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那天,四海八荒都沉默了。
万年来,作为昼夜之神,我爹都谨守本分。
直到我出生的那天,笑眯眯的看着我爹打了个响指。
天,亮了……
我又打了一个响指。
天,黑了。
天亮,天黑,天亮,天黑……
我开心地打着响指。
天下乱套了。
《逐月》
-1-
我出生那天,四海八荒都沉默了。
我爹是威风凛凛的上古之神烛阴。他掌管白天和黑夜。他睁开眼睛,天下就变成了白天。他闭上眼睛,天下就变成了黑夜。
直到他遇见了我娘巫阳。我娘是不死族巫氏的小小姐,巫氏以不死药闻名。
不死药不是吃了就不会死,而是可以将濒死的生命从死亡边缘拉回来。
巫氏在神界也是颇有名声。除了偶尔替仙神友人问诊外,每一百年,对外出售一颗不死药。
而最近这一颗,就卖给了我爹。
他买这药,是为了救自己的坐骑蛩蛩。
说来也奇特,我爹没什么朋友,唯二那个叫夸父。
夸父每天跟太阳较劲,四海八荒人尽皆知,追了多少年了,太阳女神也没有看他一眼。
我爹倒是跟太阳关系不错,毕竟他一睁眼太阳就得工作了。
那日,夸父借了我爹的坐骑蛩蛩去追太阳。
女神没追到,蛩蛩一身白毛烧得黢黑,回来的时候就只剩一口气了。
气得我爹一尾巴把夸父扫到了东海里,宣布一百年闭门不见。
于是,我爹用百年灵力,向巫氏换了一颗不死药。
我娘说,那一天,她捧着不死药送到爹修炼的钟山。
我爹对她一见钟情。
眼睛一天一夜都没闭上。
这一天,黑夜迟迟……就没有到来。
这是四海八荒第一次陪着我爹失眠。
万年铁树开花了,全世界都要陪着不睡觉!
反正后来,神仙友人们为了能正常睡个好觉,各种助攻。
终于,我娘嫁给了我爹。
-2-
我娘怀了我整整 30 年。
我出生那天,整个钟山从上到下围满了仙人。
倒不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
是我爹。
从我娘羊水破了那一刻开始,他紧张到一直闭着眼睛不敢看。
那一天,四海八荒的天都是黑的。
仙友们有的举着火把,有的施法幻化出点点荧光,蜂拥而来。
整个钟山围满了仙妖。
都想来看看,这个让万年不动情绪的昼夜之神又一次破防的娃,到底是个什么奇葩。
后来我出生了。
用我爹的话说,是个白白胖胖的小闺女。
一出生,接生的婆婆把我送到我娘怀里。
我乐呵呵地伸出手,打了一个响指。
天…亮了……
我爹吓得睁ŧûⁿ开了眼。
然后,我又打了一个响指。
天,黑了。
天亮,天黑,天亮,天黑……
我开心地打着响指。
四海八荒都沉默了……
我爹的神力,遗传给了他唯一的宝贝女儿。
他疯狂地睁眼闭眼,然而昼夜并不为他所控。
他就这样,提前退休了。
-3-
我爹他从出生就谨守本分,除了遇见我娘,基本没有什么情绪波动。
可是自从我的出生,带走了他与生俱来控制昼夜的能力。
四海八荒突然发现,这烛阴大神,原来是个话痨!
憋了亿万年的情绪,在神力被带走那一刻爆发。
他拉着我娘,开始絮絮叨叨。
讲他老婆是多么辛苦才生下这个孩子,他自己这些年,忍着各种情绪保持心境平和有多么不容易……
直到太乙真人一记拂尘横在他们中间:
「我说烛阴啊,要不要先管管你的女儿?」
众仙友纷纷插嘴:
「是啊是啊,我们的眼睛都快被晃瞎了!」
「这可如何是好,太阳女神已经累晕过去了……」
一片混乱中,我爹封印了我的部分神力。
世界这才恢复正常。
而我的归属,却各方争论不休。
我爹认为,既然我天生继承了他的神力,那么就应该做这司昼夜之神。
而我的姥爷巫重却不这么认为。
因为,我还是巫山这么多年来,继我娘以外,第二个新生的女娃。
用我姥爷的话说,巫山医仙世家,不死药秘术传女不传男。
我娘本就是巫山现任不死药传人,已经被我爹给拐跑了。
这下一任继承人,怎么也应该留在巫山吧!
