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家念卿

「徐家念卿,我娶你,好不好?」裴衡低头深情地问。
心跳如鼓,等了十几年终于等到了。
强压住欢喜,我仰起头,硬气道:「那你可不能学我爹找姨娘,你若那样,就罚你永远失去我。」
他挽起我垂落的发丝,柔声说:「不会的,我们会一辈子都在一起,就像你爹和你娘,到现在都好好的。」
我急红了脸:「裴衡!你别不当真!我可不是我娘,我是徐家念卿。」
他低笑:「是,你是徐家念卿。」

-1-
我是徐家念卿,不是一个好惹的。
徐家念卿的徐,是个厉害的徐。
不是我爹那个色厉内荏的徐。
不是我娘那个外强中干的徐。
不是我外祖父温柔敦厚的徐。
我是外祖母外柔内刚的徐。
外祖父外祖母,两个姓徐的夫妻生了个女儿,嫁给了一个姓徐的男人。
我爹姓徐。
我娘也姓徐。
四个徐,我选了外祖母的徐。
自小我就崇拜外祖母,她看起来慈悲善良,一旦惹怒了她,她可不管你是谁,她会即刻化身罗刹,杀得你片甲不留。
我真的好喜欢这样的外祖母啊。
她也喜欢我ṭűⁱ,她常常对人家说:「这是我徐家念卿,一个了不得的小姑娘。」
了不得?人家看到的是个温温软软的小女孩,粉粉嫩嫩,乖乖巧巧,哪里了不得了?
裴老夫人看到我的第一眼,就是这样的感觉,她拉着她儿子惊喜地喊:「衡儿,你看徐尚书的女儿,多可爱。」
我和裴衡的因缘,就是她这一嗓子喊出来的。
裴衡好奇地跑到我跟前,然后看呆了,一呆就呆了多年。
三年前,我们成婚。
他还是呆呆的样子,当着宾客的面,拉着我的手说:「念卿,你真美。」
我害羞地抽出手:「那是你没看见别人,若看了别人,会发现和我一样美,甚至比我更美的人很多。」
裴衡摇头,他说:「这世上除了念卿,再没人能入得了我的眼。」
我说:「那,你可要记住你说的。」
我环顾四周,这么多人听着呢,他娘,我娘都在场。
他拍了拍胸脯,我蒙上了盖头。
可惜,他没记住。
裴衡出征回来了,人已在半路。
消息传回府中。
小患难对我说:「小姐,裴将军带了个姑娘……」
接下来,欲言又止。
小共福性子直:「就告诉小姐呗,他们共乘一马,裴将军紧紧将那姑娘搂在怀里。」
小患难急得咬舌头,小共福这才意识到闯祸了,紧张地看着我。
我拿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面上无波:「无妨。」
怎会无妨?
内心波涛翻滚。
我和裴恒青梅竹马长大,三年前得圣上赐婚,他欢天喜地地迎我入了裴府。
新婚那天,裴衡紧紧拉着我的手走仪式,每一步都拉得稳稳的,我以为那就是我的一生,被他牵着,与他相扶的一生。
我发愿为他收起所有利爪,用一生温柔还他痴情。
谁知,喜服还未换,圣旨便来了。
紧急召唤裴老将军即刻出发赶赴边地,那里即将失守。
驻边大将孟少安重伤昏迷,将士们抵死抗敌守住边地,但军心不稳,坚持不了多久,必须派出重量级人物挂帅。
已挂印多年,但威望仍盛的裴老将军是不二人选。
圣旨一到,裴老将军无二话,当即跪下接旨,圣上顾虑他年迈,特命裴衡随军,直封将军。
裴衡恍了一下神,便换下喜服,换上军服。
出发前,他拉着我的手,恋恋不舍:「念卿,我不稀罕劳什子将军,也不稀罕建功立业,我只稀罕你,可我爹他年纪大了……」
下一句,他没说,满眼看我,我只能哽咽接上:「去吧,只许胜不许败。」
他点头,红了眼眶。
我哭了鼻子。
裴老夫人也哭了。
她是个心软良善的人,见我第一眼就喜欢我,喜欢了十几年,就盼着我成为儿媳妇。
她拉过我的手,对裴衡说:「衡儿,放心,娘会对念卿好的,我们等你回来。」
裴衡点头,转身而去。
没几步,又跑回来。
抱了我好一会,才随裴老将军出发。
在家国大义,万千百姓生死面前,我们的新婚情,必须放下。
只是这一放,就放了三年。
期间,裴衡只要得空就会写信回来,对我倾诉思念。
一封又一封。
【念卿,我的念卿,我的徐家念卿啊……】
把我的心焐得暖暖的。
每见我这样,裴老夫人就笑开了眉眼。
成了她儿媳妇后,她从不想着磋磨我,一心像待亲生闺女般待我。
我被她看得害羞,与她撒娇:「娘,你别笑。」
她搂过我:「衡儿快回来了,你们小两口啊,这相思快结束了。
「都怪这战争啊,让你们新婚相隔。」
我不怕相隔,我怕隔心。
这半年,裴衡发回的信件少了。
手里这一封,与上一封隔了一个多月。
这是之前从未有过的事。
裴老夫人安抚我,说是战事频繁,裴衡实在无暇顾及后方。
除了这个解释,我更在意的是另两个。
一是裴衡受了重伤?
手不能提笔或者昏迷。
念头刚起,就被我压了下去。
不能胡乱猜测。
当机立断,从我的陪嫁里,拿出五千两去飞鹰阁打探消息。
飞鹰阁给出来的消息向来真实,就是贵。
我要得知真实的情况,不怕贵。
果然是其二。
能让一个男人对妻子情感突然变薄的,只能是另一个女人。
是一个裴衡救回来的姑娘。
养好伤后,自愿留在裴衡身边。
对他无微不至的照顾。
起初,裴衡是拒绝的。
想让她离开他的营帐。
姑娘就哭,裴衡犹豫了下,就没再撵。
姑娘得以一步步接近。
直到裴衡看到她晾了他的贴身衣服,裴衡意识到不能放纵下去了,执意要送姑娘走。
姑娘急了,一下子抱住了他。
苦苦哀求,不要撵她走。
她是孤儿了,她什么都没有了。
当她被他从敌人刀下救下的一刻,她眼里就再也装不下任何人,任何事,裴衡是她的天,是她的地,是她的一切。
她什么都不求,只求他点点怜惜。
裴衡愣住。
他只见过我,既温柔又和他提要求的模样。
从未见过什么都不求,只卑微地讨一点宠爱的女人。
趁他愣神,姑娘慌乱地对裴衡上下其手。
裴衡想躲,却被抓住了那里。
裴衡顿了一下,姑娘就把手伸了进去。
未经人事的少年将军,再也克制不住冲动。
反过来,把姑娘打横抱起,快步走进营帐。
帐里的烛火晃荡了一夜。
第二天,裴衡醒悟过来,满眼悔恨。
姑娘趴在裴衡胸上,可怜兮兮,哭着讨罪,说她不是来破坏裴衡与夫人的,她只想加入裴衡与夫人温暖的家。
裴衡感动。
紧紧抱住了她,许了诺言。
他会留下她。
然后翻身又压住了她。
刚破荤的少年,只顾一往直前地快活。
至于对妻子许下的誓言,在一次又一次的冲击中,早就不知道撞哪去了。
「咳咳咳,老鹰,不必说得如此详细。」
分阁主提醒给我打探消息的老鹰。
老鹰怜悯地看向我:「夫人要我事无巨细,老鹰照办,否则对不起夫人给的价。」
是了,这样的消息五百两足够,我给了五千两。
我要细节。
我要用这些细节填充我爱裴衡的记忆。
只是没想到这些细节是让我对裴衡心死。
从飞鹰阁出来,我失魂落魄。
等我晃过神。
人已在山上,山上有我的大师父和二师父,外祖母给我求来的。
她们会告诉我,该怎么做。
相处十几年,我从不知裴衡有这样的一面。
轻易放下承诺,允许其他女人投怀的一面。
他之所以敢抱那姑娘,大概是觉得,他求婚时,我的话就是个空头威胁,即使他真的有了别的女人,我最多也就是软软地哭一下,然后就会像我娘接受我爹的姨娘一样,接受他的姑娘。
十多年来,他只呆呆地围着我转,其他姑娘贴不上来,所以,他从未有机会见到我的另一面。
我敢于割舍的另一面!
我是徐家念卿,外祖母的徐,不是我娘的徐!

