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岁的老伴为初恋殉情了

六十岁这年,我的丈夫李守节毫无预兆地吞了安眠药。
我发现的时候,他穿着我亲手熨烫的中山装,端端正正躺在床上,嘴角还噙着一丝笑。
我一时竟不知道他自杀的原因。
直到在他怀里发现一封信。

-1-
【吾妻婉仪,我已经践行了一生的诺言,让我们的孩子正大光明行走于世间。】
【如今,儿子事业有成,孙子即将降生,我再无牵挂。】
【生死两相隔,真爱难揽怀。我终于可以从不幸的婚姻里解脱了。】
这是李守节的亲笔信,笔锋凌厉,字字诛心。
信中的吾妻不是我。
真爱不是我。
让他Ṫŭ⁻不幸的,却是我。
我看着床上死得其所的李守节——结婚三十多年了,我好像从没了解过他。
可我为他付出了大半辈子,亲手养大了他的儿子。
他圆满了,无憾了,去死了,可对我却连装都不愿意装一下。
让我在六十岁这年,发现自己被蒙骗了半生。
活成了个笑话。

-2-
其实我早就该意识到的。
不爱的细节婚礼里处处都是。
李守节以自己有洁癖为由,和我分房睡,分开碗筷。
除了聊儿子,他不会关心我的事,不会和我分享他的日常。
后来,更是那方面出了问题,再也没了夫妻生活。
但我不敢有任何怨言。
因为我子宫畸形,不孕,让李守节不能有自己的孩子。
那个年代,我这样生不了孩子的女人,被打骂,被出轨,被离婚,都是理所应当的。
二十多岁的我,认为自己的一辈子完了的时候,是李守节坚定地牵着我的手,告诉我没关系。
大不了领养一个。
我感激他的不离不弃,尽心竭力照顾他和养子。
他是搞化学研究的,工作时常调动,我为此放弃了报社的金饭碗,为他操劳家务。
他落魄的时候,我只啃窝窝头,把菜和肉都给他们父子,更是三年没买一件新衣。
以至于他们至今都以为我喜欢吃粗粮,不爱吃肉,喜欢穿洗得柔软的旧衣服,喜欢研究补丁的样式。
有时候我也觉得委屈,但想想对李守节的亏欠,只能默默叹口气。
心里也总是有期待的,想着老了老了,也能举案齐眉、儿女绕膝。
可好不容易熬到这一天,等来的是却是李守节的解脱。
我想放声大哭,想破口大骂。
但半生的时光太沉重,压得我喘不过气。
我跌坐在地,像快要溺死的鱼,张着嘴,却发不出一个音节。

-3-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光影变幻,一滴泪打在了我的手面上。
我骤然回神。
目光瞥到李守节床下那个带锁的老旧木箱上。
那是他不容我侵犯的隐私。
而现在,我找来消防斧,ƭū₈毫不犹豫破开了他的隐私。
箱子里是厚厚几摞手写信。
有的年代长了泛着黄,有的像被人反复摩挲过卷了边。
明知这些信会化为利刃,一刀刀刺向我。
我还是颤抖着手,固执地一封封拆开。
【吾妻婉仪,下个月就是我的婚期了。为了婚后不会有别的孩子,今天我去做了结扎手术。我这一生,只会有思仪一个孩子。】
【吾妻婉仪,原谅我和别的女人同房了。其实我也很恶心,差点没硬起来,我反复告诉自己,都是为了思仪,我要忍辱负重。
【吾妻婉仪,我真的厌烦刘知翠。所幸我想到了一个好办法,我对她说我有洁癖,和她分房睡,分开碗筷,只有这样我才能忍得下去。】
【吾妻婉仪,结婚一年了,刘知翠怀不上孩子。我托人做了她不孕不育的证明,她羞愧难当,我想过段时间就可以和她提领养孩子了。】
【吾妻婉仪,有个好消息告诉你!儿子已经被顺利接回来了……】
【吾妻婉仪,今天我伤害了自己,我砸了我的下体,为你守贞……】
【吾妻婉仪……】
【吾妻婉仪……】
这四个环绕在我脑海、耳边,怎么都挥之不去。
我只觉得头晕耳鸣,一股气憋在肺腑,又沉入胃部,肠胃一阵痉挛。
最终,冲到厕所狂吐。