最后,还是女娲娘娘出面,亲自把我抱回膝下抚养:
「都别争了,这孩子我带走。至于以后怎么发展,让她自己选吧。」
于是,我就被寄养在了女娲膝下。
我跟着女娲生活了一百年,一直在天空之境修行。
自从娘生下我,我爹肩上的担子突然没了。
他仿佛变了一个人,拉着我娘游山玩水逍遥快活去了。
每隔几年回来看看我,送我一些搜集来的小法宝。
而我,自从继承了父亲的神力,女娲娘娘就在我腰间挂上了一个漂亮的小漏斗挂饰。
每隔 12 个时辰,漏斗漏尽的时刻,我的神力也会恢复片刻,这时我要打一个响指让世间昼夜更替。
娘娘说,我的神力极不稳定,如果不加以疏导,恐会变得不可控制。
在还未找到彻底的解决办法之前,她会先封印我的部分神力。
其实按照辈分,女娲娘娘是我的奶奶辈。
但是我更喜欢叫她姐姐。
因为,她的宫殿里,住着一个非常漂亮的小哥哥。
「姐姐,这都一百年了,小哥哥怎么还在睡呀?」
我趴在小哥哥床前,数着他长长的睫毛,一根,两根……
「太阴当年为救世耗费了太多神力,所以身体进入了龟息状态,已经上万年了。」
女娲娘娘掖了掖太阴哥哥的被角,仿若是自言自语,声音越来越小:「你这孩子,怎么就喜欢围着他转呢,果然同体质的人会相互吸引……」
这世间昼夜,本是自然更替的。
而如今需要有神明分辨的主要原因,是因为太阳神羲和在创世之初就有了神性,而她的哥哥月亮神太阴却一直沉睡。
当年共工在撞倒不周山之前,曾复制出ƭù³九个太阳,是月亮之神耗费所有神力,灌注到一个叫后裔的人身上才解决了危机。
太阳神归位,而从此他便开始沉睡。
女娲娘娘为了世间昼夜正常更替轮换,便造出了我爹。
他的力量可以暂时屏蔽掉太阳的光华,露出一轮虚幻的月影。
实际上,月亮并不在那里。
他一直沉睡着,从未苏醒。
所以自从我爹司昼夜以来,昼夜如常,月却再也无阴晴圆缺。
-4-
我看着眼前沉睡的哥哥流口水。
月亮哥哥这么好看,为什么一直不醒呀。
「烛月每天都在等你醒过来呀,太阴哥哥。」
「烛月的名字是自己取的哦,这个月字就是月亮的月!」
我踮起脚,想把太阴头顶挂着的一片落叶取下来。
这天空之境永远都是一副春意盎然的样子。
女娲姐姐把太阴安排在一间静谧的宫殿中,床边就是大大的木质窗框,窗外有一颗巨大的月桂树。
如果他醒着,眺望远处,就能看到每天的日升日落。
每天日落后,太阳神羲和姐姐都会来看他。
而我,都快一百岁了,还是个小矮墩墩,连取一片叶子都要踮脚。
我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呀。
虽然我现在是个小矮墩墩,但是在天界,那也是人人都喜欢的。
而且,我不仅暂时继承了父业,做了司昼夜之神,同时还承袭了巫山医家的传承。
姥爷每一个礼拜都会上天来找我,向我传授巫家的家传医术。
我在巫山有五个表哥。
当时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掰着手指数了好几次,才记清他们的名字:巫彭、巫抵、巫履、巫范、巫相。
五个哥哥经常同姥爷一起上天来找我玩。
也是上个礼拜,他们拉着我神神秘秘躲起来说:「小月,爷爷和我爹他们最近在筹备你的百岁生辰宴。」
「我在门外偷听到,爷爷说,咱们巫家的不死药,是用嫡传女子的心头血做成的。」
巫相哥哥年纪最大,是大伯的儿子,也会协助处理一些家族事务,他对着我的耳朵小声说道:「不过,听了一半,后面我就被我爹打了一顿,你百岁生辰的时候应该就会知道啦。」
我趴在太阴的床前,思索着巫相哥哥的话。
心头血,不死药……
眼前躺着的少年,万年前就是这副墨发如丝,长眉若柳,身如玉树的模样吗?
