店面不大,但胜在位置显眼。
开业时,秦墨还专门带了两个花枝招展的魔族姑娘过来捧场。
「今时不同往日啊。」他遗憾地摇头:「搁在从前,我随便杀两个仇家,就能给你开张了。」
我拍着他的肩:「没事,你已经帮我大忙了,以后你死了来找我,我肯定给你办得风风光光的。」
「那姜姑娘给我的金元宝可要叠漂亮点。」他笑着用扇子点点我的头。
开业后,生意出乎意料地好。
我一天跑个五六家,高兴之余,渐渐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
我开始能看见亡者的灵魂了。
我在那边卖力演奏,他们就坐在棺材上安静地看着我,实在是有点诡异。
结束后他们也不入轮回,默默地跟在我身后回了丧葬店,一时间,小小的屋子里挤满了人。
「这不对劲吧?」我扯住来蹭茶的秦墨:「我为啥能突然看见鬼了,还招来一屋房客?」
秦墨沉吟片刻:「倒像是幽冥道拘魂的手段。」
「可人家不都需要什么法器吗?比如魂幡之类的,可我只有一个唢呐,还是在街边买的。」
秦墨折扇唰地展开,扇后露出他含笑的眼:「那就只能说明,姜姑娘你天赋异禀。」
「不过……」
他语气难得透出几分认真:「你真不打算继续修炼了?」
「经脉断了也无妨,我自有法子帮你重续灵根。」
当然……不打算。
修炼太苦了。
当年在妙音门,我天不亮就要起来修炼,每日背着各式乐谱,寒冬腊月里指尖冻得开裂还要练琴。那焦尾琴刚开始不认主,性格犟得很,常常割得我满手是血。
最可笑的是那群人,一边听信谗言侮辱我,打压我,骂我资质平平,一边把守护苍生的担子往我肩上压,还想让我参加升仙会为门派争荣誉。
秦墨听罢,为我感到惋惜:「我听说仙界最近又在搞什么升仙会。」
「和往年不同,这次会有仙人亲临,若有看中弟子,可直接带着飞升。」
「你们宗门派了小师妹去,但我想若是你的话,定能抓住机会。」
「没事,我觉得现在挺好的。」我反倒安慰起他来。
没有守护重生的责任和重担,吹吹唢呐就有钱赚。
不过,我内心还是产生了些许疑虑。
这升仙会之前百年难遇,后变五十年一届,现在居然缩到二十年,仙界是有多缺人才?

-11-
事实证明,仙界不只缺人才,连人都缺。
我那绿茶废物的小师妹苏灵,居然被仙人看中飞升了。
听到这个消息时,我正在给棺材刷漆,惊得差点一锤子砸穿棺木。
「不是,她连金丹都没到,居然能飞升?」我气得把刷子扔进漆桶:「那仙人怕不是个睁眼瞎!」
正咬牙切齿间,远远看见柳青朝我的丧葬店走来。
我撸起袖子准备干架,没想到他开口第一句却是:「师姐,你……最近过得可好?」
这突如其来的关心把我整懵了,下意识回道:「挺、挺好的。」
心里却警铃大作,黄鼠狼给鸡拜年,准没安好心。
柳青神色悲戚,沉声道:「那师姐可愿回宗门一趟?大师兄……没了。」
我难以置信,按理说大师兄吐出噬心蛊后,只要好生调养就不该有事,怎么会突然没了呢?
柳青声音发颤:「师兄是靠自断心脉强行破蛊,元气大伤,自那天之后一直在昏迷。」「今早咽气前,还喊了声你的名字。」
「我什么都没做!」
我猛地后退一步:「别想栽赃我!」
他苦笑:「小师妹得了机缘,师父去送她,现在竟都没了消息,又遇这种事,大家也有些六神无主,想请师姐去主持大局。」
「若师姐不愿,就只当照顾你生意,去送师兄一程。」
柳青掏出一个鼓鼓的荷包,放在柜台上:「毕竟,宗门确实是亏欠你。」
我踏进妙音宗的大门,迎面撞上了陈瑜。
「谁让你带她回来的?」
他一把拽住柳青的衣领,双目赤红,「她既已离宗门,这里的事就与她无关!」
「你带她一个外人回来做什么?」
我懒得理他,径直走到灵前。
前段时间还好好的人,现在突然躺在棺椁里,我的内心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吹什么好呢?
