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为救程之琰双耳失聪。
后来,他却为了哄校花女友开心,在高考前调整了我的助听器。
而我因此与梦想院校失之交臂。
复读一年,我如愿站在清大校门口。
程之琰来接我。
他喊我「小聋子」,娴熟地拿我手上的行李箱,一如从前。
「不错嘛小聋子,哥就知道你一定能考上的。」
我没理他。
转头扑进刚从清大走出来的男人怀里。
闻时听揉着我的脑袋,微笑道:
「宝宝,怎么提前来了?」
-1-
铃声响起。
英语考试结束。
我浑浑噩噩地从考场走出。
这是最后一场考试。
大家叽叽喳喳,计划着高考后的暑假。
「夏夏,考完你要去干嘛?」
「当然是去约会呀!」
徐夏蹦蹦跳跳地从我身后窜出,撞上了我的肩膀。
我被撞得踉跄了几步,被边上的人扶住。
她没有回头,只是钻进前面一个男生的怀里。
声音带着说不出的喜悦:
「之琰,考完了我们去吃西餐吧!我想吃他们家好久了!」
我抬头,看见程之琰意气风发的笑脸。
银头发的少年靠墙勾唇,一幅吊儿郎当的模样。
许是注意到我的目光,他眼神睨过我,又很快移走,搂着徐夏走出校门。
周围熙熙攘攘,我摘下助听器,眼里抑制不住涌出泪。
-2-
晚上,我去找程之琰。
我的助听器被人动了手脚。
今天一整天,我带的助听器都是被错误调整了参数的。
能听见人声,却听不清广播。
考英语的时候,听力模糊不清。
我慌了神,努力辨认声音。
却还是失败了。
三十分的听力,我几乎都是蒙的。
而能动我助听器的人,除了爸妈,就只有程之琰。
我日常只有在洗澡ťũ̂⁼和睡觉的时候才会摘下助听器。
考英语的前一天晚上,程之琰确实来了我家。
那时爸爸还没下工,妈妈出了趟门。
他借口看笔记,进了我的房间。
我出浴室的时候,他已经走了。
想是那个时候,他动了我的助听器。
但我不明白为什么。
我给他发了消息,晚上十一半点,我去找他。
可一直等到十二半点,他都没回家。
心中的怒火愈燃愈烈。
我恨不得直接报警,把他抓起来,让他蹲大牢。
但我不能那么做。
程之琰的父亲,是我们一家的救命恩人。
我很小的时候,父亲生了场重病,需要很多很多的钱。
我的母亲不识字,我还在读小学。
走投无路之下,是程之琰的父亲出钱,给父亲治了病。
不仅如此,他还将我们一家人带到了城里,资助我上学。
父亲常说,要好好报答程之琰一家。
我也很感谢他们,给了我读书改命的机会。
所以,不论是小时候程之琰说我是「小村姑」,让他的朋友不要和我说话,还是初中他的刻意引导,让我被同学孤立,我都没有怨言。
与他们的恩情相比,那些小小的恶意在我心里算不了什么。
但这次,事关我的未来与前程。
他真的过分了。
-3-
夏夜的风粘腻。
我坐在小区门口的台阶上,看车子进进出出。
因为知道程之琰今天会参加同学聚会,我特意约的十一点半。
他也答应了。
但说到不做到。
凌晨一点,他开着超跑姗姗来迟。
红色的跑车火似的张扬。
那是他十八岁的生日礼物。
程之琰打开车窗,月光洒在他的银发上,也照出他那张写满不耐烦的脸:
「戚竹枝,你有病吧?」
我起身,跟着车子走进小区。
程之琰使坏,故意开得一会儿快一会儿慢。
到后来,大概是觉得我烦了。
他下车,将我拽进车里。
车上留着徐夏身上的香水味。
水果味的。
还带着点酒气。
我犹豫两秒,问他:「你喝酒了?」
他漫不经心地打着方向盘:「嗯。」
我顿时有些坐立难安。
「酒驾违法,我要下车。」
他嗤笑几声,见我面色不好,伸手来摸我的头。
意外没有讥讽,程之琰低声解释。
「我叫了代驾,开到小区门口让他下的车。」
滚烫的温度从他的掌心传到我的头皮。
我有些想吐。
想拍开他的手。
又怕他喝了酒不好好开车,便一直忍耐。
好在他一向反感和我肢体接触,很快就收回了手。
把车停进车库,程之琰下车,回家拿了两瓶水,放在桌子上一瓶。
「干什么?大半夜的吓死人。」
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你动了我的助听器。」
「怎么,不行?」
他语气太过自然,丝毫没有被抓包的窘迫。
甚至非常无所谓。
好像在说今天吃什么。
好像这是一件小事。
我死死握着拳,尽量控制声音不要太抖:
「为什么?」
他喝了口水,语气淡淡:「不为什么。徐夏说你英语老是考得比她高,她不开心。」
「就因为这个?」
「嗯。」
我忽然说不出话了。
我做梦也没想到是这个原因。
只是因为徐夏的一句话。
因为他女朋友的一句话。
他就毁了我的梦想。
我知道徐夏不喜欢我。
因为我和程之琰小时候走得近。
可那是小时候。
在程之琰开始讨厌我以后,我就听他的话,没再主动找过他了。
徐夏是他的女朋友,她吃醋我理解。
但程之琰,他明明知道高考对我来说有多重要。
他怎么能这样?
