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兄去后,二姐变了模样。
认为是我娘害了长兄,处处与我作对。
在预言了一次天灾后,她名声雀跃。
京中公子们将她奉若神明,求娶的人踏破了门槛。
二姐得意洋洋,说这一世她绝不会再被小娘捧杀。
她要踏上我前世之路,入宫光耀门楣。
我笑着摇摇头,二姐前世还是死得太早了。
不知道几年之后,江山将要易主。
-1-
我娘是宫里头御前奉茶的宫女,入宫觐见时我爹看上了我娘。
先皇看出了二人情谊,把我娘赐给了我爹做妾。
二姐三岁那年,我爹奉旨把我娘接进了府。
虽比不得主母的十里红妆,但圣上赐下的成箱的赏赐,件件价值连城。
二姐那时初记得事,只记得嫡母哭了整宿。
她同我说时,哄着我道:
「那些长辈的恩怨,希望你我永远也不要牵扯进去。」
我娘生下我的第十年,长兄病逝。
我爹哭嚎三日,抱起了我尚在襁褓的四弟,将圣上赐的长命锁戴在了四弟脖子上。
前一日还抱着四弟亲如一母的二姐,第二日看着四弟的目光柔和里含了恨意。
那是四弟第一次在二姐怀里哭嚎不止。
我忙哄着四弟,也哄着二姐,要她莫为兄长的死太过难过。
二姐不曾理我,推门而去。
四弟百日宴上,宾客众多,二姐邀我同去散步。
散步时,她忽然嚎叫,说妹妹别掐我,我不敢了……
我惊诧的刹那,宛平郡主出现在了我和二姐身后。
她掀开二姐的衣袖,上面遍布青紫的伤痕。
郡主冷笑一声,质问我:「你一个庶女,才没了嫡长兄,就要对嫡女下手了吗?」
我怔愣地看着二姐,不懂她为何伤了自己来陷害我。
我伏低做小,自认不曾露出对她的分毫威胁。
宴席中的贵妇人纷纷闻声而来,斥责我心思狠辣。
在斥责声中,我对上二姐故作可怜的眼,渐渐缓过神来。
蠢笨如她,能有这番心思,怕是内里已经换了个人。
她还是蠢笨,这样的事情,闹得众人皆知,虽害了我,可也更害了爹。
他日,官员和圣上少不得要指责爹爹教女无方,家丑外扬。
爹爹要脸,心里只会连同二姐一起厌恶。
待众人走后,二姐对着我冷笑:「今时今日,我前世的苦楚也该让你尝尝。」
我颔首:「姐姐伤敌一千自损八百,那些伤口可得要上好的药涂了去,小心留疤。」
那日诬陷仅是开端。
赏花宴上,她念出我心中所想的诗词,占尽风头。
举办赏花宴的宛平郡主如见知己,更是可怜她身为嫡女过得可怜,赐她一丛牡丹花,邀她多进府走动,说要给她撑腰。
祖母寿宴之上,她先我一步献出百寿图,吓得我只得拿出我娘给我备用的玉镯。
她在女眷间四处游走,左右逢源。
她混迹文人墨客之中,口吐华Ţṻ₄章。
连我的闺中密友,也被她蛊惑,看着我时目中带了几分鄙夷的目光。
我在二姐面前故作失落沮丧,俨然被她逼得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
二姐愈发得意,眼界愈发变高。
提亲的人踏破门槛的那天,二姐忽然同爹说,她要入宫。
「爹,女儿要嫁给天下最尊贵的男人。」
二姐在我耳畔低语:「上一世你当了皇后,这一世换我来当。」
闻言,我面上迷茫苦涩,心下一喜。
我娘在宫里待了整整十年,才得了御前伺候的机会。
二姐就算重活一世,又怎么能斗得过宫里的千变万化。
-2-
二姐想入宫的话一出,爹喜上眉梢,特意请了曾在宫中伺候的嬷嬷来教导二姐。
嬷嬷曾经伺候逝去的淑妃,入府见到二姐时,眼底闪过一抹精光。
我瞧得仔细,去偷找人问了淑妃的画像,画像上之人同我与二姐,都有七八分的相像。
我心下了然,命人送回了画像。
嬷嬷教的认真仔细,连宫里现有嫔妃的喜欢都一一讲明。
二姐学的勤恳,嬷嬷长嬷嬷短地把嬷嬷哄的好不开心。