还是大出ṭûₓ殡吧。
唢呐声响起时,我突然看见大师兄的魂魄站在棺椁旁,面容扭曲地朝我们嘶喊:「跑,快跑!」
「别回来!」
音乐戛然而止,我盯着大师兄扭曲的魂魄发问:「师兄,到底怎么回事?」
其他人茫然四顾,显然看不见这诡异的一幕。
大师兄的魂魄露出欣喜的神色。
宗门里只有元婴境界的玉衡子能见鬼魂,但自从他送苏灵上天后就迟迟未归。
他号叫了一上午,已心生绝望,没想到我竟能也看见他。
可就在他张口欲言时,异变陡生。
一道刺目的金光从他灵体内迸发,那光芒看似神圣,却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扭曲感。
大师兄的魂魄像被无形的手撕扯着,一点点朝着天际飘去。他发出嘶吼和那金光抗衡,但终是不敌。
就在将要魂飞之时,他忽然看向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向我冲来,猛地撞入我的唢呐。
「对不起…师妹…」
我怔怔Ţŭₘ的看着手中的唢呐。
原本普通的铜器此刻泛着幽光,表面浮现出细密的血色纹路。
这是,以魂祭器。

-12-
当初为了给他们添堵,我骗他们我的唢呐是个法器。
却没想到竟一语成谶。
别的弟子看不到刚才发生的一切,见我突然停声,开始自言自语,只觉我装神弄鬼,拿钱不办事。
尤其是陈瑜,不顾柳青阻拦,硬把我赶了出去。
我浑浑噩噩地回到丧葬店。
大师兄入宗门时间最早,我刚来时年龄尚小,他也是又当爹又当妈地照顾我。
他自诩为师傅的亲传弟子,可我展现了惊人的天赋后,师父对我赞赏有加,寄予厚望,丹药和灵草都紧着我先,他便对我略有微词了起来。
我这种先天奇才,或许确实碍了他的眼,让他在我落难时狠狠踩了我一脚。
他修炼刻苦,但天资不足,修炼等级在一众同门中算是落后。
但我没想到,他意志力竟如此坚定,能冲破那噬心蛊。
他不是个善人。
但罪不至此。
我摩挲着唢呐,感觉头疼欲裂。
那金光到底是什么?居然能够吸魂抽魄。
深夜,一阵响动突然惊醒了我。
像是有人跌倒,又像是重物落地。
我抄起唢呐摸黑下楼,却见柜台旁蜷缩着一个血人。
「师姐……」
那声音细如蚊鸣,却让我瞬间清醒。
拨亮灯烛,只见苏灵浑身是血地瘫在地上。
原本白嫩的皮肤此刻布满可怖的伤痕,胳膊和腿扭曲成奇怪的形态。
她脸上血泪交织:「我不知道该找谁了……」
当初她巧遇机缘,见那霞光万道,琼楼玉宇,仙鹤翩跹,祥云缭绕,她满心欢喜,以为ţŭ₀终于一步登天。
仙人含笑邀师父入内殿叙话,命仙童引她去练功室静修。
途中她借口更衣折返,却在回廊拐角处,看见那位慈眉善目的仙人五指成爪,正贪婪地吞噬着师父的修为。
师父浑身抽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转眼间便化作一具枯槁干尸。
仓皇逃窜间,她闯入那练功房,却发现里里外外画满透明的法阵,竟是打算把他们活生生炼化。
「师姐……」
她靠在我怀里,鲜血不断从嘴角溢出。
「我真傻,师父也真傻,自以为天降机缘,可天下哪有一步登天的美事?」
「但是师姐,你太耀眼了,耀眼到连师父都害怕。他常说,再过几年,修真界就只知妙音仙子,不知妙音门了……」
我怔怔地看着她。
小师妹是被我捡回来的。
她进门的时候面黄肌瘦。我日日给她熬粥炖汤,把她养得白白胖胖。她在修炼方面颇有天分,但总是贪玩偷懒,想投机取巧,为此我不知道打了她多少手心板。我真的把她当作我的妹妹来看待,直到她和师父狠狠地背刺了我。
