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秀英是个老太太,一到饭点就爱叫:「咪咪,吃饭了。」
我身后一众小弟:「彪锅,她啷个叫你咪咪?」
我烦死了:「这个问题谁问谁死!」
后来她躺在病床上,满是皱纹的脸灰败了下去,艰难地叫着我:「咪咪。」
小弟疑惑:「彪锅,这个老太太怎么还叫你咪咪?」
我抬起爪子,轻轻的:「她是我奶奶。」
-1-
我是何秀英养的狸花猫,她是村里最老的小老太,满脸皱纹,穿着厚厚的棉花衣,腰弯得不能再弯了,还掉了八颗牙,说话慢悠悠的。
但也是因为弯得太低了,所以在杂草丛里捡到了刚出生就被母猫遗弃的我。
黏糊糊的小小一只,才睁开眼,即便饿得抓心挠肝也不忘了冲她哈气。
可下一秒就被两只满是茧子的手拈起后脖颈,小老太笑呵呵:
「咋还是只花色的呢?咪咪、咪咪?这是谁家的咪咪?」
我继续哈气,戒备地伸出爪子。
我并不是第一次被捡到的,第一次是因为爬了出去,被一条野狗叼着抛到了路中间。
那天我叫了好久,叫妈妈。
可我妈妈再没回来,它带着我的哥哥姐姐们头也不回地走了,从此我就知道,它不要我了。
我也不要妈妈了。
我挣脱不开她的手,认命地闭上眼睛,等这个小老太像那条野狗一样把我丢出去。
可却落入一只温柔的掌心,那个穿着棉袄的小老太,因为缺了牙齿发出含糊的声音,乐呵呵地说:
「咪咪,跟着奶奶回家喽。」
回家,那是哪儿?
-2-
曾经我隔壁的大猫婶婶说过,有些人类很奇怪,就爱做猫猫的仆人,我们都叫他们铲屎官。
可何秀英不是一个合格的铲屎官。
我也从不叫她奶奶。
她给我做的窝是她织的小毛垫,但织得东倒西歪,好多线头,我一个不注意就绊个狗吃屎。
她打饭还手抖,一不小心就浇了我满头,她还动作很慢,走了好久好久才能帮我买到一罐奶粉。
连拿钱都要翻开好几层,从最里面的包包里拿出一团用塑料袋装着的纸币,有一块五块的,还有硬币和五毛。
小卖铺的老板看见她问候:「是家里孙子来了吗?」
她好像很高兴:「是孙子。」
「小老太婆我啊,有孙子喽。」
才不是孙子。
谁家孙子被奶奶织的毛线绊倒了,还要被饭浇脑袋,喂的奶粉还没喝两口,就被挤到了鼻子里,她不承认错误就算了,即使给我擦脸还要嘲笑:
「这是Ṫü₎谁家的傻猫猫哦?」
「哦,是小老太婆家的。」
呸!
才不是,才不是何秀英家的猫!
-3-
何秀英的家是栋矮矮的木房子,他们说她儿子女儿都去城里了,她不愿意走,这里是和老伴儿一起盖的。
但是木头房子里总有吱吱的声音,屋顶的老鼠咬了破了洞,下雨时总会漏水。
小老太太老了,她爬不上去了,却又不想麻烦别人,只能用塑料袋套住,下雨时候噼里啪啦,塑料袋断了,就掉在下面的盆里。
我被吵醒了,生气大叫:「喵!」
我跑到何秀英的床前,想要让她换个塑料袋。
但靠近却听见细细的痛呼声。
我顿住。
她捏着自己的腿。
塑料袋断了,屋子里进了水汽,我记得何秀英的腿下雨天会痛的。
可第二天,她又跟没事一样,慢悠悠抱着我给我喂饭:
「咪咪,吃饭了。」
我挣脱开,没理她。
这些木头就是我磨爪子的好帮手。
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小老太见此嘀咕着什么。
-4-
那个破洞被何秀英请隔壁打工回来的阿黄它爸钉住了。
阿黄是一只橘猫,它总跟在我的屁股后面。
那段时间老是爬到房梁摇尾巴。
又是一个下雨天,睡醒的何秀英觉得奇怪了,自己这腿好像没那么痛了,屋顶也再没出现过漏洞。
直到看见我昂首挺胸将两只大老鼠推到她面前。
「喵!」
才是老鼠而已,本猫说抓就抓!