她丝毫没察觉出,自己学的已经不是什么宫中礼仪,而是在模仿一个人的嬉笑怒骂。
但这热闹与我和娘在的莲塘院并无关系。
我娘依旧静静地给我爹缝着荷包:
「以前娘想着,你若逼不得已入了宫,我便用从前的东西为你铺路。如今你二姐嚷着进宫,倒是解了你的苦楚。」
一不留神,我娘拿针的手一偏,刺到了指尖。
我娘一边吃痛的放下针线,一边蹙眉道:
「你二姐入宫自是自讨苦吃,可若祸害了家里头,我们总是吃罪不起的。」
我从仆人手中接过药来,为娘包扎:
「娘放心,二姐有她自选的苦路,我也自有看中的大道,无论如何,都会护娘周全。」
我娘笑了:「是了,我的女儿,日后小小宅斗何足畏惧。你二姐这个靶子还是没有废得彻底。」
我勾起嘴角。
是了,若不是二姐这些年甘之如饴的给我当靶子。
我怎能知道将一个人一直蒙骗在鼓里的刺激和乐趣。
-3-
二姐才入宫就被封了才人,皇后拨了离圣上最近的梧桐殿给她。
入宫第一夜,圣上就宠幸了二姐。
二姐春风得意时,我终是排除了众多皇子,转而选择了比圣上仅长一岁的皇叔——楚王。
娘满意地点头后,问我:「你去了也只是做妾,可甘心?」
我笑着收起皇叔画卷:「甘之如饴。若王妃是个好相与的,我自会安分;若王妃看我不顺,我少不得要学母亲的几分手段。」
如今的嫡母,早已病病殃殃、形同虚设。
之所以还留着她性命,是怕祖母找来个难对付续弦来,又要花费诸多心思。
皇上抬二姐升了美人的那日,我的诗作终是在诗会上借着长公主的手转到了秦王耳中。
诗中我隐晦地表明自己对秦王的倾慕之情,旁人读了只觉我在赞赏山水。
但秦王读了,一定能懂其中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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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少有男子会对一个为自己作诗的痴情女子毫无感觉。
长公主见我时,凝神看了我许久,才接过我手中诗作:「你娘曾经费心阻拦我远嫁和亲,我就帮你一次,至于是否能引得秦王注意,本公主管不得。」
我从怀中掏出集市上新买的发钗,递给一旁的侍从:「多谢长公主。」
发钗虽不贵重华丽,却是长公主所牵挂之人所卖。
长公主把玩着发钗,问我:「其实,本公主大可以直接引荐你见秦王的,你确定只让本宫似作无意的念个诗作?」
我道:「民女位卑,不敢多劳烦公主。」
长公主直接将我引给秦王固然好,可只这一次,便会彻底平了我娘之前的相助。
我一身蓝粉襦裙,在街上「偶遇」了秦王。
只看到背影的秦王,目中一瞬迷茫:「卿儿,是你吗?」
我回过头,欠身道:「公子认错人了。」
秦王尴尬一笑:「实在抱歉,打扰姑娘了。」
再转过身时,我无意地将一把折扇掉落出来。
扇中写道「人生若只如初见」。
秦王早年亦有他的求而不得。
相貌乃上天给我无法效仿,可情致上我却能仿个八分。
秦王侍卫捡起了我的扇子:「姑娘你的扇子掉了。」
我故作口误:「多谢秦……公子。」
秦王诧异于我认得他,问了我的家世名姓,拜别而去。
自此,秦王对我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命人去查我以往的交际。
争权之下活下来的他,谨慎程度远胜常人,他不需要身边有太聪明的女人。
我倒要谢谢二姐污蔑我虐待她之事在女眷之间广为流传。
秦王认定了我是一个有些小聪明,却又夹着万分愚蠢的女人。
聪明人的错事,怎会人尽皆知?