我开始发抖。
盛夏炎热,我却如坠冰窟。
耳边传来嗡鸣。
机械般的声音刺激着我的神经。
我听见自己问他:「你知不知道你这是犯法!」
他弯着腰对我笑:「那又怎样?小聋子,你敢说出去吗?」
忍无可忍,我抬手,用力打了他一巴掌。
「程之琰,你混蛋!」
-4-
出分前的日子总是很难捱。
特别是当你已经预知了结局。
那种等待凌迟的感觉就愈发煎熬。
可当短信通知真的发过来,我看着上面的数字,却突然笑出了声。
三分。
只差三分。
只差一点点,我就能去清大了。
笑着笑着, 眼泪再次不受控濡湿满面。
下午去学校拿毕业证。
我到教室的时候,其他人都来齐了。
刚高考完,大家都染了头发,挤在教室里,像一群彩虹小人。
程之琰一只手撑着脑袋,另一只手划着手机,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边上的人讲话。
「琰哥,怎么没见徐姐来找你?」
「分了。」
「什么?什么时候分的?」
他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说话的时候瞥了我一眼。
「太烦了,也不算漂亮。」
周围人大笑:「不愧是琰哥,校花说甩就甩!」
心里密密麻麻泛起一阵酸。
程之琰见不得有多喜欢徐夏。
但却为了她一句话换了我的助听器。
我的前途,命运和人生,在他这个大少爷眼里,不过是个可以随时消遣的玩物。
强忍泪意,我翻了翻毕业证,然后低头在手机上背单词。
桌子被人敲响。
我抬头。
班长闻时听站在我旁边。
「褚老师让我们去办公室一趟。」
我点点头,起身和他去了办公室。
帮褚老师理完学生资料,又和老师聊了聊天,我和闻时听一起回教室。
路上吵闹。
最后一次在学校,大家都很兴奋。
进教室前,闻时听递给我一颗奶糖。
我疑惑地看向他。
「你看上去心情不太好。」
他声音很轻。
我抬头,能看到阳光落在他身上,发出细碎的光。
闻时听长得好看,却不是程之琰那种带攻击性的好看。
他很白,个子很高。
低头看着你的时候,睫毛微垂,眉眼总是带着笑意。
「谢谢。」
我想了想,祝福道:「刚才听褚老师说你是今年的市状元,恭喜你啊。」
他笑了笑,没再说话。
和老师道别,大家吵闹着回家。
到最后,教室里只剩下了我,闻时听,和程之琰。
我现在看到程之琰就心里不舒服,也不想细想他为什么还不走。
背上书包,我和闻时听打了个招呼便打算回家。
却被他叫住了。
闻时听笑意盈盈:「戚竹枝,我可以送你回家吗?」
-5-
身后传来一声闷响。
我回头,发现是程之琰将桌子踹飞了。
他坐在那,厉鬼一样恶狠狠地盯着闻时听。
那眼神,好像闻时听抢了他的珍宝。
特别莫名其妙。
特别吓人。
我不敢继续看他发疯,拉着闻时听的衣袖,转身走得飞快。
一直走出校门,才松开手。
感到尴尬,我悻悻地问他:「没被吓到吧?」
话一出口就后悔了。
说什么呢。
好像显得和程之琰很熟,在帮他道歉一样。
闻时听摇头,依旧ƭūₖ是那副笑颜。
过了一会,就在我以为刚才的话题已经过去了,他却又开口:
「程之琰喜欢你?」
我赶忙摇头:「他讨厌我。」
夏天的阳光刺眼,室外的温度高得可以将人融化。
我不知道为什么闻时听想送我回家。
但我很开心。
因为我,有点喜欢他。
常年霸榜第一的学神。
对待人温和有度。
无数个被数学题折磨的晚自习,我抬头,都能看到他认真的侧颜。
「闻时听。」
我叫他。
「你会去哪个学校啊?」
说完又觉得酸涩。
不管是什么,我应该都去不了了。
他思索了一会,说:「我记得你说过,梦想是清大?」
「戚同学,你要不要考虑再来一年,我在清大等你。」
我微微睁大了眼睛。
闻时听在边上的商店买了两瓶冰水,拧开瓶盖,Ṫũ₆递给我一瓶。
「对不起,因为太想关注你,我去问了褚老师,了解到你这次发挥失常,我和她都很惋惜。我知道你很向往清大,也认为你应该实现梦想。」
「所以,戚同学,你要不要再来一次。」
心里好像放了场烟花。
我怔怔地看着他伸出的手。
这段时间被淹没着的躯体终于游出水面,得以喘息。
-6-
回到家,妈妈说程阿姨叫我晚上过去吃饭。
我没有告诉爸爸妈妈助听器的事。
一是家里还欠着程家钱,我不希望他们为难。
二是程叔叔程阿姨对我很好,我暂时不想把两家关系搞僵。
想了想,我和妈妈说:「妈妈,我想再读一年高三。」
她表情有些疑惑:「不是考的还不错吗,怎么了?」
「我想……我想上清大。」
闻时听说的复读,我不是没有考虑过。
但自从父亲身体好了后,我们一家就再也没收过程家的钱。
并且父亲一直在尽他所能地多还钱。
我读的高中是市里最好的学校。
从前,我都是凭借优异的成绩,用奖学金和学校的免学费政策读的书。
复读一年,就意味着要自己出钱。
这也是我一直犹豫的原因。
预料中的反对并没有出现。
妈妈只是微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
「好啊,凡事都要最好,咱们竹枝一直都是有出息的人。」
有点想哭。
我忍住泪,跟妈妈说了一声,去冲了个澡。
程家在富人的别墅区。
晚上的时候,程叔叔派了车来接。
爸爸Ṭũ⁷还没有下工。
妈妈怕他晚上回家会饿,就不打算去。
我一个人坐上车。
意外的,程之琰也在车上。
我没有多问,只是默默移了身子,尽量让自己贴近车门。
安静的气氛里,程之琰啧了一声。
我吓了一跳,又往车门靠。
那晚的不欢而散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
那一巴掌大概是用足了力气。
黑夜里,我能看到他脸上的红印。
程之琰显然气极。
从来没人敢对他动手。
这也是我第一次打他。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低头看到我满脸的泪痕时,忽地顿住了。
我想,可能是我从来没有在他面前哭过吧。
