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岁,老公抛弃完美的家庭,执意要和我离婚,去找初恋复合。
他说人生只有一次,他已经后悔了十几年,以后,他想好好补偿她。
我捏紧了手中的报告单,最终什么也没说。
他还不知道,他得了癌症,已经没几天可活了。
-1-
KTV 里,程意哭了。
「那些美梦,没给你,我一生有愧……」
他唱着,忍不住哽咽。
在场都是些大老板,他们笑话他,说程总四十岁了,还是个性情中人。
有人打趣,说程意真的很爱我,如今什么都给我买最好的,还觉得亏欠。
是啊,爱是不管付出多少,依然觉得亏欠。
可我一点也笑不出来。
因为我知道,他口中那个让他一生有愧的人,并不是我。
半个月前,我见到了他那位消失多年的初恋。
这些年,她结过婚,又离了婚,日子过得很艰难。
如今带着孩子回到海都,在饭店做着一份端茶递水的工作。
看见我和程意时,她慌张得乱了方寸,低下头遮掩自己的脸。
但因为工作,不得不过来为我们添水。
「先生,夫人,ṭû₈请慢用。」
她局促地笑着,饱经风霜的脸上挤出道道细纹。
曾经漂亮的脸蛋未经保养,已经长了许多黄褐斑。
程意几乎认不出她。
「罗曼?」
他喊出这个名字时,带着疑惑。
那一刻他什么也没多想,只是惊讶而已。
罗曼咬了咬牙,认命一般,最终释怀地笑起来:「是我,好久不见。」
一切就从这个对视开始改变。
程意陷进她的目光中,有些怔愣。
罗曼看了看我。
「这是你的爱人?看着真年轻啊,不像我,我如今的样子,你怕是认不出来了吧。」
程意回过神,抓着茶杯,心虚似的,笑得不大自在:「哪有。对了,你怎么……」
「我离婚了,那边待不下去,就回来了。」
她微微低下头,收拾餐具,这个角度的侧脸风韵犹存。
程意有点不知所措。
她注意到了,笑起来:「别可怜我,其实,我挺知足的,我还有个女儿,我们俩相依为命,日子也不算差。」
「好了,祝你们用餐愉快,有需要请按铃。」
她得体地离开,脊背挺得很直,像一朵摇摇欲坠,却极力掩饰脆弱的小白花。
程意回头看了很久,魂都丢了,直到想起来我还在场。
「哦,这是,这是一个老同学,没想到在这儿遇见,嗐。」
他眼神慌张,却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我却没有戳破。
他不知道,我认识罗曼。
在一起之前,我就已经把他查了个底朝天。
但我看重的是他的能力,一个早已经分手的初恋对我来说,无关痛痒。
我从没有想过,二十多岁时忽略掉的一根针,会在四十岁时,突然刺向我。
-2-
回家时程意有些醉了。
司机扶他上车,他坐下来,捂着肚子轻轻嘶了一声。
「又疼了?让你少喝点你又不听。」
他摇头。
「跟这个没关系,老毛病了。」
他不太想搭理我,看了看手机,一个新消息也没有,于是捂着肚子,歪倒在一旁睡觉。
我们中间,像是隔着一道看不见的屏障。
自从上次见到罗曼,他就变成这样了。
我有点不满,但没有实际的证据,也不好追究。
于是闭上眼假寐。
恍恍惚惚,想起了刚认识程意的时候。
那时候,他穷,但很上进,在公司的最底层打拼,像只蚂蚁一样忙忙碌碌,不知疲倦。
我爸爸赏识他,说他能力强,性子里有股韧劲,能成大器。
于是一手提拔了他,又介绍我和他认识,撮合我们结婚。
程意没有辜负我爸爸的期望。
他进入决策层后,为公司的发展作出了很大的贡献,公司里的人从一开始偷偷骂他小白脸,到最后,都对他心服口服。
他工作上雷厉风行,对我却百依百顺。
我在大学教书,学校地处远郊,去得早,回得晚,他每天都要接送我,风雨无阻。
同事都说我幸运,嫁了个好老公。
程意却说,幸运的是他,要没有我和我爸,他一辈子也出不了头。
