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世缘

我穿越过来的时候,故事已经接近尾声。
天下一统,新帝登基。
那个与他同甘共苦、不离不弃的女子被赐一盏鸩酒。
而我,是他即将迎娶的皇后,王氏嫡女,名门之后。
我看着饮下毒酒的女子:「知道我为什么来吗?」
她一声冷笑,满头冷汗:「是怕我不死?」
「不是。」我从袖子中取出药丸塞在她的嘴里:「是怕你死了。」

-1-
王家女不做妃,只为后。
所以萧岸只能赐褒似云一杯毒酒。
赐酒的那夜,我请求父亲让我前去,父亲问我:「为何?」
「我想看看她是怎样的女子。」
父亲看我一眼,认为这是女儿家之间的攀比心,便准了。
于是我见到了萧岸的心上人。
她长得很美,萧岸征战多年,她都陪着,容颜却未有丝毫折损,可见萧岸对她多么呵护。
可惜,如今都成镜花水月。
我穿着内侍衣服,站在后面,看她端起酒杯,问:「陛下可有什么话给我?」
内侍官答:「陛下说,来世与娘娘还做夫妻。」
褒似云听罢,凄然一笑,随后颔首:「好,我应了。」
真是个痴情女子。
酒杯入腹,不过几息,她便腹痛难忍,在地上翻滚,可是她没喊叫,也没求饶。
那酒其实很疼的。
她却只咬破了自己的唇,未发一言。
我由衷佩服。
我走上前来,看着她挣扎的身影,吩咐内侍官:「你们先下去吧。」
内侍官:「……恐冲撞了姑娘。」
我说:「下去。」
内侍官不敢再说,他虽在宫中当差,却是王家的人,今夜我要前来,他知道该怎么做。
门重新关上,我蹲下身。
褒似云满头大汗,但是一双眼却一直盯着我。
她应该猜到了我的身份,但还是没说话。
我说:「你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褒似云一声闷哼,断断续续道:「……你为什么来?」
我说:「我想见见你。」
「呵,」褒似云一声冷笑,满头冷汗,毒药让她整张脸白得如纸,「是怕我不死?」
「不是。」我说,「是怕你死了。」
褒似云眼神一晃,似乎没听懂我的话。
我从袖子中取出药丸塞在她的嘴里,告诉她,想杀你的是王家,不是我。
褒似云的呼吸渐渐平稳,只是身体还很乏力,起不了身,攀附在床头靠着。
她问:「为什么?为什么你会救我?」
「那应该是谁?萧岸吗?」我反问。
褒似云被我问得哑口无言,半晌道:「他有苦衷,我不怪他。」
真是情比金坚,可惜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感觉。
我起身坐在一边,跟她说:「萧岸的确很喜欢你,也想救你,可惜他护不住你,你死了,他必定会念你一生。」
褒似云不语。
「所以我爹才非要你死。」我轻轻抚开衣袖,语气淡然,「你死了,我进宫,萧岸此生都不会爱我,我才能做王家永远的皇后。」
而不是萧岸的妻子。
用褒似云的一条命,横在我跟萧岸之间,那么,我将永远需要依附家族。
我爹不会让我脱离掌控,更不会让我与皇帝夫妻同心。
褒似云瞪大了眼看着我,似乎觉得我在胡言乱语。
「你也不信对不对?」我莞尔一笑,「但这便是我救你的原因。」
「你是为了……为了萧岸?」
「你怎么会这么想?」我故作讶然,「我都不曾见过萧岸,怎么可能为他。」
「可你不是……」
「我是为我自己。」我打断她的话,俯身过去,巧笑倩焉,「褒似云你记住,我救了你,救命之恩以身相许,从此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
「……」褒似云怔怔。
她当然不懂。
她不懂我活在怎样的地狱,也不知我心中有怎样的雷霆。
但是并不重要,我也没打算解释。
她只是我的一个筹码,一个日后可以和萧岸讨价还价的筹码。