折磨人留下显眼的疤痕,并不是聪明的做法。
二姐在宫中有孕的那日,秦王来府中同爹商议要纳我为妾。
我爹看着我娘,眼中有诸多不舍。
心尖尖上的人的女儿,即便我已被二姐弄得身败名裂,他也多少存了几分爱屋及乌。
但父不爱无益之子,我若真为他拒绝了这嫁入王府的泼天富贵,少不得要灭了他心中仅存的父爱。
我坦言:「女儿名声不好,能嫁给秦王做妾已是天大的福气,女儿心甘情愿。」
入门那天,二姐向圣上讨了出宫省亲的恩赐,特地来送我。
「妹妹真是眼光高,哪怕嫁不进宫里,也要费尽手段,嫁给王爷,哪怕是妾。」
妾这一字,二姐咬的极重,倒说的仿佛她不是圣上的妾。
她挑衅地看我:「不要以为嫁给秦王做妾,就能让我报复不到你,迟早有一日,我把你娘和你,还有那个丑东西一起赶出府去。」
我颤抖着身子,目光呆滞,直到二姐上轿回宫,我方露出笑容。
自信如她,实在是高看了当权者的宠爱,也低看了宫中的尔虞我诈。
入门第一日,秦王一进屋就掐住了我的脖子。
他大声吼道:「你在模仿卿儿!」
我早有准备,泪水瞬间涌出:Ṭũ₎「我倾慕王爷,知道王爷曾心悦怜安郡主,只想让王爷开心。」
我能仿样貌,也能配着妆容仿神情。
秦王刹那失神,将掐着我的手缓缓放下。
片刻后,他眸中狠厉顿生:「你一个声名狼藉的侍郎庶女,不要妄想你能替代卿儿!」
我心中冷笑,笑秦王又当又立,虽是我有意勾引,可也是他心中情动纳我入门。
我无半分威逼利诱,他却全能将错处归于我一人。
我面上不露分毫,哽咽地抓住他的衣角:「妾知王爷心中只有郡主,不敢妄想,只求妾能仿几分郡主旧日音容。」
见秦王不语,我接着道:「只要王爷欢心,妾什么都能学,王爷想听什么看什么,妾都可以学。」
秦王笑了:「你还真是为讨本王欢心,煞费苦心。」
我的故作卑微,让秦王戒心尽下,只剩色心。
当夜里,秦王让我喊他青哥哥,一声又一声。
第二日晨起问安,一众妾室笑我手段下贱。
她们道:
「都是女人,谁瞧不出你的手段。」
「你嫉妒嫡姐,真是恶心的小人。」
王妃咳了一声叫她们安静:「都是伺候王爷,哪有什么低贱不低贱,能哄得王爷欢心,一扫前朝的烦心就是本事。」
请安后,王妃单叫住了我。
「我不知你为何要害你嫡姐,但你既费了心思来到王府,便好好伺候王爷,莫在府中生乱,让王爷为后宅分心。」
我欠身:「妾谨记王妃教诲。」
我看得出,王妃提起王爷二字时,眸中含着爱恋。
可这世上,偏是单向的爱最不值钱。
-4-
自我入府,我的院落里夜夜笙歌,一众妾室皆被冷落。
秦王入迷时,总会将我看错了人。
在他酒醉情迷时,我一句接一句地夸他是世间最好的男儿。
久而久之,秦王已对自己的沉溺不再挣扎,以至于他丝毫没有注意到,我屋中新点燃的一缕迷情香。
府中几个妾室寻了我几次麻烦,说我不敬、说我假意称病,可都没寻到几分好。
作为府上唯一的王牌替身,她们没查到我什么大错,自然也不能使秦王动我。
长公主派的人和我带来了消息:怜安郡主之死的疑点可以引到当今圣上的身上。
我烧毁信件,夜里在屋中点燃了足量的迷情香,又在酒里下了足量的药。
秦王不分虚实时,我轻轻在他耳畔道:
「青哥哥,我好想你,好想和你一直在一起。」
「青哥哥,你也是皇家子嗣,当时若是为我争一争那个位置,我是不是就不用死了。」