在我眼中,每个人都是一颗希望的种子,我只想为他们遮风挡雨,看他们茁壮成长。却不知有人站在树下,还会嫌树荫太浓,怨枝干太高。
「师姐,我好后悔,因为一己私欲逼你至此。」
不知是不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苏灵居然破天荒的和我道歉。
「别说了。」
我撕下衣袖,试图帮她包扎伤口:「我没有修为,救不了你,这是你的因果报应。」
「你走吧,去找能救你的人。」
苏灵突然笑了,染血的手抚上我的脸颊:「师姐,我走不了,那仙露里下了咒,活着吸食修为,死了吞噬魂魄。」
说着,她将一枚莹润的丹药塞进我口中:「这是我从丹房偷的,或许能修补你的经脉。」
丹药入口即化,一股暖流涌向四肢百骸。
她握住我的手,我感觉到另一种能量充盈了我的全身:「我这修为,与其被他们吸食,倒不如送给你。」
「我一直在抢你东西,这可是第一次送你东西,你不许不收。」

-13-
自那场大战后,三界皆遭重创。
魔族被迫另辟蹊径,开辟新的修炼之道,人间修士们则苦苦维系着传承,在日渐稀薄的灵气中艰难求索。
唯有那九重天上的仙人们,依旧醉生梦死,歌舞升平。
直到某一日,他们惊恐地发现仙殿的琉璃瓦开始褪色,瑶池的仙水逐渐干涸,就连那亘古不灭的明灯也一盏接一盏地熄灭。
于是他们将贪婪的目光投向了下界。
那里有数以万计的修士精魂,有蓬勃旺盛的生灵血气。
都是绝佳的,养料。
我的心猛地一沉,终于明白那些跟着我的亡魂为何久久不散。
他们不是不想入轮回,而是不能。
事关重大,我一人也拿不定主意,思来想去,决定去找秦墨商量商量。
到了醉仙楼却得知,他三日前已赶回魔界。
之前见过的魔族小姑娘认出了我,跑上来委屈地拽着我的手。
「姐姐,不知怎的,那关押上古凶兽的结界突然破了个洞,已经有几十头挤出来出来祸害人间。」
「我们这和平本就维持不易,现在他们都觉得我们是故意的。」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见街上修士们三五成群,对着她们指指点点,眼中满是猜忌与愤恨。
小姑娘说着说着,眼泪就要掉了下来。
突然她像是想起什么,猛地抬头:「姐姐,你是妙音宗的吧?」
「妙音宗昨天也出事了!」
小姑娘的话让我心里一惊,犹豫一瞬,我便朝山门的方向走去。
那些同门曾经欺我辱我,我和他们早就没有了情谊。可这几天经历的生离死别实在太多,我竟有些担忧和恐惧。
当我赶到妙音门时,眼前的景象让我彻底呆住了。
短短三天,这里已经变得面目全非。
山门倒塌,殿宇倾颓,到处都是焦黑的痕迹。那些曾经郁郁葱葱的灵草园,现在只剩下满地灰烬。
我踉跄着走在熟悉的青石小路上,每一步都踩在血泊里。脚下横七竖八地躺着数十具尸体,有被利爪撕碎的,有被毒液腐蚀的,有几个年轻弟子抱在一起,像是想要互相保护,却终究难逃一死。
最令我窒息的是,每一个死去的同门魂魄都飘荡在原地,他们茫然地徘徊着,似乎不明白自己为何无法离开。
我走过时,他们齐齐转头望来,开始一声声唤我师姐。
我参加的葬礼没有上千场也有几百场,但也被这个场景逼得快精神崩溃。
我迫不及待地想逃离这个地方,却突然听到了微弱的呻吟声。
循声望去,在一堆死人下面,竟还有个半死不活的人。
那是,陈瑜?
