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小混混。
此时被一群大混混围住了。
寡不敌众,我看向了恰巧路过的死对头,扯着嗓子大喊:
「老公!我在这儿!」
「……」
很好,乖仔捡起地上的钢管,面色阴沉地朝我走来了。
-1-
雁随恐同,全校皆知。
因为他曾经当着教导主任的面儿,把一个向他示爱的小男孩儿给揍直了。
像我这种直接喊「老公」的。
他铁定是忍不了一点。
果然,雁随在走来的途中,又捡了块板砖。
左手钢管,右手砖,187 厘米的大块头,再加上那张冷得掉渣的俊脸。
把围着我的五个大混混看得一愣一愣的。
我笑嘻嘻地收回视线,他们也跟着收回视线。
瞬间不嘻嘻。
我背靠着墙,拉下脸,十分不爽地大喊:
「看什么看!没见我老公已经来了吗?识相的赶紧给我滚!」
很遗憾,五个傻子没一个动的。
我瞄了眼二十米开外的雁随,留给我跑路的时间不多了。
我重新换上一副笑脸,语重心长道:
「讲真的,我老公打人很凶的,你们赶紧跑吧……」
打头的大黄毛反应过来,一把揪住我的领ťůₕ子:
「跑?那小子怎么看都是冲着你来的吧?俩眼珠子都快把你瞪穿了,你他娘的忽悠谁?」
我直视他,嘴角噙笑,用眼神骂人:
忽悠你呢,丑逼。
骂完后垂着眼,思考等会儿先抱头还是先抱雁随的大腿。
面前的大黄毛继续嘲讽:
「谢逐生,你个有妈生没妈养的狗玩意儿!你爸滥赌,你卖屁股,还真他娘的是一家人,大伙儿说是吧?哈哈哈哈……操!」
雁随一板砖直接拍他脑瓜子上!
顿时见了血。
心念一转,我趁机送上一记窝心脚!
刚收回腿,手中被塞入那根钢管。
雁随用力推了我一把,连续两记高鞭腿加一脚正蹬,迅速撂倒两个。
我瞬间来劲,抡圆了胳膊,跟敲烂冬瓜似的,一棍一个!
雁随闻声立刻上前补了两脚。
听取「啊」声一片。
舒坦!
我嘴角的笑容扬到一半,对上了雁随刀锋似的眼神,顿时僵住。
完蛋。
这下轮到我了。
-2-
莫慌。
1 V 1 还是有赢面的。
我故作凶狠,退后一步,摆开架势:
「来吧,雁随。」
「不喊老公了?」
「……」
妈的,竟然贴脸开大!
雁随垂眼将我上下一扫,随后上前一步。
我立刻警觉起来,然而他只是抽走我手中的钢管。
下一瞬大力砸向我侧后方。
紧接着传来一声惨叫。
不是我,是刚刚被雁随开瓢的大黄毛,手上还握着一块砖头。
我立刻走上去狠踢一脚:
「让你偷袭!让你嚼老子舌根!让你堵老子……」
在我踢到第三脚时,一只铁钳似的手抓住了我胳膊。
这抓握感,跟昨晚梦里的感觉如出一辙。
大量难堪的记忆顿时涌了上来,尬得我一动不能动,任由他拽着我往前走。
直到拐进一条巷子,雁随才放开。
「那条后巷离学校近,有巡逻的保安。」
我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好学生嘛,都怕处分。
说到这个,我觉得自己应该跟人道声谢。
我轻咳了一声,有些别扭地开口:
「那个……今天谢谢你,改天、改天我……」
「谢逐生。」
我猛地抬头:「干嘛?」
雁随依旧面无表情:「你耳朵很红。」
「……」
不说还好,他提这一嘴我感觉我的脸都快炸了。
「你在想什么?」雁随不依不饶地逼近。
草。
我猛地推开他:「靠那么近干嘛!你不是恐同吗?」
「你先招我的。」
「我……」
好吧,的确是我理亏。
我正绞尽脑汁地想着打发他的话,下巴被抬了一下。
「为什么?」
我有点毛了:「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光天化日之下,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那样喊我?」
「……」
该怎么回答他,我那福至心灵的一嗓子,是源于昨晚做的一个黄得没边儿的梦。
梦里的主角,是十年后的雁随,和十年后的我。
他给我设了一个安全词——老公。
我一喊。
他就会停下。
今天情况紧急,突然看见人群中的雁随,脑子一抽,没抱希望地一喊,他还真停下了。
有点神奇,现在还有点后知后觉的羞耻。
雁随依旧盯着我,固执地等一个答案。
但我怎么说得出口?
况且我敢说他都不敢听。
于是我选择糊弄,摆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喊就喊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你举报我那么多回,还不准我报复一回了?」
雁随点了下头:「你是不是喜欢我?」
我瞬间瞪圆了眼:
「喜欢你大爷!老子身上背的处分有你一半的功劳,你好意思问得出口?!你俩眼珠子是摆设看不出我烦你?!」
「是吗?但我不会对讨厌的人喊老公。」
「……」
服了,跟这人打嘴仗我就没赢过。
就应该直接干仗的!
我脱掉书包扔地上,冷声:
「来,打一架。」
雁随迎着我的目光,两秒后,嘴角勾起一抹笑。
随后捞起我的书包,挂在他肩上:
「不打,我今天帮了你,作为感谢,你请我吃饭。」
「……」
「去你家吃。」
「……」
-3-
我杵在原地没动。
雁随已经走出一大截了,而且就是沿着我家方向去的。
奇了怪了,他怎么知道我家住哪儿?难不成跟踪过我?
我追上去,问出了这个问题。
雁随淡淡扫我一眼,要笑不笑地说:
「以前不知道,昨晚做了个梦,突然就知道了。」
「你昨晚也做梦了?梦到啥了?」
雁随停下脚步,侧头看我:
「听你这意思,看你这表情,你昨晚也做梦了?你又梦到了什么?」
「……」
这话题太敏感,我选择闭麦,大步上前。
雁随很快赶了上来,和我并肩走着。
「昨晚……我梦到的东西挺多,像过了小半辈子。」
我「哦」了一声,斜他一眼:「谁让你解释了?」
「……」
总算看到雁随吃瘪。
感觉头顶的乌云都散了一点。
快走到家时,我突然想到什么。
奶奶并不知道我现在在洪爷手底下干催收,也不知道我已经成了学校每周通报批评的固定对象,更不知道我成绩垫底。
她对我的印象一直停留在一年前,那时我还和雁随一样,是别人口中的好孩子。
那时奶奶还很健康,她还说她要多挣钱,供我上名牌大学。
一年的时间,什么都变了。
雁随高三上学期转来班上时,正是我变坏的时候。
他收作业收到我这儿我永远交不出来,他硬要守着我写,我还掀过他桌子。
迟到早退、逃课翻墙也被他逮到过好多回。
今天还被他撞见和几个黄毛干架。
我停在家门口,抬手挡了一下正要往里进的雁随。
「你等会儿见到我奶奶,什么都别说,她身体不好……受不了刺激,在她眼里,我一直……挺乖的。」
我抬头看向雁随,声音不自觉放低:
「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话音刚落,门从里面打开了。
奶奶拄着拐杖,出现在门口。
雁随立刻上前一步,挡在我面前,弯下腰:
「奶奶您好,我叫雁随,是谢逐生的好朋友,今天上课有几道题没弄懂,我来请教一下他。」
「……」
我在后边轻踹了他一脚。
倒也不必这么客气啊,大哥。
雁随反手捏了我手掌一下,然后把两个书包丢给我,搀着奶奶进屋了。
「???」
雁随不过请了几天假回家参加葬礼,怎么复学第一天跟变了个人似的?
难不成喝中药了?