从前不管被欺负得多狠,我有多难受,我也会一直憋着。
最起码到家了再哭。
但那天,我真的忍不住。
车子开进别墅区。
程之琰下车时将车门摔得很响。
我跟在他身后,努力让自己存在感变低。
一进门,程阿姨就热情地拉我的手。
「竹枝呀,阿姨可想你了,今天让吴妈做了好多你爱吃的菜,一会儿要多吃点呀!」
我乖巧点头:「程阿姨好,好久不见,打扰了。」
我们坐在沙发上聊天。
程之琰上楼回房间,又将门摔得震天响。
程阿姨叹了口气:「这小子被我和你叔叔惯坏了,还是女儿好啊。」
我只是笑。
餐桌上,程叔叔问起我的成绩。
「竹枝考得不错,虽然没平时发挥的好,但也挺好。有没有想过读哪个学校?」
程阿姨赞同到:「差三分有点可惜,不过可以和之琰报同一个学校呀!你们青梅竹马,从小就一起读书,大学也一起不挺好?」
她笑嘻嘻地开玩笑:「你是阿姨从小看到大的,阿姨就喜欢你这个姑娘,到时候毕业了你们就回来领证,多好啊。」
我心头一跳,知道接下来免不了一顿争吵。
果不其然,程阿姨话音未落,就见程之琰摔了碗。
「谁要和这个聋子领证啊?她配吗?」
程叔叔皱眉:「臭小子,说什么呢!人家竹枝不是为了救你才听障的吗?」
「老子又没求着她救我!凭什么道德绑架,救了我我就得娶她?你们讲不讲道理?」
「混账!」
一片吵闹声中,我捏紧了碗,努力保持微笑:
「叔叔阿姨,我决定复读了。」
饭桌突然安静。
程之琰看着我,表情诧异。
我笑笑,继续道:「从小我就梦想清大,这个成绩,我不甘心。」
是程叔叔最先反应过来。
他应了两声,招呼我多吃一点。
-7-
回家路上,我收到程之琰发来的消息。
【真的要复读吗?】
【为什么不和我一个学校?】
我叹了口气。
大概是今天实在太过戏剧,我脑子也不太清醒。
我回他:【因为我是个聋子,不配和大少爷在一个学校读书。】
他不说话了。
不知是不是在冷笑,觉得我有自知之明。
程叔叔说的没错。
我的耳朵,是为了救程之琰聋的。
当时我们一家来城里不久。
程之琰还不太讨厌我。
看到我没有漂亮的裙子,他会用零花钱给我买。
知道我没吃过水果,他一边喊我乡下来的,一边给我带车厘子和草莓。
那时的程之琰喜欢摆出一幅高高在上的少爷姿态。
但一双湿漉漉的黑色眼睛,会在看到我病床上的父亲时盛满泪花。
所以,我一直没告诉他,那条公主裙他买小了。
泡泡袖又短又ťüₛ紧,让我抬不了胳膊。
那时的我对程之琰的感情非常纯粹。
他是我见过长得最帅的男孩。
也是除了爸爸妈妈外对我最好的的人。
因此,除了感激,我也很喜欢他。
有一次,他带我去找他的朋友玩。
路上两人起了争执。
程之琰的玩具汽车被朋友扔飞。
他跑去捡,正好有Ŧŭₙ一辆失控的大车冲上来。
保镖们来不及反应。
站在边上的我一把推开程之琰,自己却被车撞出一段距离。
没什么大事。
就是双耳失聪,听不见声音了。
程之琰哭得很伤心。
他说他发誓要一辈子对我好。
我出院后,他每天逗我开心,给我买好吃的,陪我去医院。
那段时间,是我们关系最好的时候。
程阿姨开玩笑,说干脆给我们定个娃娃亲算了。
我害羞低头,能感觉到程之琰拉我的手偷偷笑。
后来,他的朋友们知道了这件事。
程之琰的朋友都是家境显赫的少爷小姐,一直不喜欢来自乡下的我。
一开始,他们只是在背地里嘲笑程之琰。
后面更是当着程之琰的面,喊他「小村姑的老公」。
他们说我是「乡巴佬」,程之琰要是和我结婚,就也是「乡巴佬」。
「之琰,你好可怜,被小村姑缠上,你也要变成土包子了!」
程之琰红了脸,松开了拉着我的手。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跑向那些朋友,只留下一个背影。
再后来,他不来找我玩了。
每每遇见,我想上前打招呼,他却像躲瘟神一样,让我别靠近他。
小学,他和其他人一样叫我村姑。
初中,他放话不喜欢我,随便其他人怎么欺负。
我们的关系越来越差。
他最反感的,就是把我和他捆绑在一起。
-8-
八月,我开始复读。
高考后的暑假我并没有懈怠。
因此,对于高中的知识点我依旧非常熟悉。
周末偶尔会收到闻时听的消息。
是他在清大看到的有意思的东西,有趣的实验,和风景照。
我发:【和想象中一样美。】
他回:【就缺一个戚同学了。】
刷题闲暇之余,我看着手机上的照片和文字,都能感到内心的安宁。
然后,深吸一口气,继续投身题海。
国庆假期,闻时听约我见了一面。
他头发比之前长了,碎发微微遮住眼睛。
我调侃他:「和高中真的不一样了呢,新发型很好看。」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理了理头发:「是吗?我室友说女孩子都喜欢这样的。」
我们聊了很多。
大部分是闻时听在说。
我看着他,觉得这个人怎么会有说那么多话的时候。
太新奇了。
「我说这些,你会不会觉得我在炫耀?」
我眨了眨眼,反应了两秒才明白他问的什么。
「怎么会,谢谢你告诉我,我有信心明年去享受它们。」
面对闻时听,我总是喜欢说一些俏皮的话。
听上去有些自大,但他很认真的点了点头。
「一定会的。」
晚上刷题,意外收到了程之琰的消息。
一张图片。
是闻时听送我回家,我们在路上大笑的时候。
程之琰问得直接,让人不适。
【闻时听?你怎么和他在一起?】
我没理他。
事实证明这一步我走得不好。
因为第二天,他直接来找我了。
早上起床,我揉着眼睛去拿早饭,却在客厅看到了不该在的人。
程之琰换了发色,但依旧张扬。
他坐在沙发上玩手机,见我出来,懒懒抬眸。
「起床了?现在能回答我吧,你为什么和闻时听在一起?」
高强度的学习让我非常烦躁,此时看到程之琰,我更是火大。
「为什么告诉你?」
「你不说,我就去清大,让所有人都知道闻时听是一个喜欢挖墙脚抢别人女朋友的人。」
他的话没有逻辑且让人无语。
且不说闻时听挖了谁的墙角抢了谁的女朋友。
我和谁走在一起,跟他程之琰有什么关系?
