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名歌手席野被拍到小腹有刺青。
媒体质疑其私生活混乱,随后扒出了他的不良前女友。
幸好图糊,看不出是我。
刺青才哪到哪啊。
他胸前还有我打的钉子呢。
藏得好,没人发现罢了。
-1-
我跟席野谈过一段。
我占了他最生猛的日子。
不巧,他摊上了我最没钱的日子。
如果拿出伺候我的功夫傍富婆,他必定暴富。
我醉生梦死地和他在出租屋滚了四年。
某个夏日,再度听见不远处大学的广播声时,我突然就醒了。
他刚毕业,还有很长很长的未来。
席野睡眼朦胧地翻过身。
一手将我抱到怀里,一手极自然地穿进衣摆。
放在往常,高低又是一场大战。
我仍因宿醉昏沉,没动弹。
昨晚他说,他录的音频在网上小爆了。
有经纪公司联系他,希望能合作。
我花完了银行卡里的钱,买了最好的烟酒祝贺他。
席野不抽烟,也不喝酒。
我也是。
但不知为何,就是忍不住一支接一支。
席野大概是害怕了。
他拧着眉,小心翼翼地搂着我。
「你是不是不想我签?你不愿意,我明天就不去了。」
我没说话,掰着他的脸,将烟气往他口中渡去。
薄荷甜味洇开,他睁大眼。
呛得很厉害,反应也来得很厉害。
年轻人,血气方刚。
阳光透过窗帘,洒下一线,有些刺眼。
我抚着他的脸,仔仔细细看了许久。
他去和经纪公司面谈的那个下午,我处理完了一切。
成年人都擅长不告而别。
离开的头三个月,许多人给我发消息。
说席野到处找人,问遍了旧友故交。
还有的将不知转了几手的图发给我,说他聚会聚得好好的,闻到有人抽薄荷烟就哭了。
我悄悄关注了他的媒体号。
很少再发歌,也没有签约机构。
热度却还是一天天上涨。
每天刷,每天都能看到充满热情的新粉丝在评论区露脸。
夸他声线的辨识度,花式催促发新歌。
我听了一遍又一遍,觉得夸得很对。
分开的第六个月,我很少再想起他。
可我的生活里开始越来越多地出现他。
席野的歌火了。
不论走到哪条街,好像都能在拐角听见熟悉的声音。
令人头痛。
好在,朋友都接受了我们分开的消息,不再对我提起旧事。
但清净的时间没有多长。
两年不到,故友发来的信息又密了。
这一回,话里都带上了惋惜。
「你要是还跟他在一起,现在大小也是个嫂子。」
「你不开穿孔店了?那在做什么?」
「看热搜没?席野进爆榜了。」
席野签约最大的经纪公司天越,用三首爆款完成了首秀。
彼时,我在出租屋里焦头烂额地画图。
手稿堆了满桌,都是画到一半被废弃的。
精疲力竭时,我收到了一笔钱。
是天越娱乐打来的封口费,要我绝口不提与席野的过往。
我一口应允。
不由自主,便点开了席野的歌。
声音是最原初的咒语。
分明许久未见,那张脸却不受控地浮现在脑海。
我有了灵感。
这张刺青图,是我初见他时就觉得合适的。
花了五天,我将图细化到了尾端。
甲方很满意。
说艺人看了图也非常喜欢,和音乐风格相当契合。
付了翻倍的报酬。
从穿孔转行刺青,这是我的第一步。
靠着这张图,我有了名气。
许多走潮流嘻哈路线的歌手,都来找我定制适合自己的刺青。
我打出了名声。
先是线上出图,在各个城市游走。
认识的同行越来越多,和同样有能力的刺青师达成了合作。
盘下店铺,背上房贷。
店面越来越规整,接待的客人越来越舍得花钱。
我一心一意为柴米油盐努力,刻意忘掉了从前。
每个夜晚,我都在感谢那天找我约稿的甲方。
直到今天。
看到席野腰上那处刺青,我才恍然得知。
命运指引我画下的图,在我从未想过的时刻,回Ṱú⁶到了它的主人那。
同事的客人还没来。
她滑着屏幕,上下三个都有关席野。
「不回应,席野该不会是还在跟那个社会女谈吧?」姜潭随口道,「扒了这么久还只有这么糊的图,这群搞音乐的嘴这么严?」
按理说,有糊图都稀奇。
天越的公关和压舆论的手段,不知道救了多少劣迹艺人。
当年知道我和席野谈的人不少,到现在一个爆料都没有。
我低着头,消毒器械。
「那不会,」我说,「人家这么火,肯定早分了。」
「确实。估计是记者拿着清晰的照片等着要价呢。不过他又不是爱豆,谈了就谈了。」
姜潭瘫回沙发,又说,「等会我有个客人,不知道是大网红还是艺人,他们那边要求清场。」
我应声,「好。我清理完东西就走。」
做卫生是很机械的活。
工作室里有完备的消毒设施,有些活还是要人来慢慢地干。
我喜欢做这些事。
不费脑子,有充分的借口让自己的精神放松些。
耳边营销号的声音始终不绝。
我也脱下手套,鬼使神差般点开了席野的热搜。
是一段演唱会视频。
台上水幕打湿衣物,席野抬手时,湿透的白衬衫移高了三寸。
