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怜

我与萧霖琴瑟和鸣,是众人心中的仁君贤后。
在他驾崩不到一年,我亦随他而去。
再睁眼,我们双双回到少年时。
这一次,他没有像前世那样牵起我的手。
而是转身跪在御前,求天子收回成命。
他要与我退婚。
娶商女陆锦为妻。

-1-
这一年,是昭华十二年。
是司马家如日中天的一年。
也是我养好伤从江南归京的一年。
我耳边上一刻还是宫人的悲泣,下一刻就重生在觐见太后的路上。
长乐宫里,我盈盈一拜。
「云仪见过太后娘娘。」
「好云仪,你可算回来了!」
太后欣喜不已,亲自下来将我扶起:
「见你身子无碍,哀家也就放心了。」
「听闻你抵达京城,太子被他皇叔召去,正商议你们的亲事呢。」
我知道,这桩亲事是太后亲自撮合的,不禁浅浅一笑,低头道:
「劳烦太后娘娘费心。只是此事,会不会操之过急了?」
太后叹气:「唉,你受此重伤,生生耽误了三年,哀家哪能不心急呢?」
「何况霖儿今年已满十六,该是成亲的时候了。」
她拉着我坐下,虽是一脸热情,语气却不容拒绝。
「你呀,不用担心。太子是个温和体贴的人,嫁给他,断不会让你受委屈。」
我回想前世,的确没受到什么委屈。
嫁给萧霖的几十年,我们琴瑟和鸣,连争吵都不曾有过。
尽管我比他大了整整三岁。
可他却没有嫌弃,反而对我关怀备至。
除了我们一生无子外,倒是没什么遗憾。
我微微一笑,陪太后聊起家常。
底下的凳子还没坐热,外面突然跑进来一个宫女,焦急地对太后道:
「不好了娘娘,太子殿下跪在紫极宫外,说要……要退婚!」

-2-
「什么?!」
太后顾不得失态,从座上站了起来。
我微微抬眉,心里也有些惊讶。
这在上一世是没有的。
难道说,萧霖也重生了?
太后脸色阴沉,带着我匆匆赶过去。
紫极宫外,太子萧霖跪在阶上,身侧围着几个低声劝慰他的宫人。
见到太后出现,萧霖唤了声皇祖母,随后目光从我脸上一掠而过。
我正要对他行礼,他却蓦然扭头,似是不愿见我。
今生,我只跟他遥遥碰过一面。
离开三年再回来,他该是认不出我的。
如此态度……
他果然也重生了。
我假装没看出他的冷淡,依例行礼。
太后恨铁不成钢地望着他:「霖儿,你怎么突然提出要退婚?是不是有人在你耳边说了什么?」
太后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萧霖身体颤了颤,坚定道:「没有其他人,是孙儿自己的决定。」
「胡说!你先前还答应得好好的,要是没人在你身边挑拨,你怎可能生出退婚之意?」
「快起来,跟哀家进去和你皇叔认错!云仪如今好好地回来了,你瞧这模样,京里哪位小姐及得上?」
太后把我拉到萧霖面前,我垂下头,任他打量。
冷淡的视线一触便离开。
他淡淡道:「司马小姐自是光彩照人,可惜孤心里已有良人,此生非她不娶。」
「任司马小姐再如何出色,于孤心里,却是及不上她半分!」
太后让他气得脸色发白,恨不能堵住他的嘴。
「胡说!」
「你认得几个官家小姐,就说自己已有心上人?」
「哀家看你是脑子糊涂了,挑选正妃这件事,自有哀家和陛下做主,你只管回东宫准备成亲就是了!」
但萧霖这次出乎意料地坚定,跪在地上不屈不挠。
僵持间,苏总管从殿里出来,传达皇帝的旨意:
「陛下说,太子要跪,就让他跪在那里,看他能跪几个时辰。」
说罢,他低头小声地劝了萧霖几句,让萧霖乖乖认错,不要惹得陛下不开心。
萧霖充耳不闻,依然我行我素地跪着,似乎真要跪到地老天荒。
太后脸上满是心疼,眼里闪过一丝怨怼。
我沉吟片刻,也在萧霖身旁跪下。
萧霖见状,撇过脸道:「别以为你也跪在这里,孤就会听从旨意娶你。孤这辈子已经有了喜欢的人,你这般逼迫,只会让孤更加厌恶。」
我摇摇头:「臣女不是为了逼迫殿下,而是觉得殿下言之有理,也想求陛下解除我们的婚约罢了。」

