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幼我便知道,自己以后是要做谢家三夫人的。
谢慎之礼佛,其他姑娘放纸鸢荡秋千的年纪,我便日日泡在佛堂念经。
谢慎之习武,喜欢性情坚毅的女子。我为他学骑马,摔断了腿,一滴眼泪也没有掉。
我拼尽全力活成他喜欢的样子。
他却爱上一个同我南辕北辙的姑娘。
婚约不可取消,我转头嫁给了他以狠辣铁腕著称的大哥。
婚后谢家大郎如同传闻中一般不近女色。
唯有一次,谢慎之醉酒堵在我的门前,谢妄之将我护在身后,极淡地瞧着他这个幼弟,冷冷开口。
「她如今是谢家大夫人,你深夜找你大嫂有什么事?」
-1-
谢慎之爱上了城门口摆馄饨摊子的崔家丫头。
她连名儿也没有,因为排行第三,大家都叫她崔三娘。
她上头有两个兄长,浑得很,在外面欠了些赌债,不知道躲到哪里去,常有人去崔三娘的摊子上寻事。
她染着风寒又被要债的纠缠,险些病死在大雪里。
谢慎之为崔家还清了外面欠的钱。
又为她两个兄长谋了份好差事。
他把他的心上人从泥沼里救出来,唯独忘了我。
事情闹得满城风雨,茶余饭后到处都在谈论谢家三郎的这段风月,苏家嫡出的女儿沦为上京城笑柄,母亲大怒,要父亲到圣上面前,取消这门婚事。
父亲把我叫到书房,却自顾练字,一言不发。
我知晓父亲的意思。
苏家和谢家联姻是好事,犯不着为了一个女人闹掰。
更何况,这是当年太后在寿宴上指的婚,如今闹到圣上面前去,未免太不好看。
父亲写的,是个「忍」字。
我跟他说,我自会去见谢家三郎一面。
父亲点点头,放下笔,转身拿起书架上的册子翻看。
踏出书房那一刻我到底有些不甘心,我没忍住,出身询问父亲。
「『忍』字刀上一点血,倘若婚后,谢慎之待我不好,该怎么办?」
父亲从案上慢慢抬起头,眸中一片肃杀清冷,含着嗜血的冷意。
他一字一顿道:「苏家的女儿,无人敢欺。你只管放心。」
-2-
一开始谁也不会想到,谢慎之会爱上一个摆摊的平民丫头。
谢家三郎忙于公事,常常踩着宵禁才回城。
他不喜欢麻烦府里的下人深夜还要烧火起灶,往往在城门口随便吃碗馄饨就打发了。
不知什么时候起,这碗馄饨就成了谢慎之的习惯。
而某一天,馄饨摊子不见了。
谢慎之一开始也没当回事,他等了一个来月,馄饨摊子还是没有支起来,他便派人去查。
其实也不难查,这一片的人都知道,随便打听打听就出来了。
谢家三郎素日高高在上,头一回低下头来,凝神去听一个女子的生平。
他朝她伸出手,拉了她一把。
摆馄饨摊子的老板娘,我想她大概不会同谢慎之论佛经,也不会陪着他策马长驱。
可是谢慎之深夜踩着风雪归来,屋里面会亮着一盏灯,里面有个头发低挽的女子,站在灶前为他盛出一碗热腾腾的夜宵。
怎么想都很温馨的画面。
谢三郎,崔三娘。
他们连名字都这样般配。
我去见了谢慎之。
他大抵很忙,我等了两个时辰,也只等来他府上小厮一句:「我家大人还在待客,苏小姐不若改天。」
我不是纠缠不休的人,眼见天色还早,便吩咐车夫,到崔三娘那里去看看。
城门口的馄饨摊子早不开了,谢慎之替崔三娘新盘了个铺子。
铺子不在上京城最繁华的地段,反而在一处略显偏僻的巷子头上。
以谢家财力,养只金丝雀容易,金丝雀可不兴在外面抛头露面地做买卖营生。
谢慎之许她继续做想做的事,又选在这个环境清幽的地段,显然是花了心思。
店不大,很干净。
我去的时候已经过了饭点,店里没有几个人。
崔三娘现在已经不做馄饨了,店门口打着面片汤的招牌。
城门口的馄饨汤,以后终究是谢家三爷独享。
我坐在马车上,透过帘子,远远地看那个正在擀面的姑娘。
隔得太远了,我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只看到她绑着大红色发带,袖子挽到肘上,动作很麻利。
和我想象中的很不一样。