-4-
我吐得天昏地暗。
扶着马桶起了三次,才成功站起身。
从卫生间出来,我看到了这个生活了三十几年的家。
我和李守节的卧室,隔着一整个客厅,泾渭分明。
没来得及收拾的餐桌上,一家人的餐具款式各异,井水不犯河水。
因为李守节说自己有洁癖,儿子懂事后有样学样。
渐渐地,我们一家人什么都是分配好的,就连沙发也是。
谁也不碰谁。
有一次,我太累了坐到了属于李守节的沙发上,李守节大发雷霆,气得饭都不吃了。
后来我哄了他半天,把沙发套拆下来洗了,才把他哄好。
就连今天,我发现李守节死了,也是站在房门口五分钟,怎么叫他都叫不醒,才不得不闯进去的。
不知不觉,我几乎成了这个家里最有边界感的保姆……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起来。
儿媳妇痛苦的声音传来:「妈,我让你回家拿个热奶器,你怎么去了那么久?」
「我马上就要进产房了,李思仪还得接公司的电话会议,我需要你照顾我呀!」
听她疼得直吸气,我有些心疼。
张了好几遍嘴,才发出嘶哑的声音:「妈很快就回去,你等着,别怕……」
挂断电话,我混沌的脑子清醒了许多。
我告诉自己,我还是个母亲、婆婆。
今天是儿媳妇生产的日子,这可是头等大事。
怎么能让老一辈的孽缘,影响到孩子们呢?
就算养子是李守节的私生子,但那并不是他的错啊。
他怎么会知道他的父亲是这样表里不一的人。
他是我倾尽所有养大的儿子。
他就是我的儿。
李守节,既然你要殉情……就把你和那个女人的秘密带进坟墓吧。
我擦干泪,进李守节的房间收拾起他的信件、遗书和安眠药,消除他自杀的痕迹。
等儿子回家再发现他,认为他是猝死的就好。
可就在我收拾到抽屉的时候,我找到了李守节的手机。
我怕他留下痕迹便打开了。
却看到,上面有一封定时邮件。
收件人是儿子。

-5-
瞬间,一股极其不好的预感笼罩了我。
我还是颤抖着,打开了这封邮件。
【吾儿思仪,你收到这封电子邮件的时候,爸爸已经死了。】
【原谅爸爸的自私,原谅我实在无法忍受你后妈。】
【也不必为我难过,对我而言,这一生完成了对你母亲的承诺,已经很圆满。】
我不可置信地读着这一行行冰冷的文字。
眼前的画面变得颤抖。
手指变得僵硬,甚至难以滑动屏幕。
原来……李思仪什么都知道。
他和他父亲、亲生母亲才是一家人。
那我算什么?
我这半生的教养算什么?
我瘫坐在地,不死心地往后翻。
没想到,后面的内容,才真正让我如坠冰窟。
【如今你喜得麟儿,事业有成,爸爸已经没什么可以帮你的了。唯有把一切留给你,免去你赡养老人的负担。】
【你讨厌的后妈,我也安排好了。我在她的胰岛素里面加了新研制的生物毒药,毒药是慢性的。】
【发挥作用的时候,儿媳妇正好出月子。她会做出最后的贡献再死,到时候,我给她买的死亡险也会生效,受益人是你。】
【刘知翠无亲无故,没人会查她的死因。就算查了,凶手只会是我,我会带着一身污名离开,还你一个圆满。】
【最后,记得把我床下锁上的箱子里的信件,连同我一起,和你母亲葬在一起。】