-3-
他一脸惊讶地将头转回来,我却不再看他,而是对太后,以及苏总管说道:
「太子殿下不愿迎娶臣女,臣女也不愿太子殿下伤心。」
「还望苏总管转告陛下,臣女福浅命薄,求陛下准许殿下与臣女退婚,勿要责怪殿下。」
我俯身叩拜,太后与萧霖都是一愣,像是不敢相信我会放着到手的太子正妃不要。
苏总管也颇为讶异,但还是进去转述了我的话。
殿中沉默良久,不一会儿,天子让我们进去。
我不动声色地扫向珠帘后,隔着一段距离,天子的眉目隐隐约约,叫人看不太清楚,唯有一袭浓艳紫衣如深秋牡丹。
清冷悦耳的声音自帘后响Ṫüₘ起:「司马云仪,你果真愿与太子解除婚约?」
我叩拜道:「臣女甘愿,请陛下成全。」
昭华帝不语,仿佛还在犹豫。
太后心急如焚:「不可!云仪舍身救陛下有功,陛下怎能亏待功臣?」
她朝我使了个眼色,想让我住口。
我却一低头,恰好跟她的眼神错过,嘴里不停道:
「云仪不敢居功自傲,当时舍身挡在刺客面前,乃是出自跟家父一样的忠心,并非有意攀附皇室。」
「若陛下与太后娘娘垂怜小女,不如赐小女名家曲谱,待小女研习透彻,再为陛下和太后娘娘抚当初未尽之曲。」
我跪在地上重提旧事。
当时正是端午节庆,宫中设宴。
有刺客假扮舞姬潜入宴会,意图刺杀天子。
我因被太后抽中,坐在二人下手抚琴,正好看见靠近的舞姬神色有异,于是挺身而出,挡住了她口中吐出的暗器。
虽然昭华帝无事,但我却身中剧毒,被送往江南清静之地调养。
太后感念我忠心英毅,在听闻我身体养好,可以回京之时,特地向昭华帝请旨,给我和太子赐婚。
圣旨都下了,我只得认命,却没想到萧霖会突然站出来拒绝。
既如此,我何不成全他。
掩住眼底的思绪,我静待昭华帝的回应。
最终,他轻轻一叹:「朕与太后为你定下这桩亲事,本意是补偿你,因朕之故耽误了婚姻嫁娶。」
「既你二人不愿,那朕便宽容一次,收回这道旨意。只望以后,你们二人勿要后悔。」
萧霖没忍住面上喜色,当先开口道:「儿臣不悔!」
我望着那道珠帘,同样掷地有声。
「臣女亦不悔,多谢陛下成全。」

-4-
太后没想到婚约就这么解除了,脸色几度变幻,不满地对天子道:
「陛下,你怎么就由得他们胡来,这圣旨都下了,岂有朝令夕改的道理?」
昭华帝悠悠道:「他们一个是太子,一个是司马卿家的女儿,朕何苦为难他们。」
太后急道:「那也不能这样!太子年满十六,该是娶妻成家立业的时候了,陛下不让他成亲,是打算一直拖着他吗?」
这话触及忌讳,苏总管霎时绷紧了身体,太后也猛地住口。
「哀家不是那个意思……」
她神色后悔,紧张地看着珠帘后。
昭华帝的反应却很平淡。
他搁下手中的朱笔道:「太后的担忧,朕都明白。」
「你无非是担心,朕对侄儿疏忽冷落,怕朕不尽心为他打算吧?」
「哀家……哀家不是……」
太后白了脸,手足无措。
我也低下头,假装没听到这些话。
当今天子,并非太子的父亲,而是他的叔叔。
太子的亲生父亲,是前代文襄皇帝,二十六岁便因病去世。
他死时,萧霖才四岁,难以担当大任。
于是这个位置,便传给了十七岁的兄弟安王,也就是当今天子萧远。
他让萧远代为抚养太子,等太子长大,能独当一面后,萧远再传位于太子,归还正统。
萧远答应了。Ṱů⁷
但他的嫡母,文襄皇帝的生母孝德太后,却以萧远还未娶妻,中宫空虚为由,抱走了太子,将太子接到自己身边亲自抚养。
可以说,萧远在太后的干涉下,对萧霖的感情十分有限。
两人日常不挑破还能维持表面的亲情,但刚才太后失口,说了他故意薄待萧霖这种话,要是萧远计较起来……
太后额头瞬间流出冷汗,强撑笑容道:
「哀家怎么会觉得陛下不尽心呢?只是恨这个孩子不争气罢了。」
她瞪了萧霖一眼,萧霖看懂她的意思,主动认错道:「是孤让祖母和叔父失望了。」
昭华帝不置可否,只是淡淡道:
「罢了,太后也是担心你。你已经长大,的确到了成家的年纪。」
「说吧,你不想娶司马家的女儿,口口声声说自己已有心上人,那你的心上人是谁?」
萧霖唇边露出一抹笑容:「她叫陆锦,是京中采蝶轩的掌柜,不仅貌美贤良,活泼聪慧,而且持家有道,不拘一格。虽然只有十六岁,但却将家业打理得井井有条,令人钦佩。」
萧霖不吝赞美之词,但太后还是一下找准了关键,嫌弃道:「只是个商户之女?」
萧霖辩解:「虽然是个商户之女,但她品性相貌都不输大家小姐,祖母见了她就知道她是个怎生有趣的人,和那些古板沉闷的官家女子都不一样!」
说完最后一句,他还瞥我一眼。
我心中一哂,想到他前世纳进后宫的美貌少女,多数都是出身官宦之家,可没见他不要。
昭华帝沉吟半晌:「商女的身份,的确是低了一点。你一定要她为太子妃?」
萧霖没有迟疑,叩首恳求:「是,侄儿此生,只想与她白头偕老。」
见他冥顽不灵,太后都快气死了。
昭华帝却显得无所谓:
「姓陆,那跟永宁伯一样。既如此,就让永宁伯收她为义女吧,这样太子妃的身份也不至于太难看。」
萧霖欣喜不已:「侄儿谢过皇叔!」
圣旨一下,这次再无悔改。
太后脸色阴沉,深感太子不懂得自己绸缪的辛苦,气得拂袖离开。
萧霖却沉浸在迎娶心上人的喜悦里,浑然不觉得自己犯了错。
毕竟前世萧远退位,他顺利登基,重生后自然没什么危机感。
我暗自摇头,心里松了口气。
不用嫁给他,真是少了许多麻烦。
出宫路上,苏总管亲自相送。
他暗示我不要将今天听到的话外传,安慰道:
「今日之事,让小姐受委屈了。陛下让咱家给小姐带一句话,若小姐以后看上什么人,尽管让国公爷上书,陛下亲自为你们指婚。」
皇家指婚,会比一般婚礼要荣耀些。
我勾起唇,低声问道:「陛下还惦记着我的亲事?」
苏总管笑呵呵:「这是自然。且不提陛下以前算是看着小姐长大的,就是此事,也是太子殿下做得有失分寸。在小姐去江南养病的日子,陛下还跟咱家提过小姐,问小姐的病情如何了呢。」
「是么……」
我心中一颤,不自觉摸了摸腕上的玉珠。
因那一句话,这颗心又隐隐跳动。
既然萧霖重生,可以跟喜欢的人在一起。
那我,又为何不能呢?