我听过崔三娘的生平,原以为她该是温婉的模样。
巷子僻静,苏家的马车扎眼,崔三娘显然是看到我了,她犹豫了一会儿,擦干净手,走到马车面前来。
「敢问车上坐着的,可是苏家大小姐?」
「何事?」
站在外面的人道:「我听谢公子提起过小姐,这个铺子,是谢公子借银两给我开的,等挣了钱,我就会还给他。」
我拨弄着腕上常年戴着的佛珠手串,还未来得及开口,后方传来疾驰的马蹄声。
「正在待客」的谢慎之勒紧缰绳,面上带着冷意,一脸警惕地把崔三娘挡在身后,急声道:
「苏小姐,有什么事冲着谢某来,你为难一个姑娘家,有什么意思?」
我怔住,张了张口,半晌,问车夫:「我为难她了么?」
车夫道:「自然没有,小姐到了这里,一句话也没有说。」
我又问那个红袖半挽的人,「我为难你了么?」
她似是吓到了,抓着谢慎之的袖子,小声道:「公子,你这是做什么?你误会苏小姐了。」
谢慎之的面色渐渐发白,慢慢涌上一丝羞愧。
我知道谢慎之在担心什么。
苏家势大,我便是当街打死崔三娘,也无人敢追究。
可我苏慕云也有自己的尊严和骄傲。
我只不过想来瞧瞧,自己究竟输给什么样的姑娘。
「抱歉,三娘和你不一样,谢某刚刚一时激动,唐突了苏小姐。」
我在谢府外面整整等了他两个时辰,而崔三娘有难,他却在顷刻间赶到。
日头已经西斜了,谢慎之身后,一轮红日正轰轰烈烈地沉下去。
我在这一个瞬间忽然想到今后的几十年。
我会夹在谢慎之和另外一个女人中间,只因为我出身高贵,便做什么都是错。
说话声音大了是盛气凌人。
不说话是以势压人。
坐着看崔三娘是看不起她。
站着看崔三娘是教训她。
我被困在内宅,日复一日,盼着不爱我的夫君能够回心转意。
我突然觉得好没有意思。
连带喜欢谢慎之的八年都好没有意思。
我曾经跪在佛前叩首三千,也曾经为了谢慎之驯服烈马。
我畅想过无数次,和谢慎之婚后的生活。
我们有势均力敌的家世,有相似的爱好,有当今太后赐下的婚约。
再般配不过。
可是终究敌不过谢慎之不爱我。
我想我就是在这个瞬间放弃谢慎之的。
我咬紧牙,把眼泪逼回去眼眶里,因为太过用力,连声音都在发酸。
「谢公子,谢家和苏家有婚约,这事你知道么?」
「自然知道,只是此事还需从长……」
我平静地打断他的话。
「谢家二郎已经成家,苏家的女儿不做妾。」
「那么,烦请转告你家老夫人。」
我面上微微含着笑,藏在袖里的手止不住颤抖。
我尽量绷直了身体,说出我对谢慎之的最后一句话。
「婚约不可取消,让你大哥来。」
-3-
我喜欢谢慎之好多年了。
我第一次见他,不过六七岁光景。
那时我随母亲去金山寺上香,母亲在前院听大师讲经,我坐不住,偷偷溜去后院玩。
我贪心摘池子里的荷花,不小心掉进水里,一个小沙弥将我救起。
我当时浑身湿透,袜上都是泥浆,一只鞋还丢了,整个人吓得不轻。
真奇怪,他明明穿着小沙弥的衣服,却束着发,竟然是个俗家弟子。他的衣裳也湿了,紧紧贴在身上,狼狈得很。
小沙弥把腕上的佛珠手串套到我手上,用帕子擦净我脸上泥沙,轻声叫我不要怕。
母亲身边的嬷嬷来寻我,大惊之下,抱着我道过谢便急急离去。
后来母亲辗转打听,救我的人是谢家三郎。
谢家三郎出生时天有异象,路过的修士说,他十九岁时,命中有一劫数。
谢家本没有当真,可那修士说的几件事后来都一一应验。
谢家老夫人慌了神,把年少的谢慎之送到寺庙,求高僧代为抚养。又请高人指点,传授一身武艺,只盼他能逢凶化吉。
我本是不信这些东西的。
六七岁的年纪,哪里能看进去佛经。
可是事关谢家三郎。
好心救我温柔的哥哥,怎能折在十九岁的大劫里。
旁的小姐放纸鸢扑蝴蝶的年纪,我日日泡在佛堂。我在佛前叩首三千遍,只求谢家三郎一生顺遂。
谢慎之十二岁那年方被谢家接回去,也是在那一天,太后下旨,赐婚云谢两家。
母亲不喜,自己的女儿早早被困住一生。
殊不知,我高兴坏了。
世间的女子,岂是想嫁哪个就嫁哪个?