-6-
炎炎夏日,凉气从我的脚底升起,将我整个人冻在原地。
耳边好似是真空,什么也听不见。
倏地,我想起,每年李思仪生日的时候,父子俩都是一上午不见人影。
想起李思仪小时候被我管教了离家出走,哭着喊着要去找亲妈,是我冒着大雨找了一夜才把他找出来。
想起儿媳妇某天买了一束白菊,却支支吾吾说不清是给谁。
过往如走马灯般在我脑子里旋转。
我心乱如麻,却又从未像此刻这般清醒。
半晌后,我控制着我冰冷的身体。
安静地找到自己的药箱,拿走了被动过手脚的胰岛素,又换了一盒掩人耳目。
我拍下李守节的遗书、信件和短信,然后放回原位。
我带走了房产证、存折和所有首饰。
最后,我甚至看清了李守节微弱的呼吸。
——他还没死。
我噙着一抹冷笑。
轻轻关掉了他的门,让他去死。

-7-
我揣着罪恶和财富,行尸走肉般来到医院。
先挂的血液科。
验血结果出得很快,有轻微中毒,导致血小板含量下降,但还不至于死。
接着我去了妇科,检查我的子宫问题。
刚做了检查出来,就迎面撞上了李思仪。
他似乎在打工作电话,从妇科那边一路晃过来的。
见到我的时候,他的烦躁的表情达到了顶点。
不客气地用手指了指我,又指了指产房,用下巴不停催促着我。
原来清醒之后真的能看清很多事。
以前,看着他西装革履、忙前忙后的样子,我为他骄傲,也发自内心的心疼、体谅他。
生怕自己拖了孩子的后腿,甘之如饴地为他付出。
可如今,看着他这吩咐老妈子的架势,想到他瞒着我的那些事,想到李守节家常便饭般和他说出要毒死我。
我只觉得心凉。
我没理他,兀自坐在长椅上,等着我的检查报告。
李思仪的表情像吞了苍蝇一样。
他迅速结束了电话,快步走到我身边,不客气地推了我一把。
「妈!你怎么回事?今天你儿媳妇生孩子,你不在产房等着,你来妇科干什么?」

-8-
我嫌弃地拍了拍他碰过的地方,「当然是检查身体。」
李思仪直接翻了个白眼,「妈,快别闹了。你都快六十了,还来妇科干什么?」
「六十ţūₗ了就不能来妇科了?六十了就不是女人了?你听说你妈来做检查,都不问问你妈身体是不是不舒服?」
我心里憋屈,说到后面,声音带上了哭腔。
我想起李思仪八岁那天,得了肺炎,高烧不退。
为了照顾他,我衣不解带,半个月都没睡一个囫囵觉。
还硬生生错过了父亲临终前的最后一次见面。
后来,李思仪有所好转,我想回去参加父亲的葬礼。
但李守节以工作走不开为由,把儿子丢给我自己。
我想带着李思仪一起回去参加葬礼,李思仪又娇气,受不了火车的颠簸。
最后硬是没出省又折返回来。
哥哥气得和我这个不孝女断绝关系。
他大骂我白眼狼,说我不管自己的亲人,去养别人的儿子,早晚要遭报应……
哥哥一语成谶。
思及过往,我直接大声怼了李思仪。
「你小时候生病的时候,我是你这种态度吗?」
我的音量不小。
医院的其他人对我们投来嫌弃的目光。
李思仪一向注重面子,咳了咳,语气软下来。
「妈,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这不是你儿媳妇要生了,我着急么?家里怎么能离得开你呢?」
离不开我?
是,需要老妈子的时候确实离不开我。
毕竟李守节要做学术,李思仪要谈生意,亲家夫妻正在马尔代夫旅游。
做伺候人的活儿的,始终只有我。
可之后呢?
我连活下去的资格都没有,我不能拖累儿子,还要用自己的命给儿子换笔保险金。
我心里酸涩得厉害,一低头,一滴泪砸到膝盖上。
儿子愣了愣,正要问什么,手机又响了。
这次显然不是工作,因为李思仪看手机的时候,整个人呆若木鸡。
算算时间,李守节的定时短信该到了。

