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密室捡了个鬼老公

从密室回来后,我被男鬼缠上了。
在他压着我亲了一口后,我终于受不了了。
去给这家密室写了测评。
「拜堂的 NPC 很敬业,不小心碰到他的手,冰冰凉凉的,不知道是哪位工作人员呢?」
一抬头,卫生间镜子歪歪扭扭写着两个血红的大字:
【谢淮】。
我蒙了:「谢淮是谁?」
镜子又写:
【你老公】。

-1-
【你老公】。
我看着这鲜红的三个大字,陷入沉默。
一周前,我去玩了本市赫赫有名的密室。
传闻说这家密室玄而又玄。
玩过一次之后,回来就总能碰上各种奇怪的事情,必须要给它做宣传才能恢复正常。
听到这说法,我扯扯嘴角。
好蹩脚的打广告方式。
我一直以来胆子都很大,坚定地相信科学。
直到我从密室回来后。
先是回到家里,桌子上会出现一颗被削好的苹果。
又是几个月之前就断掉的发卡,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粘好了。
最关键的是,从密室回来后的每一天晚上,我都在半梦半醒中,感觉到一股阴湿黏腻的气息。
沉重地包裹着我。
比起压,更像抱。
直到今晚,我清楚地感觉到什么东西很轻地在我唇上碰了一下。
冰冰凉凉。
仅仅一下,随后那股压在我身上的重力也消失了。
我在黑暗里猛地睁开眼,坐起身。
几秒钟后,我认命地打开手机,开始给那家鬼屋写测评。
传闻上说,写了测评宣传,一切怪事就都会消失。
现在写完了,我死死盯着那面写了【你老ṭŭ̀⁷公】三个字的镜子。
如此堂而皇之,丝毫没有消失的意思。
「我好像,没有老公?」我试探道。
不信邪地靠近那面镜子去查看。
像是看花眼,镜子忽然水波似的晃动了一下。
我似乎看到有一个影子从里面一闪而过。
一阵冷风袭来。
镜子前面的台子上忽然「啪」地摔掉一个洗面奶。
不知怎么,我下意识觉得这是「它」在生气。
我把洗面奶摆回去:「别生气,我真的不记得这是怎么回事了,你写出来告诉我。」
那边静默两秒。
【你老公】三个字消失了。
随后开始歪歪扭扭地继续显字。
【七天前,在秘室,你和我,戴着红头纱,拜堂。所以,我是你的老公,要跟着回家……】
一时间,那面镜子挤满了密密麻麻的红色小字。
可能是字数太多,它写得很慢很吃力。
好不容易写了两笔,还停顿一下。
然后开始抹错别字。
……
「停停停。」恐惧感顿时消散,我有点看不下去了。
「你有没有别的交流方式,方便一点的?」
半晌。
我的手机忽然在黑暗里亮起光。
来了一条短信。

-2-
我低头,看着那个无比熟悉的号码沉默了。
那是我的手机号。
就现在,此时此刻,给我本人发了一条信息。
【人,我是鬼。】
太诡异了,我默默给那串电话改了个备注,之后打字回复。
我:【我知道】
我:【那天在密室和我拜堂的就是你?】
谢淮:【嗯。】
我:【只要完成仪式,我们就是夫妻了吗?】
谢淮:【嗯。】
谢淮:【老婆。】
那消息眼睁睁地从我眼皮底下弹出来,好像谁真的这么叫了我一声似的。
我差点把手机扔出去。
我:【你先别叫……】
我:【你现在在哪儿呢?】
谢淮:【你面前。】
我顿时打了个冷战,抬眼看着我眼前的位置。
安安静静,空空荡荡,只有冷空气沉默地和我对视,一点儿鬼影也没有。
谢淮【:我在和你打招呼了哦。】
谢淮:【人,我们可以洞房了。】
我只觉得头皮发麻,假装没有看到这条消息,继续问他话。
男鬼似乎思维有些混沌,断断续续讲了一会儿才说明白。
拜堂后,他和我之间就形成了某种契约。
因此,我是他在世间唯一能够找到和跟随的人类。
谢淮:【人,除了这里,我没有地方可以去。】
我抿抿唇,莫名从他的话里品出来一点可怜。
但不能心软,我继续问他。
我:【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骗我,在我们人类世界里,你们鬼都很坏。】
对面发来一个撇嘴的表情。
话讲不清,小表情倒是用很溜。
谢淮:【人看手腕。】
我听他的话,低头看了看手腕。
果然,皮肤下面出现了一条若有若无的血线,鲜红鲜红。
恍惚间好像从我的皮肤中破出,连向某个不知名的地方。
我顺着看过去,正在我斜前方不远处。
再想看清,血线却消失了。
谢淮:【没骗你。】
谢淮:【可以洞房了吗?】
信息刚发过来,我就感觉到什么阴湿潮冷的东西缠绕上了我的腰。
还有一种奇怪的触感贴着我的脸蹭了蹭。
「先别碰我!」
一阵寒意爬上我脊骨,我下意识大喊出来。
喊出声才意识到,我说了些什么他都是可以听见的,不用打字。
湿冷感顿时消失。
那边又发过来一个撇嘴。
谢淮:【为什么。】
「我……我不太舒服。」我随口扯谎。
「而且那天的婚礼太简陋了,不能算数。等到我们真正办完婚礼再……」
我耳根子发烫,吐不出那两个字。
他似乎愣了愣。
过了几秒,才过来信息。
谢淮:【好。】
我松了一口气:「那我就……先睡觉了?」
谢淮:【好】
谢淮:【人,我会一直看着你。】

-3-
空气死一般地寂静了三秒。
我语气复杂地开口:「……不要讲一些奇怪的话。」
结果等了半天,手机那边迟迟都没有回复。
好久,才突然冒出来一条。
谢淮:【我的意思是人好看。】
我一时蒙了。
甚至连该不该道谢都有点迷茫。
但身为人类,我认为我不应该在鬼面前丢脸。
要做个有礼貌的人。
「谢谢。」
我认真地对着虚空说。
抱着手机爬上床,趁着那股阴冷还没有缠绕上来,我打开手机,想要搜索有没有人跟我有类似的遭遇。
意外看见了一条不属于我的搜索记录。
【盯着老婆看,但她生气了怎么办?】
……
还是个好学鬼。可惜是笨的。
第二天,我拖着困倦的身体去上班。
或许因为不需要睡眠,谢淮在我手机里头异常兴奋。
09:18
谢淮:【人,这就是上班吗?】
09:32
谢淮:【上班坏不看手机不说话。】
谢淮:【鬼无聊。】
……
10:02
谢淮:【他为什么骂你?】
忙完以后的我看着手机,倒吸一口凉气。
忽然明白了领导为什么骂我骂到一半,喝了一口水都能差点呛死自己。
我左右看看,没有人在看我,噼里啪啦地打字。
我:【你不要乱动,下班就会理你了。】
我:【乖乖待着哦。】
谢淮:【好。】
发完这一句,我就做贼心虚地把自己的手机留在座位,借同事的手机,拨通了密室老板的电话。
一道年轻而风风火火的男性声音响起:「你好,这里归驿密室,我们这里有极恐、无敌恐、超级无敌吓背气恐几种密室类型,请问您要预定……」
「有鬼跟着我。」我压低嗓子,喝声打断他。
那道声音卡了一下壳,随后惊愕问道:「你说什么?」
「有鬼跟着我,」我很笃定地又重复了一遍,「他名字叫谢淮。」
电话那头静默了足有十几秒。
随后开口,语调和先前的欢脱完全相反。
「来找我,要快。」