第二日一早醒来,秦王一把抓醒了我。
「昨夜卿儿回来了,卿儿回来了!」
我忍着痛强笑:「恭喜王爷,贺喜王爷。」
心上人入梦后,秦王着手暗中调查怜安郡主死因的疑点。
得长公主助力,怜安郡主的死一点点指向当今皇位上的帝王。
药物催着梦中的秦王喊着梦话:「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新帝上位前,秦王在朝中威望极高,然新帝登基时,太后用手段害得秦王手中权力渐渐瓦解。
他自是不甘,自是野心勃勃,却没有足够的决心一搏。
我做的,是给秦王的谋逆之心添上一把柴。
药力催着他「冲冠一怒为红颜」。
从秦王的枕边私语中,我感觉到,他已开始暗中行动。
王妃几次寻我单独谈话,暗示我莫要把枕边之语轻易对人言说。
「王爷的事,你要万分小心,你贪图富贵,须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乙亥年十月初五,二姐诞下一位公主,圣上当即给了封号,静和公主,宠爱至极。
二姐求圣上让母家进宫看望,嫡母病重在床,我娘只得代替嫡母进宫。
二姐以要去逛逛御花园为由,单独留下我娘照看公主。
她留给我娘的,是被她捂死、没了性命的公主。
二姐回来后演了一出贼喊捉贼的好戏,要圣上断案,杀了我娘。
我娘镇定地说她绝没有残害公主,公主死对她并无半分好处。
与圣上同来的丽妃向着我娘说话:「小公主关系你一家荣辱,你的庶母,有什么杀了公主的理由?」
二姐支支吾吾地解释,无非是说我娘嫉妒主母,也间接着害她的女儿。
丽妃分析利弊,直言这样大又显眼的过错,我娘除非是想死了,断不会这样做。
最后,只得一旁的奶娘被迫顶了罪。
说自己哄着公主时,下手重了些,没敢告诉主子,看到我娘进宫,便想脏水泼到我娘身上。
丽妃与我娘并不相识。
只是能踩上一脚的事情,何乐而不为。
娘在信的末尾说:「重活一世,依旧愚不可及。」
我笑着把娘和二姐的信件混在一起,烧毁了个干净。
二姐的那封我不用看,多半是和之前一样的挑衅之语,或是威胁之词。
重来一世,她做事,还是和从前一样的藏不住自己的爪牙。
这样愚蠢的人,我从来不曾当作我的对手。
-5-
他贤王之名在外,几下无声的振臂高呼便能引得无数人争相效忠。
秦王暗中势力逐渐恢复到了当初模样,但这不足以让他篡位后坐稳朝纲。
圣上暗探隐隐要查出秦王暗Ṭű̂₊中势力,为万全之策,秦王暂时停下了势力的扩张。
他心绪低ťüₚ沉,惶惶终日。
我为他温了一壶酒:「王爷,秋日风凉,妾为你做了件披风,如果郡主还在,定是想梳开王爷皱着的眉头。」
披风上,我仿了怜安郡主当年的绣样,绣了几只翠蝶。
秦王摸着绣样长叹一声:「有心了,有时候本王也分不清你和卿儿了。」
我抱紧他,仅仅贴着,一句不语。
秦王想推开我的手一顿,将我搂得更紧。
以往不在床笫之上,他从不让我太过亲昵,他觉得那样会玷污他对郡主纯洁的爱。
而今的举动,无论原因如何,我都知道,他是不想离开我了。
我这深爱他的戏码,算是骗了他个彻底。
丙子年腊月,我有了身孕。
秦王摸着我的肚子,说不论男女,他都会喜欢。
他破天荒地请求圣上派了太医来给我这个妾室定期问诊。