我看着他在这躺了一百年,每天对着他说我这一日的所见所闻。
有时候,会觉得他就像是世界上另一个我。
出生就有必须要完成的使命。
而后,背过身去。
取了一滴心头血,真真是有些疼。
眼前整个世界都开始旋转,我忍着不适,将那滴血喂入太阴嘴里。
眼前,渐渐开始漆黑一片……
失去意识前,我好像听到一个声音在说话:
「你这小女娃娃,在我耳边絮叨了一百年……」
「哎,你怎么……」
一阵瓶瓶罐罐被推倒砸在地上的声音……
「女娲!」
「她……她怎么突然长大了!!!」
-5-
醒过来的时候,我一睁眼,床边围满了一圈的脑袋。
连在外游历的爹娘都在其中。
「爹、娘、姥爷、舅舅、哥哥们,我……」
我撑着一丝力气让自己半坐起来,咦?我扶着床沿的手怎么好像变大了……
我娘一把抱住我,又将我按回到床榻上:
「躺了大半个月,你就不要折腾了。元气大伤,你的身体还且够调养呢。」
看着这一双双关切的眼睛,我认真地数了一圈,平时形影不离的五个哥哥,好像少了一个:
「巫相哥哥怎么不在?」
几个哥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是巫范哥哥站出来说道:
「他被爹打屁股打烂了,估计要在床上躺上十天半个月吧。」
吵吵嚷嚷了半晌,爹娘将众人都赶回房,又唤人布了菜。
我坐在梳妆台前,默默地梳头,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呆愣住了。
镜中是一个十几岁模样的少女,有一双明亮的眸子,五官与之前的我有八分相似。
只是现在已经褪去了原本婴儿肥的小圆脸,也梳不了萌萌的两坨一左一右的小发髻了。
低下头,看看自己的肚子。
得嘞,萌萌哒小奶肚也没了。
不开心!
边吃着饭,边听我那好久没见的爹吐槽巫相哥哥的不靠谱。
众仙人常说我爹儒雅、端庄不爱说话,是四海八荒有名的「哑巴美男」。
我怎么觉得他们说的不是我爹,在我心里太阴哥哥才是标准的「哑巴美男」嘛,我爹就是个话痨啊!
娘边给我夹菜边安抚我爹,就像安抚小朋友那样。
我在一边撇嘴,秀恩爱,没眼看!