尖叫声刺耳,我关掉了声音。
画面一帧帧移近,定格在他劲韧腰间的一抹暗色上。
完美的作品。
我出了会神,被敲门声惊醒。
糟了。
客人来得这么快。
我戴上口罩,连忙拎包往外走。
几个保镖挡住了路。
我侧身避让,连连道歉。
「不好意思,麻烦让让。」
没人动弹。
我抬起头,微微愣住。
察觉自己眼眶干涩时,我自嘲地想:
如果是韩剧女主,这时候应该泪水涟涟,相顾无言了。
而我甚至没有过多的波动,只是心脏用力地跳了一下。
智力如常,情绪如常。
反应快到,连他伸手来解我的口罩,都被我极灵敏地避开。
席野的手停在半空,低着眼皮看我。
又偏开脸,吞咽了一下。
我说,「好久不……」
他径直撞开我,走进工作室。
肩头隐隐作痛,我沉默许久,带上了门。
说来好笑,相恋四年,我没怎么见过他闹脾气。
一般这种人,我称之为倒霉惯了。
倒霉惯了,情绪就稳定。
但席野相反。
他顺得令人咋舌。
有事没事去刮几注彩票,都能中个几百块。
或许他平生最倒霉的事,也就是碰上了我。
-2-
初见时,他约莫十八九。
我在汉城区大学城附近开一家穿孔店。
门脸不大。
外面是工作室,最里头是卧房。
称不上正经工作,混吃等死而已。
来穿孔的客人不多,大半都只是好奇。
在门口犹豫半天,才敢进来问上几句。
少数来过许多次,混到我眼熟,才一咬牙,打了个耳洞。
多数人闲聊几句,便不再来了。
席野是最例外的。
夏季多雨。
乌云一聚,风沙卷起,雨珠簌簌,一地尘土气息。
视野顷刻被雨幕模糊,我估量着,不会再有客人。
正伸手拉下卷帘,忽有人闯进门中。
抹着脸,用力甩了甩头。
被雨淋湿的漂亮德牧,这是我对他的第一印象。
「郁老板。」
他准确地叫出我名姓,举起手机给我看。
「听朋友说,你这儿很好。」
究竟是什么很好,我也不太明白。
毕竟开业至今,穿孔的客人不多,来找我喝茶闲聊的倒不少。
「我想来做兼职,你缺人吗?」
他神情很稳,仿佛被拒绝了也能坦然说好。
我笑笑,「抱歉,养不起员工。」
他又擦了擦脸,水珠顺着发丝滚到下巴上。
「那给我打个钉子吧。」
我从书中抬起头,扫过他的脸。
平眉锐目,碎发剪得很散漫。
兴许是年轻的缘故,面庞线条还微微带着钝感。
不是很乖的长相,也没有我们这种人流浪狗一般的气质。
并非嘲笑。
来找我穿孔的,不论男女,总是叛逆又仿佛没有家,穷得只剩下自由。
席野显然不属于此列。
「好。」我没多问,「想穿在哪?」
他想了想,没说话,将湿透的黑 T 恤脱了。
我低低嚯了一声。
看不出来,玩反差的。
我将视线挪开,尽力看着他的脸说话。
「ţû⁶不是谁都适合打,需要确定一下条件。如果能打,你就挑中意的钉子。」
注意事项讲了一堆。
不管我说什么,他都只是点头。
我叹了口气,指指里头的卫生间。
「算了,你先去冲个澡吧。」
湿淋淋的,一会别躺脏了我的工作床。
他犹豫不动,眉头拧得很紧。
「是不是不太好?」
「……」我揉着头,「不要多想。里面一次性用品都有,去吧。」
话虽如此。
他解衣躺在工作床上时,我还是多想了。
被蒸汽熏染过的皮肤泛着粉。
暴露在空气中,不可控地紧绷起。
「打这儿会很疼。」我说,「新手,换个地方穿刺更好。」
他没说话。
从脖子红到了脸,扯过抱枕按在脸上。
外头雨下得更大了。
砸在卷帘门上,哗哗不止。
我俯身预备消毒,棉签每触碰一下,那人的战栗都剧烈三分。
冲澡后的热气褪去,胸口渐渐回白。
釉般的肤色,干干净净。
我将他脸上的抱枕挪开。
「不要遮着脸,看镜子。」我按住他,定点划线,「款式和位置,你确定一下。」
他面红耳赤,突然握住我手腕。
「你……」他闭紧眼,「你离远一点,我有点痒。」
我拉起口罩,确认呼吸不会落在他身上。
他潦草看了几眼,便定下了最终的效果。
穿透肌肤时,他骤然弓起了腰。
我发出今天第一声爆笑。
是该让雏鸟见识见识什么叫痛。
「好了,你还有一个选择țū₍的机会。那一边,打不打?」
席野蜷着身子,喘得很厉害。
我耐心换着针头,等了好半晌。
他满额冷汗,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
我眼疾手快,挡住了他触碰伤处的手。
「不能动,还没上纱布呢。记得,好之前不能沾水,勤喷生理盐水。有问题再来找我,我这儿包售后。」
「包售后……?」他睁开眼,吐息急促,「什么售后。」
我想到自己要说什么就想笑。
「那当然是,」我板着脸,「再给你打一遍。」
席野绷着的腰彻底断了。
仰头靠在床上,嘶声沙哑。
少年人的红温代表一切。
我一边包纱布一边乐,好心地替他免了单。