那只温热的手摸了摸我的下巴,小老太高兴:
「原来是咪咪,我家咪咪真出息了,能抓耗子了。」
我舒服地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哼哼,也就一般吧。
阿黄跟在我屁股后面也喵喵:「彪锅,是我放的哨,我也要摸摸。」
我冲它哈气。
它老实了。
下一秒我就听见小老太转过身,小声:
「这几天抓来抓去,我还以为要配种了呢。」
我:「……」
「喵!」
何秀英!
何秀英最讨厌了!
-5-
有了本领,我已经不满足待在家里了,我要当猫王,天一亮就跑出去,带着一群猫猫打架。
我也有名字了。
才不是咪咪。
是阿彪!
隔壁阿黄爸爸的方盒子会放好多猫猫,那只最凶的,都叫阿彪!
也是那时我才知道,咪咪这个名字就是猫界之耻!
所以每次一到午饭,何秀英叫:「咪咪,吃饭了。」
跟在我身后的一群猫猫:「彪锅,她啷个叫你咪咪?」
我亮出爪子:「这个问题,谁问谁死!」
-6-
何秀英一点都不懂看眼力见,无论我怎么抗议哈气,她都叫我咪咪。
不过她最近喜欢睡觉,每次我跑到她怀里抗议,她就抱着我坐在ƭü¹院子里的椅子上,摸着我脑袋,阳光照下来,苍老的笑声好像能催眠,她身上的棉袄也暖乎乎的。
我没忍住和她一起睡着。
可我醒来时她也没醒。
我看了看天色,太阳还没下山,想到今天约好的架,轻手轻脚地跳出家门。
长大了的猫爱玩儿,那天我贪玩来晚了半个小时。
却怎么也再没听到那个熟悉而苍老的声音叫我吃饭。
我生气了,噔噔噔地跑回去。
何秀英,她一定是想要饿我!等我叫着吃饭再嘲笑我!
何秀英,最讨厌了!
「喵!」
我气势汹汹地跳进院子,却彻底安静了下来。
院子里的椅子上,小老太依旧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闭着眼睛,嘴角还带着浅浅的笑,她的头发全白了,脸上布满皱纹,祥和而苍老。
据说,人类九十岁已经老得不能再老了。
可我从未想过何秀英会离我而去。
「喵!」何秀英!
这一次那个小ŧũ₂老太再没有睁开眼,笑着应我了。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恐慌。
猫猫总能先于人类感觉到些什么。
何秀英依旧温热,有着呼吸,可我能感觉到那个呼吸越来越弱,要是再没有人救她的话……
我不敢再想下去。
何秀英!何秀英!
我大叫。
朝着隔壁跑过去,村子里人往往睡得很早,都是紧闭房门,但阿黄的爸爸却因为要玩那个方盒子,所以他现在只是关门了,一定没睡着。
「喵!」
凄厉的猫叫声伴随着利爪摩擦木门的声音。
救救她、谁来救救她!?
「喵!」
我从来没有那么害怕过,爪子拼命地要闹出动静,却因为太用力摩擦溢出血迹。
「喵!喵!」
我哭叫着,在黑夜之中拍门。
谁来救救她?快来人啊!?救人了!
她才不是最讨厌的人。
她叫何秀英,她九十岁,是个走路很慢又爱笑的小老太,她最喜欢逗小猫,天天都在等方盒子里有人给她打电话,一等就等好久。
她还喜欢偷吃糖,喜欢织猫窝,她是核桃村的何秀英。
她是——
我的奶奶。
-7-
「彪锅!」
猫的声音往往比人更敏锐,听见动静,流浪不回家的零星几只猫赶了过来。
阿黄是个例外,那家伙天上打雷了它也醒不过来。
我着急抓门板,却因为太高了总是砸下来。
最后,我看准了阿黄家的墙头。
「彪锅,那上面有玻璃,你不要命了。」
这也是我最开始没翻墙的原因,但现在我也顾不得了。
其他猫看着我要动,立马想要阻止:
「阿花它们去找别的人,也不一定要阿黄它爸爸,你别乱来。」
可阿黄爸爸有两个轮子的车,开得最快,一定能送何秀英去医院。
其他猫要拦我,我猛地回头哈气,狰狞的表情就是我自己都害怕。
我不是故意的,但我太着急了,我甚至不敢看它们错愕的目光。
看着墙壁上尖锐的玻璃,咬着牙朝着墙扑了上去!