-9-
——李守节安排好了一切,若不是儿媳妇临时让我回家,此刻应该是我守在医院,儿子回去处理他的尸体。
我将对他的阴谋一无所知。
可惜,上天有眼,让我看见了。
李思仪整个人被定在原地,半天没动静。
半晌,他似乎消化完情绪,眼神闪躲地说:「妈,我有个重要文件落在家里了,我得赶紧回去取一下。」
随着李思仪的话说完,我心底最后一丝的希冀破灭。
刚刚,有一瞬间,我真的希望这个我倾尽母爱养大的孩子,能够站在我这边一次。
哪怕不和我说出真相,只是对他父亲的做法感到一丝愤恨呢?
可是他没有。
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白眼狼。
「妈你赶紧去产房那里哈,我媳妇现在离不开人。」
李思仪心里有事,催促了我一句,转身就走。
这时,他的电话又响了起来。
儿媳妇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老公,我让妈回家帮我拿东西,半天没回来。现在电话也打不通,你知道她在哪吗?」
儿媳妇又疼又委屈,「我给你们老李家生孩子,结果你们一个两个三个都不在,这孩子我不生了!」
以往这种时候,儿子肯定是要伏低做小哄媳妇的,但此刻的他,像座雕塑般,愣在原地。
他机械地转身,哆哆嗦嗦地问我:「妈,你刚才,回家了?」
回答儿子的,是我血红的眼。
李思仪脸色煞白,直接挂了电话,踉踉跄跄地跑走了。

-10-
我在妇科呆坐了两个小时。
终于拿到了我的体检报告——子宫一切正常。
我死死攥着报告,脑子里全都是年轻时因为不能生育遭受的白眼和苛待,是朋友们生宝宝时幸福的表情。
我又想到邻居家的小棉袄总是乱花钱给她买大牌衣服和包包,我的养子却把他岳母的旧衣服拿给我。
他还是认为我喜欢穿旧衣服。
可他三十多了,是八面玲珑的商业精英,真的不知道没人喜欢旧衣服吗?
他只是不在意我罢了。
我沉浸在悲痛中,没注意李思仪焦头烂额地走了过来。
他试探着问:「妈!你怎么一直不接电话?你知道爸自杀了吧?你为什么不救他?」
这一连串的话问得我只想冷笑。
我冷声道:「我怎么会知道,他不让我进他房间。」
李思仪被噎住。
但显然松了口气。
我没进房间,就自然看不到李守节的信件,更不会知道他的阴谋。
于是,他又恢复了一贯质问的语气:「那你今天是怎么了?你儿媳妇生孩子不管,我爸自杀也不关心。」
「你什么都不关心,你真的是我妈吗?」
呵。
我确实不是他妈。
我反问他:「你真是是我儿子吗?你只顾着你媳妇、你爸,你问过我一句吗?」
「我是你妈,还是你家的保姆?」
我死死盯着李思仪。
我已经绝经了,也不可能有孩子。
眼前这个白眼狼,就是我唯一的「儿子」。
穷尽半生心血养育的唯一的「儿子」。
许是心虚,李思仪再次被噎住。
但只是片刻,他就勃然大怒:「妈,你闹够了没有?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就算有什Ťũ₊么小病小灾能不能往后稍稍?」