「等雨停再走吧。」我脱着手套,「不然回去就发炎,疼起来可是很要命的。」
结果雨下了一整晚。
我掏出所剩不多的啤酒和菜,潦草做了顿饭。
席野白着脸跟我碰杯,面如死灰。
本以为他很快就会来摘掉,没想到他竟真留着,养好了。
因着那颗钉子,他成了我店里的常客。
混熟了,倒提起初见时。
他靠在躺椅上替我看店,冷不防问我。
「你一个人在这,不会很危险吗?」
我埋头在电脑前,随口应,「为什么危险?」
「你这里……很多男客人吧。」他回过头,「你还一点戒备心都没有。」
这种问题通常没人问。
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几年,总归有些门路的。
我故意逗他。
「能做这行的,哪有什么好人?」
他却认了真,将我的电脑椅拉到面前,仰头看了半晌。
「靠自己的手挣饭,就是好人。」
我无言以对。
想了许久,只好说:
「果然是学生好骗。赶紧回学校吧,你下午不是有专业课?」
他点点头走了。
不多时又掉头回来,提着几份果切。
「路上看到的,挺新鲜,你吃吧。」
我怔了片刻,叉起一块薄切橙子。
清爽的酸味。
尽数吃完,我按着心口,觉得可能还是我比较好骗。
心动是顺理成章的事。
虽然只有三分。
但被席野发现,他就能顺杆爬,逼着人交到七分。
窗户纸被捅烂那天,我只是劝了他一句不要和人起冲突。
是前些日子生客来穿孔,嬉皮笑脸地说了几句秽语。
他倒好。
抄起酒瓶,差点让我赔完几年利润。
人是打了,判的互殴。
最后怎么摆平的,我确实不清楚。
席野没让我去公安局。
那以后,地头蛇见我都恭恭敬敬。
我放不下心。
趁着他被放出来,好好地谈了一场。
我正苦口婆心地说着年轻人不要气盛,稀里糊涂被抱进了卧房。
「我在跟你说话,下回碰到事忍忍……等等,你别扒我衣服……唔!」
翻来覆去。
理智失重时,他汗津津地吻上我锁骨。
「郁清。」
他喘着气,「我想你。」
我什么也说不出了。
和我在一起,在席野的朋友圈里,是相当轰动的事。
他凭借着天赋,在社团里很吃香。
因此在他屡屡缺席操场音乐节后,很快有人发现了他与我的关系。
名校出身的音乐之星被穿孔店不良女青年勾走,令人扼腕。
陆续有人慕名而来,想看看我究竟长什么样。
一来二去,我的客人也渐渐多起来。
算算看,席野救了我三回。
第一回,是在我人生的最低谷爬上了我的床。
第二回,是借着他的名气,盘活了我的小店。
第三回,是我穷途末路时,他定了那张刺青图。
钱和性,他都给得很痛快。
我不愿意欠谁。
所以当差距越发明显,我断得很利落。
如今再相见,彼此都已经过了为爱颠倒的年纪。
我站在路边,买了份煎饼果子。
突然接到电话。
是姜潭。
「郁清,你走了吗?」
她试探着,「刚才来的是席野,本来约好重新刺图,那边突然说不要了……他一直在跟我问你,你们认识?」
我顿了会。
「他腰上刺青是我画的稿,别的没什么了。」
「哦,对,他还提了那个刺青,说要补色,」她应声,「我把他推给你。你熟,下回你接待他。」
刚想拒绝,抬眼竟望见席野。
他在行道树旁,戴着口罩,脸遮得很严。
鸭舌帽下雾沉沉的一双眼,不知看了我多久。
我咬着煎饼,突然狼狈地想哭。
喉头有声音呼之欲出。
我想你。
好久不见,我很想你。
但生活是无数次欲言又止。
他收起了手机,放进衣兜,上了路边一辆商务车。
约莫只是停步,接了个电话而已。
我目送那辆黑车消失在车流中,被迫吐掉了嘴里的煎饼。
太干了,堵在喉管里,咽不下。
包里嗡嗡震响。
手忙脚乱地翻出手机,是邓漪白,一位熟客。
「郁小姐,」他说,「阿玥有演出,明天走。之前找你约的图样,她想当面和你再聊一聊,有空吗?」
我拼命喘了几次气,调稳呼吸。
「我不在工作室,到我家来吧,正好一起吃个饭。」
那边静了几刻。
「好。」他顿了顿,「郁清,你还好吧?」
我说,「还好。」
他们抵达速度很快。
开门时,邓漪白一手拎着女朋友,一手拎着菜。
将秦玥往我身边一搁,轻车熟路进了厨房。
「替我看着,我来做饭。」
这位女乐手性格很孤僻,思维也和普通人不大一样。
我取出图纸,一一和她核对细节。
一边吃一边谈,图纸还剩最后的问题,需要用可擦染料印上身试一试。
秦玥借了我的卫生间冲澡,邓漪白在洗碗。
水声哗哗。
温馨得可怕,让人想起过去。
我躺在沙发上,感觉刚放松下来,又被捅了一刀。
手机忽然响起来。
席野通过了好友申请,电话来得强硬。
「郁老板。」
对面声音有些沙,仿佛刚补完觉。
「我要定几张新图,你过来谈谈概念。」
我说,「今天不太方便,我有客人。」