「程之琰,我复读是因为谁你心里不清楚吗?」
「复读真的很累,你能不能不要再影响我了。」
他欲继续开口的动作停住了。
让程之琰闭了嘴,我心里的烦闷稍稍减弱。
不再管他,去厨房拿了吃的,又回房继续学习。
等我再走出房间的时候,他已经不在了。
-9-
我与闻时听依旧保持着联系。
可以说,在复读的时间里,除了父母,我唯一的联系人就是他了。
日常与他聊天,总能让我感到放松。
或许也得益于他,我对复读没有特别大的压力。
其实除了他,程之琰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经常给我发一些消息。
但我一看到他的名字就头大,干脆拉黑了。
除夕夜,我在零点收到闻时听的新年祝福。
【小戚同学新年快乐,新的一年得偿所愿。】
我抿唇笑:【小闻同学也新年快乐,天天开心。】
紧接着,他发来一条前不着调的消息。
【看窗外。】
我疑惑地拉开窗帘。
这座城市没有禁燃令,透过窗户,能看到烟花在夜空绽放。
但距离很远。
我正想回他:【看到了,烟花很美。】
却突然看到楼下有一个黑漆漆的身影。
那个身影招了招手,下一秒,烟花炸起。
金色的烟火升上空中,投下耀眼的光。
手机叮咚一声,又一条消息。
【小戚同学,希望我们的未来都能像烟花一样璀璨。】
-10-
盛夏蝉鸣。
最后一个英文字母落笔。
铃声响起。
考试结束。
我大步走出考场,步子快到几乎要跑起来。
门口,闻时听站在那,正笑意盈盈地看着我。
我想起去年的今天,阳光也是怎么耀眼。
小跑几步,我扑进闻时听的怀里。
他伸手,回抱住我。
周围喧闹。
不意外的,他开口:
「戚同学,你愿意做我的女朋友吗?」
我将脸埋在他怀里,声音闷闷的:「闻时听,告白不是这样的。」
他笑着,从身后捧出一束花。
向日葵,白桔梗。
花上挂着一条蝴蝶样式的项链。
闻时听取下项链,带在我的脖颈上。
「现在呢?」
项链触碰到皮肤,带来一丝凉意。
我接过花,故意不看他:「合格了,男朋友。」
清大还没有放暑假,闻时听回了学校。
我找了份兼职,整日就是在店里切水果摇奶茶。
那天下班,我刚抹完桌子,就见闻时听站在店外,身边还有一个行李箱。
七月的天,太阳很毒,他有些出汗,脸却越晒越白。
我仰头对着他眨眼:「你怎么来了?」
他将我抱起,转了个圈。
「太想你了,一刻也忍不了,下了飞机就来这里,想早点见到你。」
我被他逗得直笑。
拍拍他的手臂,示意他将我放下。
我摇了摇手上的电动车钥匙,摆出一副霸道总裁的样子:
「走,姐现在有车了,送你回家。」
闻时听星星眼,乖乖坐上车。
我把自己的粉色头盔给他,又从篮子里拿出妈妈的头盔自己带上。
「小闻同学,扶好啦,我要出发了!」
话落,我扭动把手,缓慢前行。
电动车不大,闻时听几乎整个人都贴在我的身上。
还好他的行李箱也不大,刚好可以放在前面。
不过这么一来,我就没处放腿,只能虚虚靠在车的两侧。
非常滑稽。
非常开心。
-11-
到了小区,闻时听让我进楼吹空调等他,自己回家放好行李,又跑下来,说要送我回家。
我有些好笑地看着他:「你怎么老是要送我回家。」
他把从家里捎来的冰淇淋递给我:「哪有让喜欢的女孩子自己回家的。」
我噢了一声,低头吃冰淇淋。
草莓味的。
这次轮到闻时听开车。
我扯着他的衣服,享受傍晚风吹拂脸颊的感觉。
「闻时听!」
我喊他。
「怎么了?」
「清大的招生办给我打电话了。」
「不意外。」
「你对我那么有信心?」
「嗯,有信心。」
心头微动。
脑袋抵着他的背,我拱了拱,不再说话。
分开时又抱了好久。
闻时听个子高,我在他怀里,能听到他的心跳。
扑通扑通,毫无章法。
我说我要走了。
他就低头,蹭我的颈窝。
很痒。
在家楼下,我怕被人看到,就伸手推他脑袋。
他叫我:「竹枝,他们说你小时候救过程之琰。」
「嗯。」
我拍了拍他的背:「怎么了?」
「我不开心。」
闷闷的嗓音传出:「我心疼你,也嫉妒他。」
我哄他:「嫉妒他干嘛?我讨厌他。好啦好啦,别闹脾气啦,我真的要走了。」
他磨蹭了一会儿,抬头时嘴唇擦过我的耳垂。
动作很快。
但我却感觉有热气尽数掠过那片皮肤,又烫又痒。
有点热。
我不受控地吸了口气,然后满脑子都是他身上淡淡的皂香。
脸更烫了,像忽然掉进了热汤里。
闻时听的喉结上有颗红痣。
说话时微微滚动。
盯着看的时候,让人心生燥意。
不敢再下去,我低声说了声拜拜,转身往家里跑去。
几乎是落荒而逃,甚至差点跑错楼层。
好不容易找对地方,我站在门口揉了揉耳垂。
刚缓了没几秒,门忽然从里面打开。
我被人拽了进去。
程之琰捏着我的肩,一脸怒意。
-12-
我被抵在门上,后腰撞上了门把手。
很痛。
吸了口气,我忍不住破口大骂:「程之琰你有病啊?」
可当我抬眼,却被他阴沉的表情吓了一跳。
「你干什么?为什么在我家?」
他不回答我,只是捏着我肩膀的手逐渐用力。
直到我吃痛出声,他才放开。
「为什么又和闻时听走在一起?」
「为什么让他抱你?」
「他是不是亲你了?」
连着三个问题,我被问得发懵。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我家,也不知道在这里待了多久。
他看完了我和闻时听在楼下的全过程,并且生气了。
「跟你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你明明是我……」
他倏地抬高音量,话到一半却又顿住。
我微微皱眉,不明白他什么意思:「我明明是什么?」
程之琰默了两秒,随即冷笑出声:
「我知道了,戚竹枝,你是故意的吧?」
「不回我的消息,把我拉黑名单,故意让我看到你和别人卿卿我我。」
「不愧是你,喜欢挟恩图报的人,故意用这些挑起我的怒火,真有心机啊。」
「我告诉你,没用!我不会让你如愿的!」
语毕,他摔门而去。
留下莫名其妙的我坐在地上惊魂未定。
有病。
太有病了。
我大口喘着气,心里更加确认了一件事。
程之琰是个疯子!