-4-
我急匆匆地请了假往密室赶。
密室只有老板一个人,我还没有在这种情况下来过这里。
刚一踏入室内,体感温度骤降。
我脸色一变。
「不是这个的问题哈。」老板带着歉意地笑笑,随后默默调高了空调。
他嘟嘟囔囔:「我们员工还是很专业的,不会让人感受到存在的。」
我挑眉:「所以,那些传言是真的?」
「……嗨呀。」店老板躲闪着我的眼神,挠了挠脑袋。
他染着一头艳丽的红毛,右耳戴着一颗黑色耳钉。
「先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庄谐,是这家密室的老板,」他向我伸出手,「也是个道士。」
「道士?」
「嗯,不像吗?」他抬起下颌,一脸失落,「唉,现在人有人法,鬼有鬼道,各路阴鬼不可平白无故害人,大家都相信科学。」
他往椅子上一瘫:「我实在没饭吃了,只能干鬼屋了。」
「你这鬼屋,」我眯起眼睛,「有真鬼啊。」
庄谐心虚地笑了笑,嘟囔着:「有一些孤魂野鬼,流浪着也是怪可怜的,我给他们找点儿活儿干嘛。」
「那谢淮是什么情况?」我忍不住问。
「他的情况很复杂,是我见过最难缠的……」庄谐表情拧得皱皱巴巴,犹豫着组织语言。
「等等,」我打断他,「你这么说,他不会听见吗?」
谢淮在我的心里十分鬼出鬼没。
庄谐带点儿骄傲地跷起腿:「我刚在门口贴了符,他暂时进不来。」
「那他会去哪儿?」我问道。
「他现在就站在门口等你呢。」庄谐一顿。
「一动不动紧紧盯着你,相当专心。」
我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嘶Ťūₖ」地倒吸一口凉气:「你快点说说怎么回事儿吧。」
庄谐沉吟一下,开口:「这个谢淮,原本也是我招来的孤魂野鬼。但在我聘工的时候,发现阴间登记簿上没有他的名字。
「他是个游魂,三魂七魄还丢了一魂一魄,所以很多事情都有些记不清楚。
「为什么没名字他也不知道,我就更不会知道了。
「但他记得,他是来找人的。」
「找人?」我微愣。
「嗯,」庄谐点点头,「他每天就只做一件事,找人。」
我神色复杂地望了望门口。
「那……他为什么说他和我已经结为夫妻?」
庄谐一听这话就恨恨咬了咬后槽牙:「那天他莫名其妙伤了我们 NPC,自己占了那个位置。
「我本来是给每个 NPC 用过法术的,各种涉及仪式的密室环节虽然周全,但都不会真的成功。
「但谢淮身上什么也没有,你们那天真的拜堂了。」
我看着庄谐,有点儿绝望:「所以他说的是真的,他是我鬼老公。」
庄谐悲壮地点头。
「有办法甩掉他吗?」我不死心。
虽然他听起来也有点惨,但我总不能真的被鬼缠一辈子。
……何况还是一个会在晚上压着我偷亲的鬼。
他万一有天真的要洞房怎么办?
庄谐沉思了一会儿,说:「我还是先看看他的情况吧。」
他走到门口,揭掉那张符,却忽然左右看看。
「奇怪了,」庄谐说,「他不在门口了。」
我拿出手机,想要问问谢淮。
手机屏幕却像病毒似的弹出无数条消息。
谢淮:【人回家。】
谢淮:【人回家。】
谢淮:【人回家。】
……

-5-
气喘吁吁地赶到小区门口时。
消息已经是四十分钟前发来的了。
这之后的谢淮都没什么反应。
以至于那些消息看上去好像一只絮絮叨叨催主人回家的小狗。
直到我刚坐上电梯,又收到了一条新消息。
谢淮:【人解决了。】
谢淮:【以后家里不会出现别的男人。】
看见这个消息,我心里一咯噔。
电梯门打开。
一个男人痛苦的呻吟声传来。
听见那个声音,我才松了一口气。
前男友陈川人倒在门口。
180 的个子,却捂着腿缩成一团。
我皱着眉,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林凝水,你到底在家里养了个什么玩意儿?」陈川脸色发青,不知道是疼的还是看到了什么东西被吓的。
「养的男人啊,」我轻飘飘地说,「只许你在外面养女人,不许我养男人?」
陈川闻言,表情从后怕变成了愧疚。
「凝水,我没想到我对你的伤害这么大,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不是很慢热吗?这才过去多久就找了下一个……他是做智能电器的吗?为什么你家的东西都能自己动?」
我一脸吃了苍蝇的震惊:「你有病吗?」
没继续搭理他的话:「我不是让你明天再来了吗,我有事儿。」
「凝水,」陈川龇牙咧嘴地忍着痛站起来,「其实也可以不分手的,你看,我的东西你都还留着……」
「我看了犯恶心,收拾出来让你赶紧拿走的。」我眯了眯眼,「拿了你就赶紧滚,不想要我就烧了。」
「凝水,我特意提前来找你的,刚出门的时候腿还不小心被门夹到了,你看,好痛。」
「你脑子有病怪我家门吗?」我无语。
「可是我很疼啊……」陈川好像听不懂我的话似的,还要往我身边凑。
楼道的灯忽然黑了下来。
「啊——!」陈川发出一声惨叫。
灯再亮起时,只见他腿上那一道伤口正在自己往外撕裂,越来越长,鲜血汩汩地往外冒。
楼道的灯飞速地一闪一闪,混合着陈川的惨叫声分外吓人。
但这么大的动静,四周的邻居家却好像什么也听不见似的,没有一个人出来看一眼。
饶是胆子大,我也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后退一步。
刚一踉跄,就感觉到有股力量在我身后扶了一下。
随后灯光停止了闪烁,陈川的伤口也不再冒血。
只剩他一个人躺在地上痛得冒冷汗,翻来覆去地打滚。
「滚吧。」我冷漠地看着他,「别再来了,也别乱说,我男朋友不高兴的话我也保不住你。」
他见鬼一样看了我最后一眼,头也不回地跛着剧痛的腿跑走了。
我无奈:「你搞的?」
谢淮:【嗯。】
谢淮:【他东西没拿走。】
我瞥了一眼那些散落在地上乱七八糟的东西。
都是以往我和陈川的回忆。
我和陈川是大学恋爱,初恋。
他人帅,温柔。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像变了一个样子。
人心比鬼神还难以捉摸。
我的眼神落在了一张我和陈川的合照上。
照片上,我看着镜头笑,陈川凑在我耳边,亲昵地耳语。
忽然,那照片一角燃起火苗,烧得飞快。
几秒钟就化作一撮灰烬。
那股阴湿的气息又蹭了过来,尤其在我耳侧停留了一下。
谢淮:【不许看。】
谢淮:【消失了。】