他冷声,「我很快有新行程。等我回来就要成稿,没空再和你约别的时间。」
我正要开口。
「洗好了吗?」邓漪白敲着卫生间门,「我给你拿衣服。」
那头霎时静下来。
「呵。」
他深深吸气,语调微扬。
「有客人。什么客人,跟我一样的客人?」
我轻声,「席先生,我在忙,改天再约。」
「忙什么?」他笑得很重,「做?」
我将电话按断。
秦玥披着浴衣出来,又复述了一遍要求。
但她行程提前立马就要走,不能再留下聊。
送客出门,夜风有些凉。
我回卧室休息了两小时,醒来便接到邓漪白的新消息,请我开门。
「你怎么回来了?有东西落下了吗?」
我将他请进门,烧上热水。
他摇摇头。
「我刚送阿玥去了机场。她说临走前,说你今天情绪很奇怪,要我再来看看你。」
我笑得大概有些难看。
邓漪白和秦玥是我最早的一批顾客。
认识到现在,能称上有来有往的朋友。
旧茶沉底,一朝激起,许多事不吐不快。
但秦玥不在,没有越过她,和她男朋友诉苦的道理。
「没事。」我说,「睡了一觉,现在好多了。」
他舒气,递来一只礼盒。
「那就好。今天打扰你了,这是她送你的礼物,托我交给你。她说,你有空可以去看她的演出,给你安排最好的亲友座。」
礼盒里是条羊绒披肩。
初夏送披肩啊。
有种莫名其妙的幽默感。
我没忍住笑,试了试。
「替我谢谢ŧŭ̀₅她。」我将披肩放回盒中,「也谢谢你的饭。」
他起身告辞。
我立在楼下,目送邓漪白的车开远。
周遭昏沉。
不远处一辆黑车,几乎与暗色融为一体,只亮着浅黄内灯。
车窗缓缓降下,烟头泛出明灭的红。
席野。
显然,方才的一切是很能让人误会的。
我意识到了不对。
抱着某种隐秘的心绪,我不打算对此做出解释。
我的脑子已经累成了一滩浆糊,无力再来招待他。
掉头往楼上走时,两道光柱直直打在我前方,引擎声急促轰鸣。
轮胎剧烈摩擦,车身在我背后停下。
我愕然回头,几乎被钢铁顶着踉跄了一步。
席野松开攥着方向盘的手,慢条斯理地下车。
「郁清,你好得很。」他笑着,口气很温柔,眼中却几乎要沁出血来,「我真想跟你一块完蛋。」
四周没有发现记者。
我叹息。
「你想撞我的事要是被拍下来,可能会比我先完蛋。」
「我只不过是和业内有名的刺青师开个玩笑而已。」
他一步步走近,影子将我尽数遮蔽。
「郁小姐不请我上去坐坐吗?」
我没动。
「席野,我今天没精神招待你。」
「带我上楼。」他俯身低声,「或者我亲自抱你上去。」
滚烫掌心扼着我侧腰,极暧昧地攥紧。
有些暗示被刻在骨子里。
我想起他从前那些恶劣的行径,不再言语,兀自进了楼道。
电梯太过密闭,放大了感官。
浓烈的薄荷味自身后传来,凉意钻心。
模糊倒影中,他一点点扯松了衣领。
我拧开门锁,任他踏入。
客厅,卫生间,卧室。
他一遍遍扫视周遭,眼中是浓烈的冷意。
「浴巾浴袍一次性拖鞋,郁老板真是敬业,把家里都变成酒店了。」
我坐在茶几边一颗一颗剥桔子,恍若未闻。
他捉着我手腕,将桔瓣喂到自己嘴边。
「往家里带客人也要挑一挑,就比如刚才那位,他可是有主的。要是被找上门,啧。」
我抽出手,没抬头。
「我知道。」我说,「那又怎么了?」
对面人霎时绷紧,怒极反笑。
「知道?从前喜欢小的,现在喜ẗŭ̀⁵欢老的。几年没见,已经沦落到做情妇的地步了?」
我坐正,默然思量。
「席野,我跟你在一起的时候,你也就刚成年吧?」
我按下怀念的神情,苦笑着摇了摇头。「你也知道,我谈恋爱向来不管什么道德的。自己看中的人,没办法。」
他猝然将我拽到腿边,指节发抖。
我皱眉挣扎数次,徒劳无功。
僵持良久,他突然笑了。
「好。」他松开手,神色温柔,「郁清,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后悔说那句话。」
门重重摔紧。
自窗外望,那辆车一脚油门,轰鸣着汇入了车流。
其实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
见到前任,总想比对方表现得更潇洒。
论赚钱比不过他,只好胡诌一个爱人,假装我情场风光得意。
我坐在客厅里,听着指针咔哒走过数圈。
该休息了。
-3-
席野成了工作室的大客户。
他并不来找我,只指定姜潭接待。
如果是我,我会选择拒掉和他的合作。
但不能拦着别人赚钱。
毕竟他出手,真的很阔绰。
席野的助理第三次给全体员工发小费时,我恰好在。
助理仔细招呼过每个人,将最大的红包给了我。
有不明内情的员工祈祷席野多来。
有的朝我挤眉弄眼,问我是不是正在被猛烈追求。
我哑口无言。
和利益挂上钩,人心就会歪。