-5-
我朝苏总管谢过,随后回到了国公府,隐去太后跟皇帝的争吵,只跟爹说了太子退婚的事。
爹勃然大怒:「先前赐婚时,太子在陛下和我面前信誓旦旦地保证以后会对你好,结果这才过去两个月,他便出尔反尔!」
「此举不仅是看轻我司马家,更是不顾你的名声,当真是目中无人!」
爹眼中闪过一抹冷意,让我不要伤心。
好好待在家里,一切有他打算。
但我另有想法。
「爹,下个月便是陛下的寿辰吧?」
天子祝寿,按照以往惯例,会在宜和宫设宴,邀请大臣公爵,以及皇亲国戚参加。
素闻他喜爱琴艺,我打算寻一把名琴做礼。
正巧京中万芳阁的掌柜,就收藏着绿绮。
他在阁外贴了张告示,说自己不通琴艺,绿绮在自己手中明珠蒙尘,决定将此琴赠给懂得它的人。
而如何才算懂得,自然是通过比拼琴艺。
七月初三,万芳阁人满为患。
除了冲着绿绮来的以外,还有很多单纯听琴的人汇聚于此。
我带着侍女,在万芳阁的二楼订了包间,目光无意一扫,发现萧霖也混迹在人群中,身边携了位娇俏妍丽的少女。
他低头对那少女浅笑,眼里满是爱意。
而那少女——
竟跟萧霖前世的后宫里,最受宠的秋贵妃有六七分相似。
我诧异地挑眉,心中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原来如此。
萧霖宠爱秋贵妃,甚至立秋贵妃的儿子为太子,都是在寻找这位姑娘的影子。
若我猜得不错,她就是陆锦了。
我收回目光,陆锦却好像察觉什么,朝楼上望来。
萧霖抬头道:「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只是你真的有信心能赢得那把绿绮琴么?」
陆锦有些紧张,萧霖却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
「放心,我一定会取得这把琴。下月叔父寿宴,就以你的名义把这琴献给他,定能让他对你改观。」

-6-
萧霖信心满满地拉着陆锦上了二楼包间,恰恰好,就在我的包间对面。
比试正式开始。
参加的人有一盏茶的时间展示琴艺,我选了自己最熟练的曲子——《凤求凰》。
这是司马相如写给卓文君的,而他弹的那把琴,便是如今的绿绮。
琴曲相和,倒是很衬今日的比试,所以场中也有不少人抱着同样的想法,纷纷弹起了凤求凰。
我沉下心,不管外界的干扰,将心思凝聚在指尖。
圆融清澈的琴音仿佛流水,漫出栏杆,一瞬间压过了场中正在争锋的人。
他们停下手,望着我包间的方向,闭目凝神,似乎沉浸在曼妙的琴音之中。
「好,真是好,那个包间坐的是哪位公子,弹得这般动听?」
「今天的绿绮,说不定就是这位公子的囊中之物了!」
提到凤求凰,底下看客都以为弹奏的是某位公子,讨论的声音,让坐在对面的萧霖忍不住了。
他取出自己从宫中带来的焦尾,弹了一首激烈高昂的曲子。
两首风格截然不同的琴曲相争,按理来说,抒情的必然要吃亏一点。
但我毕竟练习已久,心底又暗藏情思难述,曲中的情感和技艺都达到顶峰,萧霖刚开始还能不受影响,后来就逐渐落了下乘。
正当我要乘胜追击,彻底让他失败,隔壁的包间中,却突然传出熟悉的琴音——
又是凤求凰。
听到这首曲子的刹那,我手中的动作顿了一下。
萧霖以为我弹奏失误,重振旗鼓,将琴奏得越发激昂。
隔壁见此,依然是不疾不徐。
清婉悦耳的琴音仿佛一只真正的凤凰盘旋而出,声声鸣唱,若昆山玉碎,芙蓉泣露,情思绵绵,哀转动人。
底下看客听到深处,竟湿润了眼眸。
这场比试的胜者,不言而喻。
萧霖还在挣扎,而我已经松开手。
不管还能不能弹下去,我都不可能再比了。
因为我已经认出了隔壁包间里的人是谁。
文襄四年,爹和安王从边境归来。
我因拿琴弦当弹弓玩,被先生告到爹的面前。
爹很苦恼,因为我想跟着他学骑射武艺,不想学琴棋书画。
他不知怎么劝我,准备把我拎进屋打一顿,是他旁边那名少年阻止了他。
少年说,骑射武艺跟琴棋书画并不冲突。
我学琴棋书画的空闲,也能跟着府中军卫学学武艺,强身健体。
我瞧着他俊秀清丽的眉目,愣愣地移不开眼,呆头呆脑地问:「那你也会学弹琴吗?」
他笑道:「怎么不会?」
说着他把先生抱来的琴放下,亲自弹了一曲。
那支曲子,就是凤求凰。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当时我只有七岁,他弹这首曲子,不过是随兴之作,并没有别的意思。
但我却是第一次听到那样动听的琴声,见到那样俊俏的少年。
令我今后,念念不忘。
哪怕重生归来,依然认出了隔壁弹奏之人,是他。
昔日的安王,当今的天子——萧远。