他半边身子已经血肉模糊,却还死死攥着一柄断剑。看到我时,他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嘴唇颤抖着,似乎想说什么。
我蹲下身,听见他气若游丝地说道:「你最终,还是回来了。」

-14-
陈瑜是一个异类。
妙音宗抚琴弄箫,而他是个剑修。
他原本是仙剑门的小少爷,自幼锦衣玉食。
那一日他不过是溜下山,去买一串糖葫芦。
回来时,仙剑门已成焦土。
他在废墟中不吃不喝跪了三天。
直到大雪封山,一个路过的白衣女子强行将他带走。
他进了妙音宗,却始终格格不入。
别人练琴,他练剑;别人参悟音律,他琢磨剑招。
掌门放养,同门小声嘲笑,只有大师姐会替他挡下所有刁难,甚至为他请来一位剑修师父。
那是天剑阁年轻一代数一数二的佼佼者。
据说大师姐求了人家三天,又替对方闯了一处凶险秘境,才换来对方点头。
然而,那位剑修指导他不到两年,便因天资卓绝,被选拔上天。
临行时那人交给他一块玉石:「我总觉得此事蹊跷,若这玉石光芒熄灭,便说明我已遇难。」
他觉得小师傅多虑,可不久,那玉石光芒果真熄灭。
他突然想起,仙剑门灭门时,他哥哥留下的一行血书:上天有异。
上天有异?
是那九重天出了什么问题?
他便留了心,却发现人间元婴以上级别的人竟寥寥无几。
一场场的升仙会,一次次的选拔,被选中的人从此便了无音讯。
他不敢说,也无人可说。
他不在乎妙音宗存亡,不在乎那些嘲笑过他的同门,甚至不在乎这天下苍生。
可大师姐天资卓越,修炼刻苦,不过百年便已结金丹,下一步就该突破元婴了吧。
他望着大师姐在月下练琴的身影,酒后壮着胆试探:「若是修炼到头来一场空,师姐可还愿意继续?」
月光清朗,大师姐笑得明媚:「说什么傻话,不修炼怎护得住这芸芸众生?护得住你们?」
可是师姐,修炼最终只有死路一条。
呆在修仙宗门,还不如做个寻常百姓安全。
后来大师姐被诬陷时,他故意撺掇大师兄折断了她的手指。
看着她眼Ťũⁿ中绝望与恨意翻涌,他反而松了口气。
恨我们吧,最好恨到折断所有念想,就此离开宗门,永世不归。
大师姐离开后不久,魔兽便踏破山门。
他本已收拾好行囊准备跑路,可当听到第一声惨叫传来时,手中的包袱却突然变得千斤重。
「真是……多管闲事。」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却还是拔剑出鞘。
剑锋划过石板路时,他恍惚又看见那个雪夜里,白衣女子朝他伸来的手。
如今山门将倾,他竟也学着她当年的样子,迎着漫天血火而去。
这一去,便再没法回头。

-15-
我跪在血泊里,陈瑜的身体在我怀中一点点变冷。
过了许久,一滴泪从脸颊划过。
陈瑜他终究是不一样的。
他是我的师弟,却又不只是师弟。
情窦初开时,我曾送了他我亲手编的同心结,他接过后面色如常,当晚却翻进我屋里,往我手里塞了一支精美的白玉簪,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师姐,我可以帮你戴上吗?」
后来他与苏灵交好,为讨苏灵开心,将那同心结扔进火盆。
灰飞烟灭间,他嘴角噙着笑,仿佛在嘲弄我天真的心意。
我曾不解他为什么这样对我,却一直都没有问出口。
现在,好像也没有问的必要了。
我轻轻合上他染血的眼睫,起身时,一个褪色的同心结突然从他破碎的衣襟里滚落,红线早已泛白,穗子也散了半边。
「陈瑜,你这辈子真是活该……」
再回到丧葬店时,我竟看到许久不见的秦墨站在柜台旁。
他指尖轻叩着桌面。茶盏里的龙井早已凉透,似乎等了我很久。
我径直走到他面前:「妙音宗的人全死了。」
他愣了一下,垂下眼睛:「对不起。」
「结界不是我们打破的,我已经尽力去击杀凶兽了。」
「你看,我也受了很重的伤。」
他给我展示他胳膊上狰狞的爪痕,皮开肉绽,冒着诡异的黑气。
我毫无波澜:「你其实可以自愈的吧。」
那是三天前的伤,以他的修为,早该连疤都不剩。
又在我面前装可怜。
「我有事要和你商量。」我取下唢呐,吹响一个短促的音符,小小的店铺顿时挤满了半透明的魂影。他们安静地站着,有的身上还带着兽爪的贯穿伤。
见这场景,秦墨惊叹道:「你还真是天赋异禀!竟已学会运用拘灵遣将!」
「这不是拘灵,是救灵。」
我抚过唢呐上浮现的血纹:「天上有个大阵,他们无法入轮回,若我不收着,他们要不被炼化,要不就被吸走了。」
我望向窗外,暮色中的九重天泛着不正常的金红色:「吸的魂越多,这唢呐就越强。」
「不过,我还没怎么用过。」
「屠我妙音门的那头凶兽不是还没抓到?一会儿带我一起去吧。」

-16-
密林中,我们寻到了那凶兽的踪迹。
见有人来,凶兽露出獠牙,向我们直直冲来。我吹响唢呐,那凶兽被音浪逼得连连后退。秦墨飞身向前,手起扇落,凶兽便被切成了肉块。
可我觉得有点不对劲。
它死得太轻易了。
那爪牙能撕碎妙音宗护山大阵,怎会被我那么轻易用唢呐逼退?