-2-
新婚之夜,萧岸没有为我揭盖头。
他进了内殿,屏退左右,随后便独自坐在了桌前。
也没有要与我饮合卺酒的意思。
我自己掀了盖头。
红烛摇曳里第一次看到他的脸。
他的确如我想象中一般英俊、高大,气质卓然,有别于其他凡夫俗子。
听说他也出身名门,只是家族后来没落了。
察觉到动静,他回头看我,眼睛如墨,无波无澜。
我很满意。
王氏女以国色天香之姿闻名天下,我是其中翘楚。
但对萧岸似乎没什么吸引力,毕竟褒似云本就是美人。
「皇后先歇息吧。」萧岸起身,「朕还有公务要处理。」
我起身福礼:「陛下慢走。」
我没有留他,也没有抱怨,他脚步一顿,侧目看我一眼,若有所思,随后离开。
我安然入睡。
第二日我与他同去太庙,接受天地祖宗见证,太庙建在高台,我站在上面,只能看到底下密密麻麻的人影。
登高临北,俯瞰蝼Ţũ₀蚁, 这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是我爹心心念念的家族荣耀,是王家的得意时刻。
世家大族,隐于帝王身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比天子更像这天下的主子。
真了不起。
可惜,我爹不知道,自我站在这儿的这一刻,我与王家的位置就颠倒了。
我做了执棋的人,第一个要掀的就是王家的棋桌。
不知道那时候,他是什么表情?
会不会像我娘一样,凄惨哀号,又或者如曾经的我一般,跪地求饶。
我嘴角含笑,临高远眺,直到萧岸来牵我的手。
他的手很暖,目视前方,并不看我。
「不要走神。」他说。
我笑:「陛下,臣妾很清醒。」
他侧目望我,眼神并不赞同。
他一定觉得我不够乖顺,听说褒似云性情柔和,温柔知礼,是如菟丝花一般的女子。
萧岸喜欢这样的女子。
可我觉得,他也许喜欢的只是这样的褒似云。
我听过他俩之间很多传闻,比如绝境不离不弃,寒冬以身取暖……
他们相识于微末,早早许下誓言,历经坎坷,踩着刀刃与剑锋,才走到最后的盛世。
但却在结局,他护不住她了。
我若是萧岸,一定痛苦万分。

-3-
宫里的日子其实很无聊。
后宫只有几个低品阶的妃嫔,碍于我的身份,无人来试我锋芒。
萧岸也不怎么进后宫,自大婚之后, 我只见过他两次。
这生活若是一直这样,倒是轻松又惬意。
可惜好时光不持久。
我入宫三个月后,我爹来见我,问我是否知道陛下到底打算如何推行新政。
他要我试探君心。
萧岸有雄才大略,要割这天下的脓疮烂肉,势必与王氏的利益有所冲突。
我爹他们心生忌惮,要我从中助力,摸清萧岸与他的心腹臣子之间的真实想法。
我说:「陛下并不信我。」
「那就让他信你。」我爹说,「你空有美貌,难道真打算就这么白白浪费?
「或者你以为我送你进宫,真的是让你来做清闲的贵人?
「阿芙,你要弄清楚自己的位置,没有我,没有王家,你现在的荣华富贵转眼就会消失!
「伺候好陛下,早日诞下皇子,保住王氏的荣耀,才是你、你的孩子未来的出路。」
我不语,看着他。
他不知道,我这一生都不会有皇子。
但是我依然好脾气地附和,微笑道:「女儿明白。」
「明白就好。」我爹满意点头,又叮嘱我一番,才离了宫。
我目送他离开。
是夜,萧岸来到我的宫中。
他应该是听说了我爹今日来过,想要摸摸底。
他说他政务繁忙,冷落了我,让我不要在意。
我摇头,说陛下心系天下,臣妾自然明白。
他又说如今宫里后花园的梅花开了,皇后若是有空,可以带着妃嫔们去煮酒赏梅。
我说,多谢陛下关心,臣妾会的。
他与我说了许多闲话,我都句句有答。
直到最后,他才道如今的新政。
我没接话。
他看我一眼,起身走到一边,伸手拂过我留在书案的字,说:「皇后的字苍劲有力,与皇后的容貌很不相称。」
我说:「陛下此言,臣妾惶恐。」
萧岸淡淡一笑,他自然看得出我的敷衍,也知道这句惶恐,只是戏言。
「新政即将在京郊试行,朕有意择一王家子弟共同推行监督,皇后觉得谁合适?」
我说:「王值。」
萧岸惊讶,他侧目凝视,以为我说错了,我望着他不闪不避,以眼神告诉他没错。
萧岸沉默良久,终于颔首:「好。」
Ŧũ̂⁹离开的时候,下了细雨,内侍官替他撑着伞,他站在廊下,回头看我。
我问:「陛下还有事?」
「朕听闻,王家看重的是王皓。」
我只笑了一笑,王皓是二伯长子,王家骄阳,是王家的未来主子。
可我又不是狗。
「臣妾也听闻,陛下倚重我王氏。」
萧岸听完,墨色的眼珠审视我良久,随之唇角一笑,转身离去。