-7-
为什么他会在这里?
我停下动作,外面萧霖曲调已乱,狼狈地退出了比试。
万ťũ̂⁸芳阁掌柜亲自把绿绮琴送进隔壁,我站在门口,犹豫要不要去见礼。
正当我想假装不知道时,背后传来一道声音:「小姐留步。」
我回头,那人轻咳一声,朝屋中道:「我家主人有请。」
包间的山水屏风后,一名白衣青年坐在椅子上,听见我的脚步声,缓缓抬眸。
俊美无瑕,似寒光秋月的容颜,清晰地映入我的眼中。
我身体一颤,几乎快忘了上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见他,是什么时候。
目光流连,明知该低头行礼,却舍不得移开半点。
青年见状,面上也不生气,只是弯了弯唇:「吓傻了?」
我摇摇头,收敛所有思绪,规规矩矩地行礼:「拜见陛下。」
萧远抬手,让我不必多礼。
我安静地站着,询问他有什么吩咐。
萧远将绿绮推向我,示意我拿走:「喏。」
我愣住,一时没有动作:「这是……陛下赢得的。」
萧远浑不在意:「无妨。」
「刚才在隔壁弹奏的是你吧,你不是想要这把琴么?」
我抿唇,如实道:
「臣女想要这把琴,也只是为了在陛下寿辰时将此琴献给陛下。」
「如今它就在陛下手里,臣女的愿望已然实现了。」
「原来如此。」萧远一顿,摇了摇头,「那倒是朕多此一举了。」
「没想到三年不见,你弹得这样好,朕记得你以前,还跟司马将军闹着不肯学琴呢。」
回忆起过去的时光,萧远嘴角挑起笑意,让我有些羞赧。
「那都是臣女小时候不懂事。」
我极力辩解,脸都涨红了,所幸萧远没再抓着这件事调侃。
他只是拨了拨琴弦,将琴递给我:「收下吧,就当是对你进步的奖励。」
这样的理由,令我无法拒绝。
我接过琴,宽大的袖子从手臂滑落,露出腕上一串晶莹的玉珠。
萧远注意到,目光一顿:「这是……」
见他似乎忘了,我心里有些低落,正要解释,萧远却轻轻开口:
「……是朕以前送你的?」
我心里泛起一丝涟漪,点头道:「是,这是陛下在臣女十岁生辰时送的贺礼,这些年臣女一直带在身上。」
萧远沉默,目光复杂地看着那串没有丝毫裂痕的玉珠,那上面有长久摩挲带来的温润,显然被主人珍惜地戴了许久。
他温声道:「朕送你的东西,你都好好地收着?」
我愣了愣,不自觉抱紧了琴。
「嗯。陛下送的东西,无论什么,对臣女来说,都是无比珍贵的。」
萧远闻言,轻声一叹。
他摆了摆手,让我出去。
我心中有些忐忑,觉得萧远已经察觉到什么,神思不属地离开了包间。
正要回隔壁,长廊对面走来两个人影,却是萧霖和陆锦。
见我在此,萧霖愣了一瞬,随后他注意到我怀中的琴,不可置信道:「原来刚才与孤相争的是你?」
我朝他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萧霖紧紧皱眉,目光盯着我怀里的绿绮。
我看出他的意思,但并没有拱手让人的打算。
「太子殿下可还有事?没事臣女就告辞了。」
我抱着琴跟他擦肩而过,被他猛地抓住手臂。
「站住!」
我蹙了蹙眉,低声道:「殿下,你弄疼我了。」
他反应过来,下意识松开了手。
随后理所当然道:「这把琴是孤看中的,希望司马小姐能转赠给孤,孤感激不尽。」
一张口就想空手套白狼。
还当自己是皇帝呢。
我心中嗤笑,面上却做出为难的神色:「抱歉殿下,臣女也对此琴喜爱非常,恕不能答应殿下。」
我福了福身,接着要走,萧霖却跨了一步,拦在我前面,冷笑道:
「别装了,你懂什么琴艺?前世……以前也不曾听闻你会弹《凤求凰》,刚才那首曲子,是你让别人代的吧。」