-2-
我娘来了。
礼部尚书夫人消息灵通。
她看我,小心翼翼地问:「念卿,裴衡有外室的事你听说了?」
我点头。
见我没大反应。
她放下心来,悠悠地说:「裴衡对那外室,甚是喜爱,不但高调带回来,可靠消息,他还有意用军功给她换个平妻。」
说完,她谨慎地看我,我面色如常。
她松了口气,开始给我讲「理」。
「念卿,娘知道你与裴衡感情好,面上不显,心里头难过,一时受不了他移情别恋,可再不甘心,也万不能学那雪娘,搞什么恩断义绝,一别两宽,现在裴家风头正盛,不能惹了裴衡,你兄长的仕途正在紧要关头。」
我面色依旧。
她胆子大了起来,开始给我建议:「念卿,咱们要学会衡量,即使那裴衡变了心,但只要用心哄哄,还能哄回来的,毕竟你们有十多年的感情,别的女人比不了。只要把裴衡哄回来,早日怀上孩子,你在裴府的地位就稳了。
「无论再有多少女人进来,都得看你脸色行事,你才是主母。」
我低下了头,想我的大师父二师父。
她们不是这样给我说的。
大师父说要护好自己的心,别被外界染污,一切都是虚幻的缘,不应当真,只做修忍辱。
我问是要憋屈自己吗?
大师父说我愚痴,什么时候憋屈自己是忍辱波罗蜜了?
二师父嘱咐我随缘行事,拿起也可以,放下也可以。
我问她逃跑可不可以?
二师父愣了下,告诉我:「可。
「与其伤心伤身伤神,不如离开逆境。
「只是一定要智慧,不能莽撞行事。」
智慧……
应对我娘,也需要智慧。
她开始同情我:「念卿,娘知道你委屈,但别真觉得这是委屈,娘不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娘也是这么走过来的。当初你爹找了姨娘,娘也觉得委屈,可如今回头想想,有别的女人帮着服侍夫君,分担生育风险,不是坏事。」
我皱了眉头。
她赶紧强调:「千万不能学那雪娘搞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那样做了,既害自己又害孩子,尤其是害了孩子。」
我低下头,转杯子,不吭声。
我娘,她是不是傻了?
她当年有我和我哥,有两个孩子。
我哪里有什么孩子?
至于雪娘,为何不能学她?我的处境更适合像她那样做。
雪娘是我的闺中密友,自小与众不同,她是京城首富的独女,她娘是皇商,与很多贵族交好,她得以在我们贵女圈子里转,我很喜欢她。
我总能在她身上,看到外祖母的影子,外祖母病逝后,我最喜欢和雪娘在一起。
两年前,她嫁了侯府世子,两人约定一生一世一双人,世子却在成亲半年后偷偷养了外室,雪娘得知后,决绝地与世子和离,带着儿子离开侯府。
世子以为雪娘就是闹闹,当意识到雪娘来真的,各种挽留,两人和离的过程十分艰难,闹得满城风雨。
各家都借此敲打了脑子里装了情爱的女儿,不能学那雪娘。
不学雪娘什么呢?选个不爱的夫君,夫君变心后无动于衷?还是选了个喜欢的夫君,夫君变心了,不与之和离,委屈自己?
我很想找雪娘聊聊这些。
但她娘太疼她,怕留在京城,后患无穷,雇了顶级身手的侍卫,护送着她们母子去南方了。
至于南方哪里,没人知道。
她娘给了飞鹰阁一大笔钱,专门用来阻断世子的打探。
雪娘她娘好好护住了雪娘。
我娘担心我学雪娘。
我倒是想让她学学雪娘的娘。
她做了什么?
听到裴衡走了世子的路。
赶紧来了。
看似关心,其实是提醒,更是敲打。
莫要给徐府惹了乱子!
她不应该这样啊。
我娘从未干涉过我和雪娘交好,往日她看雪娘也是欣赏的。
如今,怎么乱了心神?
我看着她,犹豫着是拿起还是放下。
见我不言,她有点急:「念卿,你说说话。
「你爹,你兄长其实都很担心你。」
「我爹?我兄长?」
「是,他们都担心你。」
我不信,他们不关心我。
徐府里真正关心我的,只有我娘。
我抬起眼,看了她一眼,很美,人到中年依然很美,但那眼里总有化不开的忧愁。
那个忧愁叫做夫君背叛了她,她为了儿女不得不委曲求全。
心里百转千回,想和她掰扯掰扯。
但最后,我还是维持了徐念卿对外的时候最常使用的一面,乖乖巧巧地放下杯子,给她一个安心:「娘,你放心,回去也叫我爹和我兄长放心,念卿不会给尚书府添乱。」
她彻底放松下来。
没了戒备,她开始流露一个母亲的真实。
她心疼地看着我,有些失神,开始乱说:「念卿,我的女儿,我的心肝,怎么还是走上了我的路。」
我配合她的悲伤,我满眼悲伤。
她受不住,掏出来一沓银票放在我手上:「念卿,这是娘给你的。」
她轻拭眼角:「娘能为你做的,真正为你做的……」
我继续悲伤。
她哽咽半天,再也说不下去,便起身离开。
我目送她出门,在她要跨过门槛时,我轻轻唤她:「娘。」
她身子一顿,我说:「保重。」
她没回头,走了出去。
这一刻,她选择了放下,我也选择了放下。
我娘离开不久。
小共福通传,裴老夫人来了。
人生来只有一母,因为成婚多了一母。
我命好,母亲算好的,婆母更是不错。
裴老夫人最懂「情」。
她握着我的手,开始叨叨:「念卿,我儿,苦了你了。
「娘知道你心里苦,娘也替你委屈,这三年,娘知道你无时无刻不惦记他,派人给他送这个送那个,只怕他受了苦。
「可是卿儿,不是娘护短,娘听了很多,都说男人和咱们女人不一样,男人他控制不住自己,哪个女人伸手一勾,他就上了。
「男人那很容易丢,可心不易丢,你相信娘,你们从小相伴的情谊,哪个女人也比不过,等衡儿劲头一过,只会扑回到你这里,其他女人就是玩玩。
「娘求你,万万不可和他置气ťŭₚ,他回来后,给他张笑脸,和他念念你们的从前,他肯定是想你的,他看到你不怪他,自然就会愧疚,你就和他圆个房,尽早怀上个孩子。
「有了孩子,他的心就稳了,相信娘,男人最看重原妻嫡子。」
裴老夫人从未待我不好。
她平时不怎么唠叨,都是一句两句点到为止,如今焦灼至此,一句一句掏心掏肺,期期艾艾,让人于心不忍。
我柔声安抚:「娘,放心,我不会与裴衡闹的。」
裴老夫人满脸是泪:「好孩子,好孩子,我的好卿儿,等你生了孩子,要是内心里还有恨,就带着孩子搬到娘的院子里,不见他们。」
我扑哧一笑:「娘,不会有那一天的。」
她点头连连:「好,好,你和衡儿不会有分开的那一天。」
老太太安了心,满意地走了,走之前还上下打量我一下:「卿儿,这三年,你出落得更好看了,比这城里所有的姑娘都要美,那混账小子见了,定是移不开目光。」

-3-
「怎样?」
老太太一走远,我就抬头看向房梁。
孟少安从上面跳了下来,蹙眉:「不行,我没看出来,有带你走的必要。」
他说:「无论是你母亲还是你婆母,都有为你考虑,尤其你婆母的建议,很可行,有了孩子后,你可以和婆母过,届时你有嫡子,有你娘给你钱,有婆母护着,你的日子不会苦。」
男人就是理解不了女人。
我没费工夫和他辩解。
端起一杯茶递给他。
他一直蹲在上面,嘴唇都起了皮。
他接过,仰脖灌了下去。
把杯子还给我,「谢谢」还未出口,就软了下去。
他瞪大眼睛,不可置信。
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他扶上床。
他被我下了软骨散,身子不能动,但意识清晰,口还能言。
他不停质问我要做什么?
我不答。
在我解开他的腰带后,他不问了,眼里涌起杀气。
扒到他里裤,我停手,郑重地对他说:「孟将军,我想和你欢好,可你要杀我。」
他怒极:「你无耻。」
我无耻地问:「孟将军,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我若还用强对你做那事,你会不会恨我?」
他眼里杀气更重,咬牙切齿:「我会杀了你。」
我点头:「就是这种感觉。」
我说:「我不喜欢裴衡了,若听两个娘的建议,有个孩子,就得和他做那事,和他做那事,我的感觉就会和你现在一样。」
我加重了语气:「满腔都是杀人的心,满脑都是杀人的念。
「如果他用强,我就把他凌迟、车裂、斩首、腰斩、剥皮、炮烙……」
「停,停,停。」
孟少安脑门上冒了汗珠:「我知道你的意思了。」
他的功夫高,这一小会已能动手指。
我搬把椅子坐在他面前:「等你全身能动,还需要很长时间,足够我毁了你清白,所以你现在回答我,要不要带我走?」
孟少安思索片刻,还是拒绝:「不能,裴衡是功臣,我不能害他失去妻子。」
他横了我一眼:「而你,礼部尚书的千金,我相信你不会真做出那样的事来。」
下一秒,他翻了白眼。
有出气没进气。
气的,也是吓的。
我把手伸进他里裤,狠狠捏住了他那里。
他的脸瞬间没了血色。
他气若游丝:「你住手,我答应你。」
我把手抽出来,感叹:「飞鹰阁告诉我,那姑娘用了这招降服裴衡,果然好用。」
孟少安恨恨:「辛乐是用,你是废。」
「辛乐?那姑娘叫辛乐?你认识?」
他沉下脸:「她是边地太守的二女儿。」
「哦,怪不得能近了裴将军的身。」
我不想往深了究,瞪他:「什么时候带我走?」
他已能坐,腿还不能动。
看了我一眼说:「我需要筹划。」
我面露不满,他急急护着下身:「既答应你,就一定做到。」
我信。
裴衡很少说别人,但他和我说过孟少安,孟少安是除了裴老将军,裴衡唯一佩服的人。
他说那人一诺千金,只是,很少有人能得到他的承诺。
我得到了。
我给他定了个期限:「我不会与裴衡圆房,但他会想,在我阻止不了他之前,你得带我走。」
他心有余悸:「放心,裴将军是要领兵杀敌的,我不会让你把他废了。」
我笑。
他已能站起,从我身边小心掠过,快速从窗户飞了出去。
小患难端了晚饭进来。
我一口口地喝,很久没吃得这么香了。
孟少安是我在山上救下的。
他当时昏倒在庙里。
得知他是孟将军后,我就要他报恩。
他拒绝以身相许。
我纠正他,不是要他娶我,是要他带我走。
他问我走去哪里,从哪里走?
我如实相告。
得知我是裴衡的妻子后,他说什么都不同意。
他那时很弱。
我用毁他清白威胁了他。
他同意看看我的实际处境,再做定夺。
一步一步,孟少安再不敢忽视徐家念卿。
这女人,哪有一点外面传说的温柔乖巧?
离开裴衡,意志坚定得仿佛个男人!

-4-
还有一日,裴衡就会抵京。
我给孟少安发了不少信号。
他一律不回复。
直到裴衡入城的早上,才来找我。
告诉我当晚便走。
心中大石落地。
他不算帅气的脸,也好看起来。
我笑眯眯地对他拜了下去。
「孟将军安。」恭敬至极。
他一哆嗦:「还是用原来的样吧,记得收拾好。」
离我远远的。
我笑着指着他,就像当初救他时一样。
当日,说我救了他,其实很勉强。
他伤病初愈后,即刻爬山给战死的将士供灯。
山路太陡,身体太虚,爬到顶就晕倒在庙里。
我给他喂了水,他醒了过来。
我递给他一个馒头,说我救了他一命。
他接过馒头,说我算不得救了他的命。
没我,他也会醒来。
听他这么说,我就把馒头抢了过来。
他这才慌了。
他是一个人出来的,高估了自己的体力。
没准备水和干粮。
我告诉他,这个庙只有初一和十五才有人来打扫,迎接香客。
他来得不巧,刚好是初二。
没有我的馒头和水,他会饿死渴死在庙里。
看着饿得颤抖的腿。
他认命地认下了我的救命之恩。
想起这些,他也笑了。
但他又说:「你太会算计,即使留下来,辛乐也不是你对手。」
他不死心。
「谁要和辛乐斗?我只是嫌弃裴衡。」
「嫌弃裴将军?他不过找了个外室,就要被嫌弃?我问过了,他没有要抬辛乐做平妻的想法,辛乐会交由你安排。他没有宠妾灭妻,并未犯什么大错。」
「违背誓言,招惹别的女人,就是大错。」
他大惊:「你要独宠?那我给你带到哪里,能找到这样的男人!」
「你只需带我出去,其他的不用你管。」
「不用我管?你要一个人?」
我指了指空旷的屋子:「看看少了什么?」
孟少安四处扫视:「你那两个丫鬟呢?」
「打前站去了。」我笑。
他反应过来:「原来离开,你是蓄谋已久啊。」
我点头:「也不算太久,只是很早就做了这方面的准备。」
「多早?」
「一年前,雪娘闹和离时,就着手了。」
孟少安满眼疑惑:「那时裴衡还未见过辛乐,你就开始准备?你真的是礼部尚书的千金?为人妻子,就是这样做的?」
我刚要反驳。
小患难、小共福在外面叽叽喳喳:「少爷回来了。」
孟少安看了我一眼,上梁揭瓦而去。
哎,这人,就是不走寻常路。
我看着他消失的方向,轻笑。
他伤已全好,身手也更利索。
旧部都盼着他回去。
皇上也有此意。
裴老将军三年里心力交瘁,身体日渐衰败,目前暂留边地,待圣旨一下,就会派孟少安换回来。
至于裴衡,因是裴家唯一的血脉,皇上会把他留在京城任职,以慰忠良。