-4-
新政之事,萧岸选了王家存在感极低的王值,朝堂之上他如何言说,我不清楚,但王家对此无异议。
也许因为王值终究姓王,虽然他不如其他族兄闪耀,但只要姓王,对王家都一样。
好像只要冠上了王姓,就成了那个宅子里的器皿,没了自己的想法,也没了挣脱的能力。
我是,值兄长也是。
年末的时候,萧岸欲出宫私访。
新政以京郊为试点,推行了一年,他想要看看成果。
他问我是否愿意同去。
说真的,我有些惊讶。
萧岸见我难得怔忪,不免失笑:「皇后怎么了?难道以为朕在诓人?」
我摇头,半晌问:「陛下为何会想要臣妾随行?」
「新政利于民,这里面也有皇后的一份功劳,自然想要皇后也看看。」
「新政是陛下和朝臣的功劳,臣妾不敢居功。」
萧岸没有再与我争辩此事,他背过手走下台阶,丢下一句:「皇后准备准备吧,明日出行。」
我站在门口目送他背影。
称帝一年,萧岸的身形单薄了许多,他原来挺拔伟岸,像个将军。
如今却肉眼可见地憔悴。
帝心苦楚,不知道苦味几何?
这冷冷深宫,那高高王座,他是孤家寡人。
我做不了他的解语花,可是有人做得。
私访的当日,半路遇风雪,我邀萧岸去我的别庄留宿。
萧岸想了想,应允。
我闻之一笑。
他的确是个好皇帝,此时回去赶不及进城,他不肯以帝王之尊坏规矩,宁愿与我留宿乡野。
庄子干净幽静,虽落雪纷纷,并不见丝毫狼藉。
萧岸难得附庸风雅,说了句:「好地方。」
我走在他的前面,心里叹笑。
的确是个好地方,对于萧岸来说,惊喜远远未了。
走到一处厢房,我停在了门口。
「陛下进去吧,臣妾就不进了。」
萧岸困惑:「皇后?」
我并未解释,福了一礼,随之离开。
身后的门被推开,再之后,是东西撞倒的声响。
我并未回头。
夫妻久别重逢,萧岸若还是稳如泰山,那可真太让人失望了。

-5-
雪仍旧在下。
厢房那边没有人出来。
族兄王值走到我的身边,与我一起仰头看雪。
「这一年来,辛苦兄长了。」我说。
王值负手而立,回我:「也辛苦娘娘了。」
我侧头看他,王值笑道:「娘娘安心。」
我便也笑了。
我重新抬眸望去,无边风雪不见一丝光亮,但我并不怕。
雪夜之后便是晴天,明日必然有日出。
我以为萧岸会留宿整夜,但天明之前他就打开了房门。
我在门外等他。
他裹上大氅,不发一言,抬腿欲走。
门内旖旎未消,以我站的位置,能看到藕粉色的床纱,层层叠叠,将褒似云严密裹着。
我问:「陛下不带她回宫吗?」
萧岸摇头。
我知道他的顾忌,朝政不稳,他还不可。
「那臣妾就继续代劳。」
萧岸问我:「安全吗?庄子上的人……」
我说:「陛下放心,这本就是王家的庄子。」
人说灯下黑,我爹还有那些叔叔伯伯,各个自视甚高,绝不会想到有人敢与他们弄鬼。
萧岸奇道:「庄子上的人为何听你的话?」
「财帛动人心。」
萧岸听完不语。
其实现在情况又有些不一样了,如今我贵为皇后,不但有钱,还有权。
那些依附我的人,盼望着有一天可以一步登天。
我从不反感这种心思。
这不是我第一次向萧岸示好,萧岸终于问我:「你想要什么?」
他眸色如黯,再次重复:「皇后,你想要什么?」
如今坦诚相待,他等着我开出筹码。
我望着他,心情平静。
为了这一刻,真的等了好久啊,于是连开心都像丧失了表达。
我说:「陛下欠我一个承诺,日后还我。」
萧岸闻言目光炯炯,审视我良久,道:「这是无字书,皇后的野心太大了。」
我笑:「难道陛下害怕我讨要你的江山?陛下放心,臣妾对弄权没有兴趣。」
「那你对什么感兴趣?」
「此等私事,不适宜我与陛下分享。」
萧岸哑然。
随之,他俯首沉思,待身后天光渐亮,终于点了点头。
「好,我许给你。」
「多谢陛下。」
我目送他离开,觉得自己真没有看错人。
他的确爱褒似云如宝,愿为她许下这巨额承诺。
人说爱江山不爱美人,可是我总认为,一个真正的帝王,当愿为心上人赴汤蹈火。