我不得不随时出现在工作室,等待席野提出一个又一个小小的要求。
后天,秦玥跟随主唱在南城巡演。
托邓漪白送来两张亲友票,请我一定要去。
最好的位置,视野极佳。
那个场馆硬件优越,演唱会一票难求。
票送去了工作室,不巧,我不在。
我接到信息,推掉所有邀约,空出了五天时间。
一天飞去,住一晚,玩几天,再飞回来。
告诉姜潭我的休假安排后,她半天没回复。
过了许久,才很为难地说,席野要见我。
「他要把图补一下色,你是明天的飞机吧?现在来一趟,行不行?」她说,「这可是摇钱树,你不在,大家都心惊胆战的。」
我正开车往工作室去,没再回复。
ṱŭ̀¹抵达时,那两张票在席野手中。
我顷刻提起了心。
「亲友票?」
他反复端详,看向我,「你要和谁去?邓漪白?」
四下死寂。
姜潭不可置信地低下头,不敢再听。
我没料到他会当众发难。
「和谁去是我的私事。」我深吸气,「把票还给我。」
他抬起手举着票,任我推抢,神情嫉妒到扭曲。
最讨厌有人拿我的东西还不还。
我一动不动,全身止不住战栗。
他盯着我,分明看懂了怒气。
将票大力揉皱,撕成碎片。
「你做梦,郁清。」
反应比大脑要快。
极清脆的一巴掌,连我自己都没料到。
席野脸上多出几道指痕。
他面无表情地摩挲着侧脸,笑得很畅快。
丝丝麻痛感从掌心传来,我夺回残票,闭了闭眼。
摔门声隔绝了一切。
我考虑了很久,没有开车回家。
因为握着方向盘时,我发现自己总分心不看路。
车是新买的,排队等出货等了很久。
撞坏了不值当。
走到小区门口,天色已暗。
平底鞋在车上,忘了换。
我轻轻撕下脚跟磨浮的皮,坐在花坛边休息。
手机震了几声。
席野的聊天框里弹出一个定位。
「半小时内到,我不喜欢等。」
是远离市中心的一处别墅。
踩在限速点上开车过去也要四十分钟。
我心想痴人说梦,将他拉进了黑名单。
走得太久,小腿发沉。
屏幕一亮,却是电话。
「郁清,我说半小时到。不要再惹我生气,你没有跟我讨价还价的资格。」
毫不令人意外的一句话。
我又坐了一会,决定赴约。
打车出发时,竟出奇地平静。
我将车窗降到最低,上高架时,又被司机升到严丝合缝。
汽油味混着座椅皮革气息,攻击尾部。
我一边吞咽一边后悔,应该自己开车的。
全程花了一小时十八分钟。
在呕吐的临界点,司机踩下了刹车。
门卫将我拦住,「女士,有预约吗?」
「席先生让我来。」
他看看手机,有些为难,「预约失效了,席先生现在可能在招待客人。方便的话,您和他再联系一下?」
我在一瞬间里推演完了所有选择与结局。
每月房贷占我收入的一半以上,上回体检又查出了几个小毛病。
彻底撕破脸固然很有骨气,但生活让我不能只顾及爽。
「晚高峰路况不好,很抱歉迟到。」我公事公办地挪来话术,删删打打,「我已经到门口了,不知道,您现在,方便吗?」
我猜想他不会很快回我。
便伏在石桌上,眯了一眼。
眼皮刚合上,门卫小哥摇着我。
「女士,可以进去了。创口贴,您处理一下伤。」
天黑了,没看清他的脸。
我撕开创口贴,有些恍惚。
脚跟上的清凉感将我拉回现实,已经七点了。
我跟着安保走近别墅,又被交给管家。
假山掩映,夜晚的园林被宋式宫灯点亮。
绕过回廊,才正式被领进居所。
席野浴袍半敞,背对着我,随手擦拭着湿发。
「郁老板,够难请。」
他自玻璃中看向我,脸上的指痕已经淡了。
将浴巾扔到椅背上,擦着手倚到沙发中。
「过来,看看这个图要怎么补。」
我理理衣襟,走到他身边坐下。
他盯着我的脚,嗤笑。
「我还以为你打完我应该坐上某人的豪车,没想到还要穿着磨脚的破烂走回家。」
「高跟鞋都磨脚的。」
我平静应声,俯身看图。
那片刺青在下腹处,纹得极为刁钻。
「你找的那位刺青师很有自己的想法。如果想补色,需要重新刺。这片位置痛感比较会明显,恢复期也长。」
佣人将酒醒好,倒出两杯。
席野接过酒,不以为意,「那就重新刺。」
我及时按住了他的手。
「不要喝酒。」
他停住,抿唇觑着我,「你以什么身份管我?」
我说,「刺青前不能喝酒。」
他偏开眼。
「换茶来。」
他身上的刺青,媒体拍到的图精细度很高。
但肉眼看,颜色却仿佛套上了低饱和度的滤镜,一片灰暗。
要调的很多。
那刺青也不知是谁替他做的。
能答应这种人对自己动刀,显然不聪明。
他会给我提供什么好货,我不抱希望。
外行买的设备可能贵,但不一定用得顺手。
谁知踏进工具间,发现这儿的东西比我的都全,调染料也方便。
按常理,起码也是刺青资深爱好者。
对待难缠的客人,我向来不会轻易动针。
先在皮肤上画出成稿,甲方点头再上身。
我埋在他腰腹间,小心勾出基本的色线。