-4-
奶奶化疗后手不能碰凉水,一般都是我做饭。
但今天不一样,雁随硬把我从厨房赶了出来。
饭后还抢着把碗洗了。
导致奶奶看他的眼神直接从欣赏变成了怜爱。
外面不过下了点小雨,奶奶直接抱了一床新被子到我房间,话却是对着雁随说的:
「小随啊,奶奶看这时间也不早了,外面又在下雨,不嫌弃的话可以留下来住一晚,明早和阿生一块儿去上学。」
雁随不动声色地把我刚拿出来的碘酒藏在身后,笑着应下了。
奶奶走后,我从他手上拿走那瓶碘酒,坐在床边,边挽裤脚边说:
「你别多想,我奶见我第一次……带朋友回家,她心里高兴才这样的,等会儿雨停了你走就是了。」
「谁说我要走的?」雁随蹲在我面前,看着我青青紫紫的腿,逐渐皱眉。
我不自在地推了他一把:
「嫌碍眼就把眼闭上!谁让你凑那么近了……」
脚踝突然被握住,雁随抬起头,眼底淌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不难看,像一块颜料盘,或者说,像一方姹紫嫣红的花园。」
「……」
有病吧他?!
雁随笑得更明显:「谢逐生,我没病,不准骂我。」
「……」
「需要我帮忙吗?」
我才反应过来脚踝还被他抓着,赶忙挣脱:
「不需要!你要留下来就赶紧去洗澡,衣服自己去柜子拿,别来烦我!」
看着他进了浴室,我才开始处理腿上的伤。
如果不是昨天去干活儿的时候腿上被拉了一刀,我今天也不至于让那五个黄毛给围了。
我打架还是可以的,被我那喝醉就家暴的浑蛋爹给练出来的。
一年前奶奶查出癌症,急需用钱,我没办法,去洪社借了高利贷。
我第二次去的时候,洪爷问我愿不愿意跟他,利息可以免,还能抵债。
我当时以为是让我去当打手之类的,于是答应了。
直到他把我带去了一个房间,我才知道是要跟到床上去。
挣扎中我拿烟灰缸砸了他脑袋,凉飕飕地逃了出去,但跑半道又被抓了回去。
我本来都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但这回洪爷是真的让我跟着其他伙计去做事,他说我身上有一股子狠劲儿。
那天的事闹得挺大,我没被收拾反而在洪爷手底下混了起来,久而久之,说我卖屁股的言论就传了出来……
今天那个大黄毛嗓门那么大,雁随应该也听见了,但他竟然还敢靠近我,很不符合他恐同的人设。
感觉到床垫微微凹陷,我往里边挪了挪。
很快,房间里陷入一片黑暗。
「谢逐生。」
「干嘛?」
「你后脑勺好圆。」
「……」
「谢逐生。」
「又干嘛?!」
「你快掉下去了。」
「要你管!」
「谢逐生。」
我一个翻身掐住他脖子:「你最好有事!」
雁随看着我,过了很久,弯起唇角:
「没事,就是想……叫叫你。」
我冲他竖中指。
雁随脸上的笑容扩大:
「晚安。」
「……」
-5-
我又梦到了十年后的雁随和我自己。
昏暗的房间,窗帘拂动,月光泄进来一角。
偌大的床上,一个迭着另一个。
雁随裸着精壮的上身,撑在我上方。
一手捧着我的脸,另一只手在解我的衣扣,时不时地亲我一下。
很明显,他想对我做坏事。
而我躺在他身下,胳膊盖着眼,一动也不动。
这反应太奇怪了,没有抗拒,也谈不上享受,更像是……害怕。
这应该是我和他第一次做那种事,但我怎么会怕成那种样子?
我是想迎合他的,不然不会抱着他的肩背不撒手。
但我的身体总是控制不住地发抖。
雁随拉下我的胳膊,和我对视。
我的表情看起来有些痛苦,还有内疚。
雁随什么都没说,只是低下头很温柔地吻我。
带着安抚意味的吻逐渐移到左脸颊,那里有一条刺眼的疤。
自颧骨开始下延到嘴角,比上次梦境中看起来深很多。
亲吻还在继续,我拉着雁随的手放到腰上,抬手抱着他,小声说:
「继续。」
雁随看着我,额角沁出汗,声音沉哑性感。
「谢逐生,我们设一个安全词,好吗?」
我眨了下眼,他便低下头贴着我侧脸,含着笑Ṭű̂⁽意的声音送入耳内。
「老公。」
那一瞬间,我感觉体内烧着了一把火。
雁随说只要我喊出这个词他就会停下。
说不清因为害羞还是什么别的原因,这一晚我愣是没喊出口。
一直做到了最后。
事后,雁随伏在我身上,抱了我好久。
一只手垫在我背后,时不时地揉捏一下肩胛骨。
看得出来,他爱「我」爱得要死。
我闭着眼,神情很放松,眼睫湿成几绺,看起来像是……迈过了一道坎儿。
未来的我这么能哭吗?
画面逐渐模糊,晕染成一片深蓝。
窗帘随风轻扬,日光泄进来,视野骤亮。
我猛地睁开眼,脸贴着胸肌,头靠在颈窝,自己正被雁随抱在怀里。
现在的雁随。
我瞬间清醒,伸手将他推开:
「谁让你钻我被窝的?!」
雁随默了两秒:
「你昨晚一直在喊我名字,还哭了。」
我瞬间脸红,又羞又恼:
「那你不知道一巴掌扇醒我?!」
「怎么可能?以前的我都不会跟你动手,现在更不可能。」
我从床上坐起来,睨着他:
「怎么?瞧不上我?」
「不。」
雁随翻身下床,转过身,逆着光。
「我喜欢你。」
-6-
雁随真的很莫名其妙。
一言一行都像是喝中药喝过头了。
怎么可能抱着睡了一晚上就喜欢上了?
还把性取向给睡弯了?
说出来谁信?反正我是不会信的。
雁随进早餐店买早饭,我站在门口,思考怎么摆脱他。
从早上出门开始他就盯我盯得死紧,生怕我不去学校。
但事实上我真不打算去,今天上午有活儿,我得旷课一上午。
「雁随,我头疼,你帮我请一上午假,我回家躺会儿。」
手中被塞入一份小笼包和一杯豆浆。
「先吃,吃完我陪你去医院。」
「……」
心里顿时涌起一阵烦躁。
「你听不懂我说话是不是?」
雁随看着我,表情逐渐变冷:
「听懂了,可能你没听懂我的意思。
「真不舒服我就陪你去医院,看完病我陪你回家,不难受了我们一起回学校,明白吗?你今天必须一直和我待在一起。」
我无语笑了,直接把手里的早饭甩他怀里:
「你有病吧雁随?我跟你有半毛钱关系,你这么管我?」
「啪嗒」两声,东西掉落在地,下一瞬,胳膊被大力抓住。
「谢逐生,你今天耽误的工资我会照价给你……」
「狗屁的工资!放开!」
妈的,松开一秒又改成抓我手腕!