-6-
在我的指挥下。
谢淮乖乖烧光了所有东西,还帮我把血迹和灰烬都收拾干净了。
这么看,家里有个男鬼倒也不是很坏。
谢淮:【做完了。】
我:「知道了,看门狗。」
谢淮:【我应该是鬼,不是狗。】
我没忍住笑:「知道了,看门鬼。」
谢淮:【你刚刚是去干什么了?】
我收住笑容:「没什么。」
不能让他知道我想偷偷和他解除契约的事。
谢淮:【哦。】
三秒钟后,地面上凭空出现了一捧玫瑰花。
只不过是纸做的。
谢淮:【我也可以送你花。】
我微愣,想起来谢淮一开始烧掉的那一张照片里。
我捧着一束玫瑰花。
谢淮:【人只有我一个老公不需要别人好吗?】
半晌,我点点头。
接下来的几天,虽然晚上还是睡得不好,但我没有再去找庄谐。
上班午休的时候,我抱着抱枕睡得正香。
梦里忽然出现一阵大雾。
雾里似乎隐约有个身影。
看上去很高大,虽然影影绰绰有些吓人。
我下意识地想去靠近。
那身影感觉到我的靠近,似乎动了动,想转过身来。
我睁大眼睛,努力想看清他……
「林凝水!」
同事忽然喊我的名字,把我从梦境中猛然拉了出来。
我吓一跳,不小心把舌头咬破了。
「不好意思……」同事抱歉地看着我。
「没四没四。」我大着舌头讲话,却发现往常咬了舌头痛一下就好,这次却血流不止。
这样的事情,其实还不少。
快迟到遇到电梯维修、买早点被前一位买光。
我最近好像尤其倒霉。
或许和某位寄居我家的游魂同志有关……
游魂同志没有半分自知之明,舌头被咬破了以后,一个阴冷的身影立马顺着我背后抱住。
气息离我的嘴巴越来越近……
「别动!」我怒喝一声。
阴冷的气息骤然停住,委委屈屈地散去了。
「嗯?」同事被我吓一跳。
「没事没事。」我拿棉签按住伤口,示意同事继续说。
「你上次借我手机打电话,那个人又找你。」
上次走得急,确实没和庄谐商量之后要怎么联系。
再次联系上后,庄谐神神秘秘:
「你一会儿再来一趟我店里。
「我找到让你甩掉谢淮的办法了。」

-7-
「离婚。」庄谐抱着胸,一脸等待夸奖地看着我,「把婚离了,谢淮就没办法跟着你了。」
「怎么离?」
「我去求了我师父好几天,她才肯告诉我,阴阳两隔的人离婚需要仪式。
「你手腕上是不是有一条姻缘线?」
我摸了摸自己手腕,点点头。
「只要重复结婚的仪式,但在拜堂的时候把手腕划破,把血放出来,姻缘线就会消失。」
我点点头,抿着唇思忖。
「不过……」庄谐犹豫一下。
「怎么了?」
「离婚也当取黄道吉日,我帮你看了,四周后才可以。」
庄谐同情地看看我:「你还要忍一忍。」
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反而松了口气:「好的,这个没关系。」
「你确定吗?」庄谐却表情复杂地看着我,「你俩这段时间相处得真的没问题吗?一个黑眼圈快掉到地上了,一个……」
庄谐看了看门外。
那个据说是谢淮蹲着乖乖等我的地方。
「一个带着伤。你俩这是干什么了?」
「嗯?」我疑惑,「他身上有伤?」
谢淮从来没跟我说过。
「我们没做什么,除了……」我把谢淮帮我教训陈川的事情仔仔细细跟庄谐讲了一遍。
「怪不得……」庄谐皱着眉头,「鬼伤人都是要受惩罚的。」
「谢淮还真挺宝贝你的,他脸上的伤现在都还没好。」
我没应声,咬着嘴唇看了看谢淮的方向。
「啧啧啧,」庄谐咂着嘴摇摇头,「痴情种啊,那小脸顶着伤还怪可怜的呢。」
「……小脸儿?」
「嗯呐,」庄谐点点头,「你还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是吧?」
「不吓人吗?」我以为鬼都长电视剧里那个样子。
「吓人。」庄谐努努嘴,「漂亮得吓人。我都很少见到长这么漂亮的男鬼,所以一开始才想招他的……你想看看吗?」
「不了不了……」我赶紧拒绝。
美色误人。
我怕太好看了,我真舍不得甩掉他了。
「那你的黑眼圈怎么回事?」庄谐问我。
「一周七天至少能有四天鬼压床。」我无奈道。
「你早说么。」庄谐起身,拿了几张符给我。
「这个,贴在你卧室门口他就进不去了。」

-8-
谢淮是个黏人鬼。
平时没事就爱在我身旁腻着。
然后控制手机跟我对话。
虽然他说话断断续续,但偏偏很爱说。
睡觉前,他更是一定要跟我说一句晚安。
虽然他压根就不睡。
也因此我根本就晚不了安。
没办法,我佯装自言自语地念叨着:「肚子不舒服,想喝点热水,但不想下床……」
几十秒后,客厅传来烧水的声音。
我飞速地跑下床,把符纸贴在卧室门口,回屋,关门,上床。
美美入睡。
果然,睡得很安稳。
到了后半夜,我却听到一阵隐隐约约的哭泣声。
就从我卧室的门外传来。
我打开手机。
谢淮:【人不要我。】
谢淮:【夫妻不可以不睡一起的。】
谢淮:【我没有地方去。】
谢淮:【哭哭.jpg。】
……
没办法,我又爬起来,放谢淮进来。
几乎是打开门的一瞬间。
阴湿感就扑面而来,缠绕住我。
和以往任何一个近似于拥抱的触碰不同。
他紧紧地缠绕ẗū₁着我,那种刺骨的黏腻与寒冷顺着脊骨爬上来。
我几乎有点喘不过气。
一种生理反应下的恐惧把我吞噬。
谢淮的手摸上我的腰腹、脸颊,我能感知到他手掌的形状、每一根手指的力度……
如若他有意,我根本就逃不掉。
这是我第一次对我身边是跟了个男鬼有实感。
原来谢淮以前都只是在逗我玩儿。
压根没有动真格的。
只短短几秒钟,他就放开了我。
谢淮:【你离不开我的。】
手机发来一条信息,紧跟着是一张照片。
一张黑白的遗照。