大概半个小时,妈妈回来了。
她眼神在客厅环视一圈,问我:「怎么就你一个人,之琰呢?」
我勉强笑了一下:「他说有事回家了。」
「这孩子,不是说好久不见想吃我做的饭了吗。」
我低头,没有说话。
-13-
清大大二开学比新生早。
送闻时听去车站,他可怜巴巴地说要一个星期后才能见到我。
看着他拉着我的手不放,小狗一样耷拉着脑袋的样子,我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
「很快的很快的,到时候还得你得带我去玩呢。」
他说好,说要去接我。
但开学前一天,爸妈忽然有事要回一趟老家。
于是临时改票,提早将我送到了车站。
想着也算是个惊喜,我就没和闻时听说。
打算等到学校的时候再给他发消息。
谁知我刚走出车站,却看到了程之琰。
他懒懒地靠在栏杆上,正低着头刷手机。
发色张扬,放荡不羁的黑色背心,让人一眼就能注意到。
大概也是来接人吧。
顿了两秒,我大步走向出口。
经过他身边的时候,他恰好抬头。
「戚竹枝。」
他喊我。
僵了僵身子。
我转头,对上他不屑又懒散的眼。
车站人声嘈杂。
许久,我冲他点点头:「好巧。」
「不巧。」
程之琰语气轻佻:
「我是来接你的。」
说完,不等我反应过来,他娴熟地拿走我手中的行李箱。
「走吧,小聋子。」
我错愕。
本想拒绝,却被他攥紧了手,拉上了车。
「程之琰……」
没来得及开口,他再次将我打断:
「不错嘛小聋子,哥就知道你一定能考上的。」
他面色诡异的温和且骄傲。
太奇怪了。
想起前段时间他摔门的场景,我心里不由得生起一股恶寒:
「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的排斥实在明显,他的语气也开始变得生硬:
「别多想,我爸妈让我来接你的。你订的哪家酒店?」
虽然不情愿,但看在是程叔叔程阿姨的份上,我皱眉:
「我去学校。」
车站距离清大不过二十分钟的车程。
程之琰说了几句话,见我没理,有些烦躁地「啧」了一声。
也不再自讨没趣,低头玩手机。
给闻时听发了个消息,我闭眼,努力调整好心情。
下车后,我先行一步拿行李箱:
「车费等会转给你,你收一下。」
程之琰伸手拦住我:「怎么?给完钱又要把我拉黑?」
没来由的烦。
我叹了口气,尽量控制语气:「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什么意思?戚竹枝,我从前不知道你那么喜欢玩欲擒故纵。」
实在莫名其妙。
不再克制,我怒道:
「程之琰,我已经按照你说的,没再招惹过你了!」
「为什么你还要揪着我不放!」
他被我吼得一愣,张了张嘴,好像想说些什么。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竹枝?」
我回头。
闻时听穿过校门,朝我快步走来。
阳光洒在他的头发上,泛起一层柔和的金光。
我再也忍不住,扑进他的怀里。
-14-
闻时听拥住我。
「宝宝,怎么提前来了?」
熟悉的味道环绕在我周身,驱散了心中的不安,让我逐渐恢复理智。
缓过神,我抬头看他。
他眼里的担忧与心疼太过明显,以至于我眼里不由自主地弥漫起一层水雾。
「怎么了?」
他抬手擦去我脸颊上的泪,又揉了揉我的长发。
我摇摇头:「没事。」
听到我的答复,他这才转头,看向一旁不可置信的程之琰。
我也望过去。
程之琰的表情很难看。
他死死盯着我肩上的手,像一只盯着骨头的恶犬。
良久,吐出一句:「滚过来。」
肩上的手收紧了。
闻时听淡淡开口:「程之琰,你说话注意一点。」
程之琰充耳不闻:「戚竹枝,老子叫你滚过来!」
闻时听皱眉,将我挡在身后,安抚似的拍了拍我的背。
「别怕。」
程之琰看上去气极。
他上前一步伸手要抓我。
被闻时听拦住。
「你算什么东西?给老子滚!」
闻时听钳制住他的手臂:
「我是竹枝的男朋友,你又算什么?」
「男朋友?」
程之琰冷笑:「老子是他未婚夫。」
「从小定的娃娃亲。戚竹枝,我最后说一遍,滚过来。」
他声音不小,动作也大。
好在新生还没开学,校门口人不多。
安静了一瞬。
我怒极反笑:「程之琰,你能不能要点脸?」
下一秒,我听见闻时听的嗤笑:
「烂黄瓜也配自称是竹枝的未婚夫?」
有些震惊从闻时听嘴里听到这种话,我偏头看他。
「程之琰,听说前段时间你和隔壁美院的学姐谈恋爱,还上了你们学校的校园榜。」
程之琰看了我一眼:「那又怎样?」
「怎样?」
「你自己谈十个谈一百个,然后要求一个不喜欢你的女孩子为你守节。程之琰,同学三年,我不知道你是一个除了渣,还那么让人恶心的人。」
闻时听声音淡淡,我却听出了他语气里的愤怒。
「你这么侮辱一个女孩子,对她说那么难听的话,就算你们真的有婚约,你觉得自己还配说出【未婚夫】这三个字吗?」
他看上去那样痛心。
握成拳的手微微颤抖。
我将手抚上,朝他微微一笑。
然后对僵在原地的程之琰开口:
「程之琰,【大人开的玩笑话做不得数的】这句话是你说的。」
「谢谢你今天去车站接我。以前的事就过去吧,以后不要再见面了,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15-
清大的校园生活和我想象中一样。
充实,忙碌。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清大允许校外人员入校,程之琰老来找我。
我不知道他是出于什么心理。
明明他从前那样讨厌我。
甚至可以说是恨我。
如今转变太大 到让我生出一些恐惧。
下午和闻时听去约会。
吃完晚饭后在湖边散步,聊起高中时候的事。
我的高中生活比较平淡。
因为听障,我有很多活动不能参加。
没什么朋友,我总是自己一个人在教室看书。
但闻时听不一样。
他成绩好,长相好,在学校里是备受瞩目的存在。
「高中的时候,你特别受人欢迎,就连我复读的班里,都有好多你的学妹跟我打听你的事情。」
闻时听笑了笑:「是吗?我觉得你也很受欢迎。」
我眨眨眼:「没有吧?感觉没什么人喜欢我。」
他轻轻掐我的脸,用港台腔说话:「拜托竹枝学妹,我暗恋了你整个高中三年诶!」
微微瞪大了眼,我抬头,满脸不可置信:
「你开什么玩笑?」
「没开玩笑。」
光从树叶缝隙中漏下。
他侧着,看我的眼里仿佛闪着熠熠星光:
「高一报道的时候,我们作为优秀代表上台发言。」
「那天风很大,你的短发被风吹得翻起,我闻到你身上的味道,栀子花一样的香味。」
「下台时,你对着我笑,说:【好巧,我们的名字连在一起是一首诗。】」
「但是小戚同学,那句诗说的是一首情诗诶!可能你也想到了,就突然红了脸,然后转身走了。」
我愣了两秒,随即也开始脸红。
是了。
当时我说完这句话,反应过来【时听竹枝歌】说的是《竹枝词》,又尴尬又羞恼,就转头走了。
没想到……
没想到被闻时听记到了现在。
见我不好意思,他又揉了揉我的头发,笑了起来。
闻时听喜欢亲我的耳垂。
而我因听障,对耳朵十分敏感。
他凑上来的时候,热意从耳垂延至全身。
我抑制不住地发抖。
被他搂住腰,低头亲吻我的唇。
送我回寝的路上,有人叫闻时听。
回头看,是一个男生。
「时听,刚好你在这,老师那里实验让你过去一趟。」
说罢,他转头看到我:
「你就是竹枝吧?经常听这小子提起你,真漂亮呀!你好,我叫苏翊彭,是闻时听的室友。」
我点点头:「你好,我是戚竹枝。」
苏翊彭犹豫两秒:「真不好意思啊打扰你们约会了。」
「没关系的。」
我看向闻时听:「你先去吧,快到寝室了,我自己回去就行。」
闻时听朝我抱歉地笑了笑,把包递给我:
「那我先走了,你路上小心。」
「知道啦,我又不是小孩子。」
挥手再见。
走到寝室楼下,却蓦地撞见了程之琰。
他站在门边,面色有些颓意。
看到我的那一瞬,他冲上前抱我:
「竹枝,别赌气了,和他分手。」
「我不介意你们在一起过。」
-16-
事发突然。
我愣怔几秒。
随即开始剧烈挣扎。
「程之琰,你放开我!」
「竹枝。」
他叫我,嗓音有些哑。
对视时,他眼底的黑眼圈明显:
「别闹了,我知道错了,对不起,我以后只疼你。」
有些反胃。
小腹开始痉挛。
我突然后悔没让闻时听送我过来。
周围人来人往。
看热闹的不少。
程之琰是周边大学城里较为惹眼的存在。
风流桀骜的公子哥。
经常在校园墙上看到他。
有很多人已经认出了他,开始拍照。
不想再这样尴尬下去。
强忍难受,我好声好气道:
「程之琰,把我放开,我们好好聊聊。」
再三保证不会逃跑,他这才缓缓将我松开。
和他去了校外的一家咖啡店。
程之琰递给我一份蛋糕:
「还记得吗?小时候我经常给你带草莓。」
「所以你最喜欢的水果就是草莓了。」
盯着眼前蛋糕上那颗草莓,我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厌恶,气愤,无奈,酸楚。
又或是其他。
我忽然有些恍惚。
自己好像在做梦。
不然程之琰为什么会这样说话?