「不仅是工资,你欠洪社的钱我也会一并还了,你要借钱可以向我借,没有期限,不收利息。」
我冷笑一声,转过身,直视:
「调查我是吧?觉得我可怜想帮助我是吧?这么爱心泛滥就去看看那些吃不饱穿不暖无家可归的!老子有手有脚,不需要你可怜!少他妈管我!」
一通输出搞得我气血翻涌,而对面的雁随,仿佛一座冰雕,眼神都没变过半分。
草,衬得我像傻缺。
「撒手!再不放开别怪我对你不客……」
眼前骤然压下一片黑影,呼吸相接,嘴唇覆上一片温软。
「!你他妈……」
他虎口卡住我下颌,拇指蹭过我左脸。
「谢逐生,我说过不会和你动手,你怎么激我都没用。
「还有,一个小时前才说了喜欢你,你当耳旁风了吗?我算不上善良,甚至可以说冷血,没有可怜人的癖好,你自己分不清可怜和喜欢,别拉上我。」
一口气憋在胸口不上不下。
我垂眼盯着地上的一口袋小笼包和豆浆,脑子嗡嗡的。
打又不能打,说又说不赢。
草。
一怒之下,我把小笼包和豆浆捡了起来。
眨眼的工夫,雁随一把夺过,反手撇进了一旁的垃圾桶。
「……」
二话不说拽着我去早餐店重新买了一份。
又拖着我往马路对面走。
我坐在石墩子上,泄了力气,别扭地扫他一眼:
「你……真喜欢我?」
「真喜欢。你先记住这个结论,从今天开始我会慢慢把过程补上,不出一个月你就知道是不是真的了。」
一杯插好吸管的豆浆递到我面前。
脑袋木木的,嘴巴干干的,我想也没想就着他的手吸了一口。
抬起头,看见一个拿着对讲机的保安。
「主任,校门口抓到一对早恋的,您来一趟。」
「……」
我满头黑线,雁随不以为然。
公然拿过对讲机,据理力争:
「主任,我们满十八了……」
「给我站那儿!!」
「……」
日。
这下真跑不掉了。
-7-
雁随仗着自己是状元苗子,无视教导主任警告的眼神,拽着我的手腕走了一路。
走进行政大楼,他偏头问我:
「头还疼吗?」
「……闭嘴吧你。」
到教导主任办公室时,我发现班主任也来了。
雁随一句他全责,将我挡在了门外。
还拜托班主任先将我带回教室,自己跟着教导主任进了办公室。
他是真的怕我又跑了。
但其实我不会,跟我搭伙催债的章哥早就去了,我现在跑也赶不上趟儿。
班主任估计挺忙,手机响个不停,教导主任点头后,带着我走了。
一路无话,班主任时不时地看我一眼,一如既往地恨铁不成钢。
我以前在她眼里也是个好苗子,不过一年的时间,我变得面目全非。
她知道我的家庭情况,我逃课她也睁只眼闭只眼,也没给我奶奶打过电话。
我心里是感激她的,现在还多了份愧疚。
状元苗子弯得猝不及防,任谁都接受不了。
一进教室,同桌小胖立马将他的东西从我桌面上挪走,笑得牙不见眼:
「生哥,今儿个怎么有兴致上早朝了?」
「……少贫。」
奶奶去医院化疗需要陪护,洪社那边时常早上有活儿,我确实很久没来早读了。
我正盯着雁随的空位出神,教室里突然安静下来。
前门走进来一个人,脸上顶着巴掌印,校服上几道血线。
是坐我斜对面的陈昊宇。
他落座后,「砰」的一声将书包扔在地上。
也只有小胖看热闹不嫌事大:
「兄弟,你咋了这是?」
「没怎么,跟找上门的黑社会干了一架。」
「唉,我记得你跟你舅住一块儿的啊,别是你……或者你舅舅惹什么事儿了吧?借高利贷了?」
陈昊宇陡然变了脸色,声音尖锐高亢:
「借了又不是不还!要债那人就是狗仗人势!等我逮到机会一定弄死他!」
陈昊宇这几句话透露出来的信息实在有点赶巧,再加上他出现的时间,让人不得不多想。
我踢了他凳子一脚:
「嚷什么?我问你,你舅舅叫什么?」
陈昊宇瞪着我,满脸戾气。
我又踢了他一脚。
陈昊宇这才开口:
「陈平!怎么?你有意见?」
我笑了一声,摆了摆手,示意他转过去。
太巧了。
我原本要和章哥一块儿去要债的这人,就叫陈平。
如果今天早上雁随没拦着我,我肯定就去了。
不出意外会碰到陈昊宇。
接着他会照常来到学校,按他刚才的说法,他会逮着机会弄死那个要债的。
那么,等着我的又会是什么?
-8-
第一节课是数学。
别人拿试卷,我没有,所以睡觉。
还做了一个梦。
这回梦里没有雁随,只有我自己。
但醒来时看见了雁随。
我皱眉看着他:
「我辣么大个同桌呢?」
雁随抬手指了一个方向。
现在正是下课时间,小胖正搬着桌子往学霸区走。
那儿有个空位,原本是雁随的位置。
「以后我就是你同桌。」
我收回视线,看着正在整理书本的雁随。
「我不关心这个。斜刘海儿跟你说什么了?让你请家长还是让你写检讨?」
雁随掀了掀眼皮:
「不请家长,也不写检讨,也没被记过。教导主任同意我搞对象。」
我默了两秒:
「你偷他假发了?
「要不就是给他塞钱了?」
雁随停下手中的动作,看向我,表情有点无语。
「谢逐生,在你眼里我就这么不择手Ŧŭ̀⁴段?
「我不过是给他做了一个保证。」
「什么?」
雁随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学校准我自由恋爱,我还学校一个重本苗子。」
我看着他,视线缓慢移至他下腹,点头:
「懂了,你怀了?」
「……」
雁随沉下脸:
「谢逐生,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我嗤笑一声:
「不好好说话的是你吧?我?重本?你敢说我都不敢听。
「还有,你如果非要喜欢我那是你的事,我不和你搞对象,你也别想着往我脑子里灌东西,管好你自己得了。」
雁随冷脸看着我,一言不发。
斜对面的陈昊宇在此时转过头来,扫我两眼,又看向雁随,欲言又止。
差点忘了,这人之前天天拦着雁随表白示爱,多次被拒后偷了雁随的校服,光明正大地穿着去篮球场上找雁随,气得雁随当场动手暴揍,连斜刘海都惊呆了。
效果显著,起码现在的陈昊宇看起来直了。
我轻笑了声,陈昊宇立刻看向我,眼神里是藏不住的怨恨和鄙夷。
想起刚才做的那个梦,心里的火顿时冲上天灵盖。
我抄起一本书就往他脑袋上砸。
但雁随给我拦下了,喊我的声音都带了点警告的意味。
我咬着后槽牙,僵持片刻,把书摔进了桌膛里。
我一整天都没再搭理他。
在那个梦里,我和章哥去到陈平家催债,果真碰上了陈昊宇。
章哥得知我和他是同学,特意让我去门外守着,全程我什么都没做。
然而陈昊宇到学校后,把我告到了校领导处。
说我混黑社会,抢劫打人。
这些真假参半的指证,我没办法否认。
第二天他舅舅鼻青脸肿地跑到学校,说我把他家全砸了、抢他的钱,还说我威胁陈昊宇。
他要求我赔钱,让学校开了我。
我其实早就该退学,是班主任坚持让我拿个高中毕业证。
这件事发生后,我没什么好辩解的,提交了退学申请。
但我不会赔钱,拿不出,也不想赔。
于是陈昊宇就闹到了我家里。
我奶奶知道了这件事,知道了我这一年多干的所有事。
本就孱弱的身体根本受不了那么大刺激,奶奶彻底病倒了,住院治疗需要很大一笔费用。
我卖掉了房子,带着奶奶离开了梧安小巷。
没有人知道,包括雁随。
陈昊宇闹到学校的前一天,他就请假回家了,一直到我退学,他都没出现。
梦境里的雁随,不知道我那几天经历了什么。
但现实里的雁随,我隐约觉得他是知道的。
或许比我知道得更多。
-9-
我不上晚自习。
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我刻意避开雁随,翻墙溜了。
然而在墙外看到了他。
我一把薅住他的领子往监控死角带。
「你还学会逃课了?!」
雁随垂着眼,一根一根掰开我的手指头。
然后往我手心塞了一张请假条。
「我走的正门。」
「……」
我把请假条拍他胸口:
「所以呢?好好的你请什么假?别告诉我你是出来逮我的!」
雁随笑了一声:
「你回家给奶奶做饭,我为什么要逮你?赶紧回去吧,我也要回家一趟,走了。」
不是,他知道的也太多了吧?