而我却这般幸运。
谢慎之习武,他曾说过,等他一展心中抱负,海晏河清,便要与心上人策马游历河山。
他希望自己的妻子会骑马。
其实苏家的姑娘,大可不必学这些东西。
上京城里,也没有几个贵女会去学。
我的手上是缰绳勒出的茧子,腿上是被马腹摩出的血印。
我为学骑马,甚至摔断了腿。
听闻他喜欢性情坚毅的姑娘,我便强忍着,一滴眼泪也没有掉,倒是照顾我的嬷嬷眼泪掉了一筐。
谢慎之送我的佛珠手串断过一回。
掉得不巧,掉在庙会中,人流如梭。
我勾着腰在拥挤的人潮里摸索,一身白裙被ẗũ̂₉蹭得不辨颜色,手上被踩了好几脚,踏破了皮。
身边的嬷嬷看情况不对,强行抱起我,几乎是拽着我回了府。
后来我再去找过,可惜一十八颗佛珠,只找回来十二颗。
我弄丢了救命恩人送我的唯一东西,母亲看我实在伤心,着人去寻了另外六颗差不多的给我。
看上去是一模一样的,旁人都瞧不出来不同,只有我,一眼就能分辨出那些细微的差别。
这些事情,我原打算等着洞房花烛夜讲给谢慎之听的。
可惜那是以前了。
-4-
母亲听说我了改主意,惊得失手打翻了茶盏。
「你怎可嫁他,谢家大郎,他……他岂是良配?」
不怪母亲有这样的反应。
谢家大郎谢妄之,以心狠手辣著称。
他是锦衣卫指挥使,天子近臣,享巡查缉捕之权,执掌诏狱。
而诏狱,是比死更可怕的去处。
被锦衣卫盯上的人,少不得要脱一层皮,没有人能从那里完完整整出来。
朝中重臣,皆对谢妄之忌惮三分。
谢妄之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婚娶,曾有女子故意泼湿他的衣裳,借故亲近,却连他的身也没有近,就被谢妄之反手卸了胳膊。
整个上京城,从来不见他对哪家姑娘多看两眼,也不曾出入风月之地。外界有传闻,谢家大郎根本不近女色。
更何况,谢妄之虽是长子,却是庶出。他长我十岁,我还在学认字的年纪,他已经满京城拿人办案了,是以这桩婚约一开始,没人往这方面想过。
母ṱû₁亲顾不得其他,紧紧盯着我的眼睛。
「云儿,你同娘说老实话,是不是那个谢三郎同你说什么了?这些年你做的娘都看在眼里,若是谢三郎对你做了什么事,娘决不轻饶他!」
我反手握住母亲,「谢慎之没说什么,是我自己想通了。他确实对我有救命之恩,可惜我们有缘无份,他的心不在我身上。我若是强行嫁给他,以后少不得夫妻生分。况且——」
我扭过头去看父亲。
「况且,同谢妄之成婚,对我们苏家大有好处。」
大概是我的眼神太过坚定,长久的沉默后,父亲缓慢道:「你决定了?」
「决定了,再不更改。」
本以为这桩婚事还要再拖一拖,太后突然病重,圣上为了叫太后高兴,想起太后早年赐下的一件喜事,朝散后,专门同父亲和谢家老太爷提了提。
半月后,谢家把聘礼送到了苏家。
谢家这礼下得极重,整整六十四抬,前厅没放下,甚至有部分抬到了后院。
我院子里的丫头满脸喜色。
「六十四抬的最高规格,小姐,姑爷当真对你上心呢。」
我看着满屋满院的大红色,心里面清楚,谢妄之于我交情泛泛,不过是皇家赐婚,不得不体面而已。
只是我有些好奇,不知道谢慎之最后是怎么同他大哥说的。
婚期定在三月后。
我没有再见过谢家三郎了。
听闻崔三娘的两个兄长,手痒难耐,又在外头赌钱,打着谢慎之的名号,赌坊也不曾为难他,只是把欠条,大张旗鼓地递到了谢府门口的石狮子嘴里。
这事最后怎么了结的我不清楚,只知道崔三娘的面片汤铺子不再开。
谢慎之给她ṭṻₒ另寻了间别院住着,一日三餐有人伺候。
我一听见就觉得不妥。
我和崔三娘只见过一回,她上来第一件事,就是与我说,铺子租金的事情。
显然她心气高,很在意那些,说她Ťũ₄勾引依附谢家三郎的流言。
叫她真应了那些流言做金丝雀,恐怕她和谢三郎要起争执。
可惜这些事情与我无关了。
我自绣我的嫁衣。
天气日渐回暖,宋国公家的小姐与我自幼相熟,她快过生辰了,约我去城南的珠宝阁挑一些首饰。