画着,无意便走了神。
沐浴液香气浅淡,隐约有热意。
腹上体毛处理过,残存的细茬透着浅青,隐没于浴袍底。
我记起,席野上大学时,好像也这样。
或许是爱好音乐带来的附加作用,他总将自己刮得很干净。
相较于我,他的容貌焦虑更严重。
刺青这种容易影响整体形象的事,以前的他向来是没兴趣的。
如今的他,我不了解,也不想了解。
后背倏然一热。
席野燃起支烟,掌心暧昧地在我脊背上游走。
「席先生。」
我顿住笔,抬起头,「我们现在不是可以这样的关系。」
白茫茫烟气消散,他神情渐冷。
「唔。不好意思。习惯了,忘了是郁老板在这。」他歉意地抬起手,笑容恶劣,「话说,你下午不是很硬气吗?既然来了,说明你也是会退让的。」
习惯了是什么意思,成年人心照不宣。
娱乐圈中的男女关系不必多提,他乐于猎艳也不足为奇。
我只觉疲倦,没出声。
将越界的染料抹去,重新描画。
剩下的烟被快速吞吐。
他重重碾灭了烟头,伸手抚上我后脑,往下按了按。
我横臂撑住上半身,嘴唇与皮肤一触即离,还是染上了些许鲜红湿润的颜料。
弯着腰,无法发力。
只能支在他腰上,费力地抬起头。
席野圈着腰将我搂按在怀中。
「做笔生意?」
指节掠过脸侧,替我撩顺了耳旁发。
我抓住他的手,挪开。
长时间低头,颈椎梗痛。
我搁置工具,长长吐出口气。
「席野,我只想好好做完你的事,然后回去休息。因为你,我要对朋友食言。我已经很累了,不想跟你再多废话。你如果有什么需求,就去找专业的。」
脚后跟的血泡每蹭到一下,我就极快地从困倦到痛醒。
创口贴带动了伤口,厮磨比直接挫伤更煎熬。
他笑意隐退,面色尖锐而暴躁。
寂静持续的时间有些久。
足够我重新审视脱口而出的抱怨。
「对不起,是我情绪化了。」
我将色料尽数拭净,脱下手套。
「补色要求比较高,我做不了,以后也不做了。麻烦你,另请高明。」
他好整以暇地看我收拾东西,饮尽酽茶,又斟上。
「十万。」
我不由自主地站定。缓了缓神,没应声。
「不够?」他礅下茶杯,「五十万。Ṫŭ̀⁰」
比起十八九岁时,席野身形更精壮了几分。
锁骨连肩,颈侧血管有力地搏动,每一样都昭示着原始的力量压制。
「取悦我。五十万,你明天就能拿到。」
我轻声,「席先生是想吃回头草吗?」
他一愣,露出带着愕然的讥笑。
阴影将我笼罩在内,他微俯下身,面贴面地低语。
「你也配?只不过太久没回味,新鲜罢了。」
「这些日子我也总在想,你这么普通的人,我当年到底是看中了哪点。现在想想,你长相确实不错,没见过比你放得开的。」
我怔住几秒,心里突然松了。
「这样啊。」
我说,「那就好。我以为席先生对我还余情未了。」
席野攥着拳,嘲讽的神色飞速崩坏。
仿佛冰块入汤锅,只剩沉默。
他的笑渐渐维持不住,呼吸愈发重。
我重新仔细记住了他的脸,像几年前分别的那天。
「很晚了,下次见。」我按灭手机,认真道,「席野,我祝你顺利。」
话出口时,还是感到了痛苦。
他僵立着,心跳似乎停了几秒,喉头轻微一滚。
我拎起包,预估着打车离开的时间。
这里只有别墅群,大概要等很久。
一股力拉得我踉跄后退。
后背猛地撞上他胸口。
他横臂圈锢我腰身,收紧力度。
我被捏着下颌,不得不回过头。
他又捂住了我的眼睛。
亲吻来得猝不及防。
更像是撕咬。
我用力挣扎,刚推开三分,便被攥住手腕,反扣在背后。
大脑因失氧混沌。
他放松警惕的刹那,毫无避让地又受了一巴掌。
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止不住地汹涌。
分明刚才还平静至极,说不清暴起的情绪从何而来。
升高,升高,冲到头顶。
只想彻底把积压的东西一次性倒空。
「你发什么疯?当艺人赚的钱,不够你找女人?」
他被打得偏开头,仍没松手。
「怎么,郁清,你是来跟我说这些的?」
他喘着气,咬牙切齿。
「祝我顺利,什么意思?嗯?要跟我划清界限了?听好,就算要断也是我让你滚,轮不到你开口!」
「行啊,可以,你该不会舍不得吧?」我呼吸不畅,话尽数往外吐,「是,你后悔,我难道就不后悔?你十八,我二十二;你席大明星走到哪都是鲜花掌声啊,我哪里配得上?你知道我挨了多少骂,被威胁过多少回?就为了那点蠢得要命的爱,这种没结果的事我陪你耗了四年!」
他不知何时松了手,愣愣地站着。
「我是把你甩了,你自己说,不分手,天越会签你?我没做过一件对不起你的事,你整我应该也整够了吧?买卖不成仁义在,好聚好散,算我求你了,别再来找我的事!」
我捂着胸口,闷得喘不过气。
包摔在地上,散了一地零碎。
我潦草捡起,拎包往外走。