一时间朝中议论纷纭,都言秦王大有宠妾灭妻之势。
圣上面上斥责秦王行径不妥,心中却是放下了对秦王的戒心。
圣上看不起为了女人出格的男子。
当年淑妃盛宠,可也没免了她父兄出事后的雷霆之怒。
一个再低劣不过的污蔑,没了帝王的怜悯,她被赐了自尽。
圣上如是说:「朕杀了她的父兄,倘若她恨朕,来日寻机会杀了朕怎么办。」
疑心一旦出现,就已为她寻好了无数罪名。
秦王借我免了帝王疑心后,开始继续按照扩张势力。
他白日上朝,得空就去找谋士商谈,夜里还要与我做一场宠爱至深的戏码。
我瞧着他实在繁忙,日日精神不佳。
谎称有了孕反,不宜侍奉。
秦王停下了日日看望,命人寻到天材地宝到我院中,要我安心养胎。
-6-
我有孕的第五月,宫里出了动静。
二姐送慎充容的珠串中,被太医查出含有麝香。
圣上一怒之下,降了二姐的位分。
听闻二姐哭嚎在殿前,陈述自己的冤屈。
引得圣上厌烦,又追加了禁足。
我主动给二姐去了信,要她安安稳稳地在采女位置上待着,不要生事。
我知道二姐不会听我的,她重生后一向喜欢和我对着干。
果然,二姐心急,她跑到慎充容宫中,质问她为什么无缘无故污蔑自己。
慎充容拿起利器防身,争夺之下,利器却捅进了慎妃体中。
圣上震怒,贬二姐去了冷宫。
二姐求情时磕破了头,念叨从前她和帝王如何恩爱。
圣上冷笑,问她是否记得自己曾经杀了自己的女儿。
「你以为朕不知道你拿奶娘顶罪?最狠妇人心,亏你长得一张和她一样的脸。」
「今年选秀入宫的新人有人比你听话,比你更像她。若你知趣,朕还想供你一生好吃好喝,可你竟又作乱,朕的后宫容不得你!」
圣上走后,二姐哭哑了嗓,心灰意冷的她,安安静静地去了冷宫。
爹也跟着受了牵连,断了借着二姐高升的心思。
相较之下,同秦王一起归家省亲的我就显得尤其光鲜。
爹端着茶杯叹息:「你二姐算是废了,幸好爹还有你。」
我屏退左右、关上房门低声道:「二姐既废了,爹爹不妨拼一拼,只有秦王在那个位置上,女儿才能更好地助爹爹。」
「成事之后爹是大功臣,我是宠妃,若我肚子里的是个儿子,以后……」
说到此,我敲了敲桌子。
我爹垂下的眸子一亮。
敢从宫里偷来我娘的爹,本就是个不安分的。
旁人就算借千万个胆子,也不敢在宫闱之内和御前宫女眉目传情。
不用我多说什么,胆大如他思量多日定有结论。
离家时,我对我娘道:「娘,家里的那位,也不用多留着了。」
不出一月,嫡母病逝。
她本就到了病入膏肓的时候,没人怀疑她的死因……除了在冷宫里的二姐。
我娘整理嫡母遗物,偷托人交给了在冷宫里疯疯癫癫的二姐。
里面有长兄的脉案,又夹了几张我娘求人给长兄开的药单,可以佐证长兄病逝,并无我和娘的手脚,甚至还有娘的苦心。
嫡母走后不出半月,在母亲的暗示下,祖母动了为爹寻续弦的心思。
祖母寻寻觅觅,花费诸多心思口舌,为父亲挑选了刘尚书家大龄未婚的嫡次女。
续弦入府的第二月,我腹中胎儿呱呱坠地。
是一对龙凤胎,秦王欣喜若狂,当即给一双孩儿取了名。
太皇太后想见见自己的孙子孙女,命我带着一双孩儿入宫觐见。
与太后聊完后,我去冷宫见了二姐。
二姐蓬头垢面,没了往日光鲜。
她问我她的兄长为什么不是我和娘害死的。
她说她前世死的时候,她的丈夫分明让她细细想想是不是被我一直蒙在鼓里,至亲被人害了都不知!