莫说母亲,宋若惜对我转头与谢妄之议亲也倍感好奇。
苏家嫡女与谢家大郎议亲,虽然都是谢家人,但毕竟,之前坊间传闻,苏家中意的人选一直都是谢家三郎。
一路上,宋若惜几次三番欲言又止,眼神直往我身上瞄,我瞧她实在忍得辛苦,忍不住道:「你问吧。」
她果然问出那个问题。
我该怎么作答。
说谢慎之不爱我,我嫁过去,不过磋磨自己。
还是说谢妄之在朝中权势更甚,我嫁过去,对苏家大有好处。
想了想我,我违心道:「实不相瞒,我钦慕谢家大郎已久。」
时有锦衣卫办案,一队人马疾驰过去,当先一人,胯下一匹黑马,衣上暗绣飞鱼锦纹,腰缠一柄绣春寒刀,面容冷峻,神色淡漠。
正巧是他。
我哑了嘴,心跳漏一拍。
宋若惜似是没有看清刚刚驰马过去的人是谁,尘土飞扬,她掩住口鼻轻咳两声,小声埋怨起来:「好端端的,遇见这群活阎王,不会又要去哪里抄家吧。」
顿了顿,她又想起刚刚的话题,目光灼灼地盯着我。
「你对谢家大郎倾慕已久?这事我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的事?」
我双眼望天,脑袋空空地编着瞎话。
「……去年中秋皇后娘娘的宴会上。」
「咦,谢家大郎去了吗?我记得谢大人不是从来不参与这些事么?」
我干巴巴肯定道:「有的,只是你忘了。」
-5-
四月初,我同谢家大郎完婚。
婚事很隆重,说不遗憾,却也不可能。
毕竟我想这一天想了很多年,母亲给我梳头的时候我有一瞬间怔然,有没有另外一个世界,在那个世界,没有崔三娘,我同谢慎之白头偕老了。
鞭炮声震耳欲聋,烟雾弥漫处,人声鼎沸。
上花轿前我没看准,一脚踢在门柱上,险些摔倒。从旁伸出一只手来,极快扶了我一把。
我望向身侧,隔着盖头,只看到影影绰绰一个模糊的身影。
我低低向他道谢,四周太吵了,也不知道他听到没有。
谢妄之是庶出,他的生母已经去世,诸位兄弟中,他最年长,又在朝中担任要职,是以早早地从谢家分出来,另居别院。
但既然是成亲,少不得要回谢家主家去认认诸位亲戚,给谢家老太爷敬一杯儿媳妇茶。
盖头被称杆挑起,先是一张薄唇,掠过高鼻,我抬起眼,不期撞上谢妄之的视线。
其实我见过他很多回了,大多数时候他行色匆匆,腰戴佩刀,我只能略略瞥上一眼,像这般近距离细细地看,实是头一回。
谢慎之清冷。
而这位谢家大郎,虽与他三分相像,眉眼却要凌厉许多。大约是做锦衣卫,浸在血里太多年岁的缘故。
周围起哄的人太多,我无端红了脸,对谢妄之羞怯一笑,他怔然,然后慢慢也回了个笑,眉宇间的戾气便如烟消散开来。
这婚事盛大,前来观礼的人也多,我听见有宾客抽气,暗叹新娘美丽。
苏家嫡出的女儿,自小养在掌心,仪态气度,比起皇城里的公主也不遑多让,大婚之日,自然该是最光彩照人的那一个。
谢妄之引着我,一一见过谢家众人,我跟在他身后半步之遥,一回身就够得着的地方。
我很久违地见到了谢慎之。
谢家三郎,即便扎在人堆里,也是翩翩如玉的公子,一人就叫人认出。
周遭看热闹的人很明显的安静了一瞬。
我和谢慎之的事,京中也偶有流言,大家都在看我,以为我会失态。
他们低估我了。
无论如何,以后是我同谢妄之过一家,怎会叫人此时看了半分笑话去。
我脸上挂着浅浅笑意,同谢慎之见礼。礼数周全,如同初见。
「三弟。」
谢慎之的面色算不上好,没甚笑意,但转念一想,其实他也不是什么爱笑的人。
他叫我:「大嫂。」
谢妄之不知何时握住了我的手,我更用力地回握他。
如此,我与谢家三郎,再不相干。
-6-
同谢妄之的婚后生活很平淡。
他忙于办差,不常在家。
府里的大小事务,一切交给我打点,有些事我拿不准,问过他的意思,他只说按照我的想法办就好。
说来谢妄之回家的时日确实也很少,我顺手在土里埋下几颗瓜子,他回来时,已有一片向日葵迎风招țüⁿ展,脆生生的鹅黄,朝气蓬勃地立在春日里。