可是不行,第一次不行,第二次也不行!这不是何秀英家的小矮墙,这太高了。
砸在地上,我的爪子也磨出来血。
再一次失败掉下去的时候,我下意识地闭着眼睛,但想象中的疼痛没袭来,反而砸中了什么毛茸茸的东西。
睁开眼,我愣住。
这群家伙,平时就没个正形,每天都打架,要是没我这家得散,可想要它们真的和和睦睦的,简直不可能。
可现在几只猫猫叠在一起,东倒西歪,朝着我叫:
「彪锅,快点!不然俺们也要倒喽!」
我眼眶有些湿了,没敢浪费时间,跑着踩了垫脚,死死抓住墙体助力跳了上去!
可何秀英,我是胆小鬼,那些玻璃好尖,我跳上去的时候都在发抖。
我感觉我肚子好凉,尖锐叫了一声砸在地上。
「喵!」救人!
我一瘸一拐地朝着敞开的窗户跳上去,重心不稳地倒头往下砸,余光中恰好看见一个大汉拿着方盒子看得正起劲,还没放大就看见一身是血的我。
我抬起爪子:「喵!」
大汉被吓得差点把房子都掀了。
「咪咪!」
「彪锅?」阿黄迷迷糊糊看见我。
「你怎么在这儿?何老太呢?她老要是看见你这个样子,老人家还不心疼哭啊!」
我痛得脑袋昏昏的,想反驳,她才不会呢。
我就没见何秀英哭过。
阿黄它爸一摸一手的血,立马抱着我朝着何秀英家跑去,他以为我是在外面打架才这样的。
但看见没关的门,推开之后何秀英依旧坐在院子里、安然闭着眼的模样,他什么都明白了。
周围兵荒马乱,没过多久灯火通明,我被放在角落,看着何秀英被阿黄爸爸的两轮车拉走了。
这样大的事没人还记得一只猫,可是我好冷,我好想跑到何秀英怀里,蹭她的手和毛衣,耍横告诉她:
「你看,为了你我都这样了,你得摸摸我,给我织个更好的窝,何秀英,你说话!」
但她都没睁开眼。
一直都没睁开眼。
直到和车车一起消失之后都没有。
「彪锅。」
阿黄突然惊恐地叫我。
我回头不解地看它,然后顺着它的视线低头,才发现原来不仅是后腿瘸了,肚子的位置也被玻璃划了好大一个口。
难怪,难怪我觉得好冷。
我的视线越来越模糊,我好像看见了何秀英,这回她真的睁开眼了。
像第一次在草堆里找到我一样,弯着腰把我揣进怀里,笑呵呵地揶揄我:
「咪咪,这是谁家的咪咪啊?」
我好想哭。
「何秀英。」
「是何秀英家的。」
-8-
其实何秀英身体一直都很好。
她一次能吃两碗饭,总是笑嘻嘻慢悠悠的。
我记得她给我喂奶粉,给我拍奶嗝,还记得她在我第一次受伤时生气的模样。
那是我看见小老太第一次生气,她想打我几下,落在我身上却是不轻不重。
我那时还什么都不懂,只知道何秀英居然敢打我了,她不好!一点都不好!