席野将我拉回,先一步堵在了门口。
我擦干脸,一字一顿。
「把我叫过来整,放狠话,像狗一样拦在这不让我走!席野,你到底在想什么,是不是贱啊?」
他眼睛红得厉害,低着头,说。
「是。我是。」
冷水倾盆。
我剧烈地吐着气,汹涌怒气一瞬间散尽了。
争吵后的沉默,比死还让人难受。
来之前,我没料到,谈到最后,会落得用最恶毒的话羞辱彼此的下场。
我抱膝蹲下,擦着脸。
或许我应该说一句对不起。
我没有对不起他,他在那几年里,也从没有对不起我。
我说不出口。
只好沉默,然后逃离。
他走近,在我面前半跪下。
突然张臂,抱住了我。
有凉凉的水珠渗进我发丝。
他捉住我指节,按在脸侧,慢慢滑到胸口。
冰凉坚硬的钉环硌着掌心。
我恍惚许久,走马灯般想起了所有,止不住眼酸。
他的泪掉得更凶。
蹭了我满脸。
大半又被他自己亲去。
不知是什么时候被放在了桌上,刺痛自唇角向下蔓延,出现又隐没。
眼前闪过白光的刹那,我卸去了抵抗的力气。
自私,爱钱,得过且过。
这是生下来那秒命运就赋予我的东西。
现在或许还要加一条,重欲。
我按住他的头,哽声斥骂。
「继续啊,我让你起来了?」
-3-
醒来时,身旁没有人。
床单现出浅浅的褶皱,四处狼藉。
微信没有客户消息,定的生鲜显示送达。
我试图从地上那些失去弹性的衣物里找出还能穿的,无意带动了伤口。
脚后跟不知何时贴上了防水敷料。
门口放着一篮衣物,烘干后的热度还未消散。
篮子底下,压着两张南城演唱会的票。
银行卡里多出一大笔钱。
我留下一部分,其余尽数退回。
他没出现,我没告辞,心照不宣地为昨夜画了句点。
提着行李箱赶到机场,时间还很充裕。
我打算抽回工作室的股份,卖出套现。
这样算,房贷基本就被覆盖了。
加上他给的,起码不用操心后半生的衣食。
以后做什么再说。
直到下飞机,我也没关闭飞行模式。
秦玥是乐队伴奏的一员,在舞台上并不显眼。
我看见邓漪白,举着手机拍得面红耳赤。
没见过他这副样子。
我辞别秦邓,转头去了海城。
落地当天灵感暴涨。
蚕蛹,脓液,挣扎的蝴蝶。
都是被用滥的元素,要合成新意,并不简单。
花了一周功夫,才磨出雏形。
走出酒店时,路人看我的眼神很奇怪。
我疑心是自己没洗头,太不修边幅。
回房洗漱完毕,我重新链接到网络。
消息密得手机卡顿了半分钟。
「爆」字挤满屏幕,热搜一条接一条弹出。
席野回应恋情。
我皱紧眉,立马点进报道。
天越传媒召开记者招待会,回应纹身及恋爱传闻。
视频中,席野脸色憔悴。
「我和郁小姐在一起四年,是和平分开,有关她私德的传言不实。我们是彼此的初恋,郁小姐没有劈腿多人,没有校园霸凌,也没有聚众淫乱。她不是公众人物,希望各位不要打扰她。至于刺青,是我与郁小姐分开时一时冲动,与性及教派无关。针对谣言,我保留起诉的权利。」
相关搜索栏里,是大量关于我的标题。
#席野被曝与女纹身师恋爱
#郁清校园霸凌
#席野校友称其女友同时与多人保持亲密关系
词条下,有被模糊处理过的我的正脸照。
一眼就能解码。
媒体扒不出席野的黑料,将矛头对准了我的职业。
一个被窝里睡不出两种人。
我不干净,席野也好不到哪去。
越往下刷,有用的身份信息越多。
真真假假,四处混杂。
看来天越要倒闭了。
我发了会呆,决定继续呆在酒店,先不出门。
小窗里,记者还在提问。
「你和女方是大学恋人,既然感情稳定,分手的原因是什么?」
「对未来的规划有冲突。」
「你们是否还有联系?」
「……」他说,「有。公事。」
「席先生你好,据爆料你的家境并不差,为什么会选择一个纹身师恋爱?」
席野沉默许久。
「我知道很多人有预设的立场。觉得这一行的女人一定市侩又放荡,满背刺青,男朋友比毛孔还多。没见到她本人之前,我也这么想。」
他突然笑了。
「事实上,她不爱出门,脾气也好。我和她之间,不能考公的人是我。」
我盯着那丝笑,眼睛有些酸。
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燥热的夏天。
他唱完歌来找我,提着冰镇过的水果,眼睛亮亮地让我给他擦汗。
我关掉视频,打算理一理工作室的状况。
一周内积攒了无数消息。
微信信息全红。
姜潭陆续找过我几回。
见我不回消息,也猜到是在忙。
「郁清,你最近不要出门,我把工作室关了,先避避风头。」
相熟的客人发来几句安慰,或是惊讶于我与席野的烂账。
至于席野,几乎要将我的电话打爆。
果然是公司内部的问题。
员工和他的经纪人有仇,离职前摆了公司一道。
不仅爆了我,还连带着放出不少艺人的私事。
那些事大,公司按得快。