再往后他出去办差,回来总会递给我一个小锦囊,里面是各地的花种。京城的水土与别地不同,不保证都能活,我尽量养。一整个春天过去,园圃里发起一片花苗,我再搭个篱笆架子,想必来年春天,架子上会爬满牵牛。
我们没有圆过房。
不知道是否应验了京城里,他不近女色的传闻。
但我隐隐有另外一层顾虑。
我和谢家三郎的事,他不可能不知道。我说我放下了,旁人又能信几分。
可是这种事情,谢妄之不说,我又怎好主动开口。
谢妄之是一个警惕性很强的人,近身的事,不喜欢下人来做。
有一回他要去京郊办差,郊外十里有驿站,虽说去不了几天,但总归要打点行囊。
我站在旁边看他收拾衣裳,终归没忍住,去找了一把伞塞给他,说道:「带上吧,过两天要下雨了。」
他抬起头,略诧异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接过了那把伞。
两日后果然毫无征兆下起大雨,谢妄之办差回来,说起手底下几个人,被淋得狼狈,最后借了农家的屋檐躲雨。
「你怎么知道会下雨?」
我笑眯眯地望着他。
「你猜?」
谢妄之望向我,眼里隐隐有探究。
是夜我睡前沐浴,浴桶里的水极热,我叫丫鬟掺点凉水。
谢妄之的身影映在屏风之后。
「你身上有旧伤,该多用热水驱寒。」
我从未在沐浴时见过外男,大惊之下猛地蹲进水里。
水太烫了,我倒抽一口冷气,又不好立时站起来。
混乱之中似是听得谢妄之轻笑,再抬头看,屏风处空空如也,他已经走了。
那之后每天晚上沐浴都是略烫手的热水,只是不像第一回那样灼人。
九月底谢妄之受了重伤。
他是被手底下人背回来的,宫里的老太医来瞧了,说是再过两寸,就要伤及肺腑,得亏谢大人命大。
屋里血腥味太重,我搬了两盆茉莉摆到窗口,因为怕他半夜烧起来,我整夜都守在他身边。
谢妄之再醒来的时候,房中有茉莉清香,晨曦的第一束光照在被子上,是淡淡的浅金色,挠得人心里暖意沸腾。
我注意到这一切是因为我在发呆。
我熬了两个通宵,头昏脑涨,完全没有谢妄之已经醒来的念头。
我甚至,清醒又混乱地跟他问候了声早上好。
傻得很。
他也不说话,就静静看着我。
直到过了半刻钟,我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给他倒水,又问他是什么感觉。
谢妄之叫了我的名字。
「阿云,你憔悴许多。」
太医说谢妄之要静养,伤好之前,切忌下地行走,更勿动怒。
他大概许多年没有休过这样长的假。手底下的人不敢来烦他,每日只捡最紧要的事来禀告,薄薄的两页纸,一会儿就能看完。
闲着的时间,他就半倚在那里,瞧我看账本管家。
有一天大抵是很无趣,喝茶的间隙,他问我:「以前你腿断了的时候,躺在床上都做什么?」
我想了想,回道:「念佛经。」
谢妄之侧了侧身,说道:「那念一段吧。」
我念了《观音经》里面的一小段。
念完以后谢妄之问我:「你很喜欢礼佛么?」
我实话实说:「不喜欢,我一直都觉得很枯燥,只是这么多年下来,习惯了。」
既然话说到这里,我索性跟他提了谢慎之。
日子好也是过一天,差也是过一天。总归我要跟谢家大郎长久过下去的,并不想同他因为这些事生分了。
我第一次跟他谈起他的三弟。
学骑马的事,学佛经的事,找珠子的事,那些谢慎之都不知道的事情,没想到最后,我竟然是同谢妄之讲了。
他安安静静地听自己的妻子讲另外一个男人,神情很专注。
我同谢妄之道:「其实一开始知道他和崔三娘的事情,我还是很怨恨。凭什么呀,我这么些年,拼了命活成他喜欢的模样,到头来,他却根本不爱我。」
「到后来,我想通了,站在谢慎之的角度,他又凭什么要因为我的付出喜欢我。这些年,礼佛磨平了我的性子,学骑马可以游历河山。虽说是为了他,讲到底,都是长在我身上的本事,说起来,我还要多谢他。」
「我年少时不知事,错把救命的恩情当作爱情,现在想一想,谢家三郎是个好人,凭谁掉下泥潭他都会救。这跟我是男是女,是美是丑没有关系。」