结婚五年后,全球金融危机,我爸的公司一夜破产,负债千万。
他身体本来就不好,急火攻心,没多久就去世了。
程意忙前忙后,处理我爸的后事,又四处奔走,想办法融资拉项目,花了几年的时间,才慢慢把债还清。
那段日子很艰难,我们抵押了房产,住在我爷爷留下的老房子里,抠抠搜搜地过日子。
路边我嘴馋,点了一份关东煮,程意一口也不肯吃,他说他不爱吃。
我吃的时候,他就坐在旁边玩手机,我吃完以后,他把我剩下的汤全都喝掉了。
我才知道他不是不爱吃,他只是舍不得。
我红了眼眶,说我们再点一份吧,又不是吃不起。
他却一边说不好吃,一边强硬地拉着我走了。
他出身底层,对于他来说,十块钱也是钱,能省则省,他穷怕了。
但即便如此,他也从没阻止过我买任何东西,从没指责过我花钱大手大脚,还总是说没让我过上好日子,对不起我。
后来公司盈利,他成了别人眼里的大老板,莺莺燕燕一堆一堆地往上扑,他从没正眼看过。
这样的男人,还有什么可挑剔呢?
可这样的男人,又怎么会在四十岁,什么都有了的时候,突然对一个满脸黄褐斑的中年妇女着了魔呢?
我叹了口气,睁开眼,看着旁边熟睡的程意,五味杂陈。
-3-
下了一整天的雨,路上几乎没有行人。
已经是夜里十一点,蒙蒙细雨中,却站着一个孤零零的身影。
开车门的那一刻,程意看到她,酒就醒了。
「程意……」
罗曼抽泣着,泪水和雨水混在一起,在尖瘦的下巴处尖汇聚成一条线。
程意跳下车,冲到她面前,急了。
「你跑这儿干什么呀?」
「对不起。」
她哽咽着,「我不是故意要打扰你的,可是,我女儿被霸凌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只认识你了……」
我没有下车,隔岸观火。
程意回头看了我一眼,他也知道,这个场面有多难堪。
「你找我干什么?我能有什么办法?」
他大声地训斥她,「你怎么还是这个样子,就知道哭哭哭!赶紧回家去,报警啊,找老师啊,在这儿淋着有什么用?你病了谁照顾你女儿!」
字字句句都是责备,可我听到的,却全是在乎。
罗曼低头抽泣,肩膀轻轻颤抖。
过了一会儿,抬起头苦笑:「对不起,我只是太着急,昏了头,打扰到你,真的很抱歉。」
她看着车里的我,咬咬唇,那眼神里藏着不ţų⁼甘,「何老师,你真幸运,有一个好丈夫,好家庭,不像我,是个没福气的人。」
她说完,就转身跑远,消失在雨幕中了。
程意看着她走远,许久,才扯嘴笑笑,说:「神经病嘛。」
他装得若无其事,却连伞都忘了撑,就那样淋着雨进了小区。
我下了车,默默跟着他,看着他被雨淋透。
直到进了屋,我才出声提醒。
「程意。」
「别弄出什么动静,小心吵醒佳佳,她睡眠浅。」
我是在告诉他,别做出格的事。
他有完美的家庭,有可爱的女儿,初恋用来缅怀缅怀就够了,别昏了头,做错事。
程意听得懂我的言外之意。
他笑了一下:「放心吧。」
随后转身进了主卧旁的小屋。
他一向这样,喝过酒,担心半夜会打呼噜影响我睡觉,主动去小屋睡觉。
可这一夜,我像是预感到会发生不好的事,始终没有睡意。
直到半夜两点,我终于听见了隔壁轻微的响声。
几分钟后,我透过窗户,看见程意裹着夜色,独自出门了。
我不敢相信,他居然真的会走出这一步。
十几年相濡以沫,抵不过初恋几滴眼泪。
过了一会儿,我拨通了一个电话。
「还记得上周我让你调查的那个女人吗?去她家楼下蹲着,今晚,会有一个访客。」
-4-
我必须跟程意好好谈谈了。
女儿如今上初中,正是青春期最敏感的时候,她很依赖程意,我不希望程意一错再错,给她造成伤害。
四十岁了,我们都是事业有成,要点脸面的人,我不想跟他闹,那太丢份儿了。
第二天,趁着女儿去同学家玩,我将那些照片摆在桌上,想开诚布公地跟程意谈谈。
「你跟踪我?」
他不可置信。