「竹枝,我想好了,等大学毕业,我们就回家结婚。」
猛地回神,我震惊不已:
「你说什么?」
「结婚。」
他目光柔软又深情,简直像一个陌生人:
「从前我一直不敢承认我也喜欢你,现在我终于意识到了。」
「对不起竹枝,让你等太久了,以后不会了。」
我开始怀疑自己的听障加重了。
「程之琰,这一点也不好笑。」
我语气严肃:「我不喜欢你,不打算和你结婚。」
他伸手想拉我,被我躲过:
「别闹了,你以前说过喜欢我的。我知道错了,对不起,原谅我吧。」
「我没有在闹!」
深吸一口气,我说:「我有男朋友了,我很爱他,请你以后不要再对我开这种玩笑了!」
「而且我也说过了,我不想再见到你。」
起身要走,他暴怒地扯住我的包,眉眼间终于有了两分他自己的样子:
「你不喜欢我了?不喜欢为什么不告诉你爸妈我欺负你?不喜欢为什么不把助听器的事情说出去?」
理智【轰】地炸成碎片。
我眼眶红了,控制不住抬手想扇过去,却还是忍住了。
「程之琰,我没报警是因为你爸妈!是看在你爸妈的面子上!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别再自作多情了!」
我压低声音怒喝:
「做出这种事情,我怎么可能会喜欢你?」
「相反,我告诉你,我讨厌你,我恨你,我不想再见到你!」
说罢,在他还一动不动杵在原地的时候,我扯过包,转身出门。
推开门的刹那,傍晚橙红的夕阳洒在我身上。
擦去不知什么时候落下的泪,我大步朝寝室的方向走去。
-17-
果然不出所料。
程之琰在寝室楼下抱我的照片被传开了。
一个是隔壁学校的校草,一个是清大新生,系草闻时听的女朋友。
一时间,流言蜚语四起。
甚至有人私信我,对我进行辱骂。
不想多管,我联系了校园墙和贴吧的负责人,删除那些照片。
然后给闻时听打了电话解释。
拨号的时候,手指冰凉。
刚一打通,对面温和的声音传来:
「竹枝,还好吗?」
「嗯。」
声音不由得带了点哭腔。
面对他的时候,我总是有些软弱。
把事情完整说了一遍。
没有责怪,闻时听语气抱歉:
「对不起,我应该把你送到寝室的。」
心里泛起一阵暖意:「不怪你……」
打完电话,我才看到校园墙和贴吧的负责人给我发了消息:
【收到,我是闻哥的朋友,已经澄清解释了,放心吧。】
去看,果然照片都删掉了。
不仅是清大的,周边学校也都解释清楚了。
翻了翻,发现程之琰发了贴:
【是我在追求她。】
这句话发出后,很长一段时间,程之琰都会在寝室楼下等我。
但我从不理睬。
周末下了暴雨。
室友趴在窗边看了一会儿,忽然叫我:
「竹枝,隔壁那个程之琰又来找你了!」
我看了一眼。
雨滴很大,几乎是砸在地面上。
程之琰站在下面,没有打伞。
「雨那么大,你要不要下去说一声啊?」
另一个室友反对道:「凭什么?又不是竹枝让他站在下面的。」
「而且今天雨从早下到现在了,正常人怎么可能不带伞?我看他啊,就是欺负竹枝心软,想把她骗下去。」
我抿唇,继续看书。
-18-
学期过半,我加入了辩论社。
闻时听作为副社长,带我走后门听了好多次辩论。
校内赛,我作为三辩上场。
心跳剧烈。
但看到闻时听后,紧张的情绪总是能很快平复。
那场辩论我一战成名。
不少片段被上传到了网络。
寒假回家,和往年一样去程之琰家吃饭,顺便还了一年的钱。
爸妈特别开心地告诉我,今年就可以把钱全部还清。
「以后,咱们不欠着程家了。」
妈妈说着,摸了摸我的脸:
「你也不需要因为家里,去迁就小程了。」
我抚上妈妈的手。
点头时,眼里的泪珠滚落,掉在衣服上。
晚上,程之琰开车来接我们。
他今天穿得很正式。
橘红色的发色却那么张扬。
显得有些割裂。
开车门时,他低头,深深看了我一眼。
心里有种不妙的预感。
终于,餐桌上,不好的预感成真。
落座后,母亲将卡递给程阿姨:
「一大喜事。」
程阿姨接过,捂着嘴:「天哪,你们这……」
「太不容易了,真是喜事。」
她又说到我:
「想起第一次见到竹枝的时候,她还那么小,才上小学。」
「现在变成大姑娘了,还上了那么好的大学,真好啊,真不容易。」
就在大家笑着,沉浸在回忆中时。
程之琰突然开口:「我这也有一件喜事。」
当着大家的面,他掏出了一个戒指,然后看向我。
他的目光炽热。
目的明显。
心脏直跳,我有些难以招受。
在他开口的前一秒,我打断道:
「我也有!」
迎着众人的目光,我硬着头皮道:
「爸妈,程叔叔程阿姨,我谈恋爱了。」
-19-
话音落下。
周围一片寂静。
「是我的高中同学,现在也在清大。」
说完,只见程之琰动作僵了一瞬。
随后,他将戒指放了回去。
程阿姨表情诧异了几秒。
她看了一眼程之琰,又回头看我,勉强笑道:
「那挺好呀,都是同学,有共同话题。下次带来一起吃饭。」
我松了口气,讪讪笑了一下。
大家又去看程之琰。
他沉默两秒:
「没什么,就是前段时间赛车赢了个比赛。」
吃完饭,爸妈在客厅聊天。
程之琰去了花园。
半个小时后,手机收到他发来的消息:
【出来一下。】
犹豫几秒,我还是去了。
出门的时候,闻到一股烟味。
程之琰靠在花园边的小桌上。
见了我,他把烟熄了,语气玩味又恶劣:
「怎么?和闻时听谈了多久了,就要见家长了?」
我没有说话。
沉默许久。
久到屋里传来妈妈的声音:
「竹枝,咱们要回家了!」
我起身准备离开。
程之琰叫住我。
他从兜里掏出那枚戒指,扔给我:
「拿去吧,除了你也没人戴得上了。」
然后,是一句很小声的:
「对不起。」
外面很黑。
他低着头,头发耷拉着,好像在发呆。
叹了口气,我将戒指放在桌上。
「来了,妈妈。」
-20-
大二的时候,闻时听开始创业。
我作为辩论社的主力,平常也很忙。
只有吃饭的时候能稍微见一面。
「怎么感觉放了个寒假更瘦了呢?」
他故作生气地皱眉,给我夹了很多肉。
我笑嘻嘻阻止他:「吃不完啦吃不完啦!」
吃完饭,闻时听给我买了杯奶茶:
「手那么冰,暖一暖。」
热意从手心传至全身。
我喝了一口,朝他吐舌头:
「好甜!」
闻时听拉我的手:
「周末我要出省一趟。」
一愣,我疑惑:「去干嘛?」
「秘密。」
他弯腰,将脸埋进我的颈窝。
有些痒。
我歪了歪头:「好吧。」
室友上个学期帮我介绍了一个家教工作。
离学校有点远。
但价格高,小孩也很可爱。
周六,我收拾好教学案例,和往常一样先去站台等公交车。
然后再叫车去家教地点。
周围车子不多,网约车开得有些快。
我晕车,有点不舒服:「师傅,可以开慢一点吗?」
「没什么车,我开快点,你早点到。」
车速更快了。
我皱Ṫŭ⁾着眉,刚想说话,却被一个急刹堵了回去。
没来得及惊呼。
我顺着惯性,头狠狠撞上前坐,然后被安全带大力扯回。
一阵晕眩。
睁开眼半晌,才发现车子撞上了前面的一辆大车。
师傅好像已经晕过去了。
前座惨不忍睹。
我叫了两声。
耳边除了嗡鸣,再听不见其他。
失去意识之前,我模模糊糊看到一个身影。
他张着嘴,好像在喊什么。
橘红色的头发在阳光下,晕起一道道光圈。
-21-
醒来是在医院。
周身围绕着消毒水的气息。
我动了动,有些酸痛。
趴在床边的室友听到声音抬起头。
对视的那一刻,她眼里涌出泪:
「竹枝,你醒了?有没有不舒服?」
我摇摇头:「没有。」
她松了口气:「那就好。我跟闻时听说了,他现在在连夜赶回市里。」
缓了一会儿,我想起一件事:
「送我过来的……」
「送你过来的是程之琰。」
室友说:「当时你们的车子已经开始漏油了,程之琰砸了车窗把你抱出来的。」
「……他没事吧?」
室友顿了一会儿:
「不太好,他抱你出来的时候,手臂被玻璃扎穿了,把你送过来的时候,他失血过多,晕倒了。」
问过医生,我下床去隔壁病房看程之琰。
他躺在床上,红发显得面色更加苍白。
见他没醒,我刚要离开,就见他艰难地睁开了眼。
看到我的瞬间,他眼里燃起一簇星火:
「竹枝,你没事吧?」
我走进病房,帮他叫了医护。
「没事……谢谢你。」
难得的,他笑得腼腆:
「没事就好。」
相对无言。
医护检查了一遍,确认没问题离开。
病房再次只剩我和他两个人。
嗫嚅一会儿,我开口:「你没事吧?」
程之琰深情地望着我:
「没事,只要你好好的,我这条命没了都行。」
心里有些酸涩。
说不出什么滋味。
他笑了几声:「所以你可以喜欢我一点吗?」
「程之琰。」
我叹了口气:
「不要变成你最讨厌的那种人。」
他愣了愣:
「对不起。」
「程之琰,你知道吗,你现在老是对我说【对不起】。」
我坐在边上,朝他微微一笑:
「可是,明知故犯的错误不是错误,是你的选择。」
「竹枝……」
他的眼神里有恳求,好像不希望我再说下去。
我无视,继续道:
「小学的时候,你选择自己的面子。初中,你选择站在一边隔岸观火。高中,你选择徐夏……」
「别说了。」
他闭上了眼。
「你从来没有坚定地选择过我。而此刻,你的选择对我来说不重要了。」
他好像哭了。
有水光盛在眼里。
他说话,表情是那样痛苦:
「我才是那个挟恩图报的人。」
「你还恨我吗?」
「……不恨了。」
说完,我仰头,长吸了口气。
开门时撞见了站在外面的闻时听。
他上前一步,抹去我的泪,将我抱进怀里。
第一次,我把助听器的事告诉了其他人。
闻时听吻我额头,吻我流泪的眼睛。
「你是我见过最勇敢的女孩。」
他从包里拿出一副材料:
「这次我去海城找了一个听力方面的专家,想为你调试一个新的助听器。」
我吻他,直到再也流不出泪。
-22-
大三,辩论社举办了周边大学的友谊赛。
那场辩论的赛题很有意思:
【青梅竹马抵得过/抵不过天降】
让人意外的,对面的辩手里,有程之琰。
车祸过后,我们再没见过面。
他染回了黑发,干净清爽的白衬衫,和从前大不一样。
看到我的那一刻,他眼神微动。
他是正方一辩。
或许是第一次参与辩论。
他有些紧张。
辩题却清晰有据。
直到后期,他竟也可以力挽狂澜,抓住一个又一个我们的漏洞。
我感到很惊喜。
这场辩论打得异常精彩。
结束的时候,我拉着闻时听,非常轻松愉快。
路上被人叫住。
回头,程之琰站在不远处。
他独自站在树的阴影下,有些落寞:
「竹枝,如果……我是说如果。」
「如果我没有动你的助听器,我们还有没有可能?」
意料之外的问题。
我忽然想起初中。
那个时候,家里没钱,却也不想依附程家。
理发店的阿姨说我的头发很漂亮,浓密又乌黑。
让我留长了卖给她。
我留了很久,留的很长。
有天数学课,我感觉背后有人在动我的头发。
回头看到程之琰捏着剪刀,另一只手举着我被剪断的头发。
笑得无害又惊悚。
我伸手去摸。
柔顺的长发变得参差不齐。