我被放在最后处理,结果没保下来,还平添不少谣言。
他最后发来的消息,是在三天前。
「我让公司开记者招待会。」
「星期四下午两点开始,我八点在后场等你,由你决定辟谣还是公开。」
「不用告诉我你来不来。」
我心跳突然顿了一下。
那天的记者会,延迟到了下午三点开始。
好在他看起来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账号更新,还在继续着新专辑的宣发。
新视频的评论区里,许多人痛心疾首,质问他为何要和太妹谈恋爱。
陆续刷到了几个疑似校友的账号在替我辟谣,很快被淹没。
要扒出我的合作号也不难。
我扫了眼私信,约稿的信息零散压在辱骂中。
一条短信显得尤为醒目。
陌生的号码,看不出归属地。
「对不起。」
「我会把事情ţù³处理好,你能不能再来见我一面?」
「算了。」
「也祝你顺利。」
我背一凉,立马收拾行李。
最近的航班在凌晨。
值机的人越来越少,按摩椅里躺满了过夜的旅客。
我不断刷着手机,兀然呆住。
席野以一段博文为事业划上句点,宣布退圈。
【感谢粉丝朋友的关注。
我已与天越传媒达成解约协议,具体违约金正在商议。
业内的老师不理解我的决定。
对我来说,不出道也可以做音乐,退圈不是需要深思熟虑的问题。
来自媒体的关注太多,影响到了我不希望影响到的人。
我会对一部分不实内容进行维权,而作为公众人物并不适合这么做。
关于恋情,很多事需要解释。
是我主动追求了郁小姐,原因,是见色起意。
我从朋友那得知,学校附近有位非常漂亮的穿孔师。
这位朋友对美的要求很苛刻,所以我好奇了。
和许多人一样,我猜想她一定美艳,放荡,满身金属钉。
去见她时是个雨天,我赶在关门前到了。
她穿着宽松的无袖背心,牛仔短裤。
其实我第一眼没有注意到她的脸。
只觉得很白。
下着大雨,尘土味很重,昏昏暗暗的店里,她白得泛光。
没有刺青,没有穿钉,没有多余的任何装饰。
我十八岁,坦诚地讲,脑子里只有不可说的东西。
如果她确实如我所想地轻浮,我会蔑视,随意,绝不出丑。
但恰好相反。
所以我手忙脚乱,稀里糊涂地多了一颗钉子。
她温柔, 耐心, 不爱出门,总是埋头画图。
我做的最多的事,就是坐在沙发上,看她安安静静地埋在纸笔里。
对心动最初的理解, 性与爱,亲情与友情,绝对的陪伴, 青春和成长的感受……
我都在那四年里得到了。
很多人凭学历与职业质疑她的人品, 编出校园霸凌的笑话。
其实她本来应该是我的学姐。
郁小姐的父母很古板, 给她定了报考师范专业, 考公入编的路。
她喜欢美术。
冲突之下,她选择弃学, 在自己的志愿院校旁开一家小店。
就在汉城区大学城那。
我也认为这不理智。
但对她而言,一次退让等于终身退让。
她脾气好,但根源上很暴烈。这恰好是我最钟爱的一点。
我父母在国外经商,同样给我规定了未来的道路。
而我也不愿意走, 所以没有动父母给的钱, 凭唱歌赚生活费。
本质上,我们是一类人。
我尊重抗争的勇气。
我们恋爱四年。临近毕业时,我和天越传媒合作。
为了不影响我,郁小姐选择离开。
我在不久后刺青,为了提醒我自己。
我特意选择了容易掉色的颜料,发誓刺青模糊时就彻底不再想她。
在不久前, 我才重新得到了她的消息。
我怨恨她的不告而别,说了很多违心的话, 让她受了很多委屈。
这段感情里, 有问题的一直是我。
现在将事情说开,希望不要有人再假称是知情人, 编造一些荒唐可笑的谣言。
作为素人, 我会追究到底。
国外的巡演不会取消, 我将如约完成最后的演出。
希望各位, 未来顺利。】
航班起飞,破空的风声掠过脑边。
夜里的云灰白, 露出地面时密时疏的光网。
和世界短暂断联的三个小时, 我将过去回想了一遍又一遍。
坐上离开机场的车, 天边泛起微红日色。
林间别墅还弥散雾气, 几辆商务车停在草坪前, 管家清点着行李。
我拎包下车, 叫停搬运。
管家认出我, 连忙止住。
仍旧是那间客厅,席野坐在零碎的物件旁, 低头摩挲着一只铂金戒指。
我下意识摸了摸尾指。
原来在他这。
我跑得小腹隐痛, 靠在门边。
席野瞳孔微震, 慢慢站起身。
「……」他说,「你来了。」
我喘着气看他,没说话。
他抿抿唇, 声音有些抖,「你来送我?」
我扔下包,朝他张开手臂。
「我来跟你一起走。」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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