我抱着臂,靠在沙发背上,静静看着他。
「我的丈夫,我女儿的父亲,半夜跑去别的女人家献殷勤,我难道不配有知情权?」
程意一下哽住了。
半晌,只道:「她女儿在学校被人打了,我就是觉得孩子可怜,去看一眼,什么也没干。」
我自然知道他什么也没干。
私家侦探拍了一整夜,程意只是坐在客厅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烟,最出格的事,也就是给罗曼递了张纸。
这也是我觉得,程意还有救的原因。
我掀了掀眼皮子,冷冷道:「你可怜别人之前,先想一想你自己的孩子,佳佳要是没了爸爸,该怎么办。」
「我知道了。」
他走了两步,又返回来,一把将茶几上的照片抓走,带着些怒气揉成一团。
「以后别再搞这种事了。」
他警告了一句,看向我的眼神里,充满了厌恶。
晚上女儿回家,什么也没察觉到。
程意切好了西瓜等她,跟她一块儿打游戏。
我坐在楼上改论文,佳佳的笑声不时传来,我不时低头看着父女俩的背影。
我以为他已经清醒,及时抽身,一切都会和从前一样。
却没想到,风雨欲来。
过了一会儿,程意的手机响了。
他看了一眼,没理。
接着,那铃声就像炮弹一样接二连三地响起来。
闹得佳佳都不满了。
程意只好烦躁地拿过手机。
他看着消息,眼睛一下直了。
佳佳什么也不知道,问他:「爸爸,怎么了?」
他握住手机,呼吸颤抖,最终作出了选择——迅速捡起地上的外套往门外走:「佳佳,爸爸要出去一趟。」
疯了吧?他疯了吧?
我猛地站起来,试图叫住他:「程意!」
他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就冲进夜幕,再也没有回头。
我知道,我们这个家,是彻底完了。
-5-
佳佳问我:「妈妈,爸爸去哪里了?」
我该怎么跟她解释呢?
我看着她稚嫩的小脸,几次张口,都忍了下来。
「也许,是公司有点事,别担心,他很快就会回来的。」
佳佳很担心地看着外面:「不会出什么事吧?」
「怎么会呢?你快去睡觉吧,明天还要招待好朋友们呢。」
「我想等爸爸回来。」
「佳佳,听话。」
她攥着手,好一会儿,才道:「好,要是爸爸回来了,记得叫我。」
佳佳忧心忡忡地上楼睡觉了,关门前,我对她笑了笑。
老公都跑了,我居然还笑得出来。
我走到客厅,靠在沙发上,静静点了支烟。
手机里,私家侦探不停地给我发视频。
程意背着罗曼的女儿冲向医院。
又扶着一瘸一拐的罗曼上车。
医院走廊里,两个人依偎在一起互诉衷肠……
我都懒得看了。
我熄了烟,枯坐着,等天亮。
第二天是佳佳的生日,程意没有回来。
我也懒得给他打电话。
佳佳问过我两次爸爸怎么不回来,后来也就不问了。
开 party 的时候,她一下也笑不出来。
晚上十一点,佳佳已经睡了。
程意终于回来了。
我摇晃着红酒杯,扯嘴笑笑:「回来了?忙坏了吧?」
他愣了一下,到了这一步,也没什么可解释的了。
「你就说想怎么样吧。」他说。
「我想怎么样?」
我觉得很好笑。
最终忍不住,将酒杯砸在他头上:「扔下自己女儿不管,跑去照顾老情人的女儿的人是你!你问我想怎么样?」
程意忍了忍,青筋暴起:「我跟她十六岁就在一起了,我们恋爱十年!」
「十年,她陪我吃了十年苦,什么也没落着。你看看她现在过的什么日子?要是不管她,我还是个男人吗!」
「你跟她早就分了!她过得怎么样关你什么事?」
「我说过要让她过上好日子!」
他红了眼,声音颤抖,「在她陪我啃冷馒头的时候,在她陪我睡大街的时候,我在心里发誓,总有一天我会让她过上好日子,可今天我住着大别墅,家庭事业双丰收,人人羡慕,她却在端盘洗碗,被人看不起,女儿被欺负都没人能帮帮她,我怎么能看得下去?」
他说得很动情,可这一切跟我有个屁关系。