-6-
回宫后,萧岸使人给我送了个东西。
我打开,是一卷加盖了传国玉玺的空白诏书。
他言出必行,一诺千金。
我将诏书放在枕下,夜里枕着入睡,比往日睡得都要安心。
之后,萧岸似忘了褒似云,没有再去看她。
直到又一年末,他借着年关与民同乐,才数次出宫。
我没有一直跟着,只最后一次,才陪着一起。
依旧是那个小院,依旧是那一盏萤火。
只是这次不再有雪。
月色明亮,浮云轻动。
这一年其实发生了很多事,新政推行全国,科考选举人才,萧岸提拔了大量寒门子弟。
如今的朝廷,早不是世家一家独大,大家分庭抗礼,各有输赢。
我爹和伯父他们觉得危机重重,虽然有值兄长在朝中高升,他们依然不安心。
我爹曾不止一次地给我传话,让我早日生个皇子。
我只觉得可笑。
他们到底为什么会以为,一个孩子就可以绑架一个帝王?
不。
也许他们并不愚蠢。
萧岸素有头疾,以前年轻的时候尚且不显,这两年劳心劳力,昼夜不寐,他头痛加剧,数次停笔不能批阅奏折。
可这是内廷秘事,我爹他们如何知道?
我兀自沉思。
门恰在此时被打开,萧岸走了出来。
褒似云身上披着衣服送他,见我守在门口,她似有些难为情,轻道:「皇后娘娘。」
我嗯了一声,当作回应。
萧岸回头叮嘱:「风大,别送了,快进屋吧。」
「臣妾不出门,就在这目送陛下一程。」
萧岸笑了笑,那是他脸上很少见的一种笑,单纯、真挚,发自内心。
原来天子,也可以笑得这般纯粹,像个孩子。

-7-
回去的时候,我与他同坐一辆马车。
刚上了车,萧岸便捂住了头。
他指节捏得咯咯作响,却没发出一点声音,脸上冒出细小冷汗,我抽出帕子替他擦干。
半晌,萧岸才恢复正常,他睁开眼望我。
「陛下放心。」我说。
他默然一笑。
有些话不必说得那么明白,我和他心知肚明。
「别告诉她。」萧岸说。
我点了点头。
回了宫,萧岸先送我回去,他坐在轿撵,并未随我一同下来,低头叮嘱我好生休息。
「年关事忙,祭祀典礼都耗费心力,皇后要保重身体。」
我微微仰着头,看着他略显疲惫的脸,突然问:「太医院都是陛下可信之人吗?」
萧岸一愣。
「如今正是大业初定的时候,陛下比我更要保重龙体,太医院和身边伺候的这些人,陛下要是放心,臣妾替陛下理一理吧。」
萧岸并未多问,很快点头:「那就有劳皇后。」
我躬身:「不敢当。」
于是年末,我又多了一项事,再加上日常其他宫廷事务,忙得脚不沾地。
其实并不难查,与王家有关的人,对于我总是不设防的。
我将名字写下命人送给我爹。
我爹隔日就进了宫见我。
「为什么?」我问,「偷窥帝王私密,父亲大人是觉得自己的头颅比别人的要硬吗?」
我爹不在意:「我也是为了娘娘。」
「哦?」
「陛下龙体欠安,娘娘要尽快诞下子嗣,否则,宫中没有皇子,日后娘娘可未必能坐太后的宝座。」
我气极反笑:「父亲的意思是,若陛下没有子嗣,父亲和叔伯他们就要另起炉灶?」
我爹没有说话,但答案显然不言而喻。
若萧岸无子,当从宗亲里选继承人,那时候我的作用是什么呢?
王家只会投靠到新帝和新后的身边,谁还会在意我这个废子。
我爹说完扬长而去。
他以为他捏住了我的软肋,但是他错了。
因为褒似云怀孕了。

-8-
庄子上传来消息,褒似云已有孕一月有余。
我将消息告诉萧岸,他听完呆立半晌,竟然露出了少见的迷茫之色。
「真的?」
我笑:「自然是真的,而且医官还说,是个男孩。」
他脸上露出狂喜神色,在殿内来回踱步,一ťû₎时不知道说什么,半晌才道:「皇后……」
「陛下要去看看吗?」
萧岸闻言喜色渐消,初春事务繁忙,不像年末能偷得浮生半日闲。
他摇头:「朕不宜再出宫,还要劳烦皇后多照拂一二,至于似云……她会理解朕的。」
我望着他。
他眼里的无可奈何那么多。
有时候想想,太英明的皇帝其实很累,反不如昏君随心所欲。
「陛下。」我开口,「将人接回来吧,臣妾膝下该有一名皇子了。」
萧岸不可置信。
「你……」
我说:「陛下不必出手,臣妾会安排好。」
既然王家那么想要一个皇子,那我就送他一个。
接褒似云回宫的事,我没有通过宫里。
我以调养身体为借口,让家里选合适的医女进宫伺候,为ţú₌此,专门回了一趟王家。
我回府探亲,是陛下给我的恩宠。
伯父和我爹他们浅笑颔首,算是对我的表现很满意。
我在王家待了半日,好容易从书房出来,辞了跟随的侍女,独自走在花园。
王家府邸广阔,我幼时觉得天地不过就这么大,走上好几日,也走不出王家的大门。
府里今日戒严,仆从不敢随意走动,我屏退了侍女,最后走到了王家祠堂。
王家世代名门,祠堂牌位一目不可数。
我站在里面,觉得那些先祖都在看着我。
他们一定能看透我的狠心,但是他们会不会如我爹一样眼盲心盲,不知道我为何恨呢?
也许知道的吧。
这雕梁画栋,不是平地而起,脚下埋了多少死人骨,谁能说得清?
世家望族要乱世求生,阴谋算计都不算过,我从来不觉得追求荣华富贵是错。
可我恨他们以世家之名,以礼法宗规,啃噬人命。
这一个个木头牌子,这头顶的黑色牌匾,难道真的比人伦之情更重要?
如果是,那么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爹到底又为了什么?
我仰起头,望着那最高牌位,胸膛如火,却连一滴泪也流不出来。
我早流干了泪。