-11-
我几乎是震惊地看着李思仪。
他是怎么做到这么理直气壮地和我说话的?
这个我一手养大的孩子,到底是什么时候烂透的?
李思仪还在喋喋不休:「妈,你应该反省一下自己,为什么丈夫自杀了,你却不知道。你真的有好好关心过你丈夫吗!」
没关心过吗?
关心过的。
可李守节和我之间划了条三八线。
我进入他的领地他会生气,用了他的东西他会发怒,关心他的事情他会不耐烦。
就连他生病的时候,我多问候几句,也是错。
后来我渐渐地被他驯化,学会闭嘴,只做不说,默默付出。
几十年下来,这一切都成了理所当然。
我冷淡地开口:「我是不知道你爸为什么自杀,那你知道吗?」
李思仪抓了抓头发,「妈,这应该是你关心的问题,每个人在这个社会上都是有职业的,你的职业就是家庭主妇。」
「现在不是在这瞎猜的时候,你知道我爸最讨厌你心思多了。」
「你现在过去好好照顾我爸,等他醒了,你好好道歉,他会原谅你的!」
我冷淡地「哦」了一声。
内心是有些失望的。
李守节居然没死?
看来是李思仪把他救回来的。
他们一家人倒是情深似海。
殉情的殉情,救命的救命。
只有我是个该死的外人。
这时,李思仪的目光落在我的检查报告上。
他一把夺过去,冷哼道:「我倒要看看你得了什么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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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思仪看清报告上的内容后,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他脸都绿了,还在努力控制着表情。
「妈,你不是不孕不育吗?这报告是不是错了?」
他到底是紧张了,这就露馅了。
我从来没跟他说过我不孕不育,甚至一直对他说,ŧṻ⁸他是我亲生的。
我打量着李思仪,问他:「我不孕不育,你是怎么知道的?」
「啊,可能是我爸跟我说的。我有一次问他怎么没有弟弟妹妹,他好面子乱说的,后来我才知道应该是他的问题。」
李思仪的演技很拙劣,话也前后矛盾。
其实回想起来,李守节的演技也并不好。
只是因为我相信他,被一叶障目,这才被误了一生。
李思仪支支吾吾的时候,他的电话又又又响了,这通电话算是解救了他。
——李守节醒了。
李思仪是真的高兴,大手抓过住我的肩膀,催促我去照顾李守节。
我被他抓得很疼,冷脸甩开了他。
李思仪脸色也黑了下来,耐着性子劝我:
「妈,我知道你现在在胡思乱想。但是Ṱù₎就算我爸有什么对不起你,也都是过去式了。」
「你们一把年纪了,就别折腾了。」
是啊,他说的没错。
我已经一把年纪了。
我不会瞎折腾,我只会快刀斩乱麻。
李思仪见我不吃软的,又来硬的。
说话的语气带着警告的意味:
「妈,我劝你矫情也要分场合。你以后还要指着我爸养你呢,这种时候你不出现,我爸要是生气和你离婚,我可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李思仪说完这些,气冲冲地离开了。

-13-
事情发生一下午了,我也冷静下来了。
我确实六十了,但我不是一无所有——李守节要留给他儿子的财产,都有我一半。
我把家庭财产以及李守节的私产都拿了出来。
打通了侄子的电话。
李守节不知道,我和侄子一直有联系。
虽然哥哥和我断绝关系,但我还是关注着他们一家的动向。
但那年哥哥撞伤了腿,家里没钱给他念书,是我卖掉了嫁妆首饰,给他凑足了学费。
而侄子考上的大学,正好在我这座城市。
大学那四年,我瞒着李守节去帮别人家做饭,赚钱接济侄子。
侄子是个知恩图报的,逢年过节都会问候我。
只是李守节不喜欢家里来人,所以我只在外面见过他几次。
现在,侄子已经是独当一面的大律师了。
我给他打了电话,将所有事情全盘托出。
侄子沉默良久。
他咬牙切齿地说:「姑妈,你放心,我会帮你争取财产,也会把这些恶人送进监狱!」
听着侄子言语中的心疼,我默默流下眼泪。
接受到了赤裸裸的关心。
我才清晰地意识到,那种需要我不断付出才能换来的仅存在言语中的零星关心。
是多么可悲。
我到底是为了那对脏心烂肺的父子Ťŭ̀₊,疏远了自己真正的亲人。
我血脉相连的亲人。
侄子说干就干,一个小时后就出现在医院。
他先是带我去了司法鉴定中心,把下了毒的胰岛素提交鉴定。
再带我去了公证处,将婚内财产进行公正。
忙活一下午,侄子带我吃了晚饭,要把我接回他家。
我说我想回家一趟。
侄子劝我:「姑妈,你就别回去了,你那个家就是龙潭虎穴,要是李守节再想害你怎么办?」
我摇摇头,「我还想最后确认一件事。」