「所以呢?你打算怎么办?」
他沉默了一下。
然后将额头的血迹擦去:「我今天回来就是想告诉你,最近,我都不会回家了。」
他没有说离婚,但差不多也就是那个意思了。
我从没想过,初恋的魔力会有那么大。
以至于让一个沉着冷静了几十年的男人,为她发了疯。
我对他已经没有感情,离不离的,我都无所谓。
只是佳佳……我怕她接受不了。
二楼突然传来轻轻的开门声。
我和程意同时看过去。
佳佳站在门口,抱着她的草莓熊,泪流满面。
「佳佳!」我吓了一跳。
程意愣了一下,连忙笑道:「佳佳,爸爸妈妈是不是吵到你了?」
佳佳没有说话。
他慌张地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礼物盒:「对不起,爸爸回来晚了……」
佳佳冷冷地看着他,稚嫩的小脸被泪水淹没:「你不是我爸爸,你去做别人的爸爸吧。」
「佳佳!」
程意冲上去,佳佳却反锁了门,怎么叫也不肯打开了。
-6-
程意在那天晚上离开了家。
不管他对佳佳有多愧疚,终究还是抵不过初恋情人。
我恶心程意,可我还是不想离婚。
一是不愿意就这样便宜了他们,二是担心真离了,会对佳佳造成伤害,三是输给罗曼,实在有点不甘心。
于是就这么冷战着。
过了几天,我去医院拿体检报告。
相熟的医生叫住了我。
「何老师!」
她犹豫了一下,左右看看,问道,「你爱人在吗?」
我摇摇头:「他今天没来。」
以前每次体检,他都会陪我来的,说实话,今天我有点儿尴尬。
但她居然松了口气。
「那太好了,你跟我来一趟吧。」
我有些疑惑,直到进了办公室,她严肃地递给我一份检查报告。
那是上周,程意肚子疼,我陪他来做的一个检查。
我看着报告,脑袋一片空白。
「胰腺癌?晚期?」
医生叹了口气:「是的,我们担心会刺激到患者,所以只能联系你过来。」
我把检查结果翻来覆去地看。
程意总是腹痛,却怎么也不愿意听我的劝上医院检查。他把这些疼痛,都归结于年轻时啃冷馒头落下的胃病。
上周被我生拉硬拽来医院检查后,他连检查结果都懒得关心。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离死亡不远了。
许久,我问医生:「那我要告诉他吗?」
她说:「有些患者知道病情以后,会积极求生,有助于恢复,但也有一些知道以后,由于精神紧张,反而导致病情加重。我们不清楚患者的性格,无法判断,所以,告不告诉患者,一般取决于家属。我的建议是,用温和的办法,慢慢让他知道。」
「不过……」
她还没有说完,我的手机铃就响了。
居然是程意。
「抱歉,我接个电话。」
我走到楼梯间,摁下接听。
那边传来程意不耐烦的声音:「想好了吗?找个时间把婚离了吧。」
我想抽支烟,摸了摸口袋,又想起来这里是医院,只好靠着墙,揉了揉脑门:「你真要去找她?」
「我已经决定了。」
「程意,你都四十了!」
「就是因为我已经四十了,何妍,人生只有一次,我半辈子都在后悔,我不希望后半辈子更后悔,我想好好补偿她。」
「半辈子都在后悔?」
我有点不敢相信,好笑地确认,「程意,你跟我在一起这么多年,难道都是装的?」
他沉默了一下。
「何妍,我感激你爸爸,也感激你,可我觉得这么多年,我欠你们的已经还清了,我知道你一直瞧不上我,今后,咱们俩正好各过各的。」
我震惊了:「我瞧不上你?这么多年,我说过你一句不是吗?你父母生病、去世,都是我在忙前忙后,你说我瞧不上你?」
听筒里传来一声嗤笑。
「你生来就是大小姐,没人会瞧不上你,你怎么会明白那是什么滋味。」
那一刻我浑身血液都凝固了。
可笑。
当年他屈居人下,我担心他心理会出问题,对他一向温言细语,处处给足面子,没想到,还是伤到这大少爷的自尊心了。
这么多年,他一直觉得自己在委曲求全!