正想追上去问,雁随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拐角。
回个家这么急的吗?
算了,明天再问。
回到家,客厅的小电视正开着,奶奶正坐在沙发上打盹儿。
看到这一幕,我眼眶突然就热了。
我刚背过身去抹了下眼睛,听见奶奶喊我:
「回来了,仔仔。」
我没回头,绷着声音应了一声,径直去了厨房。
简单地做了三菜一汤。
吃过饭,我正在厨房洗碗,奶奶搬了个小板凳坐在门口看我。
「奶奶,去沙发上坐呗,我马上就好了。」
奶奶没说话,唇角挂笑,一直看着我。
收拾好碗筷,我擦干净手去扶她,边走边听见她说:
「仔仔,奶奶觉得你今天情绪不太对,发生了什么可以跟奶奶说。」
我扶着她走到沙发处坐下,蹲在她面前,垂着脑袋:
「奶奶,我最近……总是做一些奇怪的梦,梦到……未来的自己。」
「哦?那未来的仔仔有没有过上好日子?」
大概是过上了,至少在有雁随的那两个梦里,我看起来……还行。
我笑着点了下头:「现在也挺好的啊。」
「对了奶奶,不都说没经历过的事梦不到吗?我为什么会做那样的梦?」
奶奶往我嘴里塞了一瓣橘子,笑呵呵地:
「该是你上辈子没忘干净。」
上辈子?
我上辈子就和雁随搅一块儿了?
我今天上午梦到的那些,上辈子真的经历过?
还有雁随,他也知道这些,难不成他也没忘干净?
脑子里一大堆问题正在打架。
门口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
这个点儿了,谁会来?
下一秒,传来熟悉的声音:
「奶奶,我是小随,您在家吗?」
「……」
-10-
我黑着脸打开门,做口型:
「故意的吧你?」
雁随看都不看我,冲着屋内笑。
把一个鼓鼓囊囊的书包扔给我,自己拎着牛奶、水果进去了。
还不忘关门。
我站在门口,无语地笑了。
人怎么可以厚脸皮成这样?
我拎着书包走过去,拽着他胳膊拖进了我房间,反脚踢上门。
「几个意思啊你?」
雁随笑了一下,拿过书包,走到衣柜边,拉开拉链,一件件往外拿。
「你的衣服我穿着有些小,所以回家拿了几件,当然,你也可以穿我的。」
「……不是,你自己没家吗?谁同意你住下来了?」
「那你要赶我走吗?奶奶就在外面。」
「……」
我气得原地转圈,正想冲上去给他一下子。
手机响了。
洪爷发来的一条短信:
【明天开始你不用来,有人替你把账清了。】
没来由地,我第一时间想到了雁随。
「你去洪社了?」
雁随没说话,从书包里拿出一张 A4 纸,慢慢走到我面前。
「谢逐生,洪社那里十万,我再借你四十万,一共五十万,你读完大学找到工作就要开始还钱,每个月一千,同意的话把字签了。」
我看着举在眼前的欠条,不自觉磨着后Ṭű̂²槽牙。
沉默片刻,我抓过那页纸扔在桌上,冷声质问:
「为什么?」
「我不想看见你把自己搭进去。」
「我是问你为什么非要和我这种人搅在一起!我他妈又没救过你的命!」
「谢逐生,你是我的二分之一,我是什么人,你就是什么人;你是什么人,我就是什么人。你的未来,和我的未来,分不开。」
「狗屁!我他妈和你半毛钱关系没有!你爱找谁……你……」
嘴唇猛地被堵住,雁随扣着我后颈,齿尖刺破我下唇,血腥味顿时弥散。
我一提膝被他乘虚而入,强势卡入我双腿中间,破口处再次传来刺痛。
略一挣动,后腰猛地抵上桌沿。
下一瞬,雁随扣着我的拇指在我唇上重重抹过。
不给我任何挣脱的机会,强行扳着我的手,照着那张纸重重压下去。
拇指被他紧紧扣着,用力摁下,骨节青白,亲吻仍在继续,变成了轻柔的含吮。
我红了眼,报复性地咬回去,使尽全力抽出手甩了他一耳光。
喘息声在狭小的房间里回荡,一重迭着一重,提醒我刚刚发生了什么。
我背过身,垂眼看着自己细微颤抖的右手。
目光右移,欠条的右下方,一个鲜红的指印在晃动。
「啪嗒」一声,纸面晕开一滴水渍。
我下意识伸手去拂,雁随比我动作更快,眼泪砸落在他手背。
欠条被他收走了。
下一秒,后背覆上一个拥抱。
胸膛起伏,我没再动,脑子里太乱了。
乱到我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哭,乱到我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雁随……你为什么非要……拖着我……
「我有什么……值得你……这样……」
环在腰上的手臂一点点收紧。
「对不起,谢逐生,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逼你。
「我爱你,谢逐生,我曾经用五年的时间让你相信了这件事,重来一次,十八岁的谢逐生还是问出了同样的问题。
「但没关系,十八岁的雁随有信心用更短的时间给出答案。
「前提是,别再推开我,好吗?」
我抹了把脸,深呼吸一个来回,哑着嗓子开口:
「那你回答我一个问题。你上辈子……就和我搞在一起了,对不对?」
「是。虽然很玄乎,但我的确……重生了,带着上辈子的记忆。」
「那你告诉我上辈子都发生了什么,这样你就不用费那么多工夫去……去那什么我……」
雁随沉默了。
我偏过头去看他,被他捏着下巴扭了回去。
「谢逐生,追你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我不介意重来一次。」
雁随的声音不对劲。
我掰开他的手转过身,雁随的眼眶竟然也红了。
心里莫名其妙地抽疼一下。
「你骗我。」
还是沉默。
心疼的目光滑过我眼睛,落在我的左脸,最后一偏头,他将下巴抵在我肩上,双手重新环上我的腰。
再开口时,雁随的声音带上了哽咽:
「我没骗你。
「谢逐生,上辈子的事就让它留在上辈子。我不介意你忘了我,我宁愿你……什么都不记得。」
「为什么?」
雁随收紧双臂,声音带着笑:
「这样……我能重新爱你一遍。」
-11-
我直觉我之前做的那三个梦,都是上辈子真实经历过的。
按照第三个梦的走向,我退学搬家,雁随继续读书高考,我俩应该是很久之后再次相遇。
雁随说他追我花了五年时间,我哪有这么难追?
真没感觉早就一脚给他踢飞了,哪还会吊着他五年?
除非在和雁随重逢之前,发生了什么让我性情大变的事。
但无论我怎么威逼利诱,雁随都不肯透露半分。
昨晚睡觉也什么都没梦到。
白天老实上了一天课,脑袋木木的。
唯二能听懂的是语文和英语。
至于其他课,睡得挺香。
晚自习照例不上,不过这次刚走到墙根,雁随就把我逮住了,硬拽着我走正门。
我落后他一步,手上和他较着劲:
「我说你别太过分啊,你自己走正门得了呗,非得……」
话没说完,看见雁随从书包侧兜摸出请假条。
两张。
Ok,fine,当我没说。
于是我光明正大地从召唤斜刘海的那个保安面前走过。
回家路上顺带去了趟生鲜超市,买点今晚要吃的菜。
挑西红柿时我突然灵机一动,撞了下雁随的肩膀:
「欸,你上辈子吃过我做的饭吗?」
雁随拿过我手中的西红柿丢了回去,重新挑了一个装进袋子:
「天天吃。」
「是吗?那我给你做了多久的饭?五年?十年?」
雁随掀起眼皮看了我一眼,要笑不笑道:
「谢逐生,从昨晚到现在,你一共试探了我六十三回,让你的大脑休息会儿,成吗?」
「……」
雁随挑了几个西红柿去称重,我跟在他身后:
「行啊,那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题。
「奶奶她有长命百岁吗?」
雁随的脚步明显停顿了一下,我听见他说:
「当然。」
那就好。
我又选了些别的菜和肉,结账的时候差点和他撕起来。
猜猜最后谁赢了?