-8-
他看向我身后抱琴跟着的侍女,了然一笑:「是她对不对?」
侍女连忙否认:「婢子不通琴艺,殿下误会了。」
萧霖伸手扶她:「你起来,有孤在此,她不敢对你怎么样。你只需如实告诉孤,刚才弹琴的是不是你?」
侍女惊得瑟瑟发抖:「真的不是奴婢,奴婢哪里会弹琴啊!」
见她不像撒谎,萧霖不解地皱起眉头。
陆锦开口道:「会不会刚才包间里还有别人?」
「对,没错,肯定是这样。」
萧霖恍然大悟,对我露出一丝冷笑,言辞轻慢道:
「司马云仪,难怪你有恃无恐。」
「孤再问你一次,你交不交出绿绮?若你交出来,孤可以当不知道今天发生的事。不然……」
他暗含威胁,让我忍不住挑起了眉梢。
「不然怎样?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强抢吗?」
我目光一扫,不远处已经有人群聚集。
萧霖顿时卡住,他身旁的陆锦上前一步。
「司马小姐,我知道,您被殿下退婚,心里定然是恼怒的。」
「但不管怎样,是您先违反了万芳阁的规定,殿下要你将琴交出来,也是情有可原。」
她看似恳切,眼里却带着轻视。
我嗤笑了声,冷嘲道:「说我违反Ţű̂ₓ规定,那请问我违反了哪点?」
萧霖忍无可忍:「你找人代替比试,还有脸问违反了哪点?」
跟他说不清,我直接坐下来,将绿绮置于膝上,现场弹了一曲。
萧霖骤然变了脸色,喃喃道:「凤求凰?这不可能……」
他前世跟我相伴几十载,从未听我弹过这首曲子。
今生,还是第一次见到。
我笑了笑,略带嘲讽道:「这是弹给爱慕之人听的,殿下并非臣女爱慕之人,自然不知臣女会弹奏此曲。」
萧霖面上一阵红一阵白,唯唯诺诺了几个字,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起身准备离开,不曾想陆锦再次发难。
她指着我,好像发现什么秘密似的叫道:
「等等!虽然你也会弹凤求凰,但最后胜出那个人,明显跟你弹得有些不一样!」
萧霖一愣,思索道:「是有些不同,那道琴音更圆润,也更为清冽。」
他看向我侍女手中抱着的琴,毫不客气地夺过,上手弹了几下ƭŭ¹,摇头道:「也不是这把。」
两把都不是,那……
「果然还有其他人在!」

-9-
萧霖瞪着我,面色阴寒:
「差点就让你糊弄过去了,司马云仪,你不会想说自己还有第三把琴吧?」
一把自己带来的,一把萧远送的,我的确没有第三把了。
不过……
我扫了一眼身后的包间,弯起唇角:
「殿下,您猜得不错,最后赢得这把绿绮的人,并非是我。」
「它是一位尊贵之人赠予臣女,臣女无论如何也不会送人。」
我轻描淡写地瞥了一眼陆锦,陆锦霎时沉下了脸色。
她紧咬牙关,委屈地看向萧霖。
两人沉浸在不忿里,根本没听出我话中的明示。
萧霖不屑道:「果然,那支曲分明是别人奏的。」
「说是赠予你,谁知是不是你用司马家的权势逼迫那人妥协呢?」
他表情怀疑,陆锦也跟着沉声开口:
「是啊,司马小姐。比试讲究的是公平公正,就算您爹是镇国公,也不能使这样下作的手段吧!」
两人一言一语,坚信我是从别人手中抢来的绿绮。
我心中冷笑,面上却红了眼眶,楚楚可怜道:
「不是的……这真的是那位送我的……」
我咬着牙,就是不明说那位是谁。
萧霖见我承认,语气更是咄咄逼人:
「够了,孤没耐心听你狡辩,把琴给我!这是要在叔父下月生辰时献给叔父的,你也不看看自己配得上吗?」
他强行夺走了我怀里的琴,我跌落在地,宽袖捂住半张脸,泪珠却清晰地顺着眼角滑落。
萧霖愣住,眼中竟闪过一丝慌乱。
「你怎么……」
他鬼使神差地伸手,似是要替我擦去泪滴。
可还没碰到我,身后就传来一道冷漠的声音——
「住手。」
隔壁的包间不知何时打开了门,萧远站在门口,神色看不出喜怒。
「叔、叔父!」
萧霖睁大眼,脸上霎时雪白。
陆锦也手足无措,慌忙行礼。
萧远淡淡道:「有什么话进来再说。」
萧霖跟陆锦局促地走进包间,而萧远却来到我面前,亲自将我从地上扶起。
我眼角红红地看着他:「陛下……」
萧远擦掉我的眼泪,声音柔软:「别怕,绿绮是朕送与你的,自然谁都抢不走。」
我跟在他身后进了包间,萧霖站在一边脸色雪白,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
我心底嗤笑,感谢了他一句。
这个蠢货还是有点用处的。
至少陛下眼中,不就出现了心疼么?
没有白亏我演那么久。
包间门关上,萧远开始清算。
他朝萧霖扫去一眼,分明没怎么动怒,却让整个房间压力倍增。
「太子,你真是越发能耐了。」
带着怒意的话语响起,萧霖身体一僵,下意识辩解道:「皇叔,您误会了……」
「误会什么?当朕耳聋,没有听到你们在外面吵什么吗?」
萧远蹙眉,玉面带着寒意,其天子威势,不知比萧霖强上多少。
萧霖的头垂得更低,声若蚊蝇:「是……是司马云仪她……」
「她手中的绿绮,是朕赐给她的。取胜的那支凤求凰,也是朕弹奏的。你还有什么异议?」
萧远目光冷淡,身旁的桌子上,摆着一把漆色温润的古琴。
萧霖认出那是绕梁,心里咯噔一下。
宫中收藏的古琴之中。
以绕梁琴最为珍贵。
他临走时没找到绕梁,所以选择了焦尾,却不想绕梁原来在萧远这里。
那刚才弹奏凤求凰的人,果真是……
萧霖满头冷汗,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侄儿知错!」