我摇头:「长兄自幼被嫡母逼着不分昼夜地学习,寒冬腊月去屋外穿着单衣冻着醒神,病了也不得歇息身子早就坏了,我和娘何须动手?」
「再者,你那丈夫无能,怎能知我从前事。」
在二姐蛊惑圣上撤了那人的一甲名头时,我便猜出了他二人感情上的纠葛。
那人貌似潘安,可却不是良人,也不是个聪明人。
二姐大笑三声后,嚎啕大哭。
待她哭够了,她说:「你娘当时入府也没少受祖母磋磨,如今我娘一死祖母就忙着找续弦,二姐求你,把我的那份痛一起报复给祖母。」
我微微欠身,把二姐头上凌乱的发丝往后一抚,柔声道:「我可以帮二姐,甚至可以帮二姐除了负了你的人。姐姐你知道的,我向来和你最好。」
敌人的敌人,也可以是真正的朋友。
-7-
龙凤胎满月宴,秦王邀请群臣,觥筹交间,无人注意到,王府四周已尽是暗卫士兵。
与此同时,王府中仆人点燃烟火,通知宫里的人,可以开始了。
算算时间,二姐应是被放出冷宫了。
疯癫的她在宫里胡闹一番,会吸引不少的注意。
宫里不该有的一些小动静,也被这小乱掩住,更添了一分胜算。
万事俱备时,秦王踏上马,进宫逼宫。
我远望皇宫方向,不多时,看到一朵礼花在空中绽放开来,那是秦王功成的信号。
看完礼花,我和奶娘一人抱着一个龙凤胎,交给了门口伫立许久的两个婢女。
她们接过孩子,道:「长公主守诺,若你真心相助,定护你儿女和双亲平安。」
混乱之中,我赌秦王会将一双儿女抛之脑后。
这场争夺皇位的闹剧,我选的人从来不是秦王。
我和长公主早有往来,先前宫中之事,也有长公主的手笔。
我坐在院中,静静地等着秦王归来。
他造反弑君,长公主理应捉拿反臣。
秦王功成之时,也是清缴叛臣之时。
秦王在护卫的护送下成功逃回府里时,除了金银细软,也带走了我。
他道:「你是本王此生最爱,本王一定要带着你一起跑!」
我眼中含泪:「那我们的孩子……」
秦王着急道:「没抓到我,他们不敢杀了我的子女。本王要速速藏起来,让他们找不到本王,日后定有东山再起之日。」
我一步三回头,跟着秦王跑出了府去。
穿着百姓衣着的秦王,躲过层层关卡带我来到了一处隐秘的小屋。
秦王松了口气,道:「你们在此等着,本王去敲门……」
他话尚未说完,我从袖中掏出匕首,准确无误地刺进了他的心脏。
鲜血流出,秦王和亲卫都傻了眼。
秦王睁着大眼问我:「为什么……本王待你不薄……」
亲卫首领反应极快地对着我拔出了他背后的剑,却被一旁冲出来的人拦住。
来人大喊一声:「都别动!」
紧跟着,暗处出了无数手持刀剑的百姓。
亲卫们自知无力抵抗,一个接一个咬破了舌底的毒药。
长公主面露微笑地从转角处走出,鼓着掌:「真是精彩,不愧是阿姝的女儿!替我除了心头大患,又骗出了他的秘密据点。」
我抹掉面上的血,欠身施礼:「长公主谬赞了。」
长公主吩咐人清理现场,拔出秦王心上匕首又刺了一刀。
擦干手上血后,她问我:
「我也想知道,菱玉你掏出匕首时,为何半点儿都没有犹豫。他可是逃命的时候,都带着你。」
我耸了耸肩:「秦王和我一样,都是最爱自己的人,他拉我出来,绝不是情爱,大概是想必要时推我出去挡死或者挡祸。
「这些年我给他的错觉足以让他相信,我愿为他付出一切。让他相信即便把我推出去,我也会甘之如饴。」
我费心研究秦王喜怒哀乐,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的自私。
长公主拍了拍我的肩膀:「菱玉聪慧狠厉,朕心甚悦。」
-8-
我进宫里瞧了眼二姐的尸体。
什么都没了的她,只想着复Ŧŭ̀ₑ仇,孤注一掷地从冷宫跑出,换成宫女衣服,给了帝王一刀微不足道的伤痕。