当然是雁随。
因为他不讲武德!竟然想上嘴!
回去的时候我一直和他保持着两步远的距离。
雁随时不时地回头看我一眼,时不时地废话两句。
上楼时,雁随突然回头,说他给我制定了一个复习计划。
我猛地沉下脸,心瞬间跌入谷底。
雁随嘴唇张合,但我压根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一把推开他往前冲。
我家的防盗门,开了。
-12-
「奶奶!」
屋里所有房门大敞着,桌椅板凳倒了一地,奶奶躺在茶几边,颤巍巍伸出手。
「仔仔……」
身后「砰」的一声关门响,一道身影闪过,雁随冲进了奶奶的房间。
我回过神,冲过去将奶奶抱起,抖着手去擦她额角的血,嗓子仿佛被堵住。
奶奶抓着我的手,泣不成声:
「仔仔……你爸他……要拿房本……去抵押……对不起……对不起……」
奶奶的房间传出拳打脚踢的闷响,还有谢樟宝的惨叫声。
我将她抱在怀里,捂着她耳朵:
「没事了,奶奶……我们回来了,没事了……」
谢樟宝的惨叫混着咒骂声持续不断,我将奶奶抱到沙发上,充耳不闻。
不知过了多久,房间里渐渐没了声音。
我心里突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我跑进房间,雁随打红了眼,正举着凳子往谢樟宝身上砸,然而谢樟宝已经一动不能动了。
我冲上去抱住雁随使劲往后拖:
「可以了,雁随!给他留条命……你还要高考,不能出事!」
雁随喘着粗气,身体一直在细微颤抖,抓着凳子的骨节用力到泛白。
我抓着他的手掌一点点掰开,「当」的一声,凳子掉落在地。
下一瞬,雁随猛地回身将我抱住,不断往怀里压,心跳声几乎要击破我的胸腔。
「谢逐生……」
「我在。」
一瞬间,我心脏紧缩,眼眶莫名发烫。
「雁随,上辈子……谢樟宝,是不是对我做了缺德事,所以你……这么生气。」
抱着我的双臂更加用力,勒得我骨头发疼,雁随的声音都在发抖:
「他该死。」
我吸了吸鼻子,缓缓抬手环住他的肩背:
「我没事……雁随,奶奶也没事。」
后颈淌进几滴热泪,像暴雨前的闷雷,一个呼吸,颈间落下一场倾盆大雨。
「谢逐生,重生回来那天,我心里的害怕……多过开心,我怕又错过……怕来不及,怕……还是保护不好你……」
雁随的眼泪仿佛灌满了他的情绪,后悔、悲伤、想念……渗透进我的皮肤,融入血液,流经四肢百骸,最后汇聚于心脏。
我说不出一句话。
那就行动好了。
我撤开一点距离,扳过他的脸,目光落在那双唇上,毫不犹豫地贴上去。
软的,咸的。
雁随好像傻了。
我闭眼笑了一下,抬手圈着他的脖子,加深了这个吻。
热的,湿的,还会动。
接吻能止哭,太好了,就是有点废舌头。
我抵着雁随的肩膀喘气,突然听到一点响动。
抬起头,看见谢樟宝站了起来。
我立刻从雁随怀里挣出来将他护到身后,冷脸看着谢樟宝:
「你敢骂人我就敢打你,还有,把房本交出来。」
谢樟宝不怕我,但他应该怕雁随,警惕的目光一直盯着我身后。
沉默几秒,他从外套内兜掏出房本,扔在地上。
雁随从我身后走出来,牵着我的手,压着怒意:
「谢樟宝,你不配做谢逐生的父亲,也不配做奶奶的儿子,再有下次,我会把你送进局子,等你出来,我会继续把你送进去。」
谢樟宝神色变得扭曲,朝地上啐了一口。
在雁随抄起凳子的瞬间,他一瘸一拐地走了。
门被摔得震天响。
奶奶被惊醒,看看我,又看看雁随,握着我俩的手,眼里又泛起了泪花。
我们想送她去医院,她坚持说不用,还说饿了,想吃饭。
我和雁随对视几秒,最终决定他帮奶奶处理额角的破口,我收拾屋子。
九点半时,我们吃上了晚饭,雁随做的。
饭后我去洗碗,雁随陪着奶奶坐在沙发上聊天。
我听见了,奶奶在跟他说我小时候的事。
雁随端来洗脚水给奶奶洗脚,我去帮奶奶把她床上的四件套给换了。
等雁随扶着奶奶回屋时,奶奶看他的眼神已经像在看她另一个亲孙子了。
他俩肯定又背着我聊了什么。
洗完澡躺在床上时已经十二点半了。
熄灯过后好半天我还能感觉到雁随在看我。
疲惫的脑子转了转,还真想到了一件事。
我侧过身,看着他:
「你是想和我说你那个复习计划吗?」
雁随愣了一瞬,唇边漾起一点笑:
「没有,那个去学校再说。」
「哦,那你为什么不睡觉?不累吗?」
雁随默了两秒。
「谢逐生,我想抱抱你。」
「抱着能睡着?」
雁随没回答我,浅笑了一下,变成平躺。
「晚安,谢逐生。」
我倒是能安,他估计难。
真难伺候。
我拉起他的手臂,钻进他怀里再放下,蛄蛹两下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位置。
「明早手废了可不准赖我。」
雁随好像又愣住了,像块石头。
不过很快,我听到了他疯狂加速的心跳。
但拍着我后背的动作却是轻柔的,落在发顶的吻也是轻柔的。
声音温柔得像云朵:
「晚安,谢逐生。」
-13-
我做梦了,梦到了我满十九岁那天。
那时我还欠着洪社的债,还在洪爷手底下当差。
晚上我拎着菜回到出租屋,发现谢樟宝竟然也在。
饭桌上已经摆了几道菜,还有一个生日蛋糕。
我站在门口没动,谢樟宝搓着手说他最近手气不错赢了一笔,回来给我过个生日。
今天的确是我生日没错,但与他无关。
我指着门口让他滚,他装作没听见,对着厨房扬声喊「妈」。
奶奶端着菜从厨房走出来,看见我后立刻笑弯了眼:
「仔仔今天就满十九岁了,多个人多份祝福,快去洗手坐下吃饭,还有一道菜,马上就好。」
沉默几秒,我扯出一个笑,走进厨房炒最后一道菜。
出来时发现谢樟宝已经把碗筷摆好了,饮料也倒好了。
饭吃到一半,谢樟宝说有事要走,我没搭理他,走了更好。
奶奶给我唱了生日歌,正在切蛋糕,我的手机响了。
是洪爷打来的,说今天收的一笔账有点问题,让我过去一趟。
奶奶切下一块蛋糕递到我手边,我三两口吃完后,觉得口渴,又将剩下半杯饮料都喝了。
赶到洪社时,洪爷说会计还在核算,让我等一会儿。
我坐在他对面,莫名感到烦躁。
洪爷抽着烟,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一会儿问我最近怎么样,一会儿又说他最近新弄了个场子,问我想不想去那儿干。
我随口应着,只觉得屋内越来越闷,越来越热,后背黏湿一片。
体内一股燥热四处乱窜,手脚开始发软,我站起身,准备离开。
洪爷突然问,今天是不是我生日。
一瞬间,原本疯狂跳动的心脏仿佛被子弹穿透。
会计在此时走出来说,账没有问题。
我有点喘不上气,双膝发软直直地往前跪。
愣愣地挤出一个悲凉的笑。
原来……原来谢樟宝打的是这个主意。
身后「砰」的一声关门响。
洪三走到我面前,抓着我领子将我提起,将我带进了他房间。
「你爸在我棋牌室欠了二十万,父债子偿,他把你卖给我了。」
一整晚。
我仿佛死了一次又一次。
但天亮后,发现自己还能喘气。
我看了眼睡着的洪三,抓过烟灰缸狠狠砸向他脑袋。
然后去了棋牌室,找谢樟宝。
洪三赶到时,谢樟宝被我打得还剩一口气。