要是按照我以前的脾气,我一定哈气伸出爪子和她叫板,但是我没有。
因为我看见小老太的眼眶红了。
混浊的眼泪打湿了我的头顶,我原本气势汹汹的模样立刻僵住,下意识地抬起爪子轻轻地按她脸上的眼泪,以为按住了就不会再有了。
但掉下来的却越来越多。
「喵……」
我试探地叫了一声,这样的何秀英,我看得好难受。
我想知道原因。
阿黄它ƭű̂²爸说得对,要是让何秀英看见我一身伤,她一定心疼哭的。
因为当时她就是反复摸着我背上被不小心划伤的一道小口子,哭着骂我:
「叫你要回家,要回家,你就小小一个,被欺负了怎么办?」
从那以后,我变成了村里最强的猫猫。
没猫敢在我身上留下伤痕,也没人敢在我哈气的时候招惹我。
每次何秀英出门,我都立着尾巴走在前面。
走到村尾的小神庙。
我想许愿何秀英永远也不哭。
却忘了许愿何秀英永远永远不生病,长命好多好多岁。
-9-
再次醒来时,我躺在小卖铺老板的家里,肚子上被缠了好几圈布,阿黄它爸爸走之前把它连着我一起拜托给了老板。
老板脾气很好,就是年纪上去了,眼神和记性就差了。
总是偶尔忘记还有两只猫需要养。
闹得阿黄也想家了。
它说:「彪锅,爸爸啥时候回来哦。」
我不知道,我在等何秀英。
阿黄晃荡着尾巴,学着我的样子趴在窝里,嘀咕:「反正爸爸一定会回来接我回家的。」
我累得没接话。
心里也默默地说。
何秀英也一定会来接我回家的。
店外传来轰鸣的发动机声,由远而近。
我猛地睁开眼。
阿黄也立马站了起来,朝着门外走去:
「喵!」爸!
它肥嘟嘟的,跑起来倒是快,朝着还没站稳的阿黄爸爸就扑了过去,差点没把阿黄爸爸腰给闪了。
「阿黄!你要谋杀亲爹是不是!我迟早要给你丫的减肥!」
阿黄爸爸抱着自家肥猫,喘了一口气。
阿黄不管他的话,使劲往他怀里钻。
老板看见了都好笑:
「这猫黏人,一见不着你就叫,来了正好,快接回家去,吵着我睡觉。」
阿黄爸爸眼尾上扬,抓着阿黄的腮帮子:「这不一回来都没去家里就为了接它回家吗?」
我身上都在痛,走慢了好几步,站在门边的角落里,看着阿黄爸爸空落落的后座。
老板:「何老太怎么样了?」
我竖起耳朵。
阿黄爸爸:「人老了都有的毛病,在医院里住着呢,她儿子姑娘全都来了,说怎么着都要她好好待在城里。」
「那不就是不回来了?」
「是噻,本来这儿她一个老太太也不方便,这次在城里好好养老,一堆儿女尽孝,也算圆满了。」
「喵~」
阿黄突然叫了一声:「彪锅。」
听见猫叫声的两人顺着阿黄的视线低下头,看着我,我也定定看着他们。
老板:「这还有只猫猫嘞,城里人家都有小孩子,怕是不给养哦。这只猫,恐怕也是不要的了。」
然后他就被我跳起来吓了一大跳。
我狰狞地大叫:
「骗子!何秀英才不会不要我!她一定会接我回家的!」
场面兵荒马乱,我被阿黄爸爸抱着回家了。
他说他多养一个也不怎么样。
还能给阿黄做个伴。
呸!谁要给它做伴!
等着吧,何秀英一定会来接我回家的!
我气势汹汹地蹲在家门口,这几天就是阿黄也不敢靠近我。
可是我等啊等,等了第一天到第二天第三天。
等到我肚子上的布都拆了,那个总是弯着腰笑呵呵的老太也没回来过。
她好像真的不要我了。
我转身扭头离开。
切,不就是不要了吗?反正也不是第一次。
我阿彪就算没有她,也是村里一霸!才不要她!
才不要何秀英。
我越过拿着猫食的阿黄爸爸,阿黄爸爸茫然:
「今天怎么了?不等了?」
「彪锅,我把饭分你一半。」
阿黄推着饭碗。
我却被阿黄爸爸捞了起来,左看右看:「也没眼屎啊没病啊,怎么眼珠子泪花花的。」
「喵!」
我终于大叫了起来,疯狂地挣扎,眼泪掉了下来:
「我才不要这个家!我要回家!我要何秀英!我要奶奶!」
可奶奶不要我了。
-10-
我再没去蹲家门口了,阿黄爸爸以为我想通了。
却不知道在夜里他睡着的时候,我已经翻过了墙。
——在上次我受伤后,阿黄爸爸就把玻璃全都丢了。
我看着村里的小路,抬脚一步一步地向前走。
「彪锅。」
身后传来声音。
是阿黄。
这家伙平时不是睡得跟猪一样吗?怎么这么晚了,我轻轻地动,它就醒了?