-9-
祠堂阴冷,我良久未动。
「娘娘原来在这里,让人好找。」身后传来人声,值兄长走到我身边,与我并立一起,也抬头看着牌位。
「这里没有我娘。」我说。
王值兄长说:「也没有我娘。」顿了顿,又冲我挑眉,「也没有我爹。」
他父母长姐违背王家宗训,自然不配进祠堂。
值兄长说:「我比娘娘惨一点。」
他话毕,我们相视一眼,终于忍不住笑开。
多年以前,也有这样的一个日子,我与他在祠堂相遇。
只是那时候我被鞭挞得遍体鳞伤,浑身湿透,恍若孤魂野鬼被扔在地上。
而他比我好一点,周身无伤,却瘦骨伶仃,正缩在角落啃一块没有肉的骨头。
我想帮着我娘逃出王家,他是无父无母,一个孤儿。
我们殊途同归,最恨的就是这祠堂上的「王」。
可那时我们尚且不知,能否有蚍蜉撼树的一日。
时光荏苒,过得如此快啊。
我喟叹。
笑了一笑,心情没那么郁闷,我说:「医女入宫的事还劳烦兄长多费心。」
「娘娘放心。」值兄长道,「臣会为娘娘安排好一切。」
「多谢兄长。」
由值兄长帮我,褒似云很快以医女的身份进宫,唤作云娘。
两个月后,我被诊出喜脉。
这是萧岸的长子,也是嫡子。
我爹他们那么自信,毫不怀疑,这未来的天子是王家血脉。
值兄长给我带信,说家中正在为皇子谋算。
大约这两年并未有太多赢面,王氏做派低调了许多。
萧岸不是无能之主,与此等帝王拼心计,王家应付得应该很累。
家族要保持长久兴旺,必然要有持之以恒的筹码,萧岸这里既然不行,自然要改立君王。
世家最爱做这王朝更迭的幕后推手。
「随他们去。」我说。
值兄长听完不语,随后问我:「娘娘到底是什么心思?真的要将这孩子收养膝下吗?」
我知道他的担忧。
「无论谁做皇帝,他日我都是太后。」我说,「兄长放心,我虽然无意帝心,却不代表我不惜命。」
值兄长哂笑:「如此,臣就先告退了。」
我目送他离开,坐在软塌,看向身后。
褒似云扶着多宝阁,一脸不知所措的表情。
我问:「你害怕?」
她摇摇头,又咬住了唇。
「放心,等孩子出生后,你就可以回到萧岸的身边,做他正大光明的妃嫔。」
她张了张嘴,半晌低声说了句多谢。
我淡笑。
未来的天子生母,也是一个很善良的人呐,我若是她,必然不会再感谢这样的我。
可若她与萧岸不是这样的人,我也不会选这样的一条路。