他拖开了我,谢樟宝留下一条命。
我昏迷了两天,醒来发现还在那间房里。
洪三坐在一旁,叼着烟。
我立刻往外冲,洪三按住我,说已经去我家看过了,老太太很好。
我呆滞地看着他,渐渐笑出声,笑得眼泪流了满脸。
那天过后,洪三把我丢去了他新开的夜总会,当安保。
但总有傻逼觉得我是出来卖的。
想来想去,我在自己脸上划了一刀,鲜血挂了半脸,再咧嘴一笑,丑得没边儿。
这下好了,来往的人都不稀得拿正眼瞧我。
洪三也没再找过我。
我真后悔没早点划那一刀。
五年的时间,债还清了,奶奶癌症复发,走了。
出了骨灰堂,我抬头望着天空,突然觉得自己很轻,像一个气球,随时都能飘走。
恍惚听到有人在喊「谢逐生」。
我循声而望,看见了雁随。
他朝我跑来,我假装没看见,转身走了。
他就一路跟着我回到了出租屋。
骂也骂不走,打也打不走,还想带我回家。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想捡一副破烂儿回家。
两年后,我才明白,他想跟我谈恋爱。
我告诉他我给不了他想要的。
他说没关系,能和我成为好朋友他也很满足。
我想了很久,向他坦白了一切。
本以为他会断了念头,结果他拖着行李搬来了我的出租屋。
理由是想每天当面和我说早安、晚安。
又用了两年的时间,我不再抗拒雁随的肢体接触,牵手、拥抱、接吻,再到完全容纳他。
安全词就是那么来的,我有任何不适,都可以叫停。
第一次我喊不出口,但雁随还是停下来好几回。
后来能喊出口了,他反而不停了。
一帧帧,一幕幕,连成一部影片,在我脑海中逐一回溯。
时间无法疗愈的,雁随可以。
他总在我睡着时候,偷偷往我脸上抹药膏。
我脸上的疤痕越来越淡,笑容越来越多,那是他爱我的证据。
重逢后的第五年,我对雁随爱我这件事深信不疑。
这五年里,我参加了成考,拿到了毕业证,成为了一名小学教师。
雁随则是继承了家里的中医馆。
工作半年后,校长找到我,问我愿不愿意去映山县支教半年。
我应下了。
雁随坚持要送我过去,考虑到去的路上有领导同行,我没答应。
我跟他商量,回来的时候让他来接我,我们一起回家。
雁随同意了,可我食言了。
放假前一天,映山县发生地震。
支教的小学建在山上,年代久远,突发地震,墙皮扑簌簌地往下掉。
我组织学生迅速往外逃,跑在最后的一个小女孩突然摔倒,周围不停有碎石落地,她吓得蜷缩起来。
教室剧烈震动,我冲过去将她护在身下的下一秒,一块水泥板砸落在我身上。
顷刻间,周围尘烟四起,光亮消失,黑暗从四面八方涌来。
我喉头不断有鲜血涌出,失去了知觉,失去了温度。
我闭上眼,所有的力气,都拿去想一个人了。
系着围裙的雁随、穿白大褂的雁随、开车的雁随、笑着来亲我的雁随、盼着我回家的雁随……
二十八岁的雁随、二十七岁的雁随、二十六岁的雁随……
最后一个画面,是十八岁的雁随。
-14-
窗外天光大亮。
雁随的肩膀湿了一大片。
我转过脸,埋在他身上,轻嗅了两下,眼泪再次涌出。
雁随将下巴轻轻抵在我头顶,低声哄着:
「又做噩梦了吗?」
我闷闷地笑了一声,抬起头,缓缓开口:
「没有做噩梦。
「雁随,我回来了。」
替我擦着眼泪的手顿住了,雁随一眨不眨地看着我,逐渐皱眉,最终红了眼眶,侧身将我抱得更紧。
我回抱着他,感受着两颗心跳同频共振。
「雁随,你最后……把我带回家了吗?」
「当然,我们说好了的。」
我在他身上蹭了蹭眼泪:
「那个小女孩儿呢?活下来了吗?」
「嗯。她的家人都在地震中遇难了,我把她领回了我们的家。她说她叫王丫丫,想换一个名字,我就擅作主张给她取了一个。」
「叫什么?」
「谢南星。」
我从他怀里抬起头:
「为什么不跟你姓?」
雁随看着我,笑了一下:
「丫丫的意思,她说谢老师给了她第二次生命,她是谢老师的孩子。」
眼眶又湿了。
我又将脸埋进了雁随怀里,闷声道:
「怪我吗?丢下你一个人,还给你弄了个孩子。」
沉默片刻,额头落下一吻,雁随的声音透着笑意:
「哪有工夫怪你,想你都来不及。」
等哭够了,我从他怀里钻出来,继续问:
「后来都是一个人过吗?」
「还有谢南星。」
「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
雁随不说话了,看着我笑。
罢了,答案不ťũ̂ₓ言而喻。
我又问:
「你活了多少岁?」
「长命百岁。」
「骗人,你之前还说过奶奶长命百岁。」
雁随眼底闪过一丝无奈,翻身下床,硬转话题:
「谢逐生,上学要迟到了。」
我赖在床上没动,看着他穿衣服的背影发呆。
有谢南星在,雁随应该会好好地寿终正寝吧。
看了眼时间,不能再赖了。
迅速下床后收拾好,本来打算和雁随直接去学校的,奶奶拦住我俩,端出了两碗面条。
每碗面条上面都盖了两个金灿灿的煎蛋。
奶奶笑呵呵地推着我俩往餐桌边走:
「快坐下吃,吃饱了才有力气读书。」
「奶奶,你的呢?」
奶奶笑看了我一眼:
「在灶台上呢,你们先吃着,我这就去端。」
我朝厨房瞄了一眼,确实还有一碗。
这才放心坐下来。
拿筷子时没拿稳,掉在了地上。
我弯腰去捡,几乎是同时,厨房传出锅碗瓢盆打翻在地的声音。
心头重重一跳。
雁随先我一步冲进去。
下一秒,传出他的嘶喊:
「谢逐生!叫救护车!」
-15-
奶奶进了抢救室。
「手术中」那三个字,刺得眼睛生疼。
我蹲靠在墙边,脑子到现在都是蒙的。
一道人影将我笼住。
我垂着头,喃喃低语:
「雁随……奶奶她,肯定会没事的,对吧……」
沉默片刻,雁随走到我身侧,也蹲下来。
「谢逐生,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
「我重生回来那天,刚好是我爷爷下葬那天,比上辈子他离开的时间……提前了。」
我抬起头,从喉咙里挤出声音:
「什么意思?」
雁随看着我,良久后,勉强扯出一个笑:
「也许是巧合,也许是天意。」
四小时后,抢救室的门打开,一位医生走出来。
我踉跄着上前,听见他说:
「患者颅内出血量较大,化疗导致凝血功能异常,我们已经尽力医治了,做好心理准备吧。」
奶奶被送进了 ICU。
术后 12 小时,出现了再出血,奶奶再次进了抢救室。
从抢救室出来,医生还是那句话:
做好心理准备。
奶奶又回到了重症监护室。
接下来的两天,我都只能隔着厚厚的玻璃落地窗看她。
第三天,医生允许进去探望。
雁随守在外面,我换上无菌服,双腿灌铅似的走到病床边。
奶奶醒着,她看到我,眼睛在笑。
氧气罩出现雾气。
我憋回眼泪,俯身侧耳,听见她说:
「仔仔……奶奶……想回家。」
我背过身,攥紧手心,不敢回头看她。
回家,意味着放弃治疗,意味着……活不过一天。
衣袖被碰了一下。
我僵硬转身,蹲在床前,颤声哀求:
「奶奶……你再……坚持一下,能治好的……」
奶奶笑看着我,眼角滑落一行泪,轻轻摇了摇头。
我趴在她手边,痛哭出声。
当天晚上,我们回家了。
我和雁随一直守在她床边,半步不肯离。