「我爱上的,或许不是谢家三郎,而是倾注在追逐他身上的那些时光。蹉跎这若干年光景,皆是我庸人自扰。」
讲到最后我眼角有泪,又带着些终于说出来的释怀。
谢妄之同我招招手,叫我过去。
他把我掉下的一缕发顺到耳后,低声道:「等我伤好了,我们去骑马好么?我养了两匹小马驹,是双生子,等我伤好了,它们也长大了。等明天,我叫人牵来过给你看看。」
我惊喜地望着他,谢妄之不自在别过脸去,握拳轻咳了一声。
我恍然,「哦,你是不是伤口疼,我去看看药熬好没有。」
走过回廊,拐角处,放了两卷字画和一支人参。
我叫来当值的下人,那小厮大惊:「怎么,三公子没提进去么?」
「三公子?」
「对啊,刚刚三公子拿来这些东西来,说要来探看大公子的伤。」
我朝外面望去,只见一行燕子飞上屋檐。
哪里还有谢家三郎的身影。
-7-
崔三娘的两个兄弟死了。
死在金陵城门外的荒地上,死状凄惨,尸身被乱刀砍成几截。
上次石狮子的事一出,谢家老太太发了话,要这两个人滚出京城,别给谢家抹黑。金陵城是谢慎之安排他们去的,谢家在那里没有根基,谢慎之托朋友给他们寻了差事。希望他们少了谢家这棵大树,能在金陵痛改前非。
然后总是事与愿违,崔氏兄弟到了金陵,反而变本加厉,出入赌场妓院,好不快活。谢慎之的那个朋友被追着要债不胜其烦,曾经几次写信给他,早已经是不耐了,
宋若惜有远房娘舅在金陵做官,是以早早得了消息。信末她问我,「你说,崔三娘要是知道这件事,会怎么样?」
倘若我是谢慎之,自然要瞒得严严实实。
可到底还是被崔三娘知道了。
崔三娘到衙门前击鼓鸣冤,状告谢家三郎,买凶杀人。
此事一出,京城哗然。
上京城里养外室的公子哥很多,被反咬一口把自己玩进去的,谢慎之算头一个。
就连母亲也来信与我,幸好最后嫁了谢家大郎,不然真是没有一日消停。
这件事未必就是谢慎之做的,崔氏兄弟在外结的仇不少。即便就是谢慎之做的,崔三娘一个小女子,又如何能告倒谢家的公子。
我问过谢妄之。
他说倘若我想知道真相,可叫锦衣卫去查。
我想了想说不用。
真相不在我,在崔三娘如何相信。隔了两条人命,只怕她和谢慎之,难以善了。
再见到谢慎之是在某次谢家家宴。
席间二嫂起兴,当场抚琴,我以萧声相和。
落座时,谢妄之已经给我剥好一碟蟹肉。
谢家祖母看了,颇为感慨。
说起当年,她与我祖母,是顶好的手帕交,只是各自嫁人生子,跟着夫君辗转谋生,联系便渐渐少了。想不如今到老,竟然又成了儿女亲家。
谢家祖母讲到最后默然垂泪,又提起儿孙都已成家,唯有最小的孙子,谢慎之还未婚娶。
她催促谢母,尽快给谢慎之议亲。
祖母年事已高,底下人又有意瞒着,她不知晓崔三娘那些事。
可是满京城里闹得沸沸扬扬,谁家愿意把好姑娘嫁进来做谢家三夫人。
听说谢母已经偷偷在外地相看女子。
一顿饭吃到最后,众人各怀心思,气氛压抑。谢慎之更是只吃了两口,就借故离席。
是夜,下人来通禀三公子ťū₆求见的时候,我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个时辰,我钗环都卸了,怎好再见外男。
我打发人出去拒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可是跑腿的小厮说,三公子执意不走。
想想终归是自家兄弟,许是有什么要紧事。我一边穿衣裳,一边派人去通知谢妄之一声。
谢慎之面色泛着不正常的红,显然是离席后在外面醉了酒。他清瘦许多,崔三娘应该跟他闹得很厉害。
深夜前来,已然不妥,更何况是这般,堵在我的门前。
有丫鬟壮着胆子上前请他退后,谢慎之垂眸片刻,而后抬起头,眼中竟已含着泪。
他终于后悔。
他颤声道:「我和崔三娘……我不过是怜她孤苦……」
想来那日我同谢妄之讲话,该是被他听到。
我拢着袖看他。
「跟我没关系了,」我说,「你没有必要和我解释。」
谢慎之张口,千言万语,最后吐出苦涩嘶哑的一句抱歉。
抱歉什么呢?