-10-
我入宫三年后,诞下皇子。
萧岸很高兴,亲自为皇子取名,拟了几个字拿不定主意,来问我们的意见。
褒似云柔柔一笑:「臣妾也不知道哪个好,陛下还是问问皇后娘娘吧。」
萧岸于是看向我。
我说:「睿就很好。」
萧岸笑着点头:「的确,朕也觉得这个字很好。」
于是皇子定了名讳,萧睿。
萧睿刚满百日,萧岸便册封他为太子。
中宫嫡出,身份正统,没有人有异议。
因医女有功,我将她送到了萧岸的身边。
萧岸还有些担心,我说:「陛下若不放心,就让她先做一个女官吧,等日后她为陛下调养好了头疾,陛下再册封。」
萧岸沉吟,半晌道:「可是宫中并无女官。」顿了顿,「自来也没有女子为官。」
「那是以前。」我说,「陛下推行新政惠及万民,女子自然也在其中,封女子官职品级,容她们进宫任职,未尝不可。
「朝廷守旧一派总以礼法非议新政,陛下要做开明圣主,当行亘古未有的决策。」
萧岸失笑:「让女子做官,难道就是良策?」
「自然。」我点头,「甚至不仅如此,也当开放民风,许女子二嫁,下堂妻不进庵堂,失夫者不必守节,无子者不得被休,失贞者不浸猪笼,夫若有失德之处,妻也可上达诉状,请公法处置。」
我话毕,一室寂静。
连萧睿的哭声都小了。
褒似云睁大了眼看我。
她一定觉得我在说疯话。
但是萧岸却不动声色,他只是吩咐褒似云带孩子先下去,随后让我送他一程。
夜明星朗,这是我与他第一次在宫中同行。
「所以,这才是皇后的目的。」他说。
我没指望瞒过他什么,我的心思如此浅薄,以萧岸的心机,此刻应该已经猜透了许多事。
「我听说,你母亲是因病去世。」
我停下脚步,面对他:「我的母亲,死时不过二十七岁,她一生育有三子,除了我,剩下的两个都没有活下来。
「我的大弟弟,三岁那年因顶撞了祖母,被祖母罚跪祠堂,后得了风寒,高烧两日后没了声息。
「我的小妹。」我顿了顿,咽下一点酸涩,继续道,「……我的小妹,出生便是死胎。」
萧岸惊讶:「为何?」
他大约以为王氏高门,我娘应该受尽呵护,孕期必然能得到很好的照顾。
「陛下。」我说,「若是一个女子活得窒息,白日不得自由,夜里不能成眠,那当然不要指望她生下健康的婴孩。」
萧岸闻言沉默一息,随后问:「后来呢?」
我转身继续向前,口中道:「后来她产后虚弱,形销骨立,死在某个夜里。那时候我尚在梦中,不知她已悄然离开,隔日我去给她请安,才被告知她没了。
「她死得不体面,葬礼从简,王家未设灵堂。」
今夜的月格外亮,我脚步缓缓,踩着月白。
和多年前的那一夜格外像,我踩着月光,扒开了她的坟,将她尸骨挪与我小妹一起。
死胎不吉,小妹独自被葬在无名岗,母亲寂寞,希望她能陪着。
只是这些,没必要再跟萧岸说了。
「陛下,这便是我的原因。」
世家名门淑女,也有不堪的过去,甚至,无法磊落地告知夫君一切过往。

-11-
萧岸最终设立了女官,并将和离休妻之类律法做了调整。
虽然没有完全按照我的心愿,我已经满意了。
我明白这对他是怎样的为难,他要挑战的除了世家,还有新贵,甚至他一手提拔上来的那些天子门生,人人都在劝他放弃。
「此策,无益国体,反动摇民心。」折子上这么说。
萧岸搁置,没Ṱú⁺有处理。
我爹听得消息,入宫问我可知陛下为何会有此等心思。
我说:「此等心思,又碍着父亲什么事呢?」
我爹被我问得哑口无言。
他定定盯着我瞧,像是第一次认识了我。
「阿芙。」他说,「你不要忘了你的身份,不要任性。」
我听后忍俊不禁。
这话当年他常对我母亲说,如今又对我说。
我笑:「父亲放心,我时刻记得自己的身份,反倒是父亲,似乎总忘了我是谁。」
我爹一愣。
「来人!」我吩咐,「送王仆射出宫,日后未经传召,不得进宫!」
「阿芙你!」我爹怒发冲冠,「你放肆!」
我冷冷一笑,并未与他再说,转身离开。
皇后的凤衣一向华丽,我爹竟然还看不清,我如今穿着何物。
我爹狼狈出宫,回家大发雷霆,值兄长回来与我说,家中其他长辈都劝他要对皇后娘娘恭顺。
「族长也说他不该对娘娘你无礼。」
我拨弄着庭院花枝,笑言:「族长嗅觉总是格外地灵。」
我爹看不清,但是族长大约心知肚明,如今王家一门,早今非昔比。
历史浩瀚如海,多少公侯世家最后都烟消云散,缘何不能多一个王家。
盛极必衰,物极必反,此为世间颠扑不破的道理。
女官设立两月后,萧岸封云娘为云妃,住襄阳宫。
襄阳宫,是曾经褒似云住过的宫殿。
我听到这个消息,想笑,后又叹息。
襄阳有梦,梦在神女。
萧岸有自己的执拗。