我和长公主给了她那般好的机会,是我高估了她疯癫的能力。
祖母吃了母亲送的药后疯了。
她口Ṱű⁽中念着自己曾经做媳妇的时候多苦,腊月里冷水洗衣,月子里还要伺候公婆。
我懂她的苦楚,可她不该将自己前辈子的苦楚压到别人身上。
我也去看了嫡母的坟墓,对她说二姐也跟着她去了。
嫡母曾要我娘端着滚烫的茶水伺候,她只知道把男人不爱自己的气,全撒在女人身上。
我娘不一样,她为了自己,才不会分什么男女。
比如我爹,我娘逼着我爹签下和离书,还要走了九成的家产。
爹的续弦说我娘没有女子贤良模样,我娘一边数着钱,一边道:「那你守着你的贤良和他过日子就是了。」
我娘一手抱着钱一手拉着我出了宅院。
她说:「你爹只是我在朝中官员寻的一个能拿捏得住的官员罢了,如今没用了,还是看他手中钱财更顺眼。」
我在娘的故乡给娘置办了宅院。
我娘拿着钱在家乡开了几家铺子,她说她看惯了宫廷宅院中的尔虞我诈,想多看看外面的人和事。
我娘心思活络,不执着于单一的生意,什么被需要,她就卖什么。
她让利于客,待人接物不分贫富贵贱。
周边的商铺的老板骂我娘断了他们的财路,客人却都赞我娘人美心善。
秦王妃哭瞎了眼后,选择剃发修行。
她摸着佛珠:「我以为,你相中的是帝王妃位,或者是后位。」
我插上香:「可王妃想错了,依附于男子,难逃凄惨。」
王妃问我:「那你为何为王爷生儿育女?」
「因为我喜欢孩子,很喜欢。秦王身无疾病,孕中和产后,秦王都能给我最好的条件,何乐而不为?」
王妃皱眉,频频摇头。
她不懂我,正如我不懂她为何在一个薄情男子身上执迷不悟。
-9-
新帝登基,朝中议论纷纷,女子为皇,打了太多人要进的脸面。
长公主揉着头叹息:「菱玉啊,你看,即便我正了名,他们还会嫌弃我是个女子。」
我摇摇头:「圣上也需些雷霆手段,既然无论如何都会被这些人斥骂,倒不如放开手脚。」
长公主思索片刻,缓缓颔首:「你说得对,我才不需要他们来认可我,只要国富民强,自有后人和你一般懂我。」
之后的三年,长公主不顾朝廷反对,开创女子科举,下令嫁人女子可在家中纳几位男宠。
她整顿朝纲,清查贪官,轻徭役、薄赋税。
因为不在意朝臣看法,每一件事她都做得果决。
与我下棋时,长公主道:「是非对错,岂能长在他们嘴里?真想撞柱子,想死就死去,藏着那些糟粕思想,在朝中为官也是祸害。」
三年后,朝中已无异声。
也没了撞柱子以表对朝廷忠心、直言不讳的臣子。
我带着我的一双儿女进宫看望圣上。
长公主惊讶地看着我。
正如我懂她,她也懂我。
「你要走?」
「作为母亲,我想日后多陪陪他们。」
圣上攥紧了拳头:「你帮了朕这么多,朕已拟了封你为宰的诏书……」
我抬眼看她:「正是因为陛下有意封我为宰,我才不得不走。」
她还是她,我还是我。
惺惺相惜,也免不了互相猜忌。
圣上眼中含泪,许久后,她松开了拳头:「你怕朕学那飞鸟尽良弓藏,朕懂,你走吧。」
「你日后若缺什么,只管同朕说。」
圣上赐我黄金千两,赐我侯爵,赐我良田百亩,
我辞官归隐,归乡的路上,我听了一路的骂声。
他们骂我是圣上的刽子手,残害忠良,手段残忍。
他们说我祸乱朝纲,弄权不贞。
我合上车帘,心中波澜不惊。
自我踏上这条路,就注定被千人唾弃万人辱骂。
可那正如当年二姐坏我名声,拦不住我向上的步伐。
我归乡之后,有孩童听了大人的教唆,跑到我家门前吐吐沫。
我命家丁将他抓住,不多时,他家中大人在我面前磕破了头,求我饶他家孩子一命。
「孩子小不懂事,您大人有大量。」
我没理那家大人,蹲下身,递给那孩子一颗糖。
「今日吓到了你,给你一颗糖吃,压压惊。」
那孩子激动地接过糖咬在嘴里,说了声甜甜的谢谢。