-5-
三年不见。
六个字可以形容裴衡,高大英俊沉稳。比走时多了沉稳,比孟少安多了英俊。
他正被裴老夫人拉着上下打量,老夫人满眼都是心疼。
他在安抚。
他身边站着一个姑娘,我没去打量。
躲在裴老夫人后面,我无聊地踢小石子。
离晚上还要好久。
难熬。
裴老夫人想起了我,她拉着裴衡的手到我面前:「快看看念卿,她日思夜盼你归来。」
我抬起头。
撞见裴衡满眼的惊艳。
是的,三年前我初初发育。
如今十八岁,如花绽放。
他嗫嚅着:「念卿,念卿。」
眼睛一瞬不瞬,满眼都是光芒。
可我挪了眼,不想目光交汇。
低下头行礼:「裴将军安。」
裴衡要拉我的手。
我躲了,为防止他再动手,只好利用下别人。
我径直走到那姑娘身前:「这位是辛乐姑娘吧?」
「夫人,您知道我?」辛乐满眼吃惊。
我点头:「一路舟马劳顿,快随我去洗漱下。」
裴衡愣在原地。
裴老夫人推他。
他跟过来。
我躲开,对他说:「裴将军,你也去清洗下吧,一会还要面圣,小厮会带你去,已给你安排好。」
裴衡受不了我的冷漠,一步步走近:「念卿,怎的如此生疏?我是裴衡,你的夫君啊?」
我又退了一大步。
看下辛乐,不言。
他怔愣在原地。
见状,裴老夫人叹道:「念卿这孩子,还是气了,衡儿,你别为难她,容卿儿缓缓。」
裴衡一下子失了沉稳,急道:「娘,你帮我劝劝念卿,我这辈子只会有她和辛乐两个女人,再不会有旁人了。」
裴老夫哀叹:「但愿你能如愿吧。」
他们娘俩说啥,我都不言。
只低头带着辛乐走远。
我给她备了干净的衣服。
清洗后,叫她换上,我又叫人给她送来首饰。
打扮一番,很是像样。
难怪,一出手,裴衡就从了。
我在心底笑。
笑裴衡。
也笑自己。
在感情上,我们都不算什么痴情的。
他对别人动了心。
而我,也变了。
不过几个月,对他的爱意就从满心都是到一点也无。
徐家念卿,翻脸不认人。
辛乐一脸紧张。
裴衡准备好出发去宫里,圣上让他带上夫人,我烦躁,不知道怎么拖延。
瞥见辛乐一脸期待,便问她要不要去。
她小心翼翼:「夫人,我可以去吗?我还未有名分,而您才是明媒正娶。」
她满脸心虚,双手小心覆在肚子上。
有了!
她有了!
瞬间,我也有了主意。
捂上肚子,使劲夹了夹胳膊,汗珠从额头冒了出来。
我颤抖着说:「我来葵水了,每次都是要死要活,麻烦辛姑娘陪裴将军去吧。」
辛乐欣喜,给我唤了丫鬟后,匆匆赶往前厅。
我坐到了榻上。
孟少安教的招还真好使。
就是演得辛苦。
门外,裴衡嚷嚷着要进来看我,被裴老夫人一棍子打了出去:「孽障,你敢让皇上等?」
裴衡大喊:「念卿,等我回来,晚上我去找你。
「我想了你三年了。」
一阵大笑。
旧日的朋友都来看他,笑他想媳妇想疯了。
辛乐的声音夹在中间:「将军,快出发吧。」
脚步声陆续消失。
完全安静下来后。
裴老夫人推门而入。
我赶紧又夹了下胳膊,她一脸心疼:「念卿,我儿,可是遭了罪,娘给你说,以后生了孩儿就好了。」
我一脸疼得发抖的样子。
她赶紧吩咐丫鬟扶我到床上,吩咐叫府医。
给我掖了掖被角:「卿儿,衡儿一看到你,就再也不看那个女人。
「衡儿他没有变心,只要一见你,满眼就是你。
「他太年轻,顶不住那事。
「以后有你了,他就不会再找别人了。
「你听娘一回,原谅衡儿他好不好?」
裴老夫人眼里都是哀求,不忍直视。
只得继续装疼得冒汗的样子,顺便闭上眼睛。
她缓缓起身,叹了口气,离开。
我在心里和她道了声:「保重。」

-6-
戌时,一伙人摸进裴府,杀人放火。
裴老夫人率府兵抵抗,不敌受伤。
裴夫人徐念卿被杀,又被大火烧得面目全非。
等裴衡带人匆匆赶回。
徐念卿的院子已经化成灰烬。
只有一具女尸,身形上看与裴夫人相符,手腕上戴着的镯子确定了是裴țû⁽夫人,那是裴将军给她的定情信物,由裴将军亲手打造,打了好几个月。
捧着手镯,裴衡撕心裂肺:「念卿,卿儿……」
像一匹失去伴侣的孤狼。
半城人都听见了。
皇上大怒,派人搜寻贼人。
抓到了一个,供出他们是敌兵派来的,专门追来裴府报复。
孟少安伏着我,飞跃出城。
出了城,就上了最偏的小路,一个人都未遇到。
我赞叹:「我受裴衡连累而死,我娘怪不得我,裴老夫人怪不得我,将裴衡夫人惨死,引到敌我争斗上,将激发将士复仇的斗志,真是好谋划。」
我彻底放松,趴在他背上,悠悠叹道:「真好啊,自此世上再无徐念卿,我自由了,谢谢你,孟少安。」
孟少安冷哼:「真没见过你这样冷心冷肺的,你想过裴衡没有?你因他而死,自此以后,他的心只会在地狱。」
「不会,他有辛乐呢。」
他觉得对,又觉得不对:「就算不想裴衡,你连娘也不要了?」
我反问:「是你,你会要吗?」
他没答,飞得更快。
离开京城几十里后,他把我放了下来,给了我答案:「我也不要。
「你顾虑她,活不好。
「而她没你,也会活得好。」
「对呗。」我夸他。
他作出一副牙疼状:「为何总把你的事安在我身上?」
「设身处地啊。」
「可我是男人。」
「若我是你女儿呢?」
他咬牙:「别说了。」
我拍他:「悟性很好。」
他帮我成功脱身,真的好帅。
有点舍不得。
但得分开。
我向他告辞。
他不同意。
要继续带我一程,山路危险,除了豺狼,还容易被山匪抓进山里做压寨夫人。
我连裴将军都不要了,怎会看上山匪?
我想了想是这么回事。
何况大晚上的,我又不认路。
有点累。
他坐,我挨着坐下。
他递给我一个馒头,我接过。
「真不要裴将军了?」
作为男人,他很不理解,我就这样轻易舍了裴衡。
嘴里嚼着馒头,没法出声,点了点头。
他说:「女人都像你这么狠心?裴将军都快把母狼号进城了,那是丧偶的孤鸣,我听了都难受,你一点不难受?」
怕他背我太重。
从昨晚我就禁食了,饿得前胸贴后背。
吃完馒头,又喝了一大口水。
我才开口:「不难受,你也别心疼裴衡,别看现在他哀号,等辛乐照着他那一抓,他一爽就把我忘了。」
孟少安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你。」
他变了腔调:「你真是裴将军喜欢了十几年的女人吗?
「怎么可以把他说得如此不堪?」
我不理会他对裴衡的共情。
我是徐家念卿。
扫了下胸脯,答非所问:「我是女人啊。」
他也看向我的胸,月光下,他的脸扭曲得不像话:「你真狠。」
静默。
良久,他问了正事:「你那打前站的丫鬟们在哪?」
我嘿嘿一笑:「边地。」
「哪?」
「边地。」
孟少安凌乱了。
他完全想不到,我把老巢筑 在了他那。

-7-
走进我的院子,看到小患难与小共福。
孟少安蒙了。
我把家就安置在了将军府不远处,中间只隔了三户人家。
「你选在这里?」他瞪圆了眼睛。
「这里安全。」
「那你可知,裴老将军还在府中?」
「知道。」
「你……」
「我不会去见裴老将军的。
「我懂,一个死去的儿媳妇,不应在老英雄面前诈尸。」
他指着我:「这是诈尸的事吗?你胆子也忒大了。
「他儿子在京生死不能,你却跑到他附近逍遥?
「你是不是觉得把你带出来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他委屈上了。
我把他的手指按下,轻声安抚:「别担忧,他压根都没见过我,哪知道我是谁。」
「你是他儿媳妇,怎会没见过你?」
「裴老将军从不管后院的事,婚事都是裴老夫人在办,按流程我是出嫁第二天早上给他们敬茶,才能见到裴老将军。」
久在边地的孟少安,满眼不可思议:「你们青梅竹马,他父亲却没见过你,边地不会这样。」
我点头:「还是边地好啊。」
他说:「怪不得你要来边地,你不要裴衡,你要自由。」
「当然,边地多好,辛乐爬了裴衡的床,还能好好活着。
「在京城,不是被沉塘,就是被赶到庙里。」
「所以,你来这里是为了爬男人的床?」孟少安怒了。
「我怎么学辛乐了,我来这里是图这里可以容我做事。」
「做事?你要做什么?」
「你猜。」
我变皮了。
孟少安还真的认真思考起来。
「开酒楼?」
我摇头。
「做绣坊。」
我摇头。
「开医馆?」
我摇头。
「办女学?」
我摇头。
「那是什么?话本子里,出逃的女子,大概也就干这几样。」
他一脸惆怅。
我哈哈大笑:「堂堂孟将军,居然看话本子?」
他瞟了我一眼:「我在京城里养伤,天天躺着,大夫不允许我看兵书,说会激动影响伤口愈合。」
「但让你看话本子?」
「那怎么办?只有这种大夫允许看,说有利于心情愉悦。」
「心情愉悦有利于伤口愈合。
「那你愉悦了吗?」
见我笑得不成样,他也跟着笑:「确实愉悦,话本子写得挺好的,看了就让人停不下来,只有一点,我想不明白,为何女子总是不能安守一隅呢?」
我要说话。
他打断我:「不许再安在我身上,我又不会变成女人。
「我想听女人的答案。」
「那这样,哪天把你圈在后院,再放几个男人进去,谁表现好,就放谁出来陪我一次,会怎样?」
孟少安脸垮了:「不敢想象,会掐成什么样!你这么一说,我懂了,男人的自以为是,困住了女人。」
小患难给他上了一杯茶。
小共福给他上了一盘糕点。
女为知己者服务。
孟少安叹道:「不走近女人,还真不了解女人的处境。
「男人们一直不理解,女人只需守在后院,不用奔波劳苦,这是多大的福分,怎么就不知足。
「在这方面,男人确实狭隘了。」
他诚恳地为男人道歉。
我挥挥手:「无妨,我们以后都不需要男人了。」
他疑惑:「能理解你们的男人也不要了?」
我:「……」
她俩嘀咕:「还要男人吗?孟将军说的那种男人?」
他的问题成功难住了我们三个。