奶奶一直看着我,țũ̂⁶抬起手,抚上我的脸。
「仔仔,这两天……你隔着玻璃看我……我都知道,说来奇怪……我总能在你身上……看到你……十年后的样子……
「比现在……更高,更帅……更幸福,奶奶……放心,你和小随一起……奶奶放心。」
我原以为自己已经流干了眼泪,可此时眼睛还是像决堤的河坝。
原来奶奶都知道,她什么都知道。
「仔仔……不哭,老天爷是……公平的,有人回来,就得有人……离开。
「生死有命,奶奶这辈子……没有遗憾,继续活着……反而遭罪,就让奶奶……自私一回,早点上去,也好保佑我的仔仔和小随……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我哭得说不出话,雁随将我抱起扶到一边,走回床边,握着奶奶的手,双膝跪地:
「奶奶,您放心,我和谢逐生……我们会一起考大学,一起读书,一起工作,挣很多钱,把日子……越过越好。我会照顾好他,永远爱他,不会……不会再让他吃半点苦……」
雁随几度哽咽,逐渐泣不成声。
奶奶伸手摸上他头发,泪眼蒙眬:
「谢谢你……小随……谢谢……」
奶奶再度看向我,声音越来越弱:
「仔仔……你一直是奶奶的……骄傲,没有你……奶奶早就……不想活了,活到今天……我很满足。今后,你和小随……要好好的,过日子……要相互扶持……相互包容,吵架了……不要隔夜……好好沟通,好吗……」
我捧着她的手,努力扯出一个笑,郑重点头。
奶奶半阖着眼,唇角微微扬起:
「仔仔,小随,我走后……你们不要太难过……要向前看,每年……每年来看我一次……就好。」
「好。」
两道话音落下,房间里再也没有了任何声音。
静谧的空气仿佛炼化成了一把钝刀,一刀又一刀,无声割裂出生与死的界线。
然而我什么也做不了。
只能感受着掌心里的那只手,温度一点点流失,一点点僵硬。
奶奶阖上了双眼,微凉的晨风一点点卷走她的呼吸。
暗夜褪去,太阳升起。
轻薄的晨光透过窗户,照耀着她微扬的唇角。
奶奶在阳光中……睡着了。
-16-
我和雁随一起安顿了奶奶的后事。
今年槐花开得早,才三月份,绿枝间就缀满了白色小铃铛。
奶奶下葬那天,下了一场槐花雨。
清香散满山岚,温柔悠远,大概是奶奶送给我们的一场告别。
我蹲在墓前,指尖缓缓触过墓碑上的刻字,内心前所未有的平静。
死亡不是终结,遗忘才是。
我看向身侧撑伞的人,浅笑道:
「雁随,你吃过槐花饼吗?」
「没有。」
我站起来,牵着他的手往回走。
「我会做,还会做槐花蒸饭,奶奶教过我。想吃吗?回去给你做。」
「好。」
快走出墓园时,雁随停下了脚步,转身望着奶奶墓碑的方向。
「谢逐生。」
「怎么了?」
雁随侧头看着我:
「上辈子,奶奶去世后的第六年,你救下了谢南星,那一年,谢南星刚好六岁。
「我记得你跟我说过,奶奶的娘家,就在映山县,这也是你答应去支教的原因之一。」
我微微睁大眼:
「你的意思是……」
雁随笑了一下:
「可能是一种缘分。我在想,这辈子,我们或许可以让这份缘分延续下去。」
我双眼放光地看着他:
「快讲快讲!」
雁随嘴角噙笑,揽着我往回走:
「前两天我托人去映山县走了一趟,消息传回,说那户人家刚刚诞下一名女婴,全家人都很高兴。」
雁随没再继续往下说,但我懂他的意思。
上一世,丫丫的父母是老来得子,全家人都很宝贝她。
如果没有那场地震,丫丫应该会过得挺幸福。
我看向雁随:
「丫丫现在有一个完整的家庭,我们能做的……大概只有给钱?」
雁随笑着看我一眼:
「我已经给过了,封了个红包。但除了钱,我们也可以去看看她。每半年去一次,等丫丫再长大一些,我们可以资助她到城里来读书。」
我又有点想哭,立刻停下脚步抱住他,蹭到他肩膀上。
「你怎么这么好……」
后颈被捏了捏,雁随牵着我继续往前走:
「去看丫丫的事咱们就定好了,但有件事必须提上日程。」
我搓着眼睛,问:
「什么?」
雁随收了伞,严肃道:
「高考。」
-17-
复学第一天,我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但现实很骨感。
我的脑子仿佛是一个尘封已久的仓库,本来也没装满,现在想要调取点什么更是两眼一抹黑。
上完下午最后一节课,我觉得自己还剩一格电,趴在桌上一动不动。
「雁随,跟你说件事,我觉得……我肯定得复读。」
雁随没搭理我,拿过我的书包开始收拾。
「干嘛?我还要上晚自习的。」
「回家学。」
我懒懒地笑了一声:
「回家学我就能考上吗?我几斤几两我心里有数,除了复读还是复读。」
雁随很快收拾好,单肩挂着两个书包,将我提起来,微挑眉道:
「复什么读,这不是还有我吗?Ţüₜ
「你没经历过高考,我可是正经八百考过的。」
回到家,雁随把我按坐在书桌前,打开台灯,抽出一张 A4 纸:
「离高考还有三个月,这是你接下来的复习计划。」
我逐项看过,震惊:
「我每天只能睡五个小时?」
雁随眼皮都没掀一下:
「午睡还有二十分钟。」
紧接着拿出一张新的草纸,写写画画:
「除了作文,剩ẗũ₎下的所有题目我大概记得 20% 的原题,但剩下的 80% 我能记得考点,所以我们第一步要做的是重学一遍那些考点,再找到同类型题目反复做,起码 3 遍。
「语文阅读文章我尽力去找,题目我不记得,我尽量给你列出考点,总能押对几个;英语阅读文章估计难找,但其实你不用太担心,你英语有基础,可以吃老本,重点就是多刷题找回语感,还有听力,每天早晚各一套。
「最后,你是有基础的,高一加上高二上学期,覆盖了高考知识点的 70%,而且你学习能力很强,如果摒除杂念一心一意地冲刺三个月,考个重本绝对没问题。」
雁随给我说得热血沸腾,当天晚上我就学到了凌晨三点。
第二天被他拖着去学校。
斜刘海看见我挂在雁随身上,我当场给他来了段《蜀道难》。
斜刘海一甩刘海,走了。
我打鸡血似的学了一个月。
二模考,408 分。
我垮着个脸,食不下咽。
雁随把卷子重新给我批了一遍,夸我很棒。
因为我把他讲过的考点全做对了,这一个月没有白费。
我又来了精神,继续肝了一个月。
三模考,504 分。
但是离重本线还差很多。
雁随还是像上一次一样帮我重新批了卷子,他挺满意,吧唧一口亲在我脑门上。
「谢逐生,你参加模考的目的是感受做题节奏,把握时间分配。
「你高考能考多少分我心里有数,相信我。」
我挤出一个笑,看着他眼底的乌青,心里泛起一阵疼。
手一伸挂上他脖子,侧头靠在他肩上,闷声道:
「我该怎么报答你……」
雁随像拍小孩一样拍着我的背,声音含笑:
「想报答我?行啊,以后有你报答的时候。」
最后一个月,我已经不去学校了。
雁老师在家 24 小时给我一对一辅导。
我感觉自己已经学得不分白天黑夜了。
说好了给雁随做槐花饼也没来得及做。
雁随说没关系,来日方长。
高考前一天,雁随给了我作文题目,让我在 50 分钟内完成。
我落下最后一个句点时,还剩 5 分钟。
思维发散得太开,我望着坐在一旁睡着的雁老师,脑子里冒出一句话。