那天在学校,数学老师批评了他。
站在办公室,我没有哭。
回家的路上,眼泪被风吹干。
那个时候,我暗暗发誓,再也不要喜欢程之琰了。
回过神,我看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对他莞尔:
「程之琰,你今天的论述很不错。」
「但我还是坚持我方的观点。」
对面抬眼,我看见他眼中莹莹的泪光。
「你很久没笑过了。」
他说。
-23-
大四那年,我获得了保研资格。
闻时听创业风生水起。
京市的夏季阳光灼热。
从图书馆出来,他带着花接我回家。
我捧着花,回头时,好像能看到走来的路。
程之琰番外
大学毕业后,为了管理家里的公司,我出国进修。
飞机上,看着逐渐变得渺小的城市,我忽然想起小时候,我对戚竹枝说,以后要开飞机。
她表情懵懂又认真:「我相信你。」
逗得我哈哈大笑。
说起来,我第一眼见到戚竹枝,就喜欢上了她的眼睛。
又皱又旧的衣服,被刷的泛黄的鞋,和晒得有些黑的脸。
她好瘦。
是我见过最瘦,最黑的女孩子。
但是她抬眼看我的时候,黑漆漆的眸子好像在发光。
水一样灵动。
我喜欢她。
但是我不能告诉别人。
因为她是乡下来的孩子。
别人会嘲笑我。
我只能偷偷从家里拿一些水果,装作不情愿和妈妈出去逛街给她买公主裙。
后来她为了救我,听不见了。
我很难过。
我告诉她:「我会永远保护你,永远对你好。」
我食言了。
从前的朋友说我喜欢一个乡巴佬。
他们说:「乡巴佬就该配乡巴佬,程之琰喜欢乡巴佬,程之琰也是乡巴佬。」
我愤怒,委屈。
我开始嫌戚竹枝丢人,不想和她站在一起。
于是我对她说:「你别跟着我了。」
可她却说:「程阿姨让我监督你喝水。」
我感到愤怒。
「为什么要听我妈的话?你是我们家的狗吗?」
说完才觉得过分了。
其实我不高兴的原因,是她不是主动来找我的, 而是因为我妈。
戚竹枝一直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女孩。
那时候她还在做听力复检, 能听懂的话不多。
但她听明白了这句。
看到她错愕又伤心的眼睛,我咽了口唾沫,不想道歉。
我觉得, 道歉了,我就输了。
反正戚竹枝离不开我。
她只会粘着我。
我又错了。
初中的时候, 不知道谁传出去了我和戚竹枝小时候开过娃娃亲的笑话。
班里躁动起来。
我觉得丢了面子, 气冲冲站到讲台上:
「谁说的?老子跟她什么关系都没有!老子讨厌她!」
说完, 我去看戚竹枝的表情。
她面无表情。
不伤心, 不难过。
我更生气了。
后来,班里的人开始欺负她。
撕坏她的作业本, 故意把水洒在她桌上……
我等着她来找我,让我帮她。
我没等到。
高中的时候,家里人开我和她的玩笑。
我很生气, 开始和很多人谈恋爱。
其中一个,是校花徐夏。
高考前,徐夏冲我撒娇:「程哥, 戚竹枝太讨厌了, 一个聋子英语考那么高!」
我挑眉:「你学不过人家, 还能怎么样?」
「讨厌!人家听说你是她家救命恩人, 你去偷偷弄坏她的助听器好不好?」
沉默了一会:「这是犯法……好吧,那你亲我一口。」
就这样,我按照专业人士的指导, 调了她的助听器。
我想看看,她什么时候才会来找我帮忙。
可是她没有。
她说她恨我。
说再也不要看到我。
想到这,我有些自嘲:
「程之琰, 你真不是个东西。」
我早就永远失去她了。
飞机落地。
我在那个国家待了五年。
第四年准备回国的时候,我听到了戚竹枝和闻时听结婚的消息。
她给我们家发了请帖。
犹豫几秒, 我和爸妈说:
「这边学业挺忙的,我赶不回去了。」
我不想看到她站在别人边上的样子。
但我希望她幸福。
说起来挺可笑的。
她结婚那天, 我偷偷给她卡里汇了两百万。
被她退回了。
那个晚上, 我在床上坐了一夜。
然后以戚竹枝的名义,把钱全部捐给了国内贫困地区的一所小学。
回国那年,爸把公司交给了我。
我忙得焦头烂额。
偶然间听说闻时听的事业如日中天,已然成为非常年轻的企业家。
业内叫他新秀。
我不如他,只能堪堪维持程氏。
公司稳定后, 我开始做慈善。
资助给那些听障儿童, 和贫困地区的儿童。
全部以戚竹枝的名义。
有记者想来采访我,被我拒绝。
「我只是在赎罪, 真正的捐款人是戚竹枝。」
再后来,我收养了一个听障男孩。
他的眼睛很漂亮。
像一片清澈明亮的湖。
时间过得很快。
转ŧű̂ⁿ眼,我已经四十多了。
这二十多年里,我从没有动过结婚的念头。
我想,我这辈子都不会结婚了。
大概是老天有眼。
那一年,我确诊了胃癌。
天理昭昭, 报应不爽。
这是我的命。
化疗后期,我已经走不动路了。
某天,养子推着我去了一趟曾经的高中。
学校早就翻新了无数次。
很多设施与从前已经很不一样了。
我让养子先走。
自己坐在轮椅上,看着远处的一个身影。
那是戚竹枝。
她被闻时听牵着, 走在学校里。
阳光透过树缝。
她笑着,脚步越来越轻快。
我仿佛看到了小时候的她。
小跑着,笑着朝我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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