「那佳佳怎么办?」
「她还有你。」
为了初恋情人,连孩子都不要了。
一团火在心里熊熊燃烧,手里的报告被我攥紧,几乎抠烂。
我本来觉得他挺可怜的。
但现在……
我深呼吸,松开手,重新开口:「离婚可以,你净身出户,这几天花在罗曼身上的钱,都得还给我。」
「可以。」
他居然一口答应,「只要你愿意离婚,怎么着都可以。」
太荒谬了。
荒谬到我忍不住发笑。
「程意,你到底图什么?」
「爱情。从十六岁,到二十六岁,一起啃冷馒头,一起睡大街,一起憧憬未来的爱情,你不会明白的。」
多么感人。
牵挂了十几年,放弃一切也要奔赴的爱情。
如果我不是他的妻子,这个故事该有多动人。
-7-
回到医生办公室时,我已经恢复如常。
「医生,您刚刚ţŭ̀₋还要说什么来着?」
她抬起头:「哦,我是想说,你爱人的病不能再拖了,必须尽快治疗,再拖下去,最多只能活半年。」
我点点头,挤了两滴泪。
「我知道了,我要带他去最好的医院,我一定,要治好他……」
-8-
离开医院,我将报告单藏好,假装无事发生。
癌症?谁得了癌症?我可不知道。
一切安排妥当。
我唯一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的,是佳佳。
晚上回家时,佳佳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空荡荡的客厅里,她孤零零的,像布娃娃一样安静。
她没有回头看我,我也没有叫她。
我们就这样僵着。
最后,她泪流满面地回头。
「妈妈,你跟爸爸要离婚了,是不是?」
我心都要碎了。
这些天,她不知道有多伤心,却一直不愿意面对,直到今天,才敢向我确认。
我冲过去抱住她。
「对不起,佳佳。」
她哭了很久,最后摇摇头。
「没关系的,妈妈。」
「你知道吗,在学校,我一直很骄傲,但我骄傲,不是因为我们家有钱,而是因为,我的爸爸对我妈妈特别好,我喜欢爸爸,是因为他跟我一样喜欢妈妈,现在他不喜欢妈妈了,那我也不要喜欢他了。」
她脸庞稚嫩,眼神却很冷,失去了以往的童真。
我欣慰又心疼。
我和程意离婚,终究还是伤到她了。
-9-
我和程意领离婚证那天,罗曼也来了,还带着那个跟她七分像的女儿。
这些天,她一直躲在程意背后运筹帷幄,今天,还是我们第一次正面交锋。
或许是为了提气色,又或许是为了庆祝我们离婚,顺便宣示主权,她特意穿了一件红色的大衣。
但效果适得其反,这件大衣衬得她又土又艳俗。
不过,有些人就喜欢这样的。
程意发现我在看她,如临大敌,一下挡在我面前。
「何妍,是我非要跟你离婚,有什么都冲我来。」
我差点翻白眼。
「想多了,她还不配让我动手。」
我拎着包走进民政局,程意这才松了口气,跟着进来。
离婚手续按部就班地办完。
即将奔向新生活了,他难掩激动,拿到离婚证后,回头看着罗曼笑。
我低头,仔细看了看我们的照片,有那么一瞬间,想起了结婚时幸福的样子。
转眼就过去十四年了呀。
真是让人感慨。
「Ṭű̂ₑ程意。」我叫住他。
他转过头,以为我要为难他,神色紧绷:「我都已经净身出户了,你还想怎么样?」
其实我只是想说,希望他不要后悔。
不过,看他现在急着和我划清界限的样子,也没有必要了。