原来关于不死药,巫相哥哥只听了一半。
咱们巫族女子,百岁后才能取心头血作为药引,以巫族世代养的一种神草为辅助,炼成丹药才能激发药效。而在未满百岁前取心头血,对巫族女子伤害极大。
本来每位女子,都可最多取三滴心头血为药引。而我,这个还未满百岁的小傻子,此生都不能再取血了,否则危及性命。
并且,这心头血是带有毒性的。直接给人喂下,人会承受不住药性当场死亡。
而太阴哥哥也是命大,作为万古之神,本身的神力也带有疗愈属性,我这一滴血不知为何,将他从万年沉睡中唤醒了。
只是听说,他的身体状态大不如前。姥爷在我昏迷期间也去调养过一次,总之,不太好。
听到娘说起太阴苏醒,爹担忧地看了我一眼,好像想说什么,又什么都没说。
「我昏迷这半个月,昼夜又失衡了吗?」
边吃边咬着筷子,我都不敢想,这天上人间又有多少人要来骂我。从出生那一刻开始,这就像是刻在我骨子里的一份责任。
「你的能力,跟着那滴血一起,都还给了太阴。月神归位,现在昼夜已由月神和太阳神正式接管。」
爹摸摸我的头接着解释:「我的好女儿,你以后就当一个无忧无虑的小神女,什么都不要想,什么都不要操心。这昼夜之神,再也不是你的束缚了。」
大概知晓了这半月来的全部经过,我的百岁生辰也在昏迷中度过了。
姥爷说要为我补办一场生辰宴,想想,我还是拒绝了。
虽然家人们都没说,但是从其他仙友口中得知,虽然月神归位,但是我的昏迷还是让天地暂时出现了极短时间的极昼与极夜。
太阴与羲和各司其职,颇费了一番工夫,才稳住了事态。
之前女娲姐姐幻化出的那抹虚幻的月影,在每日吸收天地精华的时候也孕育了些许灵气,太阴任其留在了星河中,自从太阴苏醒,那抹月影也有了丝丝光华。
而我,除了本该早就长大的身体,在停滞了几十年后突然成长,身体里的神力好像变得更弱一点了以外,好像也没有什么别的变化。
-6-
我又回到了女娲身边。
「女娲姐姐,我回来啦!」
推开门,我还像往常一样,跑向女娲的方向。
不过,好像里面还有一个人。
女娲对面坐着一个墨发及腰的男子,身着一身月白长袍,看背影却是给我柳若扶风之感。
他们二人正在对弈,男子手指骨节修长,正在思考如何落子。
被我这一声叫喊打断了,正向我看过来:
「你这小娃娃,终于醒了。」
女娲撇了一眼他又看向我,笑眯眯的身手招呼我过去:
「你现在是大姑娘了,可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莽撞。」
「还有你,叫什么小娃娃,咱们烛月生的这么好看,已经出落成一个漂亮的大姑娘了。」
太阴笑了笑,看着我说:「在我耳朵边絮叨了快一百年的小娃娃,一瞬间突然长大了。」
我这会儿,却有些不好意思了。以前太阴躺着醒不过来的时候,我天天看着他流口水。
现ƭūₑ在大活人就坐在我面前,还是想流口水……
不过我偷偷吞回去了,太阴哥哥真好看呀。
我就这样,又在天空之境留了下来。
我给太阴重新把脉。很奇怪的是,他虽然苏醒,但是脉象给我的感觉是:他的神力就像是缺失了一块的拼图。虽然存在,但是不完整。
而我那一滴心头血所带的毒性,在他的体内消失无踪。
不过稳妥起见,接下来的时间里,我都要为他配药,再行调理。
虽然药一直没停,但是太阴的身体状况并没有改善,还是那副病恹恹的样子。
日子还是如往常一样,太阴与太阳神,每天轮值。
等他轮值归来,都是我絮絮叨叨地跟他讲,今天的所见所闻。
讲吴刚住在月影背后砍那颗月桂树,每天他一下班,我就偷偷过去施法将月桂树修复好,每天吴刚回来的时候都骂骂咧咧的……
讲我去找太上老君 pk 炼药,差点把他的丹药房的屋顶炸飞。
他依旧是那个「哑巴美男」的做派。
不过这回,他的眼睛是睁开的,整个人是鲜活的。
我说,他看着我笑。
真的想一直这样过下去。
直到有一天,我正趴在星河边。
指挥着星星一会排成「人」字,一会排成「一」字,远处星河的尽头突然出现了一只全身黝黑的狗。
然后,就出大事了。
-7-
当我急匆匆赶到太阴那里的时候,他躺在榻上,脸色惨白透不出一丝血色,被众神围绕着。
我上前给他把脉,他的神力好像又变弱了一些。
本该在他身后的那一抹月影,此时却无影无踪。
「那只狗是天狗,专吃星宿之力的。」太阴扶额蹙眉揉了揉太阳穴,紧接着向我解释道,「天狗一族追随共工多年,早在封印共工那年就葬身江河。」
原来,那条黑狗趁众人不备,幻化成一只巨大的狗影,趁太阴不备一口吞下了他身后的月影。
众神议论纷纷:
「天狗灭绝了上万年,怎么如今又突然出现了?」
「月影被吃,人间又要有灾祸了……」
月影被吃,影响了本就在临界点点上摇摇晃晃、岌岌可危的月之引力。月对人间的潮汐之力产生波动,下界恐怕又要有水患来袭。
天狗食月后不知所踪,天上人间一片混乱,人间好几处突发大水。
太阴不放心,毕竟天狗曾是共工的拥趸,得下界查看共工的封印是否被破坏。
然而,我们匆匆下界检查,封印一切如常。
只是下山后,在封印处不远的路口,遇见了一对母子。
深山老林荒郊野外杂草丛生荒无人烟猛兽横行的野外(对不起读完这句我差点一口气背过去……),为什么会有一对母子支着小摊子在经营面馆?