-12-
又一年,太子渐长,有朝臣提议太子应移居东宫。
我驳了。
萧岸问我为何,我说太子还小,独自别居他处,若是有了意外就不好了。
萧岸不置可否,虽然他也觉得太子应早日历练,但是没有违逆我的心思。
萧睿一直与我一起。
他从出生后一直由我抚养,褒似云没有与我争这个孩子。
她从来柔顺,不争不言,只安心地守着萧岸。
像是某种默契,我要了孩子,她要了夫君。
奇异的和谐。
如此没过多久,褒似云又再次有孕。
萧岸素来不近女色,但自云妃入宫,他像是破了戒,夜夜宿在襄阳宫。
更赏赐了云妃数不尽的珠宝首饰绫罗绸缎。
宫里人都知,陛下宠爱云妃,尤甚皇后。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没人能撼动我的地位,就算是王家,也从未将一个云妃放在眼里。
他们在意的是陛下的身体,是那一次又一次的改革,是朝堂上越来越多的寒门子弟。
可他们无能为力。
当年因我之故,王值踏入朝堂,王家举力扶持,如今王值官居三公,可他态度暧昧,立场摇摆,让王氏频频陷入被动。
如今,已然动不了他了。
这一片破烂山河,到了如今,才总算有了些样子。
萧岸每每为此欣慰。
这是他少时颠沛流离时立下的宏图大业,为此舍弃了私情,艰难苦熬,终于可以说一句不负天下。
可世间从没有圆满。
萧岸头疾越发严重。
而太子年幼。
他撑着病体继续处理朝政,终有一日,到了不能饮汤的地步。
褒似云为此茹素礼佛,又求我在上元佳节为陛下放灯祈愿。
我应允。

-13-
上元节Ŧù₀这日很热闹,河边聚集了许多宫女。
萧岸一向朴素,不爱奢华,更不爱庆典之类,因而宫里多年都没有过什么正经娱乐。
这次也是难得。
褒似云认认真真写了心愿,然后放在河中,又仰天跪地喃喃自语,神色虔诚。
她一定爱极了萧岸。
我听说她暗中询问太医,古方里的心头血是否真的有奇效。
太医被吓到了,将此事禀报了萧岸,萧岸大ťű₍发雷霆,才阻断了她的心思。
褒似云为此难过了许久。
她已有孕五个月,肚子却一点都看不出来,脸颊也没有一点肉。
我看她良久,突然问:「你恨他吗?」
褒似云睁开眼,愣愣地看着我。
「我说陛下,你不恨他吗?」
褒似云明白过来,很快垂眉,随之摇了摇头。
「不恨?」
「恨过。」褒似云抬头看我,唇角浅浅笑意,「可是也爱他,爱比恨多一些。」
「为什么?」我不懂,「难道你不觉得他是个薄情寡义的人,毕竟为了天下,为了权势地位,他最终舍弃了你。」
当初要是没有我,她已经死了。
无论萧岸现在如何宠她,在他心里,永远是江山最重。
「娘娘错了。」她道,「不是江山比臣妾重要,而是百姓比臣妾更重。」
「……」
「臣妾其实也这样想。
「娘娘出身世家,没挨过饿,不知道百姓的艰辛。」褒似云语气怅然,「浮尸饿殍,千里无人,这人间地狱如果有个人能救,要我一条命又何妨?
「我愿意的。」
我无言以对,别开眼看向河中。
河灯密密麻麻,铺满整个宫河。
她与萧岸是同一种人。
而我怎么会浅薄地以为,她只不过是一朵菟丝花。
萧岸喜欢的人,又怎么可能空有美貌。
是我错了。
他们果然是夫妻,志同道合,矢志不渝。

-14-
上元节后,萧岸的身体渐好。
褒似云在夏日产下一女,萧岸大喜。
他为她赐名长乐,寓意她喜乐长长久久。
宫中有了公主,连气氛都轻松了许多。
以往萧岸不苟言笑,如今倒是时不时地逗弄公主。
公主的满月宴,我带着太子一同去。
褒似云精神焕发,大约是萧岸身体好了,公主又康健,她眉宇都是满足。
她见我前来,上前给我行礼。
我点点头,又示意太子问好。
太子小大人一样地拱手:「云娘娘安好。」
褒似云柔柔一笑:「太子安好。」顿了顿,忍不住用手摸了摸太子的头。
我别过头,当作没有看见。
宴席中途,我与萧岸坐在一处。
其实我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见过他。
他胳膊支在榻上,斜靠着身体,面含微笑地看着太子与公主。
那是一个属于人父的笑。
大约我打量的太久,他察觉到了,扭头朝我望来。
「皇后怎么了?」他问。
我移开视线,说:「陛下要保重身体。」
萧岸不语,又笑了笑。
他如今倒是真的爱笑。
宴席过后,我率先离开,但萧岸也随之起身:「朕与皇后一起。」
我望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出了宫门,我们并肩而行,宫人跟在后面几步。
他背着手,叹息道:「真是好久没跟皇后聊天了。」
「来日方长,陛下想要与臣妾聊天,让内侍过来说一声便是。」
萧岸笑:「就怕皇后不愿。」
他说完并不等我回答,又道:「也怕时日无多。」
我闻言默然,良久不语。
他得的是不治之症,虽有缓解,但难根治。
何况他一直勤勉,昼夜辛劳难有长寿。
「陛下,朝政是做不完的。」
萧岸附和:「是呀,可是朕总想着,最后再多做一些。
「皇后,只有这样,朕才死而无憾。」
「那么云妃呢?太子与公主呢?」我不免动怒,「陛下难道一点都不为他们想?」
萧岸却莞尔:「江山永固,他们自然无忧。」
我冷笑:「那可未必。」
他倒是对我放心,不怕我在他死后,将褒似云母女杀了。
萧岸看我半晌,似乎知道我言下之意,但是并不动怒,细看眼底还有薄笑。
「皇后忘了?云妃是皇后的人。」
我:「……」
这是当初我对褒似云说的戏言,救命之恩以身相许,从此她要做我的人。
没想到如今萧岸用这话来堵我的嘴。
好没意思。
我撇了撇嘴。
萧岸大笑。
待笑声渐歇,他唤:「皇后。」
「陛下请说。」
「似云心地善良,没有争权夺利之心,但她毕竟是太子生母,日后若有人借此生事,还望皇后不要迁怒于她。」
他到底还是担心褒似云,我并不生气,问:「陛下还有什么交代?」
「世家虽然式微,但难保日后不会卷土重来,改革也尚有隐患……皇后,他日太子登临大宝,皇后要督促他勤政爱民,不可荒废基业。」
帝王的心愿,有二。
一为公,为民;二为私,为情。
我道:「陛下放心。」