所以我只是笑了笑:「祝你们幸福吧。」
在你剩下的,短暂的余生里,尽情享受吧。
眼角的余光里出现了一抹红。
没有哪个女人,能忍受爱人跟前妻独处。
罗曼拉着女儿走了上来。
「程意。」ṭú₁
她挽住他的胳膊,不动声色地打破僵局。
「你们在聊什么?」
她看着我,皮笑肉不笑。
我淡淡道:「没什么,我就是想问,你们俩准备什么时候办喜事呢。」
「快了,我本来想着别太急的,就是阿意一直催,生怕我跑了一样。」
她幸福地笑着,看着我,微不可察地挑了挑眉,「何老师,谢谢你把这么好的阿意还给我啊。」
那是胜利者的笑容,看似平淡,却充满攻击性。
她为了这一刻,花费了不少心思,那些用来接近程意的,看似随意的一言一行,都经过她的精妙计算。
如今目的达成,她一定很得意。
我没有回话,只是看了看程意。
这是这么久以来,我第一次认真打量他。
他瘦了点,面色微微发黄,头发梳得很精神,却莫名透着疲倦。
一般人都会觉得他是太累了,只有我知道真正的原因是什么。
我收回目光,看着罗曼,温声叮嘱:「他有胃病,你记得在家里备好止痛药。」
在她看来,我就是一个被抛弃,却还是不甘心放手的可怜虫。
而她的爱人,完全站在她那边。
这加重了她的胜利感。
所以她勾勾唇,眼神得意:
「不用操心,我比你更了解阿意。」
「再见了,何老师,等我和阿意结婚的时候,你可一定要来啊。」
她像只骄傲的天鹅,高昂着头颅,拉着程意走了。
出门后,罗曼的女儿笑着问程意:「程叔叔,以后我可以叫你爸爸吗?」
程意笑笑:「当然可以。」
那个女孩高兴坏了:「好耶,我有爸爸了,以后,他们再也不敢欺负我了!」
他们大手拉小手,一起上了车。
看背影,真是幸福的一家三口。
可惜,现在有多幸福,将来就会有多崩溃。
我默默将离婚证装进包里,抬脚走出民政局大门。
刺目的阳光中,我看见了一个瘦瘦的身影。
「佳佳?」
这个时间,她应该在朋友家玩才对。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不知道看了多久。
顿了顿,她走过来,冰凉的小手牵住我:「妈妈,我来接你回家,以后我来保护你,好吗?」
我心里五味杂陈,鼻头一下很酸。
努力忍下去,点点头:「好呀。」
「妈妈,别哭。」
「妈妈有佳佳,妈妈不哭。」
上车前,佳佳看了一眼程意消失的方向,眼神很淡。
仿佛那个人已经与她无关。
她在一夜之间长大,再也不会受伤了。
-10-
程意和我离婚后,重新开了一家公司。
他有能力,有人脉,有东山再起的把握。
这就是他敢净身出户的原因。
老公司一半人都被他挖走了,业务也带过去许多,他贷了一笔款,很快就让新公司正常运转起来了。
而罗曼也做了新公司的副总——虽然她对公司的业务一窍不通,但谁叫程意宠她呢。
剪彩那天,她站在程意身旁,换了一身职业装,还真有点成功人士那味儿了。
我和程意还没有互删,她也知道我会刷到程意的朋友圈,所以几乎每天都会发一条仅我可见的朋友圈。
比如程意在她脖子上留下一颗小草莓。
比如说程意只有在她身边才会像个孩子,内涵我从来没有走进过他的内心。
比如,晒出一张早孕试纸。
我没想到,程意还挺能干的。
四十岁了,还能有个孩子。