我蹲下身,拨开血肉模糊的尸体。
碎肉间,赫然露出一角黄纸,用朱砂画着诡异的符文。
秦墨用扇尖挑起符纸,脸色骤变:「是傀儡符。」
他猛地抬头望向天际,「真的凶兽在别处,他们在用这些假货拖延时间!」
远处传来地动山摇的巨响,已经被修好的结界突然裂开一道缝隙。
我看见一头山岳般的黑影正在撞击结界。每撞一次,裂缝就蔓延数里。而它们头顶,几个金甲仙人正不断往凶兽身上打著法诀。
手中的唢呐突然滚烫如烙铁,秦墨的折扇展开,扇骨间寒光闪烁。
「看来今日是场苦战。」他轻笑一声。
话音未落,我们已同时出手。
唢呐音浪如刀,将最先扑来的金甲仙人逼退数丈。秦墨折扇翻飞,每一击都带着凌厉魔气,生生洞穿一名仙人的胸口。
仙人陨落的瞬间,化作漫天金色光点。
诡异的是,这些光点竟分作两股,一股被唢呐贪婪地吸入,另一股则如涓涓细流,缓缓汇入我的经脉。
有了这些意外收获,我们愈战愈勇。
那头凶兽虽凶威滔天,但在我们合力之下,终究赶在结界崩溃前将其击毙。
秦墨收起折扇,眼中带着的赞许:
「你当真是修幽冥道的圣体。」
「这些仙人,倒像是专门为你准备的补品。」
「我也没想到,这些所谓的仙人竟比纸糊的还不堪一击。倒是那凶兽……」
「那是自然。那些凶兽都是上古时期就被封印的孽畜,凶性难驯。就连我们魔族都觉得棘手,才一直用结界封着。」
秦墨手指轻抚在结界裂纹上,一边修补,一边向我解释。
话音未落,头顶突然炸开惊雷般的巨响。
我抬头望去,三头数丈高的凶兽裹挟着破碎的结界碎片向我们扑来。
秦墨脸色骤变:「姜蕊,退后!」
可已经来不及了。
他一把将我推开,我踉跄着跌出数丈,眼睁睁看着他的折扇迎上最先袭来的利爪。
咔嚓一声,扇骨寸寸碎裂,他闷哼着后退,嘴角溢出一丝暗红血迹。
方才苦战已久,修补结界又耗去部分魔力,此刻倒像是强弩之末。
另一头凶兽趁机扑来,利爪贯穿他的肩膀,鲜血喷溅。他咬牙挥掌,魔气炸裂,硬生生将那凶兽的头颅轰碎半边。
可第三头凶兽已至!