不,不止今天,自从那次我翻过墙之后,阿黄好像总是很容易醒。
我回头,恶声恶气:
「干吗?」
阿黄懵懂地盯着我:「你要去哪儿?」
「要你管!当然是城里!」
我已经偷听过了,城里就一家大医院,从这里一直一直走,一定能到城里去。
我要去找何秀英。
阿黄:「彪锅你担心老奶奶啊?」
「才不是担心她!」
我怒怼了回去:「我可是最强的猫!她居然说丢就丢!我一定要去报复她!对,就是报复!」
我底气足了起来。
却忘了阿黄根本没那个脑子察言观色,凑到我身后:
「那我和彪锅一起去。」
「彪锅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我:「?!」
-11-
这只肥猫就是个黏猫精,想甩都甩不掉,我一狠心跑快点它就能摔个狗吃屎痛得叫出声。
无奈我只能退回去,哈气:
「你要敢拖后腿,你就完了!」
它蹭了蹭我的脸,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我绷着一张脸不吱声,凶狠狠地朝前走。
夜里很静,天空上的大月亮照亮了路,两只猫朝着看不见尽头的路走去。
-12-
村里的猫就算没饭吃也从来不会让自己饿着,夏天里的小飞虫和螳螂一抓一个准,就算阿黄也不例外。
可它还是瘦了一圈。
因为到城里了。
城里没什么飞虫,人也好多,一个不小心就会迷路。
阿黄肚子咕噜咕噜地叫,可它一句话也不说。
就跟在我身后。
我叫它在花坛边等着。
朝ŧų³着一个方向跑去,那是一堆臭烘烘的黑色袋子,可我还看见有人把吃剩的半块肉丢进去了。
猫的嗅觉灵敏,站在外面就可能受不了,更何况里面。
可我还是钻了进去,爪子不停往前刨,真的抓到块脏兮兮的肉时,后背突然被猛地一扯!
「汪!」
一头恶犬死死盯着我,或者说我爪子边的肉,露出獠牙。
我戒备地竖起尾巴,后背火辣辣的,先发制狗的一爪子抓了去!
那只狗应该没想到我会没跑,而是快一步动手,下意识地闭上眼睛退了好几步。
却不知道这个时候我已经转头叼着肉拼命地朝着花坛反方向跑去。
身后传来凶恶的咆哮声。
等我再次回到原点时,身上的抓痕又多了几道,它抓我砸我,甚至想要张嘴咬我,可我就是不松嘴。
蠢货,绕了它好几圈,它就晕了。
不过我可没时间和它耗,之前不担心,是因为阿黄最听话,叫它等着,它一定一丁点也不会挪动。
可要是真的时间久了,我怕那家伙饿晕过去。本来就不聪明,小的时候还被它们猫欺负,被我发现就跟着我的屁股后头不走了。
后来被阿黄爸爸收养,算是彻底过上了娇生惯养的生活,因为从前饿过,所以它最怕的就是挨饿,一有吃的就胡吃海塞。
一没吃的就头晕眼花。
但我没想到回来时阿黄居然不见了。
我脑袋有一瞬空白,朝着四周观察看去,隐约听见小巷中有猫叫声,才赶过去便一股火气就直冲脑颅。
原本被养得皮毛油亮的阿黄,被人踹在墙角,又被踹了回来。
「要你吃!你还真敢接啊!傻猫!不费一丝力气就引过来了,比之前的好骗多了。」
「录下来,一会儿发在群里大家一起看。」
两个男生边来回踹着阿黄,边笑着拿出小刀:
「这群畜生,叫大声点才好听!」
阿黄全身都是血,发出呜咽声,嘴里还叼着一根火腿肠不放。
那可是被收养后就娇生惯养没吃过一点苦的阿黄,但凡破了一点皮就得让阿黄爸爸哄好久好久,黏着我的阿黄。
现在却因为一根火腿肠变成这样,打它它也不放。
看着刀子在眼前了也不放。
「小畜生,叫啊,继续叫!」
一个男生蹲了下来,提着它的脖子阴冷地开口。
另外一个男生却发出惊呼。
可惜来不及了,他才下意识回头,就看见一只猫朝着他的脸就是一爪子!