程意不知道罗曼每天都干了什么吗?不,他清楚得很。
但他觉得自己亏欠了她十几年,所以不管她做什么,他都宠着。
我不过是他们 play 的一环罢了。
一个月后的一天,我接到了他们的婚礼邀请。
罗曼亲自打来电话,告知我这个喜讯。
「阿意说等婚礼办完,我们就去度蜜月,他要去瑞士看雪山,去仙本那看海,去土耳其坐热气球……」
我想她一定知道,当年和我程意结婚后,程意以工作太忙为由,没有和我度蜜月,所以才会特意打电话来炫耀。
可她还不知道,大厦将倾。
我安静听着,在她停歇的间隙问她:「要婚纱吗?我和程意结婚时的婚纱还在,花了八十万,可漂亮了,没穿过那么贵的衣服吧?借给你用怎样?」
那边一下就挂了电话。
没劲。
-11-
身边人问我,程意和罗曼这样挑衅我,为什么不生气。
他们哀我不幸,怒我不争,甚至有人问我,要不要他帮忙,把程意的新公司搞垮。
我只是平和地笑笑说,没必要。
没必要,他们飞得越高,我才越高兴呢。
几天后,程意和罗曼在三亚举行婚礼。
我裹得严严实实,秘密出席。
婚礼布置在景色最美的沙滩边,现场很梦幻,从海报到餐具都花了不少心思。
宾客席上,除了一些眼熟的,还混杂着一些罗曼的穷亲戚。
他们被罗曼邀请,来见证她梦中的婚礼。
而罗曼则穿着隆重的婚纱,高昂着头颅,牵着她女儿,在花房等候出场。
音乐响起,仪式即将开始。
我ẗū⁻找到服务生,委托他帮我办一件事。
服务生收了小费,殷勤地跑向后台,在程意候场的地方,将一个信封交给了他。
那时司仪已经上台,马上就要到新郎出场。
程意接过信封,不耐烦地问了句什么。
服务生只是摇了摇头,走远了。
于是他只好撕开信封,迅速地扫了一眼。
很快,他的目光定住了。
不确定一般,颤抖着手,翻来覆去地查看。
他手抖得那样厉害,以至于几乎连一张纸都拿不稳。
台上,司仪叫了一遍程意的名字。
而他置若罔闻。
三遍过后,台下亲友已经开始骚动,纷纷向新郎本该出现的方向张望。
花房中的罗曼也焦急起来,从门缝中往外张望。
而程意抬头,脸色煞白,环顾四周,直到发现了我。
我站在远处,手握香槟,微笑着,向他遥遥举杯。
-12-
程意和罗曼的世纪婚礼变成了世纪闹剧。
他扑向我,问我为什么要这么恶毒。
我只是拍了拍他的脸:「有工夫找我算账,不如赶紧去医院查查吧,没准还有救。」
他气得晕倒Ťŭ₁,被人匆匆抬去医院。
罗曼跑丢了一只高跟鞋,妆面哭花了,脏得像是钻过垃圾桶。
我上车离开时,她死死扒住车门,疯了一样地徒手砸玻璃。
「你怎么能这么恶毒?这是我梦中的婚礼啊!你毁了我的一切,我要杀了你!」
她像只疯狗,几乎拦不住。
「与其在这里发疯,不如赶紧去看看你老公吧。」
我怜悯地摇了摇头,让司机开车离开。
罗曼却在后面嘶吼:「何妍,你等着,我不会让你好过的!」
我摆手让司机暂时不要动。
然后看了看远处,无助哭泣的女孩。
「你女儿也快小升初了吧?」我问。
罗曼顿了顿,眼神惊恐迷茫。
「她很善良,很单纯,你把她保护得很好呢。」
我从包里掏出一张不堪的照片,看着她,笑眯眯地说,「你说,要是让她身边所有同学都知道,她的妈妈是破坏别人家庭的第三者,会怎么样呢?天呐,她该不会又被霸凌吧?听说她在之前的学校就被欺负得很厉害呢。」