我曾在佛前叩首三千替他许愿,也曾被马缰割出血痕。
但这些都是我一厢情愿的事情,与他无关。
我冲他摇摇头。
「你并不欠我。」
谢慎之,你并不欠我。
想起他命里有大劫,我叫人去架子上把那串佛珠取出来交给他。
「你当年救过我一命,虽说事后我母亲也曾到贵府上去答谢,但一些金银俗物,终归表达不了我心里的感激。倘若你日后有什么需要,我们苏家,在朝中多少也说得上话。便是我夫君,在外面也有些人脉。有用得着的地方,你说一声就行。」
「这串佛珠我曾供在佛前许多年,希望能保你平安。」
谢慎之呆呆地望着那串手串,心腔仿佛被一只大手用力握住。
他苦笑起来,眼中满是酸涩。
「我宁愿你恨我。我们……我们本该……」
谢慎之欲上前,身后突然插进来清清冷冷的一道声音。
「三弟。」
谢妄之养病久了,总是一副闲散的样子。
现下他垂手站在房檐下,衣服袍带上下翻飞,眸中厉色摄人,我忽然想起这个人,是我们大靖的锦衣卫指挥使,执掌诏狱,心思深沉。
「她如今是谢家大夫人,你深夜找你大嫂有什么事?」
谢慎之含恨道:「倘若不是我一时糊涂,这桩婚事,又岂会轮得到你?」
谢妄之站到我身前,面含警告地睥他这个幼弟,冷冷地拍了拍手。
「三公子喝醉了,来人,送他下去休息。」
谢慎之挣脱要搀扶他的侍从,声音几乎带着哭腔。
「大哥,你是庶出,幼年时我母亲对你多有苛待,我做错了事情,往往也是你替我受罚……母亲说叫你替了这桩婚事,以你今日权势,怎会再听我母亲的话……」
「你是自己也想娶苏小姐吧……」
我蓦地看向谢妄之。
他挡在我身前,看不清表情,只听见他笑意讥讽。
「是又如何?」
「还要多谢你啊,三弟。」
-8-
谢慎之向皇帝上了折子,自请去岭南驻军。
世家子弟去战场挣军功的不在少数,可岭南是个例外。
岭南林深毒瘴多,往往还来不及上场杀敌,就已葬身蛇沼迷雾之中。
这是最危险的去处,就连参军的饷银都比别处多处一倍不止。
他这一去,生死难料。
谢母大病一场。
她年近四十才喜得一子,又因修士预言,将幼子送去佛寺,骨肉分离。
好容易盼得孩子平安长大,却又执意要去岭南吃苦。
她如何受得了。
听闻谢母病愈后,迁怒于我,觉得是我造就谢慎之种种坎坷,算算年纪,他今年正好十九,算是应了命里的劫数。
贴身的嬷嬷私下里劝我,防着谢母些,恐她一怒之下想岔了,对我做出不好的事。
我摇摇头,不说苏家显赫,就说如今谢家门楣,大半也是谢妄之这个锦衣卫指挥使撑起来的,她不敢对我如何。
防人之心不可无,不过该防的人,不是我。
我派了两个人去崔三娘住处附近盯梢,倘若有什么事,暗中接应一二。
果不其然,没几天传来消息,崔三娘差点中毒,现在已经被偷送出城了。
从此以后,天大地大,不知她会去哪里。
谢妄之的伤真正好透是在冬末。
他身居高位,听命于圣上,手底下又那么好些人,只不过伤口结痂,便又出去当值。
世人畏锦衣卫如活阎王,谁又能想到,策马而过的指挥使大人,锦衣之下,满身的伤。
打春那日他终于得休沐,恰逢天气很好,一碧如洗的湛蓝,我们决定去跑马场看看两匹小马驹。
一匹叫飒露,一起叫青骓。
都已经长大了,周身皮毛在日光下泛着油亮光泽,会呼哧呼哧地用耳朵蹭人掌心。
谢妄之突然来了兴致,翻身上马,周身意气勃发,眉目飞扬。
他往前略俯下身,朝我一挑眉。
「敢同我比驭马吗?」
倘若比别的,我恐怕还要犹豫一会儿,可是他说比骑术。
我扬起脸看他。
「倘若你输了?」
谢妄之拱手一笑,「任凭谢家大夫人处置。」
我心底轰然一声。
成婚后谢妄之也叫过我很多次夫人。
但那更像是例行公事,一个称呼而已,跟叫阿猫阿狗没什么区别。
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眼底带笑,肆意张扬。
我有点不好意思地别过脸去,微微嗔道:「那你说话算话。」
衣袍被风灌满,身侧尘土飞扬,马蹄声如雷。我从未骑得这么快过,连扑面而来的风都觉得如刀,却还是咬紧牙,夹紧马腹,狠狠一挥鞭,飒沓如流星。
谢妄之紧紧跟在我身侧,几乎与我并驾齐驱。
一路疾驰,苦闷都被甩在身后,我吐出胸中一口浊气,只觉快意横生。
过了最后一个溪涧就是马场尽头。
我扬起马鞭用力一挥,青骓仰天嘶鸣,抢先一步越过溪涧乱石。
我赢了。
心中雀跃无比。
我控住马,调头驰到溪涧上游,大声叫他的名字。
「谢妄之——」
「什么?」
他也在笑,眼眸晶亮,嘴角弯弯翘起。
「你为什么要娶我?」
我是苏家嫡女,与谢家素有婚约。
可是你为什么要娶我。
我要听一听,那个我不知道的理由。
到底是什么。