而且这面馆生意,好像还挺不错?
我俩挑了个有空位的桌子坐下,点了两碗阳春面,向对面一位大哥打听。
「这你们就有所不知了,自从水神共工被封印在这不周山脚下,这山里封印共工的共工台,就变成了渔民的祈福之地。出海前,咱们渔民都会过来拜拜,祈求出海平安。」
「最近四处水患增多,过来拜拜的人也多。犬姬嫂子在这开面馆多年,他们家的面味道是真的不错,你们可以好好尝尝。」
我看向在远处忙碌的妇人,她穿着一件粗布麻衣,头发绾成利落的发髻,袖子高高挽起,正向几个面碗里捞新煮好的面条。
不一会,一个看起来七八岁的小男孩,一只手端着一碗面,向我们这桌走来。
他的手很小,端着两碗面,步子迈得极稳,我在心里暗暗感叹,果然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呀。
「客官您好,我叫犬修,跟我娘在这共工台摆摊三年多了。」他顺势将两碗面放在我与太阴面前,不好意思地说道,「如果您觉得口味上有什么问题,不要客气,请一定要跟我们讲。」
太阴听我们聊了许久,他抬眸看向面前的男孩,装作不经意地问:
「你们在这共工台摆摊三年多,可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
「奇怪的事?」男孩抓抓头,眯起眼睛开始回忆起来,「若说奇怪,这共工台附近也不知为什么最近猛兽出入颇多,那日我弟弟走近路回家,居然捡回来一只通体黢黑的小狗。他居然说瞎话,非说这小狗是山神送他的。」
对面的大哥听他这么说,也哈哈大笑:
「是啊,他弟弟犬允逢人便说山神送了自己一条狗,这不周山哪有什么山神嘛,只有一个被封印的共工。不过他那条小黑狗倒是挺通人性的,碰到有人找犬姬大嫂麻烦的时候,还凶得很嘞。」
我与太阴对视一眼,在桌底偷偷握了一下对方的手,不约而同的问道:
「可以带我们去看看那条狗吗?」
-8-
我们等犬姬母子忙完,又帮他们收了摊子。
同他们一起推着一架小木车,缓缓行至他们在不周山脚下的茅草房。
还未走到跟前,就听见一个小孩子的哭声。
犬修丢下手上拿着的包袱,一边向那边跑,一边焦急地喊:
「弟弟!你怎么了!!!」
我们也加快脚步,帮犬姬将小车推至门口停好。
推开小院外的木门,映入眼帘的是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小男孩。
其中一个,跪坐在地上。
怀里抱着一只黑色的小狗,奄奄一息。
他看向我们身后的犬姬,眼泪止不住地流,带着哭腔:
「娘!小黑快死了!!」
我看向他怀里的小黑狗,正是那天出现在天空之境的天狗。
此刻,它的身量比当时小了很多,毛发也没有了光泽。
我们上前,太阴向小黑狗渡了一点治愈之力,我也掏出几颗丹药,试图能帮小狗减轻些许苦痛。
由此我们也了解到,犬允透露他曾经在附近的山脚一个洞穴,听见了山神的呼唤。
他们经常聊天,但是不见山神其人。
有一次他带着自己养的小黑去找山神玩,正值当时人间处于极昼。
洞穴突然裂了一个口子,小黑狗钻了进去,过了不久又被吐出来,那个裂口就像从没出现过一样。
后来小黑失踪了一段时间,最近回来了却状态一天不如一天。
今天,小黑突然就倒在了地上,四肢无力,再也站不起来了。
「看来我苏醒那日,波动的灵力影响了不周山的结界。」太阴向我传音,「应该是共工将天狗之魂强行打到了小黑身上,操控小黑吞噬了月影。恐怕小黑吞噬的月影之力已经被共工全部吸收。」