惨叫声响起。
「死猫!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男生捂着脸大吼,我被甩在地上,感觉伤口又裂开了一些。
却丝毫不怵地哈气。
另外一个男接着把我逼到小巷子里,两个一左一右,我虽然是练过的,但这里空间太窄,两个人力气太大,我抓了好几道爪子,也被踹了两脚。
猫叫声响彻小巷,其中一人一顿,猛地挣扎起来,阿黄死死咬住他的脚踝。
「彪锅,快跑!」
跑什么!要是我跑了,我这辈子都不可能会原谅自己,更何况,它是和我来的,就算我没了,它也得给我好好的!
我在男生拿刀刺它的前一秒咬住男生的手,和阿黄一起被甩砸在地上。
慌乱之中,我看见有男生抓起角落里的砖头,巷口却传来更响的声音:
「果然是你们!虐猫狂!再不走!再不走我就叫人了!」
穿着校服的女生死死抓着手机,盯着两个人。
两人见有人来了,眼中闪过惊慌,一时间顾不上我和阿黄,跑了出去。
周围安静了下来。
阿黄又去叼那根火腿肠。
还叫着:「彪锅。」
我被气懵了,想抓它,眼睛又控制不住地湿润:
「不是让你站在那儿哪儿也别去的吗?!吃吃吃!就知道吃!你知不知道刚才差一点你就、你就没了!」
那一瞬间,我好像明白了何秀英。
因为我在这一刻变成另外一个她,心疼又生气:
「要是被你爸看到这些伤,他多伤心啊!」这些伤,得多疼啊。
但阿黄只是把火腿肠推到我面前,含含糊糊:
「彪锅,吃、彪锅,吃。」
我一堆发脾气的话堵在喉咙。
-13-
发现虐猫狂的小姑娘把我们悄悄塞进了书包,她还是个学生,很喜欢猫,加入了小猫协会,却因为家里有了刚出生的小弟弟,不能养也不能带回去。
这段时间老是有虐猫狂,他们都找了好久,这次终于拍到正脸了。
她转了个弯,把我和阿黄带去了同学家里上了药。
我有些昏昏沉沉,听见两人对话。
「这么晚你还没回家,你妈真不管你。」
「才不是,我外婆住院了,我妈这个月大半时间都在医院照顾外婆,白天是舅舅,晚上是她,我一会儿还要直接去医院呢。」
「那这两只猫我先养着,等好全了再找领养。」
之后说什么我听不进去了,我就听见两个字——医院。
我急忙推着阿黄,悄悄地再次钻进书包里。
看见拉链合拢,在最后一下时我生出爪子挡了一下,没封严实。
随即感觉到了书包被人背了起来。
之前她就背这个重量,现在没变轻,她也一时反应不过来。
我听着她和同学说再见,位置在不断挪动。
阿黄小声:「彪锅,我们是要见到老太太了吗?」
我心第一次跳那么Ṭṻ⁾快,听见自己说:
「是。」
-14-
原来缘分真的这么巧,因为我在小姑娘放下书包的时候听见了那个苍老而熟悉的声音。
「囡囡啊,你怎么也来了?」
「外婆,今天周六我放假呢,我问医生了,再过半个月就可以出院了,外婆可以和我们一起住。」
我抬起爪子捂住阿黄的嘴,竖起耳朵。
「怕是不行哦,小老太我还要回家呢。」
何秀英摇了摇头,笑着开口。
「什么回家不回家,爸早就没了,你之前一直说待在那儿挺好的,问什么你都说不缺,我和哥因为自家孩子的事都没时间多去乡下看你,谁能想到这次居然这么吓人!」
「妈你都一把年纪了,我们在的地方当然就是你的家,出院之后就和我回家住去!」
「去什么?Ŧũ̂ⁿ」
屋子里还有一个男人。
「我家屋子你嫂子已经收拾好了,妈出院了就在我那儿住,你有空多来看看她就行。」
其实他们也不是不在意何秀英,我记得每隔几天就有电话打过来,要是村里谁去城里,回来的时候总有东西是要给何秀英的。
但谁都没有多的时间,每次来匆匆忙忙,去也匆匆忙忙,何秀英总拒绝他们要带她走的请求。