-15-
这一年风调雨顺。
萧岸却到了人生尽头。
他在上朝的时候突然昏迷,被抬进宫里,太医全力救治,他在夜里醒来,气息虚弱。
「皇后……」
他张口唤我,我俯过耳去:「陛下要说什么?」
「宣宰辅、太尉、司空……」
我看他一眼,眼眶突然一热。
他真的已是强弩之末。
陛下性命攸关,重臣皆候在外面,得了萧岸的命令,依次进到殿内。
萧岸靠在褒似云的身上,示意内侍去取锦盒。
很快,锦盒取来,萧岸示意我打开。
那是一封传位诏书。
国有太子,当为新君。
我将诏书读完,值兄长首先高呼「臣遵旨」,再之后其他臣子一一应和,并无悬念。
我道:「陛下累了,各位先在殿外等候吧。」
等人都出去后,我望向身后。
褒似云泪流满面,正贴着萧岸的脸颊喃喃自语。
这个时候,谁也代替不了她。
对他们夫妻而言,也许此刻也不需要外人。
我抬腿出了门,值兄长正在殿外等我。
我道:「兄长受累,为我守这一夜吧。」
值兄长道:「娘娘放心。」
我嗯。
天色未明,真的没有时间悲伤啊。
得看好太子,得辖制禁军, 得防止宫里有人趁机作乱, 更要布防边疆……
桩桩件件数不胜数,改朝换代那么多事, 每一件都性命攸关,眼泪是最没用的东西。

-16-
我在萧岸的宫外守了一夜,直到殿内传来褒似云的悲切哭喊。
随之, 殿外守候的大臣、内侍、宫女以额抵地,齐齐跪下。
我仰起脸, 望着远处。
文武百官正依次穿过宫门, 排队等待上朝。
对于他们来说, 今日的一切都不会变,那龙座上的人即便换了人, 其实还是一样。ƭŭ⁸
可对谁会不一样呢?
我?还是褒似云?
我不想去思考。
值兄长从廊下走来,拱手道:「娘娘, 无事了。」
我点了点头,转身欲走,却突然腿一软。
值兄长扶住了我:「娘娘小心。」
「没事,只是站久了而已。」我收回手, 说, 「陛下的丧事,劳烦兄长和众位大臣商量后按制操办。」
「是。」
我进到殿内, 萧岸已被换好了衣服,脸覆黄纸, 双手交握。
他走得安详。
褒似云垂泪不止, 抱膝坐在他床头。
宫人见我进来,想要提醒她起身,我抬手拦住了。
她当然有资格守着萧岸。
我并不嫉妒。
有些女子, 天生就情缘深厚,如褒似云, 也有一些女子,与情无缘,如我。
可我从不后悔。
因为我知道, 那相知相许定一生的故事,从来也没有我。
我穿越过来的时候, 故事已到了尾声。
那个叫「王芙」的女孩,摸着死婴冰凉的手, 许下的唯有复仇。

-17-
故事的最后,是我的结局。
皇后到太后, 没有什么新意。
噢, 后来果然如萧岸猜测, 有人用褒似云天子之母的身份兴风作浪。
值兄长跟我说, 此乃世家手笔,意欲让太后与陛下离心。
我听完哂笑。
他们可真恨我,可是我明明也是出身世家,与他们是一队的, 怎么如今反而是他们容不下我。
「太后太强了。」值兄长说,「他们怕你。」
「是吗?」我悠然而笑。
他们是应该怕我。
我有抚育天子之功,亦有辅佐朝政之能,更有……
我望着院中新开的牡丹, 不经意想,那张空白诏书,会有机会用吗?
但愿没有吧。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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