「不周山怕是会有大变。」
正当我们准备离开。
一转身,突然察觉这个屋子好像被人下了禁制。
从刚才我们进门开始就不知所踪的犬姬,这时候正站在门口朝着我们微笑:
「二位上神光临寒舍,还是不要这么着急走吧。」
-9-
犬修与他娘一起张开了结界Ţü⁺,将我与太阴笼罩其中。
「大哥哥,困住你我ťŭ̀⁰爹才能同我们团圆,抱歉!」他一边控制结界,一边招呼还抱着小黑狗的犬允,「快将小黑身体里的天狗之魂取出来,人骗过来了,只有天狗之魂才能重伤他!」
犬允抱着小黑狗,整个人都在颤抖。
「你们都骗我,你们说过不会伤害小黑的,为什么?为什么他快死了!」
犬姬看了小儿子一眼:
「没用的东西,跟你爹比起来,一条狗算什么?」
她操纵灵力,眼看着一缕天狗之魂裹着黑气,从小黑的身体里被拉了出来。
而小黑,彻底没有了生气。
我们俩奋力抵抗,可惜,我神力微薄并没有什么帮助。
而太阴,本就受着伤,还要保护我,被犬姬一击打在了胸口。
等我醒过来,我们俩已经躺在了一座地牢中。
「不知道外界现在情况如何,这犬姬应该就是共工的妻子,那对双胞胎是他的儿子。」太阴擦了擦嘴角的血,分析道,「利用天狗食月引诱我下界,在共工台设伏,真是好计谋。」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正想着如何自救,一ţŭ⁾个身影从远处走来。
小男孩端着饭菜,从栏杆的缝隙中递过来:「趁热吃吧。」
「你是犬修还是犬允?」说实话我对这个男孩实在是恨不起来,想救自己被封印了万年的父亲,从他的角度似乎也没有什么错。
「吃完我偷偷送你们出去。」
我俩:「???」
光速吃完,跟着他离开。
犬允用钥匙打开最后一道门,对我们说:
「打开这道门,禁制就失效了,你们快走!」
「犬允,你在做什么!」犬姬从后方追过来。
「小黑也被你们弄死了,爹为了出来居然骗我他是山神。你和哥哥一直都知道,对不对?」
「娘,这些天,天下洪灾泛滥,死了多少人。你真的要让全天下给爹陪葬吗?」
「大哥哥,你们快走,洪涝马上就要到不周山了,共工台快撑不住了!」
犬允用力将我们往门外一推,又重重关上了门。
「谢谢你们,帮我救小黑……」
-10-
等我们赶到共工台的时候,场面已经非常难看了。
共工的下属浮游,带着一众水妖与天界大军对峙,传说他能截风断雨、召唤各种异兽灵怪。
看来这些年,他一直蛰伏着,就为了等待今日这个时机。
「众将士听令,今日为了主上重返往日荣光,我等必将一往无前!」他手持一把巨大的长矛,站在一只丑陋的巨型海妖头顶上。
「万年的等待,就在今日,战!战!战!」
我爹站在阵前,衣决飘飘:
「天下大乱、洪灾肆掠,这就是你们所谓的道?就算救出了共工,这世界毁了,ṭŭ̀⁾尔等又当如何?」
「主上会带领我等重建世界。要不是相柳不知道又换了个什么身份,跟哪个神女谈恋爱去了,我等早就到了此地。本该是咆哮世间的怪物,却非要收敛爪牙做个废物!」
「那就战!」
他们展开了惊心动魄的对攻战,一浪浪的攻势余波未尽,对手又如飓风般狂卷而至。
我被护在了最后,在我目之所及的世界里,从这一头到那一头,山河在摇晃,下沉,融解,无限广大的空间跟大海一样在抖动。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在战局的最后,越来越多的普通人也在加入。
他们想要同我们一起保护这已经破碎的山河。