-9-
看见那张照片的第一眼,我就确定那就是谢淮。
……因为长得很漂亮。
画面上的男生看上去只有十七八岁,头发微长,有些卷。
漆黑的瞳孔如墨一样浓重而沉静,死死盯着镜头。
他没有笑,但嘴唇微微向上。
很漂亮的一张嘴巴。
甚至因为太漂亮了,以至于这张照片的诡异程度反而加倍。
越美丽的越危险。
谢淮:【人这是我,不丑的。】
谢淮:【不许不要我。】
……原来是想证明自己不是丑八怪,怕我丢弃他吗?
「我没有不要你,」我想起四周后的离婚仪式,语气不免有些心虚,「……只不过,你晚上压着我,我不好睡觉。」
谢淮:【人运势低不敢进梦只能抱着你。】
「嗯?」我有点疑惑。
虽然我从小到大,运气都不是太好。
不然也不会玩个密室都能撞鬼。
但最近也的确运气太差了点儿,但这难道不是谢淮的原因吗?
谢淮:【人把符贴在床头睡觉。】
我不知道谢淮想做什么,但还是听了他的话。
闭上眼睛,迷迷糊糊一会儿,我就睡着了。
在梦里,我又看到了那一阵大雾和雾里的人影。
这次人影很快就转过身来。
我没费多大力气就看清了他的脸。
和照片里面一模一样。
只是比起照片,面色显得更加青白,瞳孔深黑,像望不见底的深渊。
我看着这个人,不由自言自语:「刚看过照片就梦到了,潜意识的力量有这么及时吗?」
刚说完,对面那人竟然开口了。
他声音带着一种冷冽,语气当中缺乏情感。
但能听出来原本声音是好听的。
「人,这就是我。」

-10-
见我还没反应过来,谢淮靠过来。
眼神阴湿黏腻,紧紧跟随着我。
「你不喜欢吗?」
这是我第一次亲眼见到谢淮,说不上来是因为好看还是因为吓人,一时说不出话。
谢淮很不满意地在我脖颈处蹭了蹭:「你喜欢什么样子,我可以变。」
熟悉的气息立马让我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终于回过神来:「你,可以进我的梦?」
「一直都可以。」谢淮边说边挑起我的头发,捏在手里玩。
原来我平时身边总是湿湿冷冷的,就是谢淮腻在我身边搞这些小动作。
完全就是仗着我看不见。
「啧。站好。」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我居然敢命令一只鬼。
谢淮听见以后真的放下我的头发,直起身子乖乖站好。
他真这么听话,我反而有点不自然:「那你平时为什么不进来?」
「人,运势太低了,」他回答,「符增强了运势,我才敢进来。
「平时抱着人,别的鬼不敢靠近。」
看来,我并不是因为遇见了谢淮才运气不好的。
相反,正是遇见了谢淮,才防止了一些更坏的事情发生。
我看着面前这只脸色阴森但神情乖巧的鬼。
「我听别人说,你因为触犯规定受伤了?」我大着胆子伸出手碰了碰他的脸,指尖的触感是难以言喻的寒冷,「哪儿伤了?让我看看。」
谢淮反而向后退了一步,摇摇头:「人害怕,会不喜欢我。」
我微愣,随后柔声道:「不会的。」
但无论如何,谢淮都不肯给我看。
为了进梦里和我见面,谢淮还专门捯饬了一下。
他甚至去我的视频软件里研究了一下我最近给哪些网络帅哥点过赞,想看看我喜欢什么风格。
最终还是决定以本来的样子和我见面。
见他对自己的样子如此在意,我也只好放弃了。
一晚上过得很快,对我来说就只是做了一场梦。
原本以为第二天会很累,谁想竟比前几天还神清气爽一些。
上班路上,我给谢淮发信息,让他以后晚上都可以来我梦里。
信息界面上还保留着那张照片。
我下意识又点开看了看,没来得及退出去,身边忽然传来了一个声音。
「这是谢家的老大?」

-11-
我心头一震,向身侧看去。
是一位看上去很普通的老太太,无意中看到了我的手机界面。
「您认识他?」
「认得。」老太太点点头,「他家以前是我邻居,几年前搬走了。
「这是他家老大,谢淮。这孩子从小就长得好看,又乖又懂事,学习还好,我不会记错的。」
她看着手机上的黑白照片,犹豫了一下:「这孩子……怎么了这是?」
「他,已经去世了。」我还是告诉了这位老奶奶真相。
她闻言叹了口气:「命不好啊……」
「您知道他家人的联系方式吗?」
老奶奶摇摇头:「现在人们哪跟以前一样热络,搬走之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我向老奶奶道了谢,回想起庄谐的话。
庄谐说,谢淮的情况很奇怪。
他不在登记簿上,于是也没有阴差负责他的事情。
就这样一天一天流浪,执着地寻找他口中的那个人。
他这样的,或许才是真正的「孤魂野鬼」。
至于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或许从谢淮的家人那里能找到答案呢?
我拿出手机,想在网页上搜搜看谢淮的名字。
看看有没有相关信息。
打开搜索引擎,却发现了几条不属于我的搜索记录。
【女生最期待的婚礼是什么样?】
【老婆不满意婚礼安排怎么办?】
【婚礼现场大全。】
零零散散浏览了快一百个界面。
其中有十九个还被写着不同的备注收藏了起来。
我哑然失笑。
怪不得这两天话都少了,原来忙活着呢。

-12-
我一睡着,就意识到这次梦并不简单。
我进入了一个空旷的礼堂里面。
礼堂的布置很豪华,长长的地毯从我脚下铺到另一端。
谢淮就站在尽头,有一点紧张,又有一点期待地看着我。
距离很远,但他说的话我还是听得很清楚。
「人,你喜欢吗?」
谢淮很认真:「要办一个老婆满意的婚礼。」
认真程度就好像面对的是老板,而不是老婆。
他看我四处打量,有点失落:「不喜欢吗?」
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谢淮就抿着唇,四周景象飞速变幻。
三秒钟过后,礼堂变成了中式。
我更震惊了。
眼看谢淮神色更委屈,黑漆漆的瞳孔一凝神又想换。
我赶快制止他:「好了,好了!我满意,我很喜欢。」
谢淮停手,勾出一个满足的笑。
「人,我也想看你穿嫁衣,好不好?」
我犹豫了一下。
和陈川分手后,我就一心扑在事业当中。
婚姻这种事,更是想都没想过。
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在密室里捡来一个鬼老公。
现在还要穿上嫁衣结婚了。
不知道会不会是人生中唯一一次……
我看着谢淮期待的样子,点了点头。
答应的下一秒,我身上的衣服就变成了繁复的红色嫁衣。
长发披散而下,头上的饰品叮当作响。
谢淮站在我身侧,一切仪式都是按照他学来的标准进行的。
唯一的区别就是这喜庆的礼堂里面,除了我和谢淮之外,没有任何一个宾客。
大红的颜色衬得谢淮的脸色更加青白。
眼睛周围萦绕着无法散去的荫翳。
但他却认真地和我进行着每一道礼法。
认真到有些执拗。
到了拜父母的时候,谢淮的脸上露出一种歉意:「人,对不起,我们的父母没办法出现在这里。」
我轻轻摇了摇头:「没关系,这是个好消息。说明你的亲人朋友都很好地活在世上啊。」
谢淮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点迷茫。
他是个失去记忆的鬼。
「是这样吗?」谢淮声音轻得像叹气,低着脑袋,「我不记得了……」
我心里猛地泛起一阵酸软,一把抓起谢淮的手。
顾不上那直冲心底的寒意,拉过他:「没关系,我们跳过这一步,接下来要做什么?夫妻对拜是吧?」
我把谢淮摆成和我面对面的姿势。
「夫妻对拜——」我轻声念道。
自己的声音落到耳朵里,我和谢淮面对着面,深深拜了下去。
那一刹那,我忽然有点恍惚。
原本是陪着这只鬼在梦境里玩儿家家酒。
此时此刻却好像是真的和他走过一整段完整的恋爱时光,修成正果。
我低垂着头,看到手腕上那一直隐藏着的红色的血线又一次显示出来。
穿过我的皮肉,我清清楚楚地看到,它的另一端连在了谢淮那节白得不成样子的手腕上。
我想起庄谐的话。
只要划开它,把血放出来,我就再也不会被谢淮纠缠。
就这么简单。
还在出神中。
谢淮前行两步把我扶起来。
下一秒,一种难以言喻的寒冷贴面而来。
是谢淮的唇。
那是一种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气息,贴着我的唇舌,死死地缠绕着。
没有任何鬼怪的腐臭气息。
除了冷和一瞬即逝的恐惧之外,就只有一股淡淡的、不知名的香。
……该怎么说呢?
还挺不错的。