-14-
作为母亲,我其实对李思仪心存一丝幻想。
如果他心里还有一丝我这个母亲,悄悄换掉有毒的胰岛素,我会对他网开一面。
毕竟是我亲手养大的孩子。
侄子无奈,只好陪我一起。
到家门口的时候,里面似乎有说话声传来。
侄子迅速拦住我,示意我噤声。
我学着他趴在门上听。
李守节居然回来了!
父子俩在说话。
李守节很虚弱,说起话来气若游丝。
「我就说我的遗书被人动过了,你不信,现在你看,现在连床下的箱子都被撬了!刘知翠就是进了我房间!」
「我的遗书还好,但是箱子里的信写了太多东西,刘知翠知道太多了!」
李思仪急道:「您也是,怎么什么都往遗书里面写?都什么年代了,还天天搞手写信那一套!」
李守节气得咳了好几下,「我和你妈的感情,是你这个臭小子能懂的?要不是我一辈子只爱你妈一个人,能有你今天?」
「再说,你媳妇生孩子,刘知翠应该在医院。我怎么知道你那个媳妇让她回来?」
李思仪的声音弱了下去:「这确实是个意外。但是爸,这还不是因为你要瞒着我殉情?」
「你光想着我妈,你想过我吗?」
说到这里,李思仪的声音带上哭腔,李守节也跟着哽咽起来。
好像他们才是受害者。
我听得直犯恶心,多亏侄子安抚地拍了拍我的后背,我才缓过来。
等父子俩终于哭完了,李守节忽然问李思仪。
「下毒的胰岛素你销毁没有?」
听到这句话,我的心也跟着提了一下。

-15-
李思仪不乐意了:「爸,胰岛素的事情,您安排得那么妙,为什么要销毁?」
「您是发电子邮件给我的,刘知翠不会知道的。」
「就让她继续打那个胰岛素,死了就行,那笔赔偿金咱们父子俩可以一起花。」
「她占了我妈的位置这么多年,也是时候付出代价了。」
听着李思仪粹了毒的话,我只觉得遍体生寒。
禽兽的儿子,怎么能是个人呢?
我对这对父子,也算是彻底死心了。
门内,李守节沉默了会,开口道:「也对。」
「刘知翠只是个家庭主妇,是我太看得起她了。」
「她早就好奇我箱子里有什么,现在看到了又能怎么样?我就是骗了她,也供她吃喝了一辈子!」
「她就算后悔,还能让时光倒流吗?现在她离开我根本就活不下去,无非就是闹闹脾气,等想通了认命了,就好了。」
李思仪还是有些担忧,「但是爸,我看刘知翠这次的态度有点不一样,她竟敢不管你死活,也不管我媳妇。」
「爸,咱们俩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可不能让她闹起来。」
李守节自信地哼了一声:「这倒没什么,我了解刘知翠这个人,她可太爱我了。」
「哪次不是她妥协,她道歉,我只需要等着就行了。」
「这次就算严重些,她觉得心里过不去,无非就是嫉妒。我再假装为她自杀一次,她就平衡了。还会继续给我们当牛做马的。」
李思仪的语气带上了崇拜:「爸,不得不说,您真厉害,简直是男人的楷模。」
李守节哼了一声:「我知道你小子不信我,不过你放心。这么大的事,我肯定是有后手的。」
李守节的声音带上了杀意。
「先用缓兵之计,万一刘知翠有二心,我就再杀她一次!」
而李思仪听到杀人,非但没有犹豫,反而痛快地拍手称好。

-16-
听完父子俩的对话,我几乎被冻在原地。
是侄子搀扶着我离开的。
直到上了车,侄子都在偷偷抹泪。
我也跟着抹泪。
我这个姑姑不称职,平时没怎么关心他,现在不仅要劳烦他,还要他跟着伤心。
等哭够了,侄子把我带回他的家。
他没结婚,但是家里收拾得很干净,还给哥哥提前备下了最大的房间。
现在,他把我安顿在这个房间。
一回家,他就开始准备起诉流程。
接下来一连几天,侄子向公司请了假,专心陪着我跑东跑西。
这期间那对父子跟我打了无数电话,我一个都没接。
李思仪也发来了他刚出生的儿子的照片,试图让我心软。
可这个孩子跟我根本没有血缘关系,我又有什么好心软的?
我随手就把照片删了。
又过了几天,李思仪借了个手机给我打电话。
我以为是法院的电话,想也没想就接了。
结果是李思仪在那头疯狂表演:
「妈!你到底在哪啊!你能不能别闹了?」
「你知不知爸为了你自杀了?这次真的很危险,他都进重症了!」
「爸留下一封手写信,说他知道错了,失去你了才知道最爱的是你!」
「只要你回家,他再也不想以前的事了。我们一家人好好过日子!」
他声音太大,我嫌吵,把听筒拿远了。
听到最后也没有什么有营养的内容。
我「哦」了一声。
李思仪显然没想到我会这么冷淡,愣了愣,挤出一丝哭腔。
「妈!我爸有话要亲口对你说!」
他挂了电话,打了视频过来。
这次我接了。
没感动,就是想看看他们父子要怎么演。