「噗嗤——」
我看着那沾血的爪尖从他后背透出,滴滴答答落在地上。秦墨低头看了看,竟低低笑了:「真是狼狈。」
唢呐发出刺耳鸣响,音浪将凶兽暂时逼退。
我冲过去接住他下滑的身体,手掌瞬间被温热的血液浸透。
「快走!」他使劲推我:「你打不过的!」
我紧紧地抱着他不放手,却感觉到掌心的躯体正在消散。
就像他说的那样,魔死了之后,什么都留不下。连躯体都化作一片尘土,被夜风吹散在虚空之中。

-17-
远处,三头凶兽缓缓站起,兽瞳死死锁定了我。
它们低伏着身躯,利爪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随时准备扑杀而来。
就在此时,天地间骤然一静。
一股令人窒息的威压从天而降,连凶兽都不安地后退了半步。
我抬头望去,只见一道修长的黑影凌空而立。
「真是丢人。」
他淡淡扫了一眼我的方向,随后抬眸看向逼近的凶兽,唇角勾起一抹森冷的笑意。
他修长的手指凌空一点。
霎时间,天地变色,三道漆黑如墨的锁链自虚空中暴射而出,瞬间贯穿三头凶兽的头颅。
那些方才还凶威滔天的孽畜,此刻竟连哀嚎都来不及发出,便轰然倒地,化作团团黑雾被锁链吸收殆尽。
魔尊优雅地收回手,转身看向我时,眼中的血色渐渐褪去。
「小丫头,本座记得你,你会吹唢呐。」
见我不语,他走上前:「怎么,你是在为秦墨难过?」
「他前几日受了重伤,否则也不至于陨落在此。」
我摇了摇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唢呐:「魔族没有魂魄,他那些修为白白消散,怪可惜的。」
魔尊低笑出声:「你果然特别。」
「难怪那秦墨一直在本座面前引荐你。」
见我神色惊讶,魔尊挑眉:「你竟不知?」
随即恍然:「那他是怎么跟你说的?」
「他说……」我抿了抿唇:「说魔尊仰慕我许久。」
「呵。」魔尊嗤笑一声:「这狐狸,倒是惯会骗人。」
「有时间去醉仙楼看看吧,他或许有东西留给你。」
人间动荡,连醉仙楼也撑不下去了。
我踏进这座曾经繁华的楼阁时,雕花窗棂上积了厚厚的灰,大堂里空荡荡的,只剩几张东倒西歪的桌椅。
那个见过的小魔族姑娘从二楼探出头,朝我招手:「姐姐,这边!」
她一路带我去了最高层的房间:「这是右使大人住过的屋子。」她轻声说:「他说,若他不在了,就留给你。」
房间正中,我的焦尾琴静静躺在那。
琴身被擦得发亮,断掉的弦都换了新的。
只是,我不会再弹琴了。

-18-
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人修仙了。
地脉断裂,灵力枯竭,连年大旱让赤地千里。那些曾经辉煌的宗门,经常一夜之间满门死绝。有幸存者说,曾看见一个白袍女子鬼魅在尸骸间游荡,还传来阵阵唢呐声。
「是修仙者惹怒了苍天!」
人们这样说着,砸碎了石碑,焚毁了功法阁。
那些曾经的修者,有的堕了魔,有的放下法器,学着凡夫俗子耕种织布,只为养活一家老小。
直到这一日。
天边突现金色祥云,仙乐缥缈。百姓们跪地痛哭,以为上天终于来拯救众生。
我站在屋顶,盯着他们,双手止不住地颤抖。
不是恐惧,而是兴奋。
「终于,等到你们现出真身了。」
这些年,我走遍人间每个角落。
那些被天上选中之人的魂魄,那些无法入轮回的灵魂,都被我悄悄收进唢呐。
自从上次与秦墨联手击杀仙人后,他们就再不敢真身降临,只派傀儡来收割。
可惜,那些傀儡根本抢不过我。
仙人们的仙宫需要维持,他们的修为需要精进,那些傀儡也需要喂养。
只出不进的日子,终究把他们逼到了绝路。
云端的仙人开始诵念咒文,转眼间一张大阵在天空展开。
地面上的百姓还沉浸在见到天神的喜悦中,脸上挂着虔诚的笑容。
突然,他们的表情凝固了。
剧烈的疼痛席卷全身,双手青筋暴起,七窍中渗出的光流出来。
仙人竟已经馋到连普通人都不放过了吗?