-8-
不过,我们很快放下。
要不要?不重要。
把摊子支起来,才重要。
我们三个忙得昏天暗地。
孟少安也忙。
他要重新熟悉军队。
要与裴老将军交接。
又要挑选合适的人把裴老将军安全送回京城。
一个多月,才想起来得看看我们,活成啥样。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我的生意人气很足。
很多人在排队预约。
小患难和小共福耐心地接待和解答。
「你开道场,做法事?」孟少安的眼珠子快瞪出来了。
「怎么?不行?」
「行,就是,这也让人太想不到了。」
「有生必有死,生难,死亦难。」我递给他一本经书。
「一会儿,和我们一块。」
他稍犹豫,便接了下来。
「这个是边城的一个富户,老夫人临死前交代只给她诵地藏经。」
午前,我们一直诵经。
诵完又做回向。
孟少安都照做。
他时不时地看我,也看法师。
我请了两个女法师,我在京城的大师父和二师父。
她们在京城,隐居山中。
我来了边地,把她们请了来。
她们要成佛,就要度化众生。
在京城,觉得她们的不对,缘分稀少。
来了这里,冒漾了。
可以结缘,可以渡人,让她们十分欢喜。
不辞辛苦,亲自为逝去的亡灵超度。
虽在边地,但我们做的与京城高僧做的一样,是无比正规的法事。
家属留下七十两银。
一共七天,每天十两。
孟少安喝了一大杯水,清了清嗓子:「怎么会想到做这个?」
「因为这里,最不缺的就是死亡。
「无数的将士在这里留魂,无数的孩童因为战争活不到成年。」
「咳咳咳。」他呛了水,表情凝重起来。
他也差点在这里埋骨。
「还因为,这是我的擅长,我不会刺绣,不会医术,不会做饭,不会……但我真的很会做法事。」
「你擅长这个,是因为裴将军吗?」
孟少安很敏锐,谁家夫人会想去学法事,除非她的夫君离死神很近,她为了夫君而学。
他的眼神柔和下来。
他一直觉得我对裴衡太过绝情。
但看到我做这个,他改变了对我的看法。
孟少安试探:「你是不是一直在做裴将军死亡的准备?」
三年里,裴衡没少受伤。
为了让我心疼,每受一处伤,都会画下来给我看。
「我在京里等他,每次接信都胆战心惊,怕他又受了新伤,更怕是最后一封。
「他是裴老将军的老来子,他的五个哥哥都埋在了这里。
「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像他哥哥们一样在这里埋骨。
「每天我都在期待与恐惧中度过,盼着他来信,又怕他来信。
「时日长了,我想不能只受折磨啊,总得真正为他做些什么,我雇了飞鹰阁,送衣服,送粮食……但送任何东西都不能缓解我的不安,于是我上了山,我的大师父二师父在那里。
「正好遇到她们在做法事,超度亡灵,就跟着做了几场,令我意外,我的心静了下来。
「大师父开示,帮助逝去亲人最好的做法,就是助他有个好的转世。
「自那后,我就开始学了。」
孟少安:「你要亲自为他超度,送往新生?
「你是他夫人,你这是怀着怎样的一份……」
我打断了他:「不要再谈我对他有什么情,都是过去的事了。
「我是一定要送他往生,只是没想到……
「没想到他有了辛乐。」
孟少安眼里都是怜悯:「徐念卿,是裴将军对不住你这份情。
「真没想到。」
孟少安向我道歉:「之前认为你冷心冷肺,只顾自己畅快不顾别人死活,没想到你是这样,徐念卿,对不住。」
我摆摆手:「我原谅你!不过,说起来,我还是感激裴衡的,因为他的背叛,我才敢做徐家念卿,否则这辈子只能做徐念卿。」
「徐家念卿,徐念卿,有何不同?」
他很认真很严肃。
忽地,就想逗他:「徐念卿只会说孟将军安,徐家念卿敢请孟将军喝茶。」
孟少安愣了一下,等反应过来,红色已从他的面蔓延到颈。
「你执意离开裴将军,但你并不怪他?」
「对,不怪。」
「他辜负了徐念卿,但他没有辜负千万百姓。」
「我分得清。」
孟少安直直地看着我。
我笑:「我心胸宽广吧,因为我是徐家念卿。」
孟少安的眼里都是光。

-9-
小患难说孟少安对我动心了,她说:「小姐给他的反差太大,他以为小姐是受不了委屈的娇滴滴妇人,哪想到小姐是胸襟宽广的大女子。」
小共福说:「是啊,按照话本子里写的,小姐恨死裴将军,哪知小姐并不恨。」
「恨的。」
小患难和小共福对视一眼,蒙了。
到底哪一面才是小姐?
我轻轻说:「外祖母告诉我,谁伤你,就杀了他,杀不了,便恨他。」
「小姐,你真的恨吗?二师父不是说,心里装了怨恨,就有挂碍了吗?」
我看着小患难:「二师父说得对,不过大师父也说,恨一会没事,别一直沉浸在恨中就行。」
「那你恨裴将军什么?」小共福好奇,我们从未讨论过这个问题。
「恨什么呢?」
我还真没仔细想过,只想着怎么逃了。
静下心来,一念清晰浮起。
「恨他半路转了,害得我还得费力重新寻个男人。」
「这个啊。」
小患难乐了:「不用重新寻,小姐,你不用再找男人,话本子说了,可以一个人独美。」
小共福附和:「小姐,你不想独美,还有我俩呢。」
「不行,你家小姐我想好了,我什么都要,赚钱要,积累功德要,美满姻缘也要。」
「好一个什么都要。」
一个老者走了进来,声音洪亮,身材高大,满头白发。
看着面容觉得熟悉,却想不起来是谁。
他走到我面前停下,我只得行礼:「老先生。」
「徐姑娘,这是裴老将军。」
孟少安从他身后走了出来。
裴衡他爹?
腿软,嘴抖。
裴老将军看出我的恐惧,低声安抚:「念卿,不必害怕,看到你还活着,我很高兴。」
「您,知道?」豆大的冷汗珠冒了一堆。
小患难赶紧过来扶住我:「老将军,您别吓我们小姐,她最是胆小。」
孟少安点头:「老将军,徐念卿确实胆小,她敢做死的生意,但她怕长辈,尤其怕像您这样的长辈。」
闻言,裴老将军表情不好:「我家的念卿,你倒是了解。」
孟少安也冒冷汗了。
我不知所措,浑身发抖。
在裴老将军面前,我不再是徐家念卿。
裴老将军叹了口气:「罢了,我特意推迟回京,不是来找你算账的,尽管你一个假死,差点真的要了我儿子的命。」
我不解,那我还有什么价值,值得他老人家找来?
屏退左右,裴老将军收了严厉,面现迷茫,他问:「念卿,你告诉爹,人死后真的有灵魂吗?」
「有。」我数次看过鬼了。
他轻轻颔首:「昨晚,我梦见了你的五个哥哥,他们要我来找你,帮他们解脱。」
「英雄兄长们,要您来找我?」我惊呼。
老人家动容:「是,你的兄长们是英雄,但他们的灵魂还困在这里。」
「原来是这样,那他们说需要做什么,才能帮助他们吗?普通的超度可能不行。」
「你果然懂,他们确实反复叮嘱,唯有三时系念可以帮他们解脱。」老爷子声音颤了。
「好。」大师父二师父都可以。
「多少银两?」
我摇了摇头:「我在裴府时,一直得到裴老夫人照顾,她给我讲了五个哥哥的英雄往事,都是为守护百姓而战死,他们是这一方的守护神。帮他们,不收钱。」
老将军微颤,但不言,掏出来五张银票放在桌子上:「他们的可以不收,可是与他们一同战死的将士们的得收,将士们没有家人,我帮着付。」
我赶紧行礼,感恩老将军慈悲。
三时系念做起来很累,但没一人喊苦,大师父带着做了三天。
第三天结束,老将军涕泪横飞,他感恩地跪拜大师父,在二师父的帮助下,他亲眼所见,他的五个儿子全部乘坐莲花去了西方极乐世界。同时,无数缺胳膊少腿的将士脱离苦楚,依照前世功德转世,以完整的身形升天或投胎到富贵人家,个个都有好去处。
大师父不善言辞,只一声声对老将军说阿弥陀佛。
老将军也学着合掌念佛。
二师父频频点头,感叹戎马一生的老将军晚年与佛结缘。
有了这个种子,老将军将来可解脱。
孟少安全程跟着。
结束后,他把我叫到一边:「可以趁机和老将军要个和离书。」
我去找了老将军。
裴老将军却拒绝了我,他说:「还是让衡儿亲自给你吧,你是他妻子,你得负责让他死心。」
「……」
我满目彷徨。
见我这样,他低叹:「你心已不在他身上,我不会让他痴缠。」
我才放下心来。
裴衡最是孝顺。
我相信,他会听他爹的话。