-10-
到这时,萧霖才明白我口中的尊贵之人指的是谁。
他攥紧手指道:「皇叔,是司马云仪藏藏掖掖,不肯告诉侄儿真相。要是侄儿知道是皇叔赢得绿绮,侄儿早就前来恭贺!」
陆锦随着他跪下,同样小心翼翼道:
「陛下明鉴,太子殿下也是为了您的寿辰,才想跟司马小姐做个交易。是司马小姐不说清楚,惹了好大一场误会。」
萧远嘴角挑起一丝冷笑:「哦,听你们的,倒是云仪的错了。」
「当着朕的面就敢挑弄是非,背地里还不知怎么胡作非为!」
「太子,这就是你选的好妻子吗?」
「朕看也不用让永宁伯收为义女了,免得到时闯出什么祸,牵连到永宁伯府。」
陆锦涨红脸,嘴唇张了张,却不敢反驳。
萧远发了雷霆之怒,不仅是她,萧霖也被罚了宫中禁足。
绿绮重新回到我的手中。
我勾唇一笑,深深望着萧远:「多谢陛下。」
萧远眸色温和,语气舒缓许多:
「刚才怎么不直接告诉太子,是朕将绿绮转赠给你?」
我眨了眨眼:「陛下低调出宫,臣女不敢轻易泄露陛下行踪,只能暗示太子殿下。谁知太子殿下只顾抢琴,没能懂得臣女话中的玄机。」
「……委屈你了。」
萧远也有些无语,对萧霖的莽撞感到不满。
我回家后,萧霖被禁足东宫,关了足足半个月。
半个月后,太后请我入宫叙话。
我躲不过去,便坦然地到了长乐宫中。
「太后娘娘。」
行过礼,太后一把拉住我的手,爱怜道:「云仪,哀家知道你受了很多委屈。」
既然知道,那还叫我来干什么?
我微微一笑,正准备跟她打太极,解除禁足的萧霖却突然出现。
太后道:「霖儿有话跟你说,哀家就不打扰你们了。」
她带着宫女离开,殿中只剩我们二人。
我皱了皱眉,躲开萧霖伸来的手。
他表情一僵,低声道:「云仪,țũ⁹你还在生孤的气?」
「臣女不敢。」
我神色疏离,萧霖却没有气馁。
他注视着我,眼里挤出几分深情:
「云仪,你听孤说,孤知道错了。禁足期间,孤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梦见你嫁给孤,成了孤的太子妃。我们彼此携手度过一生,不知有多恩爱……」
重生前的事,被他以梦的形式缓缓道来。
我有些想笑,顺着他的话道:「其实臣女最近,也做了跟殿下类似的梦。」
「哦?」
他眼睛一亮,以为我态度终于软和,期待地问:「你也梦见了孤?」
「是啊。」
我慢条斯理,语气含着讽刺。
「那个梦里,我虽跟殿下携手一生,可殿下心里从未有我。」
「不仅偏宠贵妃,数次想要废后,更是在我身为太子妃时,就给我下了足以绝嗣的药,让我终其一生,都无法怀上身孕。」
「我真是恨那个梦里的殿下,却因为职责所在,不得不忍着恶心,当一对虚以委蛇的夫妻。」
我轻轻叹息,仿佛没注意到太子剧变的神色。
他眼底涌起惊涛骇浪,整个人如遭雷劈。
「你都知道——」
知道他想过废后。
知道他给我下药。
知道他从未爱过我。
我挑起唇,看着太子惊恐的眼神,悠然一笑:
「所幸,梦都是相反的。臣女跟殿下的婚约已解,此生此世,都不可能在一起了。」
窗外梧桐簌簌,长乐宫里寂静无声。
他倒抽一口凉气,后知后觉。
「司马云仪,你也重生了?!」
我扬眉,目光无辜:「殿下,臣女不知您在说什么。」

-11-
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
萧霖向我低头,不过是重新认识到司马家的重要,知道自己想顺利登基,少不了我爹的助力罢了。
萧远在位十二年,底下能臣众多。
他要不想退位,谁能逼他?
萧霖受到打击,转而讨好我,可这时已经晚了。
我不会再帮他任何。
离开长乐宫之后,太后又召了我几次。
但每次我都是一样的答复。
太后终于放弃,冷冷道:「云仪,你也已经十九,不是年轻小姑娘了,除了太子,你还能找到更好的归宿吗?」
我斩钉截铁:「能。」
八月十三,是萧远生辰。
过了这日,他距离而立,便只剩一年。
我爹突然上书,请天子选秀,填充后宫。
萧远没有答应,却也没有立即拒绝。
这么多年来,因为萧霖的存在,大臣们都不曾催促萧远的婚事。
可我爹一带头,请求立后的声音渐渐多了起来。
太后焦虑无比,派人询问我爹是什么意思。
我爹只回了她一句话:「中宫空置多年,理当挑ṱû₀选德才兼备的女子入主中宫。」
谁都看得出来,他是为了我。
可到底能不能坐上那个位置,还得看萧远的意思。
兰清寺里。
我跪在佛前。
苦苦祈祷那人知我心意。
缭绕香烟中,一双清冷凤目,静静看着我陈述自己的罪过。
在我还懵懂无知的时候。
我就倾心于他。
尽管在他眼中,我微不足道。
可他的每一分关怀。
都像照耀萱草的朝阳。
我不可抑制地追逐着他,期盼他能留下,又担心他会发现。
我们之间隔着遥远的距离。
可三年前的一瞬,我曾倒在他的怀里。
我对他说,我忠于您,陛下。
可这十分的忠心里,
还有一分我的私心。
我爱您。
陛下。
……
将心底的感情缓缓道出,我闭上眼,等了很久很久。
一直到香烛燃尽,我以为那人已经离开了。
却不期然听见一声叹息。
很轻、很柔。
像小时候,拂过我头发的那只手。
像春雨时,从宫廷递出的那把伞。
我不知为何,很想委屈地扑进他怀里哭。
可最终,我只是垂眸问了一句:「陛下,您要让我走吗?」
萧远站在我身后,一袭紫衣,像寂寂梧桐。
我听见他说:
「云仪,朕不知该怎样待你。」
「最开始,朕只是觉得司马家的女儿,生得可爱可怜而已。」
「你对于朕来说,一直是个小姑娘。朕也不知,是哪一次的心软,让你生出了不该有的想法。」
「甚至到了如今,朕也不忍心拒绝你。」
「朕何时变得这么优柔寡断了?」
萧远苦笑,语气里含着一分不解。
他走到我身边,看着我红通通的眼睛,伸出了手。
「云仪,你愿意当朕的皇后吗?」
「一旦选择,你就再也回不去了。」
我毫不犹豫地握住,坚定地点了点头。
「我愿意。」
「陛下,和你在一起,不管是哪里,我都愿意。」
经年的等待,我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萧远下旨,昭告天下。
他要迎娶司马家的女儿——司马云仪为妻。
从此宗祠之上,我与他名列。
史书之上,我与他共写。