大人以为我在糖里下了毒,面露痛苦,敢怒而不敢言。
我看戏般看着他面上千变万化的神情,自觉颇为有趣,像那些朝臣,也像秦王府那些骂我的妾室。
我摆摆手让他们都回家去,同他们讲我绝不会计较此事。
他们走后,我派侍卫跟了他们一路。
侍卫回来时,汇报了他一路所见。
那孩子说:「我瞧那个姐姐像个好人, 她还给我糖吃。」
那大人敲了孩子的脑袋:「你懂什么,她一个谋害亲夫上位的庶女,肯定是要报复我们家。」
「你怎么那么蠢, 还到门口去吐吐沫,真不知道怎么生的你这么个蠢东西。」
侍卫汇报完,我揉着眉毛一笑。
真正不懂事和蠢笨的, 该是那个自以为是的大人。
无关利益,我没必要为了他们几句骂声, 杀人灭口。
我只当此事为我平淡的日子,添了一分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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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骂我的声音, 还是传到了圣上耳中。
圣上宣我入宫, 问是否需要她帮我平了那些声音。
「朕可以被世人骂, 可朕不忍你归乡还要听这些腌臜话。」
「圣上不须为民女费心, 朝廷有更需要用人的地方, 民女的小事,不足以兴师动众。」圣上亲自为我斟了一杯酒:「菱玉, 你说过, 没有人比你自己更值得你爱,你也说你擅长伪善, 可怎么我瞧着, 你才是心怀天下。」
「陛下也曾有过求而不得的心上人,也偷偷命人高价买下他贩卖的饰品, 可陛ţú₇下却也不是为了儿女情长,放弃天下的人。」
我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我们都有千般万般的私心,可都绝不会让它坏了大事。
圣上喝得微醺, 搂住了我的肩膀:
「朕问一个这么多年都没问出口的问题,朕想知道,你选朕的真正原因, 难不成是因为朕长得好看?」
我与她碰杯:「陛下美甚, 天下无人能及。只有陛下上位, 我才能归隐于乡,还月月收到京中寄来的美酒美玉。」
圣上继续拐弯抹角地问我,我含糊其词, 不住夸赞。
我选她, 有私心,有敬佩,有感激……
她或许永远也想不起来,自己寒冬里救助的有一位宫女, 是我的娘。
这才有了我娘后面的阻拦和亲。
她或许永远也不知道, 她为入狱才女鸣冤时, 眼中闪着的光多亮。
她或许永远都注意不到, 我每次同她进言献策时, 她眼中尽是欣赏。
士为知己者死, 我做不到为她死,但我可以助她达成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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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命之年,圣上最后一次召我入宫。
她问我, 子孙之中谁可堪当重任。
我提笔写下:「恨玉郎,全无一点真心话」。
她和我相视一笑。
三年后,先帝的三皇子登基, 长公主退居幕后。
我到底先长公主走了一步。
墓志铭上,圣上提了诗句:「千岁万岁,椒花颂声。」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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