-10-
大师父二师父除了带着大家做法事。
还会讲法。
做法事要钱,听法不要钱。
做法事很多人来找,听法没人。
我就带着小患难,小共福听。
孟少安碰到了,也会跟着听。
听得多了,对他触动很大。
他就让他手下的人轮着来听。
对于死亡一事,多些了解,有助于降低将士们的恐惧。
其实,谁都怕死。
拿刀拿枪抵抗外敌的将士们也怕。
他们接近死亡,却并没有死亡的准备。
尤其这几年征了很多新兵。
他们杀敌的心炽盛,面对死亡的准备却很不足。
当他们自己的死亡,战友的死亡突然而至,慌乱、恐惧,无助等情绪会狂风暴雨般席卷他们的理智,导致战力下降。
孟少安说战场上吓尿的,吓呆的,吓跑的不少。
即使没跑,侥幸活了下来,也是垂头丧气。
对士气影响很大。
他没有怪这些新兵,他说当年他重伤,也是这样。
要不是这几年仗打下来,敌人也损失惨重。
就现在状况,我们会被打得很惨。
我问:「有办法能不受伤吗?」
孟少安眸色变深:「念卿,这里是战场。」
我懂,就是难受。
转身去做我能做的事,帮将士认识死亡,为他们死后送个好去处。
将士们很受益,他们认识到,死亡不仅是终结,也是新生。
以前他们以为死后只会变成鬼。
现在,他们知道有比鬼更好的新生。
去哪里新生,既与他们生时所做的事有关,也与临死时一念有关。
他们要把握好死亡的契机。
认识到这些,极大缓解了他们的迷茫和恐惧。
越来越多的将士在休沐时来听。
就连爱找女人的都不去了。
小患难说:「常年无休的Ťűₕ军妓,都歇着呢。」
小共福说:「如果早点这样,将士都关注修行,裴将军也不会叫那女人钻了空子。」
她心直嘴快,想到哪说哪。
说完,意识到自己又嘴欠了。
我还是像从前一样,轻轻地安抚:「无妨。」
不是假装淡然,是真的无妨了。
在京城,我认认真真听了几百场法会。
来到这里,将法事落到实处,切切实实帮助了人。
彻底改变了我。
以前懂得,人与人关系长短,靠往昔缘分,非人力所为。
如今,是体会到。
该散的就是散了。
不必执着。
小患难不服气,她说大师父说,即使夫妻缘分短,只要有智慧,通过今生努力也是可以延长的。
小共福很冷静:「为何要延长?你觉得这世上的男子,有长久爱人的能力吗?值得为愚痴的他们延长吗?」
小患难愣住了。
孟少安恰巧听到这句话,也愣住了ťúₘ。
他是来找我告别的。
他要搞一次营救,救一救被抓的将士。
三年里,被敌方抓了不少。
都是跟着他出生入死的。
出发前,他来和我告别。
他说每一次出发都有必要和亲人做出临终告别。
「可我不是你的亲人。」
他抬头看向远方:「我把你带出来,又帮你支撑起道场,我不是你的亲人,又是什么呢?」
我想想对。
他说:「若我这次死了,我要你给我做法事。」
「大师父二师父功力更高。」
「我就要你给我做。」
「非要我吗?」
「只要你。」
「只要我?为何?」
他盯着我:「你说呢?」
我懵懂:「应是你说啊。」
他瞪了我一眼,甩袖子走人。
「你还没说啊。」我在后面喊。
他走得更快。

-11-
前母亲、前婆母、前夫,组团出现是什么体验?
我摔了个跟头。
裴老将军把我的消息一说。
裴衡就来了。
裴老夫人说什么都要跟着。
我娘为了跟来扔了我爹。
我「死」后,三人都曾为我痛不欲生。
裴老夫人,一看见我,泪流成河。
她抓住我的手:「念卿,我儿,可想死娘了。」
我娘定定地看着我。
裴衡也是不错开眼珠。
我不知所措,从未准备过重逢。
只求以「死」逃脱,未想过「死」而复生咋办。
有点内疚,有点慌乱,有点茫然,很多点想跑……
脚一动,歪了。
我摔倒在地,叫了出来,太疼了。
天意,不让我逃。
大师父、二师父、小患难、小共福,听我尖叫,都跑了出来。
见裴衡把我打横抱起。
而我龇着牙,满脸又疼又酸涩的表情。
大师父皱了眉头,二师父欲言又止。
小共福想来扶我,被小患难拉住。
裴衡的脸太难看了。
我垂下头,乖乖地由着他抱着我,放到树下的石桌上,腿枕在石桌上。
大师父懂得一些医术,她看我的脚,她说只是扭伤,并未伤到骨头,上点药膏养养就好。
裴衡松了一口气。
二师父坐在石凳上,拨动佛珠开始念佛。
她眼里闪现担忧,我明白了。
我这无妄之灾是鬼干的。
我得罪哪个鬼了?
她不动声色,瞥了一眼裴衡。
不是我招惹来的,是裴衡带来的。
裴衡,对了,辛乐怎么没跟来?
以她的性格,即便怀孕,裴衡去哪她都会跟着。
好不容易抓到手,她不会有一丝让他跑掉的可能。
我抬头看裴衡,撞见他满眼的关心。
我娘和他娘站在他两侧,一样的眼神。
一阵心虚。
疼忘了,在他们眼里,我应是「死」的。
窘死了。
不知怎么开口,还是决定利用辛乐。
「给裴将军和夫人请安。」
然后故意四处看:「您夫人?」
「我夫人?」裴衡突然发狂,抽出剑,向我劈来。
瞬间把我吓傻。
我以为我死定了,结果,伴随着裴衡一句:「敢伤我夫人!」
一条蛇落到了地上。
被砍成两截。
而我,头发散了。
我从不知道裴衡武功这么高。
他面目狰狞,向我走来。
也要杀了我吗?
我满目惊恐,瑟瑟发抖。
他来到我跟前,我怕得闭上了眼睛。
疼痛没有传来,他只是轻轻把我落在鬓角的头发挽到了耳后。
我浑身一阵战栗。
睁开眼,往后退了退,抖着声音说:「男女有别,还请裴将军离我远点。」
「有别?」裴衡的声音陡然提高。
我一怂:「裴老将军不会让你杀我的。」
他脸色更难看了:「你帮了我五个哥哥。」
裴老夫人赶紧跑过来,她拉住裴衡:「衡儿,有话好好说。」
裴衡盯着我:「念卿,谁都不能命我休妻,我爹也不行。」
我一个趔趄,差点从石桌上掉下来,裴衡抓住了我。
我娘跑到我身侧扶住我:「小患难小共福,回小姐回房。」
她又对裴衡说:「裴将军,念卿有伤在身,看病要紧,其他事情不急一时。」
裴老夫人说:「对,先养好伤。」
裴衡放开了我。
他抱起我,低头看着我,郑重地说:「念卿,我们之间只是有了一个小插曲,已经过去了,以后就是咱俩的一辈子。」
我低头不言。
他把我放进屋子。
裴老夫人走了进来,给他眼色,他走了出去。
老夫人说:「念卿,裴老将军没有负你,他命衡儿与你和离,衡儿宁死不从,老将军给你做主,让你给衡儿三个月的时间,若三个月你还是不能接受衡儿,他为你请旨赐和离,衡儿答应了,皇上也知道了。」
我惊:「皇上?」
裴老夫人点头:「裴老将军呈报皇上了,你若不从,算你欺君,三个月后,衡儿若不从,治他欺君。」
肝颤,怎么办?
「三个月?是辛乐生产的日子吧,裴衡他能留在这里三个月?」
裴老夫人眼眶红了,她挨着我坐下,轻轻叹道:「念卿,没有辛乐了。」
「……」
「衡儿以为你真的死了,生了死志,要随你去,辛乐安慰他,他避辛乐如蛇蝎,他责怪辛乐,若不是她勾引他,让他负了妻子,他的妻子又怎会与他疏离,怎么一人留在府中,怎么被敌兵杀死,衡儿说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辛乐。辛乐深感愧疚,背着我们去山上祈福为你超度,遇上山匪,一尸两命。」
「哦……」我愕然。
辛乐死得太过突然。
裴老夫人流泪:「衡儿也很愧疚,他的女人接连因他而死,若不是他爹将把你还活着的消息告诉了他,他就没了。」
裴衡又走了进来。
模样枯萎,看着挺难受的。
走到今日,怪他,但也不能全怪他。
夫妻分离,若只有一方想分,对另一方来说特别残忍。
他按己愿分心于别的女人,于我残忍;我只顾己愿与他分离,于他也是残忍。
「裴衡?」
他眼带惊喜。
「你去帮我叫大师父来。」
「好。」
与我判断的一样,让我摔倒的是辛乐。
她挺着肚子,以饿鬼样现身。
她说,她没有恶意,只是受不了我对裴衡不好。
大师父劝她不要干扰阳间事,否则她和孩子都会灰飞烟灭。
辛乐沉默,摸着肚子,脸现愧疚。
许久,她恳求大师父救拔。
大师父答应给她做法事。
她跪拜谢恩。
连续七天,大师父给辛乐母子诵金刚经,裴衡每日都跟着诵经,拜佛,回向。
我娘跟在我身后,寸步不离。
她悄悄问我:「裴衡也很可怜,卿儿,你会和他再续前缘吗?」
「不会。」
「可他看起来真的不太好。」
裴衡脸色发暗,被众鬼围绕。
「娘,能救裴衡的只能是他自己。」
「确实该自己救。若他没和辛乐搞在一起,就不必遭受这一连串的苦,一切都是自找。」
「他能自救。」
「可他一心只想与你和好。」
「他也曾非我不可,还不是有了辛乐,可见执念这东西,是可以放下的。」
「那你呢?还惦记他吗?从小你就和他玩得好,大了心心念念要嫁给他,嫁给他后,三年无一日不期盼着他。」
「娘,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了。」
「那是假死。」