以前他们顺从,这次却出奇地强硬。
可何秀英还是:「我得回家,我孙子还在家呢,你爸也在那儿。」
「那就是只猫,实在不行我给阿军钱,让他好好养着就是。」
他家老大有点哮喘,实在养不得宠物。
而阿军就是阿黄爸爸。
何秀英想说什么,又被压了下去:
「妈,我们这次真的吓坏了,要是再有下一次,我和我哥这辈子都放不下的,你一把年纪了,孙子们都在, 一家人好好过吧。」
「爸在天之灵,当时看见那幅场景,多着急啊。」
何秀英不说话了。
因为他们哭了。
我也没吱声。
夜里趁着所有人都睡着的时候爬了出来。
阿黄跟在我身后。
我爬到病床边, 借着窗外的月光, 何秀英又老了一些, 皱纹多了好几条, 头发也一根黑的都没了, 还瘦了好多。
「喵。」
我低低地叫了一声。
何秀英。
何秀英……
可何秀英根本没睡, 她眼皮半耷拉着,有些恍惚,看着我:
「咪咪?」
阿黄:「彪锅,这个老太太怎么还叫你咪咪?」
我抬起爪子, 轻轻的:「她是我奶奶。」
她以为她又做梦了,想要抬起手却很吃力,我就低下头去蹭她的指尖。
「喵。」
每次她听见咕噜咕噜的声音总是睡得很快。
这次也一样。
只不过这次是我先爬起来的。
我对阿黄说:
「我们走吧。」
阿黄茫然:「去哪儿?」
「回家。」
送你回家。
-15-
有了一次经验, 现在原路返回就顺利多了。
但免不得灰头土脸。
真正回到村里的时候,阿黄有些发怵,这家伙当时和我走的时候死活不退,现在回来了,终于知道要怕爸爸揍它了。
果然阿黄爸爸看见它一愣, 却没有太大反应, 反而弯下腰朝阿黄温声细语:
「乖乖,你是爸爸的小乖乖,快来快来。」
阿黄原本的害怕立马没了,高兴地朝着爸爸跑过去。
下一秒就被抓住后颈,爸爸表情聚变,阴暗咬牙:
「死崽子!老子今天不打死你!」
阿黄:「!」
我怕阿黄真的挨揍,挡在阿黄爸爸面前竖起尾巴。
但那个壮汉说完狠话立马抱着猫:
「你知不知道爸爸有多担心!爸爸找了你好久, 你看看,你看看这伤,哪个黑心肝的这么欺负我家崽崽啊!」
他哭得好大声。
阿黄拿头蹭他眼泪。
-16-
村子还是那个村子, 回来以后我再也没跑了。
依旧是那个小霸王,一村ẗū́ₒ的猫猫都怕我,依旧住在那个小院, 只是里面再没有一个等着我回家的老太太,空荡荡的屋子里只有我一只狸花猫。
当然,我偶尔会去小卖部老板的椅子上晒太阳,再去勉为其难地吃一下阿黄爸爸送来的猫食。
阿黄它们还怕我想不开。
但我吃好喝好。
好像真的忘了有一个小老太出现过我的生命里。
要是那天太阳不是很大, 村子里没出现一辆小汽车,车下没走下一个小老太,对着我笑吟吟地伸出手叫咪咪的话。
我呆呆地看着她。
她弯下腰摸了摸我的脑袋,逗弄:
「咪咪, 这是谁家的咪咪哦?」
我终于没忍住扑进她的怀里。
「喵!」
何秀英!
何秀英家的!
-17-
那群小辈到底没拗得过老人,就给家里装上了摄像头。
规定好时间每隔半个月就回来一次。
何秀英说,她老伴儿在这儿,她孙子也在这儿。
她想在这儿落叶归根。
饭后她又带着我在村子里散步,走过了阿黄家,走过了小卖铺,最后到了小神庙。
我跑在前面, 探了进去。
对着里面的神像叫了一声,虔诚地许愿。
我许愿:
保佑何秀英,长命好多好多岁。
永远永远不生病。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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