最终,叛军输了。
我冲上阵前,一手扶住我爹,一手架着太阴。他喘着粗气,步子都迈得有些趔趄。
「哈哈哈哈哈,主公终于要回来了。」汹涌的潮水中,浮游笑得有些癫狂,「这奔袭的洪潮,终于撼动了地维。」
「打输了又怎样?他的回归,定能重建一方世界!」
一个士兵从后方快速跑来:
「不好了,共工台的封印裂开了!」
-11-
共工台下传来声音:
「太阴,你封印我万年!这世道如你所愿了吗?」
「今日我定要这不周之山倒,天柱折,地维绝!我将重建一方新世界!」
地动山摇之际,众神合力,加固封印。
我看着太阴的脸色越来越白, 但人已濒临力竭。
千钧一发之际, 我爹回望我与我娘一眼,化出真身,横在共工台之上。
红色蛇身紧紧缠上裂痕。
我娘哭出来:「烛阴!」
「小阳, 以后陪不了你游历四方了……」
我爹以身祭台,化作了共工台上的四方守护石。
在他化石之际,一股力量脱离出他的身体,进入太阴体内。
众神合力将封印加固。
我看着那股力量进入太阴体内后,太阴的身体逐渐开始恢复。
共工台上的裂缝也在慢慢闭合。
大战结束。
-12-
夜间,众人休整。
我偷偷来到共工台前。
触摸着父亲化成的石像,在白日里像是被尘封的情绪, 忽然汹涌而至。
我的父亲一辈子都恪尽职守,直到遇见了母亲, 生下我, 他的人生才真正属于自己。
我娘此刻出现在我身旁:
「好孩子, 你爹为了天下苍生, 牺牲自己。他又何尝不是为了你……」
「若他不去,那你……」
我娘话音还未落,共工台突然一震!
另一头又出现了一条细小的裂缝。
太阴与羲和感应到封印的松动,匆匆跑来双双加固结界。
其实在父亲以身祭台后,我就有所思考。我的力量来源于父亲。
正如女娲娘娘所说, 我的父亲生来就是为了履行太阴未尽的职责。
这份神力本就与月亮同源, 当初女娲造出父亲, 也是取了一部分太阴之力。
看来,我们的血脉其实可以将太阴失去的力量拼凑完整。
当初取心头血喂给太阴, 并不是单单是血液起了作用,而是我身体内的部分神力由此回到了太阴体内,从而真正唤醒了他。
那么如果我将所有力量都还给他呢?
我取出最后的心头血,看它飘向太阴的嘴角。
闭上眼的最后一瞬, 是太阴望向我绝望的眼神……
-13-
我叫烛月,是不死族巫氏的小小姐。
我自醒来就没了记忆,族人们都待我很好。
只是我娘,总是很忧郁,她经常带我去共工台祭拜。
她说,共工台那四方镇守的石像是我爹。
总是听人们讲起那一场惊心动魄的大战, 他们说我在那场战斗中失去所有记忆, 却因巫氏血脉保住了人类的寿元。
在那场战役中, 月亮神太阴与太阳神羲和,散尽周身修为, 合力将共工封印, 他们的肉身化作日月永远挂在了天空中。
这种感觉真的很神奇。
每每听人提起太阴与羲和,我总是觉得无比亲切。
每当夜幕降临, 看着天空中一ţŭ₀轮圆月, 我觉得他不是冷冰冰的,是有温度的。
我没有嫁人,但是与家人度过了幸福的一辈子。
闭上眼那一刻,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
-14-
等我再睁开眼, 周围居然是浩瀚的星海。
我化为了银河中的一颗星辰,转头看向那边一轮圆月:
「太阴哥哥,我来啦~」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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