「何妍,她是无辜的!」她快疯了。
「她是无辜的,但谁让她是你女儿呢?你要是敢再纠缠,以后你女儿去哪里,我就把这些照片散播到哪里,让她一辈子抬不起头,相信我,我说得出来,就做得到。」
罗曼浑身颤抖,泣不成声:「你太恶毒了,你还是人吗?」
「恶毒?比起你们对我女儿的伤害,我已经很仁慈了。」
我转过头不再看她,司机会意,一脚油门开走了。
后视镜里,罗曼在一片尘烟中瘫坐在地。
-13-
程意当天被送进最近的医院,那天夜里,又连夜又飞回海都,去最好的医院复查。
结果不必多说。
前两个月,他为了让罗曼过上好日子,没日没夜地忙活,身体不舒服了就吃止痛药,一再耽误病情,发展至今,早已经无力回天。
婚礼上,他突然知道自己得了癌症,精神的崩溃引发病情进一步恶化,短短一周,便已经不能自理了。
程意病重的消息很快传开。
他好不容易开起来的新公司,也在一夜之间濒临倒闭,那些被他挖走的员工,都作鸟兽散。
几天后, 我带着人去他公司搬设备。
罗曼得知后,匆匆赶来阻止我。
我拿出离婚前, 程意写给我的欠条。
「你还不知道吧?程意离婚前,承诺要把婚内花在你身上的钱都还给我, 现在他快死了,还不上钱,我只能搬点设备挽回损失咯, 而且, 你跟程意又没有结婚, 他的资产跟你没关系, 你没资格阻拦。」
她坐在地上发疯:「我肚子有他的孩子, 这些都有我们的一份,我不同意!你不许搬!」
但工人们哪里管她, 很快就把设备Ṱûₓ搬空了。
离开前, 我悠悠提醒她:「忘了说了,程意给你买的房,在开公司的时候抵押掉了,你再不跑,就等着被放贷的砸门吧。」
-14-
半个月后, 我再次去看程意。
他消瘦了很多, 却在积极配合治疗, 努力抗癌。
看到我时,他没有了怨恨, 只是赌着一口气:「你是来看我笑话的?恐怕你要失望了,我不会就这样死了的, 我会好起来,会跟曼曼去度蜜月, 会亲眼看着我们的孩子出生、长大……」
我怜悯地看着他:「可是罗曼已经把孩子拿掉了。」
他怔住,不可置信:「你胡说!曼曼怎么可能拿掉我们的孩子?」
「我有什么好胡说的?」
我笑道, 「昨天晚上我的人亲眼看见她去做手术,今天早上, 她就已经带着女儿跑了。」
「不可能,曼曼不会这样的, 她不会这样!她说了会永远陪着我的!」
他颤抖着,摸出手机,拨打罗曼的电话。
那边一直是关机状态。
他不相信,一遍又一遍地打, 一遍又一遍地发消息。
直到最后,他的希望石沉大海, 瘫坐在地上,无声痛哭。
我摇了摇头,转身出门。
再得到程意的消息, 是一个月后。
他已经病得只剩一把骨头,主动打来电话,说他想要见佳佳。
孤苦无依之时, 他终于开始忏悔, 渴求得到宽恕。
但佳佳并不想见他。
她在海边慢悠悠地挖螃蟹,事不关己一般:「他不是有女儿吗?找她去呗,找我干什么。」
程意在电话那头, 彻底痛哭出声。
三天后,他在医院病亡,走时身边空无一人。
而我和女儿正飞向下一个目的地。
未来像太阳一样光明。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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