-12-
空悬多年的中宫之位有了主人,群臣恭贺,喜气洋洋。
唯有萧霖不敢相信。
眼眶通红地拦在我的面前。
「司马云仪,你怎么这么卑劣?不能嫁给孤,就去勾引孤的皇叔!」
「你、你简直是下贱!」
他仿佛被人戴了绿帽子,恶狠狠地盯着我,想要将我咬死泄愤。
我冷冷地笑了笑,用力一巴掌抽过去:「住口!我马上要成为你的叔母,谁允许你这样大逆不道地跟叔母说话?」
萧霖愣住,捂着被扇红的脸,像吞了只死苍蝇:「你算什么叔母,孤才不会承认你是孤的叔母……」
「你不承认有什么用?陛下承认,宗室承认就可以了。」
事到如今,我也不用再忍耐或是隐瞒,勾起唇道:「要不是三年前那场意外,我早该入了后宫。」
那时我刚满十六,满京与我相配的少年,找不出一个。
最好的选择就是皇室。
而皇室之中,萧霖才十三岁,根本不在选择之列。
是那场刺杀,拖延了三年时间。
不仅入宫之事搁置,太后还趁着萧霖长大,而我云英未嫁,请了陛下赐婚。
「你明白吗?若不是太后,你我本就不是一路。」
我看着他苍白的脸,转开目光,与他擦肩而过。
他低低道:「司马云仪,就算你说的是真的又如何?我比叔父年轻,他终究会把位置传给我,到时,你一定会后悔。」
后悔没有选他!
萧霖甩袖离开。
他的愤怒没有影响任何进程。
我在繁复的大礼中,顺利嫁给了萧远。
今后,他就是我的夫君。
我小声又缱绻地念着,扑进他的怀抱,吻他的唇角、他的眉眼,依依不舍。
他幽深的眼眸多了丝丝柔软。
抱起我,也轻轻唤:「云仪……」
我终于得到了他。
两世的距离,化为乌有。
我喟叹一声。
抱着他纤细的腰身,嗅他身上浅淡的兰香。
顺滑如缎子的长发垂落,遮住他半张俊秀得不可思议的脸。
隅隅细语,怜我怜卿。
长夜在烛火中殆尽,爱的人靠在身边入眠。
我再没有遗憾。
翌日。
我前去拜见太后。
她脸色不好看,态度也冷淡许多。
我并不在意,见过她后,就回了自己寝宫。
萧霖脚步虚浮,像是一夜没睡好,眼下青黑,嘴唇颤抖地向我问安。
我随意说了几句,打发他走。
可他却纹丝不动,愣愣地盯着我,眼里划过一丝痛楚。
「昨晚……」
他迟疑地开口,被我打断。
「昨晚是我和你叔父大婚之喜,所以今日起得有些晚,没让你等多久吧?」
萧霖听出我话中之意,身体骤然晃了晃。
他紧紧盯着我,眼底似有一丝不甘。
我没空理他,找了理由送客。
随后修书一封,悄悄让人带给我爹。
明年,京中还会发生一件大事。
这件事间接导致了萧远退位。
而我,不会再让它发生。