-13-
第二天还没到时间,我就悠悠转醒过来。
一时反应不过来发生了点儿什么。
我懵里懵懂地洗漱、吃早饭。
一阵阴风吹过来,我打了个寒战。
下意识就觉得是谢淮。
一转头,在对面玻璃的反光里隐约看见了他的身影。
果不其然,正抱着我撒娇。
不知道是不是昨天梦里那个吻的缘故,我可以偶尔在一些倒影里面看见谢淮了。
然而越是能看见谢淮,我越是有一点没来由的烦躁。
距离庄谐和我约下的离婚仪式的时间越来越近。
我在网上搜索关于谢淮的信息的频率也越来越高。
没想到的是,居然真的让我搜到了。
是谢淮在大学的一些官方信息。
我紧紧盯着屏幕,翻看那一条一条信息。
……不对。
按照庄谐的转达,虽然不知道在谢淮身上具体发生了什么。
但至少在三年前,谢淮就已经去世了。
而我翻看到的那些信息显示,就在前几个月,谢淮都还好好活着。

-14-
谢淮:【人,我真的什么都不要。】
「不,你要。」我盘腿坐在地上。
火光在我脸上跳跃出影影绰绰的阴影。
「我们来个大别墅,再来个大豪车,」我不断往前面的火堆里丢着那些丧葬用品,「再来点儿钱,一百亿够不够?」
谢淮:【我不要老婆养。】
「啧,」我不满意地咂咂嘴,「不能不懂事儿哦,趁着老婆能给你寄,不多存点,等你自己挣吗——欸,寄个美女你要不要?」
「啪」地一下,地上的火堆灭了。
谢淮:【不要。】
我愣了愣,又去把火堆点燃,却无论如何也点不燃。
谢淮:【不要。】
闹脾气了。
脾气好大一鬼。
「我不是怕你自己无聊吗……不要就不要,乖,给你寄点别的。」
还没反应,我只好打开打火机,「嘶」地一下。
「好烫!」我佯装被烫伤了。
一阵阴湿瞬间贴过来,尤其在我的手指上停留。
清清凉凉,还挺舒服。
面前的火堆「嘭」一下又燃起来了。
谢淮:【对不起,你别受伤。】
我心满意足地继续给他寄大别墅了。
弄完这一切,我才在火光映衬下慢悠悠地开口。
「谢淮,我想在现实世界里也办一场婚礼,你答应吗?」
谢淮:【答应。】
我微微一怔,原本还在心里打了很多个草稿。
谢淮压根什么原因也没问,直接就答应了。
也是。
他从来对我都不做防备。
我想的事情也都会帮我做到。
「谢淮。」
谢淮:【怎么了,人?】
半晌,我摇摇头。
「没事。」
哪怕再舍不得,我也不能真的和一只鬼纠缠下半生。
况且谢淮有他真正要去找的人,在我这里耗着终究不是办法。
把火堆收拾了以后,我又去到了庄谐的店里。
距离约定好的离婚仪式日期已经没几天了。
他求了他的师父来帮我,最后再嘱咐我一些事情。
谢淮照旧在大门口乖乖等我。
我听着庄谐絮絮叨叨地说话,突然出声打断他。
「离了婚,他还能找到我吗?」
庄谐没想到我会突然问这么一句,愣了愣,回答说:「你放心吧,不会的。
「孤魂野鬼和人是两个维度,他现在能找到你只是因为你们身上捆着姻缘线。
「仪式一结束,他就再也找不着你了。」

-15-
庄谐的师父是个一看就很靠谱的神婆。
仪式开始前,谢淮这只鬼鬼鬼祟祟的,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神婆趁机给了我一个符,让我准备好。
等到拜堂的时候,用事先准备好的刀片划开血线,然后及时把符贴到伤处。
姻缘线会自行流淌到符纸上。
伤口也会尽快愈合,不会流失更多血。
我接过那张符纸,低头道谢。
神婆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会儿,眯起眼睛:「这仪式本身没什么危险,但成功以后,他就真的找不到你了。孩子,你确定吗?」
我犹豫一下:「那,我有办法主动找他吗?」
「你可以给他烧纸,只不过……」神婆看着我,最终叹了口气。
「算了,姻缘账,旁人掺和不得,你决定好了的话就做吧。」
我下定决心,点了点头。
仪式开始后,流程和正常的婚礼完全一样。
和梦里的不同是,这次我不再能看到谢淮的身影,只能感受到阵阵阴风。
但莫名地,我似乎能感受到谢淮的雀跃。
他真的很开心。
仪式如常推进,到了要拜堂的时候。
我把刀片藏在袖子里,手心渗出了很多汗。
和谢淮面对面,我低下头,隔着薄薄的红盖头,紧紧闭着眼睛。
我不敢睁开眼,生怕看到谢淮的身影。
心一横,我划开了皮肤。
几乎是同时,凭空掀起了一阵非常刺骨的风。
瘆人的寒意顺着脊骨爬上我的背。
我有些慌乱地看了主持仪式的神婆一眼,以为是我的行为出了什么问题。
她表情严肃,带了一点惊讶。
和我的眼神对上,轻轻冲着我摇了摇头。
然后就看向了谢淮的位置。
刀片已经划开了我的皮肤,我只能按照吩咐把符纸贴在我的手腕上。
那道血线果然顺着流了出去,很快,我手腕上的那截姻缘线就消失不见了。
消失不见的那一瞬间。
一种奇怪的心情充斥了我的胸膛。
好像有一种强烈的,似乎属于我,又似乎不属于我的难过感吞噬了我。
我下意识撩起盖头,抬头看向对面。
但太快了。
姻缘线消失的速度太快了。
我只隐约看到一点点熟悉的身影。
来不及看到脸,来不及看清神情。
那条很细很细的线就彻底消失。
谢淮也这么消失了。
但在他消失的一瞬间,地面上出现了一对儿扎得很丑很丑的小人。
好像一个是我,一个是谢淮。
我看着那对儿小人呆愣在原地。
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
满心似乎只剩了一句话:
找不到我了,谢淮会不会哭?