-17-
视频里,李守节插着管子躺在病床上。
一双浑浊的老眼看向我的时候,写满了深情。
他虚弱地回忆着我们的过往。
「知翠啊,其实你第一次来我们单位采访的时候,我就喜欢上你了。」
「只是我当时总想着死去的人,一时想不开,后来,我也是固执地认为……唉,不说了。」
「没想到,活了大半辈子,也没活明白。我想起自己的所作所为,恨不得杀了我自己。」
「知翠啊,我死过一次才明白,我真的不能没有你,你快回来吧……」
李守节声情并茂地表演着,一滴老泪也随之流了下来。
而我,除了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没别的感觉。
心说,没看十年狗血剧,说不出这么让人头皮发麻的话。
六十岁了,还谈情说爱,这老男人是一点没活明白。
我想说些什么,但侄子交代我,没有正式起诉之前尽量不要打草惊蛇。
我就闭了嘴,专心看他表演。
等李守节把能说的台词都说完了,才发现我根本没有意思动摇。
老头子浑浊的眼珠子转了转,忽然凑近屏幕。
阴森森地问我:「知翠啊,你现在在哪?我还想见你最后一面。」
李守节眼里一闪而过的杀意透过屏幕,清晰地传了过来。
我吓了一跳,迅速挂断电话。
到了晚上,我都做噩梦,梦到李守节和李思仪两个人拿着刀围堵我,一刀一刀恶狠狠地捅在我身上。
直到第二天醒来,我的精神状态都很不好。
我浑浑噩噩地下楼买菜,结果一出门就被警察逮住了。

-18-
我还以为警察同志是过来帮我的,直到他们一左一右架住了我。
我慌张地问:「同志,为什么抓我?」
警察解释道:「阿姨,您别慌。您不知道自己得了阿尔兹海默症吧。」
「我们接到您的丈夫和儿子报案,说您被人蒙骗了,拿着家里所有财产跑了。我们也是费了很大劲,才找到您。」
「您别担心,我们这就带您找您的家人。」
我赶忙解释:「我没病!我是自己出来的,我要离婚!」
「阿姨,得了病的人都意识不到自己在生病,您的儿子已经提交了您的诊断报告,您确实是患了阿尔兹海默症。」
好啊,又是诊断报告!
李守节和李思仪,又在故技重施。
往我身上安病还没安够吗țúⁿ?
我疯狂地解释我真的没有得病,但警察显然更相信诊断报告。
他指了指被押解下来的侄子,「这个人才是骗您钱的人,您的家人是不会害您的。」
看着侄子被警察铐住,我气急攻心,疯狂挣扎起来。
引得不少路人围观。
有热心的人已经嘀咕:「不会是暴力执法吧。」
拿出手机就开始拍。
警察只好出面解释。
侄子得了空,凑到我身边,安抚道:「姑妈,你别急,你有没有病,到了警察局鉴定一下就知道了。警察会还我们公道的!」
「他们撒这种轻易会被戳穿的谎,一定有别的目的,我们还需要严阵以待。」
我冷静下来,觉得侄子说的有道理,配合了警察的行动。
果然,半天之后,侄子证明了自己的律师身份和跟我的亲缘关系。
我也配合证明了自己精神状态正常。
我们顺道报了案,正式控告李守节父子杀人未遂。