-12-
「为何要假死脱身?」
法事圆满后,我的脚也好了。
裴衡迫不及待把我带到他曾经驻扎的营地。
看着破败的营地,内心一片慌乱。
孟少安说过,那是场恶战。
太守辛涌带着两个女儿,来给裴衡庆祝新胜的一仗。
当晚,却遭到敌人反扑。
裴衡带着人战了一夜,堪堪击退来兵,救下辛乐。
辛涌和长女辛眉被抓走,生死不明,都说路上就被杀了。
孟少安说:「裴衡把辛乐留在身边,主要是因为愧疚。
「男人最怕愧疚,为了减少愧疚,不惜做任何事。」
我点头:「所以,辛乐求他睡她,他就睡了。」
孟少安一脸尴尬:「事是这么回事,但也不必说得这么难听。
「要说,裴将军对辛乐也没多少情,更多的是安抚吧。」
那又怎样?
孟少安说,裴衡在我这里是彻底翻不了身了。
我觉得奇怪,虚心请教他:「裴衡为何执着与我复合,他没多爱我,也不缺女人。」
孟少安看了我一眼:「除却巫山不是云。」
「什么云不云的,是女人不就行了?」
把孟少安气得够呛,说我顽冥不灵。
裴衡对我确实不灵了。
「念卿?我需要个理由。」
我踢小石块,不言语。
他站到我面前,不容我逃避。
「不想难受,算不算?」我倔强地给出了最不成为理由的理由。
裴衡却没有意外。
他平静地走到一块大石头坐了下来,向我招手。
我只得跟了过去。
他皱眉,摸着自己的左腿:「念卿,我站不久,那一场战,是辛太守带着两个女儿为我争取了生机,但我的腿还是受了很重的伤,之后是辛乐,一天天给我上药,按摩,煲汤……我才好了起来。
「我怕我瘸了,没敢和你说。
「我心情烦躁,是辛乐安慰我,鼓励我,我才坚持了下来。
「辛乐确实蓄意勾引,而我也确实对她心存感激,还有愧疚,念卿ŧůⁱ,我没法推开她。
「那场恶战,她也受了伤,伤及肺腑,即使没有山匪,她也活不久,孩子也生不下来。
「从开始我就知道,我和她不会长久。
「我也知道她会成为我们夫妻的隔阂,但我想若你知道详情,会谅解的。
「念卿,我和她,只是不得已。」
我不言。
不得已什么?不是睡得挺爽吗?
爽就是爽了,找这么多理由干什么?
若辛乐丑如无盐,有再多的不得已,也扒不下他一个将军的裤子。
裴衡以为我傻。
过去的徐念卿确实为了和他相处得好,常常装傻。
但我如今不再是徐念卿,我是徐家念卿。
「念卿,我和辛乐只是特殊环境下的一段缘,和她在一起的第一天我就如此确定,我和你才是一辈子,回到京城,看到你的第一眼,我更加确定,你假死后,更验证我无法独活。念卿,我恳求你放下这段,与我走下去。」
他还在叭叭。
我停下踢石子的动作。
定定地看着他。
大师父说,爱是无我。
真的爱,不会想自己,只会想对方好。
新婚夜,他为了他爹,为了前程,独留我一人,三年未曾回来一次,明明快马只需两日。
腿愈,他感动自我,抱了辛乐,舍掉对我的诺言。
如今,他为了能活下去,不顾我的感受,要我陪他走下去。
他不是那个我念了十多年的裴衡。
那时的他,展现在我面前的是快乐,也让人快乐的模样。
他现在做了人家男人了。
从前的他值得徐念卿垂青,现在的他不值得徐家念卿的怜悯。
可他左脸颊的疤痕,微瘸站不久的左腿,都提醒着我,他还是个英雄。
拒绝一个自私的男人很容易,拒绝一个自私的英雄有点难。
得杀掉道德。
他想要一个死心的理由?
那我就给,想了想,我柔声道:「裴衡,你变了,我也变了。三年里,我看了很多话本子,我被同化了,你要理由,其实很简单,你那里与别的女人用过了,我嫌脏。」
用最温柔的嘴说出最让人难堪的话。
阴云密布了裴衡的脸。
我又轻声道:「我娘想让我和你生个孩子,你娘也想让我和你生个孩子。」
「那你听啊,她们说得对。」他仿佛抓到了稻草。
我换了脸,狠戾道:「可怎么办呢?你一靠近,我就恶心,想吐。
「我连看你都不想看,怎么和你生?
「隔空吗?」
裴衡,震颤在风里。
他见过温柔的徐念卿,没见过翻脸的徐家念卿。
完全凌乱了。

-13-
晚上,裴老夫人来找我。
裴衡什么都和她学了。
挽回我,他们母子一心。
裴老夫人慈爱地看着我:「念卿,我这辈子就只和裴老将军在一起过,他也只和我在一起过,我们不知道男人有过别的女人,女人该怎样,也没教过裴衡。可我看你娘,你爹有了三个姨娘,她依然和他过得好好的,是不是,这也不是多难?」
语气很卑微,带着恳求。
我不忍心驳斥,跑出去拉了我娘过来。
让我娘回答。
我娘起初很为难,后来见我对她面露冷漠,急了。
竹筒倒豆子,把这么多年的委屈倒了个干净:「老夫人,这事,若说真话,我最有体会,我生念卿时,她爹找了第一个姨娘解欲,可您知道为何他明明爱我,却在我身子养好后,又接连找了两个姨娘,而我再无所出吗?
「我恨哪,恨死了,恨他的自私,恨他的背叛。
「从徐尚书第一次找女人开始,我就不再接受他,更不会再与他生孩子。
「可我与他已有了一双儿女,我不能求我一人自在,苦了孩子。
「我忍了痛苦,与他面上安处。虽未与他和离,但在我心里,早当他死了。
「他气我善妒,气我不善解人意,他只是缓解一下男人的憋闷,我就上纲上线,为了激我,他又找了两个姨娘,找完之后,发现我无动于衷,他才知道我和他之间再也回不了头。
「他这才死了心。
「之前我们亲密无间,之后我们相敬如宾。
「我这次跟着你来找念卿,思念女儿是真,远离她爹也是真。
「如果不远离他,我会毒死他,那时,我觉得念卿的死,与他脱不了干系。
「他若能以身作则,这京城的男儿起码有个榜样。
「我的念卿也能有个活路。」
裴老夫人惊得说不出话来。
好半晌,她说:「那京里的夫人们都是这么想的?」
我娘摇头:「怎会!夫妻若是媒妁之言,怎么计较他有几个姨娘,只顾着自己的地位别被撼动。只是这夫妻若因感情而建立,就再也容不下别的女人,若夫君背叛,一心只盼着他死了才好。」
「原来是这样。」裴老夫人颤颤巍巍ṭũ₄地走出屋子。
裴家只剩裴衡了。
他不能死。
皇上不让他死。
老夫人更不可能让儿子身边有个盼着他死的女人。
我谢过我娘,她真的很会扎人心。
我娘轻轻抚摸我的头:「念卿,好好开你的道场,娘会陪着你。」
我提醒她:「娘,我不收穷人钱,只赚富人钱,你跟着我,可比不得在尚书府。」
我娘笑:「不怕,我把尚书府一半钱财都带过来了。」
我张大了嘴:「娘,你真狠。」
我娘说:「府里的一切,本就有我一半。」
我笑。
我外祖母也是在捞钱上毫不含糊。
我娘说:「你很像你外祖母,够狠,我比你们,差了点。」
我安慰她:「变成外祖母,永远不晚。」
我娘:「念卿,以后想找个什么样的男人?」
我说不知道,脑里却浮现孟少安。
我赶紧摇头,转了话题,和我娘说,我也心软过,当初学法是为了亲自给裴衡送往生。
我娘动容,她说:「我就说我的念卿是个好姑娘,是他裴衡不好。娘相信你一定会遇到个好男子。」
「很难,这世道只教男人怎么坐拥三妻四妾,没人教男人只爱一妻。」
我娘陷入沉思。
过了一会,她恍然大悟:「娘知道要做什么了,来边地后,娘一直也想做点事,却不知道做什么,现在娘知道了,娘要教男子怎么求偶。」
我不敢相信。
她可真敢想,比我还敢想。

-14-
之后好多日没见裴衡,裴老夫人说他带人去帮孟少安了。
孟少安还未回来。
孟少安留下的副将孟繁续是个心思很缜密的人。
主将不在,练兵、备战、防御,他安排得井井有条。
不仅如此,他还时常来看看我们。
有时听法,有时跟着做法事。
他说因为我们,边地祥和了不少。
尤其是穷苦失去亲人的家庭,有了精神寄托之处。
大师父二师父的讲法,也让更多人的心获得安宁。
他也喜欢听。
我娘观察了他很久,发现他面容常常忧郁,一打听,才知道除了他,全家都在战争中失去了性命。
他不到二十,尚未娶妻,从不与任何女子接近。
哪怕和我说话,也是离得远远的。
我娘欣赏:「这倒是个好人选。」
我摇头:「一个内心都是创伤的副将,只适合专心做一件事,那就是杀敌,别把他拖到男男女女的俗世中来,他应付不来。」
我娘不爱听,偷偷打听他的脾气喜好。
我怕事情惹大,便去求了二师父,她和我娘说:「这人是好人,就是寿元短。」
我娘立刻偃旗息鼓。
没过几日,孟繁续来找我。
他说了和孟少安差不多的话,他一会要去支援,孟少安他们与敌军主力对上了,估计得打一夜,一夜过后,阴阳两隔。
他说:「我若见了阎王,徐师父,希望你能帮我超度。」
「为何是我?」
「我希望是你。」
我再问:「为何是我?」
他鼓了勇气:「你是我们孟团所有兄弟的幻想,我们都爱勇敢的姑娘,而你不仅勇敢,还独特。」
独特?
假死休夫,跑到边地开道场,确实没有比我更独特的姑娘了。
「孟团?」我更关心这个,没听孟少安说过。
「孟少安,我,还有四五个姓孟的兄弟,我们十二三岁时,共同发誓,不杀光敌人,不娶妻不生子。
「我们坚持了十来年。」
「从不接触姑娘?你们不想吗?」好讶异。
他脸红了:「想,到了一定年纪就想姑娘,可每每要出手,一想到自己随时会没命,就冷静下来,不能连累姑娘。」
「哦,那怎么会幻想我?」
「因为你太不同了,你真的超级勇敢!你连裴将军都扔!这样的你,即使夫君死了,也能活得好好的!不仅如此,你还做着死的生意,比任何人都更能面对死亡,因为这个,我们都把你幻想为理想妻子。」
这么多人看上我?
可我一点也不开心。
这个团,个个都是好男儿,可他们随时在赴死。
他说:「若我死了,你能给我超度吗?」
「能。」
孟繁续笑出了一口白牙。
他走后,我久久无法平静。
坐在榻上,念了一夜的佛。
天微亮,我就要去找守家的老副将。
特害怕几年前的事情重演,孟少安重伤或死亡。
一推开门,一个血人站在门口。
「徐念卿,我回来了!」
声音洪亮,是孟少安!
就是太吓人了。
我指着他的身上的血,差点吓晕。
他抓住了我的肩膀:「不是我的,是繁续的。」
一听,我还是晕了过去。
我娘跟在我后面,也晕了过去。
我无法承受,从生到死,只需一夜。
我娘第一次经历这样的死,昨晚还活生生的小伙子,转日就没了。
趁机,大师父二师父给我们做了开示。
让我们认识到,死亡随时就在身边。
一定要重视死亡,要珍惜现有,也要把握好来世。
很快,我就收起悲伤。
在两位师父的指导下,给孟繁续做法事。
选的三时系念。
二师父说,做到一半,孟繁续就带着笑容转生天上了。
我的心才踏实下来。
孟少安全程参与,全程呆呆的。
他失去了最信赖的兄弟。
他能回归,是孟繁续带领兄弟们推动的。
这次营救行动,若没有孟繁续及时打后援,他们不会成功。
这场营救他们救回了很多人。
他们还救回了两个想不到的人,辛涌和辛眉。
原来他们没死,只是被关了起来。
敌方把所有俘虏都集中关起来,打算作为交换条件,换我方三座城池,包括边地。
孟少安的突然回归,突发行动,打乱了敌方计划,重创敌方将领,一时半会,敌方不会再对我们搞大规模战了。
我方也能得以好好休整。