-16-
仪式结束,我迟迟没有缓过神。
神婆捡起那两个小人看了看:「这就是很普通的手工品,没沾任何气息,你要是喜欢,也可以带回家留着。」
两个小人手牵着手,小男孩笑得很开心,小女孩只是浅浅地笑。
神婆叹了口气:「他也是个痴情的……」
还没说完,她眼神移到我脸上,话头就此止住了,只用一种我看不懂的眼神看着我。
我愣愣地和她对视,她什么也没再说,只是把两个小人塞进我手里。
几秒钟过去,我才恍然意识到我的脸上湿漉漉的。
满是眼泪。
晚上,我百无聊赖地刷手机。
关机前,竟然下意识地点进了短信界面。
第一次没有了谢淮的晚安,还有些不习惯。
我翻来覆去好久才睡着。
出乎意料的是,梦里我竟然又梦见了那片雾。
雾里隐隐约约有个身影正蹲着。
朦朦胧胧地看不清人。
只是一个身影就感觉很委屈。
我心一下子软了,试探地开口:「谢淮?」
没有回应。
我叹了口气,软着声音:「对不起嘛。」
仍然没有回应。
「你不是还有要找的人吗?我终究不能是你的归宿,你早点找到人,找到你的魂魄,乖乖地去轮回转世才行啊……」
没有回应,不仅如此,那个模糊的身影似乎还在不停地抹眼泪。
没办法,我只能走上前去。
刚要拍拍那个身影,它就忽然转过头来。
我意识到,这个身影不会是谢淮。
猛地尖叫一声,从梦里惊醒。
深呼吸了半晌,才渐渐缓过来。
神婆说,没了姻缘线,谢淮就找不到我。
这次的梦不是谢淮来找我,或许只是我精神太紧绷,梦到了相关的事情罢了。
这次彻底睡不着了。
我认命地起床。
趴在书桌前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信。
诚恳解释了我不能和谢淮结婚的原因,以及承诺我会帮他在现实世界找到属于他的故事。
帮他找到那个他真正想找的人。
想了想,我还是在那页纸上非常认真地写下了我的道歉。
带着这张纸去外面找了个空地。
我按下打火机,火苗「腾」地蹿起。
那页纸却死活点不着。
我猛地抬头,看向虚空中一点。
「谢淮,你还在,对不对?」

-17-
庄谐皱着眉头,半晌,才点头:「他确实还在。
「不仅在,他还把眼睛都哭肿了。」
我心里松了一口气,同时也很愧疚:「我想跟他道歉,但是我的信烧不过去。」
「你们之间的链接消失了,但按理说你是可以给他烧东西的。火点不着只能说明……」庄谐思考了一下措辞,最后还是放弃了。
「说明他不想听你说话了。」
我瘪瘪嘴,瘫坐在椅子上。
虽然早有预料,但是真的这么听见了还是难免有些难过。
「但是,不是说他会彻底找不到我吗?」我还是有些疑惑。
「我师父说,她那天看见你们就觉得隐约有些不对劲。
「现在看来,可能真的是这样。
「你和谢淮真正的姻缘线应该不是那次拜堂,而是上一世。」
我瞪大了眼:「上一世?」
「嗯。」庄谐的表情一点儿也不像开玩笑,「搞不好,你就是那个他要找的人。」
我被这消息砸得说不出话。
庄谐拍拍我的肩,安慰道:「姻缘命数谁都说不清,有些劫难躲不过,有些人,也不会轻易走散的。」
但我一时半会儿听不进去:「你是说谢淮流浪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找到我,我一刀又给他送走了?」
「这也不怪你。」庄谐说,「我师父说,她看谢淮的样子,大概率是命数未尽出了意外,如果你们真有姻缘,原本该是正常在阳间相遇的。
「但可惜地点对,时间对,就是谢淮变成了鬼。」
「命数未尽,」我这次抓到了重点,「那是不是如果我搞清楚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就还有转机?」
庄谐点头:「理论上是这样的。
「但实际上,要续姻缘,你还要帮谢淮把那一魂一魄找回来,除此之外,你们需要有很多的功德才行。
「所以,」庄谐嘿嘿一笑,「留下来帮我做好事吧?」
虽然怀疑庄谐有坑我做苦力的嫌疑。
但我还是留在他的密室里打了几天工。
实际上是帮他密室里的几只滞留小鬼了却心愿。
与此同时,我继续在网上搜索有关谢淮的信息。
无意中,我看到了一个奇怪的论坛账号。
点进去,里面有很多坚持不懈的寻人贴。
我一个一个点进去仔细看过去。
贴主讲话逻辑很清晰,能用很简练的话概括自己的情况。
就是字里行间的语气透着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
是谢淮。
是小时候的谢淮。

-18-
谢淮是一个孤儿。
很小的时候就被养父母收养了,但是收养不久,养父母自己就生了小儿子。
只是小儿子的身体从小就不太好。
所以,养父母对谢淮也很不好。
他们坚持认为是谢淮偷走了自己孩子的气运。
到处宣扬谢淮是扫把星。
但是谢淮从来都不在意这些。
他从小就觉得自己的脑子里好像有一些不属于自己的记忆。
他要去寻找记忆里面的一个女孩儿。
他在帖子里面零零碎碎地讲了很多关于他和那个女孩的记忆。
评论里有怀疑他的,也有帮忙的。
最终还是没结果。
但好在谢淮非常聪明,他相信自己可以考上很好的大学。
靠着以后的能力找到那个女生。
那些帖子林林总总,最后全部讲到这里就结束了。
我翻了好久才翻到底。
终于确认,神婆没有看错。
也明白过来,谢淮懂得我的很多癖好,原来不是当鬼以后的观察。
他已经反复重复这些事情很多年了。
我看着电脑屏幕的光,眼睛累得发酸,吸吸鼻子,扯出来一个笑。
谢淮在我面前的样子从来都笨笨的。
魂魄丢失,记忆不全,字儿写不清,连讲话都要仔细想想。
我怎么从来没见过谢淮这么聪明的时候呢?
还用尽一切办法都要找到她。
关了电脑后,我订了最快到 A 市的机票。
之后蹲在地上,展开那张点了无数次都点不着的纸。
「嘿,我要去帮你了欸,想看看你都不行吗?」
没有反应。
「笨蛋。」我戳戳那张纸,低声骂道。
「不想理别理,我走了。」
刚要出门,房间内的灯忽然闪了两下。
我赶紧回头,死死地盯着那盏灯:「忍不住了吧?想我了吧?
「想我就闪一下,不想我就闪一万下。」
那盏灯很明显地凝滞了几秒。
然后缓慢地、郑重地。
闪了一下。