-13-
昭华十二年冬,太子迎娶正妃。
朝廷虽是一片恭贺,作为新郎的萧霖却不见喜色。
明明他娶到了自己前世错过的朱砂痣。
可朱砂痣真成为他的妻子时,他又觉得少了些什么。
陆锦察觉他的冷淡,跟他吵了几次。
东宫鸡犬不宁,两人也遭到训斥。
太后见萧霖似乎没那么爱陆锦了。
趁机挑了两个听话乖巧的官家女子,让萧霖纳作侧妃。
看着她们,陆锦心都碎了。
她和萧霖成亲还不到一年,就要和其他人分享自己的丈夫。
她不愿意,恳求的眼神看向萧霖。
可萧霖这次却没反对。
为了拉拢两名女子背后的大臣。
他庄重地将人迎进了门。
陆锦感到委屈,哭着砸了房间里的所有东西。
萧霖原本想进去安慰她,可瞧着她歇斯底里的样子,心里莫名有些反胃。
他脚步一转,往偏院去了。
二人本就产生裂痕的感情,随着新人的出现,更是飘摇欲碎。
一次当着众人面,陆锦彻底爆发,指责他有两个侧妃不够,还染指了宫里的丫鬟。
萧霖不知是不是喝醉了,振振有词:
「孤未来是要做皇帝的,三宫六院,多一个丫鬟又怎样?你不要闹了!」
陆锦脸色苍白,泪水落了满脸。
众人望着他们都有些尴尬。
萧远皱眉,眼底浮现一丝不满,吩咐道:「太子言行无状,把他给朕带下去。」
萧霖被侍卫强行拖出宴会,关在东宫好好反省了一阵。
太后前来求情,说萧霖只是待在宫里太压抑,希望皇帝给他安排一个职务,让他学着处理国事。
萧远对这个侄儿虽然Ťũ³没多少感情,但他毕竟还是太子,一直关在宫里的确不是办法。
于是,萧远把赈灾的任务交给了他。
正值七月,东南大水为患。
附近的官仓放粮,朝廷也从国库拨了银子。
萧霖只需在大臣的陪同下,将银子分发下去。
然而即使是这么简单的事,萧霖也把它搞砸了。
赈灾的银子不翼而飞,萧远大怒,涉及的官员一并落了罪。
萧霖跪在紫极宫,口口声声说自己冤枉。
眼底却藏着不甘与算计。
萧远冷眼看着他,拂袖冷哼:「汝不类父,枉为太子。」
最终朝廷只能重新拨一笔银子赈灾。
这次换了萧远的心腹大臣,路上总算没有再出事。
我爹传信问我,要不要现在就联合群臣上书,直接把太子废掉。
我想了想,让他再等一阵。
过不了几日,就是萧远的三十岁寿辰。
今年,他要去往东山祭祀。
那是位于京城十里外的山坡。
只有一条路可以通往山顶。
我让爹提前派了人埋伏。
果然,仪仗行到半路,便有大批刺客持剑杀出。
砍杀的声音伴随着惨叫,萧远眉头一皱,将我护在身后。
「别怕。」
他蒙住我的眼,我轻轻一笑:「臣妾不怕。」
在我爹的安排下,刺客很快被捉拿。
前世害得萧远伤了一条腿的刺客,今生连他衣角都没碰到。
躲在人群中的萧霖脸色惨白,不可置信地喃喃:「怎么会……」
明明前世,萧远被刺客逼落山崖。
即使捡回一条命,右腿也落下了残疾。
十五年后,他因为腿伤退位,去了京城之外调养。
萧霖才得以顺利登基。
为什么这一次,刺客没能接近他?
那批突然冒出来的士兵是哪来的?
萧霖惊慌地四处观察,正好对上我意味深长的眼神。
他浑身一僵,霎时明白了。
是我。
「你也重生了……」
他嘴唇微动,目光狰狞。
我没有听见他的声音。
可即使看他的神情, 我也猜到他在说什么。
于是,我朝他微微点头。
是啊。
我也重生了。
所以, 你的计划注定失败。

-14-
还活着的刺客被抓进大牢审讯。
不久,一张张染血的供书被呈上御前。
这些刺客都出自「隐存教」。
一百三十多年前, 隐朝覆灭。
部分苟活下来的太监, 带着隐幽帝最后的血脉逃入民间。
他们成立了隐存教, 以复兴隐朝为目的, 一边煽动百姓造反, 一边派人行刺天子。
四年前在宴会上行刺的舞姬, 就是隐存教人。
他们疯狂残忍, 多年来一直是朝廷的心腹大患。
萧远前世经历这一遭后。
花费了七年时间,才彻底清剿他们。
等到萧霖上位,便是一个现成的太平人间。
只要他不作妖, 就有宽仁德治的名声。
可他不知感恩, 也并不满足。
这一世, 竟暗中勾结隐存教,将朝廷赈灾的银子作为交易, 意图在萧远祭祀的路上将他彻底杀死。
桩桩证据与供词, 压得萧霖无处辩驳。
他被废去太子之位,丢入大牢候审。
太后前去求情,质问萧远是否忘了先帝遗诏。
萧远冷冷道:「太子勾结隐存教, 意图谋反, 乃是不可饶恕的死罪!」
「便是百年后朕去到兄长面前, 朕也问心无愧。」
「太后与其质问朕,不如好好想想, 这些年是怎么教导的太子, 德行不端,犯上作乱,落到今日这步田地,完全是他咎由自取!」
萧远不留情面, 甩袖离开。
群臣噤若寒蝉,没有一个敢为太子求情。
不久,牢中传来消息, 萧霖畏罪自刎。
死前,他要求见我一面。
我没有答应, 只是让他把想说的写于纸上, 打开看了几眼。
萧霖说,他后悔了。
如果他当初没有退婚, 那我们还是夫妻,他也还是太子。
明明他前世就已得到了幸福,为什么今生还不满足?
他很想再次回到过去,改变这一切。
他问我,还愿不愿意选择他?
我没有回复,把信放在烛火上烧了个干净。
翌日,太医前来寝宫诊脉。
我怀孕了。
八个月后,我生下皇子。
萧远将其立为太子,整个后宫,依然只有我一人。
我带着笑意,看他逗弄怀里的孩子,突然想到很多年前。
在我年幼时,有一个游方道士路过司马家。
他对父亲说, 我天生凤命,将来注定要做皇后。
所以得知萧霖退婚, 我真的很开心。
两代天子, 除了他之外,便是萧远。
他的退出,意味着我有机会嫁给喜欢的人了。
我怎么会后悔?
我感激他都来不及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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