-15-
裴衡与辛家女有缘。
辛眉在狱中自杀之时,被及时赶到的裴衡所救。
他救了辛乐,又救了辛眉。
辛涌知道了辛乐的事情,感恩裴衡所做。
辛眉感恩裴衡,愿意终身作为奴婢,服侍裴衡。
辛涌也有此意。
他觉得裴衡会看在辛乐的情分上,收辛眉为妾。
辛眉的遭遇,罪不在她,可她也难以好嫁了。
能跟上裴衡,这辈子可保安稳无忧。
「裴衡肯定答应了。」
我丝毫不怀疑:「他喜欢挽救女子于无助,他喜欢感动,也喜欢被感动。」
孟少安挑了眉:「你就像是个外人。」
「本来就是外人,只差了一纸和离书。还不因为你办事不力,当时若销了我的户籍,哪有如今的麻烦。」
孟少安啧啧:「你就会对我耍赖。」
我端起茶杯:「要喝吗?」
孟少安跑了。
出门的时候,差点摔倒。
上一次饮茶的记忆,让他刻骨铭心。
其实,我也刻骨铭心。
那是我第一次碰触男人。
做了一晚上春梦。
人都对第一个亲密接触的异性难忘。
裴衡说他心在我处。
我们几个躲在练武场暗处,看他教辛眉。
我娘撇嘴:「教得这么细心耐心,说不喜欢谁信?」
小患难与小共福:「裴将军只要遇到辛太守的女儿,就守不住。」
她们一点也不想我和裴衡再度扯在一起。
看了一会,她们三个觉得没意思,就都走了。
我还继续,要抓把柄。
辛眉长得与辛乐极像。
比辛乐更谦卑。
对裴衡满眼都是信赖和崇拜。
我想,裴衡更受用。
「难受吗?」孟少安不知何时走了过来。
我转身面对他,由着他打量。
他看了半天,不敢相信道:「怎么没有一点难受的迹象?」
「你说呢?」
「又来,我怎么知道?」
他低声嘀咕:「被你放弃的男人,实惨。」
我凑近,问他叨咕什么?
他跑了,仿佛我是洪水猛兽。
暗的不行,就明的。
我走进练武场。
大大方方欣赏将军如何怜惜弱女子。
裴衡见我进来,脸上一喜,没有半点心虚。
他向辛眉介绍:「辛姑娘,这就是我妻子徐念卿。」
辛眉面不改色,比她妹妹沉稳得多。
她是太守之女,我是尚书之女。
她对我一礼。
我回她一礼。
互看不上。
裴衡见状,让她回去,嘱咐多加练习。
然后,与我一块走出练武场。
他边走边解释:「我答应辛太守教她习武,等她有了一定自保能力,我就不再与她接触。」
我心一梗,又来?
这接触接触,不就到床上了吗?
裴衡这是成瘾了。
我放慢了脚步,不想与他并肩。
他停下等我:「她没说,我也表明了态度,我不会纳妾,我不会再重蹈覆辙。」
我横了他一眼,他这回倒是聪明了。
早干嘛去了?
太晚了。
见我给了他脸色,他过来要拉我的手,我躲了。
他挡在我面前:「念卿,我把你说的话本子都叫人运过来了,我逐个看了,都是将军归来带回个有孕女子的故事,很抱歉,我干了一样的蠢事,我也理解了你说的脏,可我请教了大师父,她说这也是一种执念,放下即安。」
我还想说他恶心,却说不出来。
以己之矛攻己之盾。
他拿了大师父的话,又说得认真,真诚。
叫我无法反驳。
大师父说得是对的,一切执念皆可放下。
只要放下,因执念而起的痛苦就会消失。
只要我肯把必须干净的执念放下,也就不存在,我说的他脏了。
可我不甘心,就这样被他的逻辑顺走。
「裴衡。」
他眼里惊喜,这是重逢后,我第一次好好叫他。
我问他:「你我自小许心,共同经历所有的成长,新婚前,我们是那么期盼共同经历那种激动时刻。可你简简单单就给了辛乐!你想过没有,这对我是否公平?若与你圆房,你不会再有第一次的震撼,你只会有娴熟,比较。你是想将我与辛乐对比;还是想看我与一个二手男人的酸涩不堪?」
这话十足难听。
裴衡满眼震颤。
他忘了除了脏,还有那刻骨铭心的感受,应与爱人记忆一辈子的震撼,他轻易就给了别人。
金榜题名,洞房花烛。
一生最难忘的时刻。
金榜题名要与众共享,而洞房花烛要与最爱的人。
他不会再有震撼的洞房花烛夜,想装也装不出来了。
他一时呆住,不知怎么回我。
「你若爱我,就放过我,让我与没成过亲的人共同经历这一人生重要时刻。」
他一下子反应过来:「不行,念卿,你这也是一个执念。」
去他的执念。
我飞快跑了,他没追上。
他不知道,在他专心教辛眉练武的时候,我也缠着孟少安教了我轻功。
辛乐的招数,我用了。
辛眉的招数,我也用了。
徐家念卿,从不吃亏。

-16-
一跑跑到了孟少安的府邸。
他正在洗澡。
我揭了几片瓦,就从房顶跳了进去。
差点把他吓死,淹死在浴桶里。
喝了几口水,他扶着浴桶边喘气。
白花花的胸膛亮在我眼前。
他的脸冷得像冰。
我知道有点吓人。
但实在有气没地出,快速窜到他面前,趁他没缓过来。
对着他的胸狠狠摸了几把,然后跳窗而逃。
「徐念卿。」
他在屋子里无能狼嚎。
府兵都认识我,没一人拦我。
我顺利跑出府。
边跑边笑。
孟少安真倒霉,从上到下,都被我摸过了。
我高兴地看着自己的手,他的清白算彻底毁在我手。
活该,谁叫他不好好报答救命之恩?

-17-
无论我怎么侮辱。
裴衡都不为所动。
执意用三个月挽回我。
他每日上午教辛眉武艺。
下午就来找我。
辛眉对他势在必得,他对我势在必得。
我厌恶死了他的一厢情愿。
可我不能拒绝他的接近。
裴老夫人说,没有这个死心过程,裴衡不会给我和离书。
他有军功,我没有,而皇上会偏向他。
我必须得熬着。
让我难受的不仅是他,还有俩娘的期盼。
我娘说在裴衡身上看到了浪子回头的金光。
他娘则疼惜他,求我心软一点,慈悲一点。
她们还搬来了二师父。
二师父说:「你和裴衡缘分未尽,不要太过决绝。」
怎么才算缘尽,真的好烦!
每天晚上,把裴衡熬走,我就去骚扰孟少安。
孟少安起初会说我可怜。
次数多了,不胜其烦。
他反过来劝我试着回收裴衡,他说:「试试呗,没准会有惊喜。」
他说:「毕竟,裴衡是少见的将才。」
将才对将才总是惺惺相惜。
我反驳:「过日子不是选将才,是选男人。」
「裴衡做男人也不算差吧?」
孟少安感叹:「他过去不知道你这么在意,知道了你在意,你看他改变多大!」
裴衡的改变确实很大,可以说是天翻地覆。
无论辛眉怎么接近,他都无动于衷。
就是信守对辛太守的承诺。
小共福忍不住为他平反:「我以为他就吃姓辛的那一套,可姓辛的使出勾男三十六计,计计都落空。」
我承认,裴衡是真的在改变。
他除了看我的话本子,还看了很多的话本子。
从中了解男人女人。
他还常去我娘的学堂。
孟少安也去。
人家都办女学。
我娘办了个男学。
她教男人怎么选妻。
她雇了说书先生反复讲起:「男人选错妻,连累所有人。」
吸引了很多当家主母来听。
我听了两次,第一次,我娘讲如果想妻妾成群,那就选能容人的女子为妻。
她拿我举例,像我这样的就不能选。
裴衡抿嘴。
孟少安憋着乐。
我娘很聪明,她的着力点不是改变谁,而是什么锅就配什么盖。
配好了,琴瑟和鸣,配不好,悲剧横生。
她又举了雪娘的例子,当然都是化名。
与世子和离后,世子的身子迅速衰败,大去之期不远。
我娘说,没有哪个母亲愿意看到自己儿子追妻火葬场。
更不愿意看到儿子因此而死。
她的观点,得到了大多数老母亲的认同。
裴老夫人听得直抖。
裴衡不停地抿嘴。
孟少安吓跑了。
第二次,我娘讲如何识别坏女人。
重点讲那些看似柔情似水,打着加入的名义来搞破坏的。
我娘说了一个基本原则。
若一个女人明知男人有主,却还蓄意接近,无论用的是什么理由,就是心思不正,就是坏。
裴衡听到这个说法愣了。
等我娘反复举了各种例子,他如雷轰顶。
再也不提辛乐是好姑娘。
对辛眉也冷了面。
急得辛太守来求裴老夫人。
裴老夫人哀声道:「辛大人,您也可怜可怜老身吧,老身六个儿子,没了五个,只余衡儿一个,若不是……裴家早有后了。现如今,衡儿好不容易求来一个挽救的机会,可不能再被破坏了。」
辛涌羞愧而走。
他女儿的遭遇,不是裴衡造成的。
辛眉也来听我娘讲学。
没听一会,脸就白了。
勉强支撑到听完雪娘的案例,落荒而逃。
裴衡再没一点怜惜。
两娘都觉得他有智慧了,可以追回我了。