-19-
从警察局出来,我如释重负,终于有了松了口气的感觉。
接下里,只要和侄子去鉴定机构取了证据,李守节父子就在劫难逃了。
可我不曾想,刚出警察局的门,就有一道人影朝我扑了过来。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李守节狰狞的老脸已经近在咫尺。
他手里还举着注射器!
说时迟那时快,我以为我要完了的时候,竟然有警察冲出来,飞起一脚,直接把李守节踹翻在地。
这个老帮菜之前自杀两次,如今再也折腾不动了。
他用恶毒的眼神盯着我,诅咒道:「李知翠你不得好死!你联合外人害你的丈夫和孩子,你对亲手养大的孩子都能下得去手,你不配当人!」
他恬不知耻的发言,让在场的警察都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我有一肚子话想骂他,竟也不知道该从何骂起。
跟这种畜生多说一句,都是浪费口舌。
侄子捡起地上的注射器,交给警察,愤恨道:「警察同志,我就说这老东西没安好心,竟然赶在警察局门口行凶!」
「这个针头里面的毒,多半和他给我当事人胰岛素里面的下的毒一样,这下人赃并获,数罪并罚了!」
公安迅速行动,很快就将李守节的犯罪证据链收集完整。
但由于李守节一口咬定儿子不知情,李思仪也没参与过实际作案,最后只抓捕了李守节一个人。
半月后,李守节谋杀未遂案和我的离婚案一起审理。
开庭前,李思仪作为证人也到场了。
他在走廊上拦住我,说了很多他小时候的事情, 试图唤醒我的母爱。
让我少分走一些财产, 多留些给他,他要养孩子。
可我只觉得可笑,这哪一件事不是我在为他付出,他又为我做了什么?
把粗粮让给我, 还是把旧衣服送给我?
「你别想了, 我一分钱都不会让给你们。」
我推开他往里走,他却破防了。
冲到我面前咆哮:「你这辈子什么活都不干, 凭什么要求分走我爸那么多财产?就凭你当保姆?」
「你就没想过你六十了, 后半辈子怎么过?没有儿子给你养老,你指望侄子给你养老吗?」

-20-
时至今日,看着李思仪张牙舞爪的样子,我不会再痛心了。
只想冷笑。
「六十怎么了?六十回头也不晚。」
因为证据完整, 李守节的判决没有悬念。
伪造医学证明、谋杀未遂、杀人未遂、恶意骗保,数罪并罚, 判了三十年。
要老死在监狱里了。
法官当庭通过了我的离婚申请,因为李守节是过错方, 财产大部分判给了我。
休庭后,李思仪追着我骂了一条街。
无非就是说我抢走了属于他的钱。
我也没和他客气, 听了侄子的,把他的所作所为发到网上。
李思仪很快身败名裂, 失去了工作, 老婆带着儿子跑了。
而我,受到了一大波网友的同情。
他们义愤填膺, 说不就是一个老太太, 你一元我一元, 给老太太凑足养老金。
我拒绝了他们的好意,我的财产足够我养老, 让他们捐给有需要的人。
但经过这次,我也感受到了陌生人的善意。
远比我冰冷的家庭要温暖得多。
我开启了我的直播账号, 分享我的养老日常, 颇受好评。
接下来, 我打算开始房车旅行专题。
六十岁的事业, 为时不晚。
出发旅行前, 我去监狱看了李守节。
我告诉他, 其实当年我听说过老头子的初恋, 也怀疑过李思仪的来历。
那会没有亲子鉴定, 我特意验了血型。
李守节是 O 型, 李思仪是 AB 型。
他们绝不可能是父子关系。
他才是被骗了一辈子的那个人。
李守节灰白的嘴唇颤抖了半天,起身的时候, 猛地吐出一口老血。
嘴里念叨着:「婉仪, 婉仪, 你骗我骗得好苦啊……」
我没回头。
走出监狱的时候, 看着头顶的阳光,我呵呵一笑。
「骗你的。」
看来, 相比于情定三生的爱人,他更相信我这个奉献一生的冤大头。
骗人这种事,本来就是只要别人相信你, 多离谱的谎言,都可以被信。
李守节,这是你欠我的!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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