于是拿起笔,在他手边的草纸上,一笔一画地写下:
【我跳进你眼里的海,耳边是你澎湃的心跳,你用爱将我溺毙。】
闹铃响起,雁随睁开了眼,唇边漾开浅浅的笑。
「写好了?」
我点点头,将作文纸递过去,偷偷将那页草纸折起一个角。
很久以后,我在雁随的钱包夹层发现了这个折角,那句话的旁边还多了一棵竹子。
高考那两天过得很顺利。
考完最后一科,我冲出考场,奔向等在约定地点的雁随。
他接住我,附在我耳边说的第一句话是:
「辛苦了。」
眼泪霎时涌出,我用力抱着他,又哭又笑道:
「雁随,你可以去和斜刘海交差了。」
雁随笑出了声,握着我的肩膀将我转了 180°。
哦谑,原来斜刘海就在我身后。
但无所谓,反正我做到了。
当天晚上的聚会我俩提前溜了。
雁随带我去了酒店。
开了间房,大睡特睡,然后……
两天没出门。
整个暑假我们都在外面跑,雁随带我去了很多地方,第一站是映山县。
我问他什么时候做的旅游攻略,他说没做计划,想到哪儿了就去哪儿。
怎么可能,目的性那么强,肯定又骗我。
一晃眼都到八月底了。
对了,雁随还和上辈子一样,是本市的理科状元,被 Q 大抢去了。
而我考上了和他同一座城市的一所 211。
九月初。
我们开启了异校恋。
番外(雁随视角)
-1-
我爱上谢逐生,不能说是在某一个节点,而是一个量变导致质变的过程。
我循规蹈矩,品学兼优,但我也喜欢离经叛道。
所以我天生就会被谢逐生这样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吸引。
越接近,越好奇;越了解,越沉迷。
某一天,我站在国旗下讲话,放眼望向台下,我一眼就看到了谢逐生。
只能看到谢逐生。
那一瞬间,那种挪不开眼的欢喜,或许能称之为心动。
我开始忍不住想要博取他更多的关注,想要看到他更多面的情绪。
我了解到他曾经的辉煌,想让他成为我学习上的对手。
于是我做出了一些所谓的和谢逐生对着干的事。
次数多了,谢逐生好像开始讨厌我,单方面地把我当成了死对头。
我正计划着如何挽回自己在谢逐生心中的形象,我爷爷病逝了。
我请假回去参加葬礼,再回来时,发现教室里谢逐生的位置空了。
他退学了。
很多人说他混黑社会,殴打陈昊宇的舅舅,砸了他的家,骚扰陈昊宇……种种恶行,仿佛他们亲眼所见。
我一个字都不信。
我问了很多人才打听到谢逐生的家在哪,等我找去时,他已经搬走了。
谢逐生在我准备向他表白时消失。
我念了他五年,找了他五年。
-2-
上天眷顾。
五年后,在骨灰堂的门口,我和谢逐生重逢了。
他变高了,更瘦了,左脸多了一条狰狞的疤,眼里灰蒙蒙一片,看不见任何人。
我意识到自己来迟了,也庆幸自己没有更迟。
我把重逢当初见。
我想重新了解谢逐生。
第一年,我和他成为了普通朋友。
第二年,我和他成为了好朋友。
除夕那天,谢逐生有点喝醉了,问我是不是喜欢他。
我没有否认,他又问我喜欢他什么。
我笑了一下,看向飘雪的窗外。
花坛角落有一棵青葱挺拔的竹子,漫天飞雪尽数落向它身,压着它,但是压不垮它。
谢逐生身上也有这样一股劲,吸引着我越陷越深。
我转回视线,看向窝在沙发角落睡着的谢逐生。
他口是心非后脸红的样子我觉得很可爱,他笨拙地表达关心的样子我会感到心疼。
或许我对他是一见钟情,无论是重逢前,还是重逢后。
爱上他是我命中注定的事。
然而谢逐生告诉我,他给不了我想要的。
这有什么关系?其实一直和他做好朋友我也挺满足。
但事实上,可能谢逐生自己都没意识到,他总是对我心软,总是为我破例,总是接受我的越界。
所以我不会和他止步于好朋友。
第三年,现在的谢逐生向我剖开了过去的谢逐生。
他以为我会离开,而我只是回家搬了趟行李。
这是一个信号,我必然得牢牢把握住机会并且得寸进尺、登堂入室。
第四年除夕,我们在一起了。
第五年他生日那天,他接受了我准备了很久的戒指。
隔天,他来接我下班, 回赠了我一个。
我记得我那天哭了, 开心得哭了。
五年的时间,谢逐生重新长出一颗心脏来爱我。
我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
第六年,我们搬了新家,每天都在热恋。
到了下半年,谢逐生要去支教, 不让我送他, 但答应让我去接他。
我数着日子, 期待他打来电话通知我可以出发了。
然而, 我到死都没等来那通电话。
-3-
映山县 7.8 级地震。
那所小学已经变成了废墟。
志愿者问我找谁。
我说我来找我的爱人。
我答应了要接他回家。
我跟着搜救人员挖了三天,一秒钟都不敢停。
已经超过约定时间了,我怕他生气。
第四天, 我找到谢逐生了。
厚厚的水泥板压在他身上, 他用身体给他的学生撑起了一方空间。
小女孩被他们抱走了。
我才发现,谢逐生垂在地上的手指边,画了一对红褐色的翅膀。
我呼吸凝滞了片刻。
年初, 谢逐生给我做的生日蛋糕上, 也有这么一对翅膀。
他说「雁」字写出来不好看, 于是送了我一对翅膀。
谢逐生画的翅膀很好看。
水泥板抬开, 他扑进了我怀里。
天很冷, 我脱下外套裹在他身上。
周围的人让我节哀。
我知道, 我怎么会不知道。
我只是……下意识想这么做。
我们回家了。
还有一个小女孩,谢逐生救下来的孩子。
她让我给她重新取一个名字, 姓谢。
于是我们家多了一名新成员, 谢南星。
父母和朋友以为我会一蹶不振。
我没有,我连眼泪都没掉。
我还有很多事要做。
我要给谢逐生写悼词、主持葬礼。
我要代替他接受表彰。
我要给他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
我还要把谢南星好好养大。
-4-
我做到了。
南星从小姑娘变成了大姑娘,自信,大方, 聪慧,已经能独当一面了。
我觉得自己已经没什么可以教给她的了, 我把中医馆留给了她。
接下来, 我想四处走走。
我去了很多地方,高山、大海、峡谷、冰原、古镇、石窟……
谢逐生最近都不来梦里找我了,白天也很少出现,我都没办法讲给他听。
所以每到一个地方,我都会写一封信, 寄给他。
最后一站,是我们的高中母校。
我受邀回去参加校庆。
演讲时, 我看见了站在台下角落里, 叼着棒棒糖的谢逐生。
脸上扬着笑, 明媚干净,恣意张扬。
走过那么多地方,我还是想去有谢逐生的世界。
一直都想。
我去了一趟墓园, 征得他的同意。
又去了一趟中医馆。
生平开的最后一副方子, 是给自己的。
我打点好了一切。
服药后, 提笔写了最后一封信,给十七岁的雁随:
【早点去梧安小巷,找到一个名叫谢逐生的男孩儿。
【然后, 黏着他,保护他。
【给他很多很多钱,给他很多很多爱。】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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