-19-
到了 A 市后。
我没费多大力气就找到了谢淮的弟弟。
准确地说,是顶替了谢淮的身份的弟弟,谢泽。
他现在正在 A 大读书。
找到他的时候,他还在篮球场上玩儿得正开心。
我清清嗓子,冲着篮球场大喊一声:「谢泽!」
谢泽下意识地回头应了一声,随后才反应过来,脸色铁青地对上了我的目光。
我微笑地冲他摆摆手。
谢泽的朋友很疑惑:「阿淮,这叫你的啊?」
谢泽胡乱应付两句,向我走过来。
「你找谁?」谢泽阴沉着脸。
「谢泽啊。」我耸耸肩,「有一个叫谢淮的人让我来找他。」
谢泽表情一下子变得十分惊恐,心虚地左右看了看,确认没人注意才把我拉到一边去。
「你是什么人?」
我慢悠悠地开口:「谢淮从小就说,他有一个要寻找的女孩儿,但是没人相信他,都觉得他是脑子有问题……」
谢泽皱眉:「你是他要找的人?」
我摇摇头:「我当然不是。」
谢泽明显松了一口气。
「但是……我被他缠上了啊!」
我猛地提高音量,谢泽吓得尖叫一声,一踉跄,直接跌坐在了地上。
「你反应怎么这么大?」我疑惑道,「他缠上我了,又不是缠上你了,你怕什么?
「……还是说,你做了什么亏心事?」
谢泽赶忙摇头:「我没有做,我没有做!」
「真的吗?」我弯下腰,紧紧盯着他,「谢淮说,他无意缠着我,但冤有头债有主,他得找到那个害了他的人才行。
「你猜我是怎么找到你的呢?」
谢泽已经吓得说不出话。
「当然是谢淮先找到你的了,你继续猜,是我来的速度更快,还是他更快呢?」
谢泽紧闭着眼,已经顾不得旁人的眼光,哭爹喊娘地叫起来。
「哥,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啊!我说了我不要当你,你已经死了,我不能这么做啊。」
谢泽哭得满脸泪水,语无伦次道。
「不是说没事的吗?不是说散了他一魂一魄找不到我的吗?骗人,都骗人!不要来找我,不要来找我……」
我一把揪起谢泽的领子,眯起眼睛。
「你说什么?」

-20-
在谢泽断断续续的交代下,我明白了事情的由来。
谢淮十八岁的时候,和比自己小不了几个月的弟弟同年参加高考。
成绩出来后,谢淮考得非常好。ṱū⁴
而谢泽从小身体不好,也不爱学习,没有考上大学。
谢家父母于是威胁谢淮把机会让给弟弟。
谢淮自然不会答应。
于是他们把谢淮关了起来——谢泽读不了书,谢淮就该陪着弟弟念,陪到弟弟和他一样好为止。
就这么把谢淮关了三天,再去看他时,没想到谢淮已经自己想办法溜了出去。
被抓回来时,谢淮身体已经虚弱得不成样子。
谢父一气之下把谢淮绑起来揍了一顿。
却没想到,谢淮闷不吭声地吐出来一口血。
人没了。
谢家人吓坏了,花重金请了人超度。
人家一看,说谢淮这个人执念很深。
甚至这一世还留着上一世的记忆,有未完成的姻缘要续。
他们不仅害了谢淮,还断了他本来能够续上的姻缘。
谢淮一定会找回来的。
谢家人吓得半死,赶快求问解决办法。
找来的这位大师却说,一不做二不休,防止厉鬼找上门来的唯一办法,就是把他扼死在摇篮里。
于是,谢淮被散去了一魂一魄,还被谢泽顶替了身份。
从此谢家从来没收养过什么孤儿,只一个儿子,就叫谢淮。
谢淮本人却成为失去记忆的孤魂野鬼,游荡在世间。
日复一日地重复着他生前的执念。
寻找着那个,他连名字都不知晓的女孩。

-21-
知道真相后,我拎着谢泽做人质回了他们家。
回去的路上,我把真相告诉庄谐,求问能帮谢淮找回魂魄的办法。
庄谐说,有了他丢失魂魄的地点,再有他生前的东西。
招回那一魂一魄并不难。
谢家人一见我,全部都做贼心虚、唯唯诺诺。
谢淮一死,谢家人就把他的东西全都清干净了。
只剩下一部手机,因为还没坏,被谢母偷偷留下来了。
我拿到那部手机,已经是五六年前很久的款式了。
开机慢得要死,打开后,桌面系统全都是默认的。
倒是挺像论坛里那个死小孩儿的作风。
手机软件不多,大多都是一些论坛,账号早就被踢下去了,只剩下登录界面挂着那个熟悉的头Ṫű̂₍像。
彻底停留在了三年前。Ṫū́⁸
我懒得跟谢家人算旧账,找回谢淮更要紧。
我和庄谐开着视频,匆匆准备起了招魂仪式。
谢母扑过来抱着我的脚,恳求我不要这么做。
我冷笑一声:「要和你们算账的不是我,而是另有其人。等他来了你们再好好解释吧。」
说罢,谢母面如土色。
我不再搭理他们,锁起谢淮原本房间的门,准备招魂。
庄谐在手机的另一头,一改平日里吊儿郎当的神色。
「准备好了吗?」他问。
我点点头。
「那就开始吧。」
我闭上眼,念出庄谐交给我的咒语:「荡荡游魂,何处生存……」
咒语念完后,房间的窗户骤然打开。
无数阴冷的风贯入,吹乱我的头发。
「别担心,这只是其他的游魂路过,不会做什么。」庄谐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
「仔细感应,你应该能感觉到谢淮的存在。」
我点点头,集中精力感受。
在那纷乱的气息中,有没有哪怕一缕,是让我感到熟悉的呢……
刹那间,我分辨出了一股带有冷意的、不知名的香。
我猛地睁开眼:「谢淮!」
也正是这时,巨大的声响从身后的门处传来。
谢父举着一把大菜刀,疯了一样砍着我身后的门。
那门锁本就已经老化了,不多时就被砍开。
谢父破门而入,我虽然有所准备,但也没想到他一上来就这么大的阵仗。
眼看那斧子就冲着我扑过来。
霎时间,房间内的灯狂乱地闪了起来,阴风冷得像刀子。
危险的气息席卷了整个房间。
谢父突然丢下了刀,惊恐地抓着自己的脖子,瞪大了眼睛,四肢狂乱地挣扎着。
灯闪的频率极高,亮起来的亮度也刺眼得不正常。
我几乎睁不开眼,只在混乱中恍惚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熟悉,但可怕。
我从来没有见过谢淮如此发怒的模样。
是啊。
他是鬼。
不过是在我身边收敛着撒娇装弱罢了。
「谢淮……你不用……」我费力地开口讲话。
没来得及开口,谢淮的身上忽然出现大大小小的伤口,魂魄开始碎裂。
庄谐说过,新法之下,阴阳两隔,哪怕有因果,也只能交给鬼差处理。
鬼不能伤人。
「不要!」
我睁大眼睛,顾不上闪烁的灯光,向谢淮扑过去。
可速度再快又如何能赶上天罚。
招魂仪式还没有结束。
谢淮的魂魄眼睁睁地散在了我眼前。