谢妄之大笑:「早知道你要问这个,说了可不ƭú₆准生气。驭马我不如你,倘若你气跑了,我可追不上。」
我举着马鞭信誓旦旦。
「不气,你说。」
「一开始,是好奇,当街拒绝谢慎之的姑娘,是何模样。你知道的,我和谢慎之,自幼有些龃龉。」
「再后来,我听到那姑娘说,她心仪我许久了。她一本正经地编着谎话——」
「停!不准说了!」
我大羞,生气要去教训谢妄之,他早有防备,朗声大笑,扬鞭一挥,策马向前跃去。
「苏慕云,敢不敢再同我比一回?」
「比什么?」
「比什么不打紧,只是输的那一个,要陪赢的那个白首不离。」
时值阳光热烈,青草香味弥漫于空气,溪流映着粼粼波光,那人长腿跨坐马上,嘴角噙笑。
我心中一动,拍马追上。
「比就比啊,谁怕谁?」
———
谢慎之番外
谢慎之再回上京城是两年以后。
这时候街头巷尾议论的都是别的新鲜事了,再没有人提他和崔三娘那档子风月往事。
他很顺利地回了府。
在军中磨砺两年,谢慎之黑了些,气质也愈发沉稳。
他走的时候,母亲哭天喊地,直言敢走就不要回来。如今他回来了,母亲看见风尘仆仆的儿子,哪里还记得自己当初说过怎样绝情的话。
他是回来上任的,天子颁Ťú¹了圣旨,叫他做副统领,负责协助京城城防。
谢慎之早就知道,这次回来会遇见苏慕云,那个差点成为他妻子的苏家小姐。
这事他在回来的路上早已经想过好几回了。
时过境迁,都是两年前的往事,再见面时,自当体面。
母亲信里说,苏慕云已经有孕,等年底,就要生了。
可是真隔着屏风见到苏慕云时,谢慎之还是忍不住握紧了拳。
苏慕云一边修剪一棵矮子松,一边跟谢妄之讲话,说是已经提前为太后的寿辰准备了贺礼,年节将至, 让他和同僚多走动走动。
这是至亲夫妻才会提点丈夫的话。
谢妄之表面上听着, 实则注意力都在苏慕云身上。
他紧紧盯着那把剪刀,生怕苏慕云一个不注意伤着自己。
苏慕云见谢妄之听得心不在焉, 跺脚「嗨呀」一声。
谢妄之立马回过神来哄她。
谢慎之有瞬间恍惚。
他可是亲眼见过他大哥在诏狱剜人膝盖骨的。
谢慎之的出现就像是一把刀插进一副安静美好的画卷里。
画裂了,梦也就醒了。
苏慕云见到他, 立马就收起小女儿情态, 恢复了当家主母该有的那种沉稳和端庄。
她同他寒暄,客气疏离地问好。
一丝错处都挑不出。
谢慎之最恨她这样!
他们,明明, 还是有一些过往的不是么。
虽然谈不上美好,但他们曾经论及婚嫁。
差点就要结婚了。
那个差一点,是一个叫崔三娘的女孩子。
听说她现在去了金陵,又在城门口开了个馄饨铺子。至于过得好不好, 他没敢多打听。
他本来以为自己能英雄救美,没想到没能熬过柴米油盐。
总有流言说,崔三娘勾引谢家三郎。
其实这真的是冤枉。
吃她馄饨摊子的人那么多, 若想勾引嫁个富贵人家,她早嫁了。何必要等到差点病死在大雪里。
谢慎之最初爱上她就是因为她这身傲骨,到最后又折在这一身傲骨身上。
有一回他们因为崔氏兄弟的事情争吵, 崔三娘又闹着要出去谋生,见鬼, 究竟谁家的妻妾一天到晚闹着要出去开门做生意。
他谢三的女人在外面做扫地擦桌伺候人的活, 合适么?
他们总因为这些事情吵架。
有一回吵得急了,崔三娘在他身上挠了一道, 通红破皮的, 挂在脖颈上,几天就能消,却也让人几天不能出门见人。
谢慎之摔了一地茶盏。
他其实是不爱苏慕云的, 但在那一个瞬间, 他突然开始后悔——怎么就没娶苏暮云呢?
他们门当户对, 有圣旨赐婚, 有相同的爱好和圈层。苏慕云完全知道该如何做好一个当家主母。
见鬼。
怎么就没娶苏暮云呢?
谢慎之笑得惨然,他明明可以很幸福的, 为什么把这份幸福拱手让给他的大哥。
谢慎之是一个落子无悔的人, 唯独在这件事上,忍不住一想再想,这种念头就像藤草一般在心底肆意生长。
特别是每当他看见他们夫妻在一起。
他大哥那所别院他去过, 府里规矩严,下头人怕受罚, 总是一副提心吊胆的模样, 一点人气都没有。
现在苏慕云去了,她体贴下人,那些丫鬟婆媳做事氛围轻松多了,园子里不知何时还多了个花圃,架子上爬满紫色的牵牛。
而他呢, 成了京城里的笑话, 被崔三娘状告上堂。
母亲嘴上没说,鬓上生出白发。
谢慎之在岭南被毒虫咬过一回,烧了三天三夜才醒, 醒时紧紧抓着常年佩戴的佛珠手串,旁人都道他命大。
只有他自己知道。
谢家的三郎,早已经折在十九岁的大劫里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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