-18-
都在等我与裴衡和好。
让我窒息。
心情不好,我骚扰孟少安。
呼吸不畅,我也找孟少安。
这晚,我早早跑了,不想与裴衡纠缠。
孟少安刚沐浴完。
我就到了房顶。
他拿起一本书靠在床上开读。
我揭瓦而入。
早已习惯的他,还是吓了一跳。
赶紧拢了拢衣服,问我:「又怎么了?」
我说:「为何大家都把我往裴衡那里推?烦!」
他咳了咳:「要不读读其他话本子?」
「比如?」
他把手里的书递给我:「讲破镜重圆的,挺感人。」
我的脸立刻撂了下来。
拿起他的杯子问:「喝茶吗?」
他眼球一震,随即又平静下来:「那是我的杯子,喝。」
我递给了他。
当着我的面,一饮而尽。
又把茶杯底对着我:「没事。」
我接过来,对着他一笑。
然后,他满眼慌乱。
「怎么可能?」
他软软倒了下去。
不管他如何崩溃。
我脱掉外衣,爬上床,在他的恐慌中,挨着他躺下。
他一动不动,想动也动不了。
这次我下的量,足够软倒十个人。
不动挺没意思的。
于是我侧身,把腿压到他身上,又搂过他脖子,然后闭上眼睛,命令他:「睡觉。」
本已夜深,我很快就睡了过去。
孟少安一夜未合眼。
第二天一早,我便爬了起来。
检查他,别给压坏了。
他还保持着平躺的状态。
我检查了下他的腿,没坏。
拿过衣服穿上,我对他说:「若经过这样的一夜,裴衡的心意还是不变,我会接受他,孟少安,你可满意?」
孟少安愤怒:「你敢!」
「为何不敢?」
他的胸腔鼓起:「你与我躺了一夜,怎么还敢找别的男人?」
「那我应该怎么办?」
他狠狠瞪了我一眼,然后别过头,轻声但坚定ŧú₌地说:「我会去求皇上,赐你与裴衡的和离书,赐你与我的婚书。」
憋闷倏地没了,呼吸畅快了。
我抓起他的手,承诺道:「孟少安,我会对你好的,一辈子只对你好。」
他咬牙:「你最好是。
「为了你,我伤了一个将军。」
这是他最难以接受的事。
其实他早就喜欢我了。
但他死不承认,我也没办法。
好在孟繁续给了我确认,他说孟团的人都对我有幻想,孟少安可是孟团的头!
自那之后,我就开始主动出击。
山不来就我,我就去就山。
但裴衡一天没放弃。
他就克制自己。
这就是他和裴衡不一样的地方。
裴衡为了自己,不怕伤害他人。
孟少安不会为了自己,伤害别人。
我把手插进他的手,十指紧扣。
对他提出要求。
「一,以后不能让女人进屋子。
「二,不能喝女人递过来的任何东西。
「三,只能有我一个。
「四,前三条不答应的话,就算了,我这就去找裴衡。」
听到前面三条,他面色尚平,等我说到第四,他黑了脸:「你离裴衡远点,别忘了你的身份。」
「我什么身份?」我笑嘻嘻问。
他一个字一个字蹦:「你,是,我,的,未,婚,妻。」
「好。」
天亮了。
我满脸雀跃地爬到他面前,对着他的嘴狠狠亲了下去。
在他快溺死时,我抽嘴而走。
「徐念卿,你真是找死。」
他在后面大吼,还不能动。
我呵呵地由窗子跃出。
二师父劝我顺其自然,裴衡再现,就是缘分未尽。
我不甘心,找了大师父。
大师父说:「放不下,就拿起来。」
她看得明白,我早把裴衡放下了。
我放不下的是那个明明喜欢我,却为了给裴衡机会,躲在一边猛啃话本子的孟少安。
怎么把他拿起来呢?
我想了十几个夜晚。
想遍了勾男三十六计。
最后想到了我给他的第一杯茶。
还是请他喝茶吧。

-19-
一夜未归,裴衡等了我一夜。
眼圈深陷,鬓角增了白发。
「念卿,你去了哪里?」
脸上尽是害怕,怕我说出他接受不了的话。
我有一刹的心软,但很快恢复理智,低声道:「去做你和辛乐情难自禁的事了。」
「你……」
他忽地倒了下去。
我赶紧拽住,喊小患难小共福。
外面守夜的士兵听声跑了进来。
他们帮我把裴衡扶到榻上。
我要士兵请大夫,又叫小患难去喊裴老夫人,让小共福给裴衡熬粥。
做好这一切,我便去找我娘。
她正和二师父说我的事。
她没想到我和孟少安有故事。
她问我:「真的不要裴衡了?你们十几年的感情,因为一个辛乐,真的舍了?」
二师父说:「裴衡已变,你们以后的缘分会好。」
我看了她,又看了二师父:「我也知道裴衡变了,可我不想与他在一起了,没有半点怨恨,也没有半点不甘。」
二师父颔首:「缘分尽了。」
我娘说:「那就孟少安吧。」
二师父看了我一眼,不言。
我娘急了:「孟少安也会变心?」
二师父摇头:「不是。是跟念卿在一起,孟少安会很辛苦。」
我娘舒了一大口气:「没事,我们念卿脾气我知道,只要孟少安不乱搞,她好着呢。」
二师父还是看我。
把我看毛了?
我以后会学裴衡吗?
不能吧。
二师父说:「徐家念卿,可不是一个好惹的,人间不好惹,阴间也一样。」
什么?
我和我娘面面相觑。
当晚,和大师父打完坐,我感觉前所未有的舒畅。
大师父拍了拍我的肩:「徐家念卿……」
大师父二师父到底在暗示什么?
晚上,我刚入梦,见到两个鬼差来到我床前,对我行礼:「徐大人,这是鬼王给您的请帖。」
我接过来,打开一看。
此地鬼王居然请我做阴间判官!
「给鬼判罪?我?」我惊得不行,指着自己,不敢相信。
鬼差点头:「不需您天天去,每个月只需四天,梦中前往即可。」
「我若不答应呢?」
「我们天天来请。」
「为何是我?」
「您的业力,您的因缘,您的功德……」
得,说了等于没说,但我答应了。
大师父二师父都在梦中,都对我点头。

-20-
裴衡病倒了,心脉很弱,皇上派了御医来。
随着御医一起来的,还有和离书和赐婚圣旨。
孟少安很难做出承诺,一旦确定给承诺,动作就会很快。
确定帮我,裴衡回府的当晚便带我走了。
确定娶我,裴衡未好,他还是向皇上要了赐婚。
我逗他:「不心疼裴衡了?」
他叹道:「既已选你,只能与他对立了。」
我嘿嘿笑。
他别扭了下,跟着我笑。
妇唱夫随。
我和孟少安订婚后。
辛眉找过我。
她说:「你命真好。
「其实,我和妹妹喜欢的都是孟少安,可我爹向他提了好几次,他都拒绝了。
「后来,裴衡来了。
「他已成婚,但他却允许我们靠近。」
我不解:「你妹妹成功过,等裴衡好了,你继续接近,还是有机会的。」
她说:「我来求你帮忙,我一天都不想在边地了,不知道哪天又被掳走,一个狱卒又一个狱卒轮着爬到我身上……生不如死。」
我惊得不行,她居然受过这样的欺辱?
「你要离开边地?那就离开啊。」
如此害怕,为何还要留在这里?
她啜泣:「我爹不想我离开,他只有我了。」
原来是两难。
怪不得,她要缠上裴衡。
因为只有这样,她爹才会放她走。
我对她说我会试试看。
我找了孟少安。
他绷紧了脸,沉声说:「不止辛眉,敌人只要抓住我们这边的女子,都是这样对待,不仅在狱里,在路上,在战场上……」
他一拳打碎了石桌:「天地不容。」
「我们也这样对他们的女俘虏吗?」
我听裴老夫人说过战争的残忍,一旦败了,女人最惨,被充作军妓,当作玩意。
孟少安摇头:「我们只杀来犯,并未打去敌方腹地,但我们也要杀过去。
「老幼妇孺,一个不留。」
我的心肝胆脾肠胃一块颤。
他很快做好计划,报给皇上。
皇上回了一个字:「允。」
孟少安开始备战。
大师父二师父哀叹:「会死很多人。」
裴衡身体恢复后,第一时间去找了孟少安。
他也要参与。
辛眉生过一个孩子,落地便被狱卒摔死。
她没对任何人说过。
辛大人也不知道。
可是辛乐知道,她脱离饿鬼道,成了普通的鬼。
鬼有神通。
她给裴衡托梦,要他报仇。
裴衡答应。
辛乐还告诉他,敌方的女人会脱光衣服,诱惑我们的士兵。
敌方的小孩,会假装迷路,引我们的士兵进入陷阱。
裴衡大怒。
孟少安担心裴衡记恨他。
裴衡却说:「我和念卿分离,说到底是敌人的错。」
孟少安答应了。
分为两队进攻,他和裴衡为帅。

-21-
那一场战,惨烈得不行。
裴衡再要挂帅。
裴老将军四处奔走,老部下纷纷支援,出人出钱出力。
这不是一场简单的复仇之战,而是一场定乾坤的决战。
皇上也豁出去了。
调拨了十万人马,连皇城驻军都给调拨过来了。
孟少安和裴衡杀光了敌人所有参战人员。
我方将士很奇怪,就好像老天在护着一样,开战后,敌人就精神不济,很容易就被杀死。
我方在损失很小的情况下,杀光了对方八成成年男性。
但并没有动他们的老幼妇孺。
战斗没打多久,敌方就投降。
他们的王也很奇怪,没谈几句,就同意变成我国藩属。
孟少安和我说的时候,说了很多句很奇怪。
哪有什么奇怪的?
作战前一晚, 我与等我审判的鬼们达成一致, 由他们迷惑敌军,事成之后,我给他们从轻判处。
我又联系上了孟繁续。
他从天上请假,带着未得到超度的鬼们保护我们的将士。
这些鬼都是边地曾死去的百姓。
我答应打胜后, 给他们做三时系念。
他们立刻答应。
参战的将士也是他们在人间的儿女或者兄弟。
阴阳协同作战, 敌方怎可能有丝毫机会?
我在阴间名声大震。
谁都知道, 徐家念卿,恩威相济, 赏罚分明。
敌方死去的士兵纷纷来求我, 求我轻判,求我救拔。
他们说只要给他们转世的机会,他们绝对会做好人。
我报给了大师父二师父。
师父们慈悲,答应给所有因战而死的亡灵超度。
他们很快脱离鬼道,大部分都在原地投胎。
但因为国家已成为我们的藩属。
他们不会再打仗了。
至此, 边地太平。
辛眉等有过苦难遭遇的女子,再也不用害怕。
大部分的孩童得以长大。
辛乐却不愿意转世投胎, 她现在是富有的鬼, 嫁了个鬼丈夫, 生了几个鬼娃, 夫妻甚是恩爱。
人间太平, 鬼的日子也好过。

-22-
此战之后, 裴衡又一次脱胎换骨。
他不再执着过去,还给了我和孟少安祝福。
裴老夫人虽有遗憾,但儿子好了,比什么都强。
她欢欢喜喜地跟着儿子回了京城。
皇上给裴衡封侯。
又把最爱的七公主赐给他。
裴衡接受。
待七公主很好,三年生了两子。
孟少安抱着闺女说:「他们比我们成婚晚,怎么比我们生得多?」
我嘿嘿笑,不答。
我敢多生吗?
白天我要讲法, 做法事。
晚上还要去阴间断官司。
敢多生吗?
带得过来吗?
再说孟少安, 他也不好女色啊。
他只肯在特定的日子与我行房。
我有了性趣, 他不是满足我, 而是先看日子,日子不对, 就带我打坐念经。
他说得听大师父二师父的, 行房要遵循非人、非法、非支、非时、非处、非量,非理戒律。
我很无语。
明明我比他早跟着师父们,最后却是他最虔诚。
不过,挺好的。
十多年后,我们回京述职, 碰到了裴衡夫妇。
听说他们一直恩爱。
但我们站在一起,差别立现。
我和孟少安与当年变化不大。
而他们已经老得很厉害了。
裴衡看着我,一脸不敢置信。
孟少安悄悄对我说:「他邪淫, 幸亏你休了他。」
我不解:「这么多年来, 他不是只有公主一妻吗?」
孟少安给我解释:「非量也是邪淫,他需求量太大,把公主都熬干了。」
孟少安得意:「徐家念卿,幸亏你选了我。」
「哦。」
看着七公主, 我心有余悸。
比我小三岁,看起来比我老了十三岁不止。
阿弥陀佛,幸亏我坚定地不要裴衡。
太吓人了。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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