我的手按在唢呐上,猩红的纹路已经爬满铜管的每一寸。
诸位,该清算了。
最近的仙人应声而倒。
音浪如刀,直接贯穿了他的眉心。
那仙人甚至来不及惨叫,金甲便如脆弱的陶器般片片剥落,露出内里干枯如柴的躯体。
他们飞升得太久了,只顾着逍遥取乐,疏于修炼,离了天上那些禁术和阵法,竟如此不堪一击。
我冷笑一声,音调陡然转急,十几位仙人被拦腰斩断。
数千ŧṻ⁽道金光朝我袭来,却在距离三寸处被突然出现的黑焰吞噬。
魔尊踏着虚空而来,嗤笑着捏碎一颗仙人的头颅:「这种阴毒手段,竟是连我都自叹不如。」
「若他们还自称仙人,那我岂不成了救世主?」
目光所至的仙人很快被清理殆尽。
仰头望去,天穹深处,那道笼罩天界的金色大阵正在缓缓运转。仙人们站在阵眼之后,冷眼俯视, 仿佛笃定凡人永远无法触及他们的领域。
可今日, 我偏要这高高在上的天,听一听凡人的丧歌!
我深吸一口气,咬破了自己的舌尖。
血珠顺着铜管纹路蜿蜒而下, 暗沉的血纹突然活了过来,如蛛网般在我手臂蔓延,每一道纹路都像烧红的铁线烙进皮肉。
「呜—」
音符撞上大阵, 大阵毫发无损。
天穹之上,有仙人冷笑:「区区蝼蚁,也妄想撼天?」
可他们忘了。
蝼蚁虽微,聚沙成塔。
陈瑜的剑意率先斩出,如寒星破空,无数剑意凝成的长河紧随其后, 如直冲云天, 硬生生在阵法上撕开一道裂痕。
符修们化作漫天金符, 如蝶群般附着在裂缝边缘。随着刺目的雷光炸响, 蛛网般的纹路在苍穹上急速蔓延。
体修的拳风接踵而至。那凝聚了毕生修为的一击, 让整片天穹都为之震颤。
越来越多的力量从我唢呐中涌出。
百万修士, 千万百姓, 无数被我收纳的亡魂此刻都化作流光,前赴后继地撞向九重天。
咔嚓——
细微的碎裂声响起,随后如雪崩般蔓延。
天, 碎了。
仙人们惊恐地后退。
他们的金甲消融,露出内里腐朽的真容。有人试图掐诀抵抗, 却被反噬的魂魄缠上;有人转身就逃, 却被倒灌的灵力洪流追上, 撕成碎片。
九重天的宫殿在魂潮中坍塌。
玉柱断裂,金瓦纷飞。
碎片从天空纷纷坠落, 化作灵气撒向人间。
干涸的河床重新涌出清泉,枯萎的灵木抽出新芽,破碎的大地开始愈合。
我举起唢呐,吹响了往生引。
天阵已破,那些被困多年的魂魄终于得以解脱。
他们化作点点萤火,有的向我颔首致意,有的扑向仇人撕咬, 更多的则随风散去,重入轮回。
唯有一缕魂魄, 萦绕在我指尖, 久久不肯离去。
「走吧。」
我轻声道:「都结束了。」
魔尊不知何时站在了我身旁, 玄色衣袖在风中猎猎作响。
「满意了?」他挑眉问道。
我没有回答, 只是看着掌心开裂的唢呐。
铜管上的血纹正逐渐消散, 那些陪伴多日的亡魂, 终究都走了。

-19-
「师父,我们的宗门为何要建在这?」
一个小修看着一片光秃秃的废墟不解发问:「这里什么都没有啊。」
白衣女子挠了挠头。
该从哪说起呢?
从前, 这里有个妙音宗。
妙音宗里的大师姐是个千年一遇的天才。
既能弹琴, 又会吹唢呐。
她还有几个同门,大师兄没啥天赋,三师弟是个剑修,小师妹是个绿茶。
妙音宗山脚下还有一个醉仙楼, 他们的老板成日拿把扇子晃来晃去,笑起来像狐狸一样。
只是,现在这里什么都没有了。

THE END
喜欢就支持一下吧
点赞4 分享
评论 抢沙发

请登录后发表评论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