-22-
谢父跌坐在地上,脸色土黄,咳得昏天黑地,再也爬不起来。
十分钟后,警方匆匆赶到。
我向他们提供了凶器、证据,还有谢泽的证词。
法治社会。
收拾他们根本用不着谢淮出手。
自会有人跟他们算账。
半个小时后,警方找到了谢家藏起来的谢淮的尸体。
我浑浑噩噩地回到家。
脑子里全都是谢淮在我面前眼睁睁魂飞魄散的那一幕。
警方离开后,我又在庄谐的指导下试过一次。
没有。
什么也没有。
庄谐试探地告诉我,可能这次谢淮的魂魄是真的散了。
虽不至于彻底消失,但也很难拼起来了。
我呆坐在空无一人的客厅。
ţűₚ没有一声令下就剥好的水果、调好的电视。
坐了半个小时,我才掩面痛哭起来。
是不是都怪我?
如果我一开始没有想着甩掉谢淮,是不是就不会这样?
庄谐的师父说,姻缘有劫,劫数难逃。
难道这一切都是不可以避免的吗?
是我和谢淮注定不可以在一起吗?
我从来没有哭得这么厉害过,一直到缺乏氧气,脑子发起蒙来。
我习惯性拿起手机,点进那个信息界面,却看了一连串的正在发送的信息。
密密麻麻满屏幕。
谢淮:【人,为什么哭?你不是想让我走吗?】
谢淮:【抬头。】
谢淮:【想看你。】
谢淮:【好吧看头顶也可以。】
谢淮:【身体有点痛,但不知道到底是哪里痛。】
谢淮:【还会再见吗?】
谢淮:【偷亲了你一口,别哭了。】
谢淮:【对不起,我不会躲着了。】
谢淮:【别哭了嘛。】
谢淮:【如果有人给我办葬礼,你会来吗?】
谢淮:【我好像想起来了一些事情,对不起,想起来得太晚了。】
谢淮:【如果有机会,我还会继续找你,会找到你。】
谢淮:【林凝水,不许丢下我。】
……
谢淮:【我爱你。】

-23-
神婆看着我,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你会再来找我的。」
「谢淮还在,我知道他情况没有那么差,您还有没有什么办法?」我目光恳切地看着她。
神婆皱着眉,屡次欲言又止:「办法有,但风险太高了。」
我找到了希望:「您说。」
「你亲自去下面找一趟。顺利的话,能把他带回来,不顺利的话……」神婆叹了口气,「你自己可能也回不来。」
「如果我不去找,谢淮受了天罚会怎么样?」
「他事出有因,酌情处理,不至于魂飞魄散,但会混沌永世,不入轮回,承受残魂之痛。」
「不必犹豫了,」我道,「我会安全回来,也会把他带回来。
「这些都该算我欠他的。」
神婆知道劝也没用,在她的帮助下,我含着一颗屏息石,下了冥界。
她说,一旦石头不再寒凉,我就必须回来。
下面的样子和我想得完全不一样,看上去和人间区别不大。
或许这就是庄谐口中的新规矩,新治理?
大家都排着队「办手续」。
领汤的,记簿的,投胎摇号的……
看上去没什么可怕。
但庄谐说,这和人间是一样的道理。
没有利益的时候,一派祥和。
但一旦有了利益,会发生什么变化就不一定了。
我在人间受保护,到了这里却是一块儿吃了也不犯法的大肥肉。
所以无论如何,千万不能被发现。
但这里实在太多鬼了,别说石头变温热之前了,就是我找一辈子也未必能找到谢淮。
不仅如此,这里的鬼长得可谓奇形怪状,好几次差点吓得我石țū́₂头掉出来。
原来谢淮那样的长相在鬼里也是万里挑一。
口中石头的凉意越来越少,我正焦急着,忽然一阵凉风戳了戳我的肩膀。
我一个惊叫闷在嗓子里,撒腿就想跑,却听见熟悉的声音:「水姐姐,真的是你!」
定睛一看,竟然是我在庄谐密室里面帮过的小女鬼。
小女鬼人才 17 岁,横遭车祸,没见上父母最后一面。
在密室里一个校园主题里头干了俩月也没找着爸妈。
我帮她找到了爸妈,讲了最后的话之后她才离开。在那之后,我也回去看望她父母, 写信给她交代。
「你怎么还在这儿,」我震惊, 「不乖乖投胎去等什么呢?」
「那天, 我本来正排队呢。突然听说来了个失忆的帅鬼,我这不得去围观看看吗,」小女鬼嘿嘿笑着, 「结果我一看, 怎么是我姐夫呢。」
我挠挠头发。在鬼屋帮忙那几天, 我经常拿着谢淮照片问他们见没见过。
时间一长,他们自然都认识谢淮了。
「他状况好像不太好, 魂魄不全,东一个西一个的。你帮了我,我也没什么可以报答的, 心想你肯定着急,就找了当时鬼屋的同事,你帮过的那些,一起帮你找人。」
听到这里, 我呆呆地愣住了。
「姐姐, 你别哭,」小女鬼看着我,有些着急,「我们都记着你帮我们的事, 所以你遇到了什么困难, 我们都会帮忙的。
「你放心好了,姐夫现在好好的, 就是我们魂儿找全了, 剩下的就不会了,还得你想办法。
「你一定要把姐夫带回去,然后好好活着, 我还得拜托你常看看我爸妈的情况呢, 马上就不是他们女儿了, 还有点不习惯……」
后面的话有些听不清,我哭了吗?
我不知道。
原来因果真的相连,原来做好事是真的会有回报。
原来这里密密麻麻排着队的魂灵。
都是牵挂着谁, 也被谁牵挂着的。

-24-
把谢淮的灵魂交给神婆后, 我能做的便就只有等待了。
她说,这就像做手术, 谢淮多久能回来, 要看他自己的意志。
听到这话我反而松了一口气。
谢淮的意志, 那是铜墙铁壁般坚硬。
虽然如此,偶尔也还是会有点担心。
他走之前说想起来了,会不会再忘掉?
他会不会还生我的气?
但谢淮压根没给我太久杞人忧天的时间。
我完全没想到他会回来得这么快。
还在洗脸,刚放好的洗面奶忽然「啪」地掉了下来。
我愣了一下, 小心翼翼地给它摆回去,放好。
「啪」又掉下来了。
虚空中熟悉的气息缠绕过来,在我脖颈撒娇似的蹭了蹭,犹豫一下, 就腻人地要往我嘴唇上凑。
还是那股子委屈巴巴找安慰的风格。
我虽嘴角止不住往上扬,但还是问了一句:「你是谁?」
半晌,镜子上慢吞吞地写上三个血红的大字:
【你老公。】
-全文完-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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