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是个穿越者,我一出生就听到了他的心声。
【咦,这就是将来的恶毒女配,这么软萌可爱怎么就长歪了呢?不行,我要好好护着她,朕的女儿只能做大女主。】
刚开始的确如此,他教我自尊自爱,不要依附于男人,告诉我女孩儿也能顶半边天。
可后来,就变了。
他眉眼厌憎地瞧着我,说我没有半点儿女儿家的规矩,让我跪在佛堂里抄佛经。
而我也听不到他的心声了。
-1-
八岁的时候,我大概明白了穿越是什么意思。
我的父皇来自另一个时空。
在那个时代里,科技发达,男女平等,无论男子女子,都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我想,那是一个大同的时代。
而我,也搞清楚了我的身份。
在父皇的认知里,我们所在的世界是一本书。
我是书中的恶毒女配,将来会为了一个男人黑化,向他摇尾乞怜,献上家国,只为让他多看我一眼。
可他对我除了恨就是厌憎。
在他与另一个女子大婚共享天下时,我则会发疯火烧宫闱反而烧死了自己。
我浑身着火从城墙上跳下的那一幕,为他的婚仪增加了一抹艳色。
他和那女子站在高高的城墙上,看着我熊熊着火的尸体说:「恶有恶报,一切终于结束了。」
父皇将这些情节当成故事讲给我听,告诉我女子切不可耽于情爱。
「为了一个男人不值得,更不值得为他犯错,若一个男人需要你倾尽家国才肯看你一眼,那么这个男人看中的绝不是你,而是你的家国。
「再者,这世上每一种感情都弥足珍贵,爱情固然可贵,但亲情、友情、家国之情同样重要,若一样感情需要你放弃另外一样感情才能得到回应,那么这感情不要也罢。真正好的感情是互相融合的,能接纳你的亲情、友情,也能尊重你的家国之情。
「荣华,你是世上最好的珍宝,是父母的掌上明珠,你该有更远大的抱负,更坚定的内心,万不可如那女子一般,为了一个男子寻死觅活。你若如此,父皇会失望的。」
他面容严肃地教育我,心底却悄悄松了一口气。
【都教到这个地步,她应该不会再走上恶毒女配的路了吧?哼!朕的女儿谁也别想欺负,等以后那个男女主来到京城,我第一件事情就是将他们赶走,谁也别想踩着朕的荣华上位。】
我笑了。
抱着他的手臂要他把我拉高高。
他高兴地让我吊在他的胳膊上,将我拉起又放下,拉起又放下。
我笑得尖叫出声,欢乐飞向云端,又从云端落入心里。
我想我应是不会成为恶毒女配了。
为了父皇,我也不会。
他是我的明灯,是我的软肋,是我的灵魂栖息地。
为了他,我愿意改变。
但事情往往不尽如人意。
-2-
鸿元七年的时候,天降大雨,连续下了一个月。
父皇许久未曾进入后宫,他忙着处理前朝的事情,抢收、洪水、饥荒、灾民,天下似乎一下子不稳固了。
我撑着小伞在角门等父皇下朝,听到他和德公公说话。
「治国莫大于惩贪,若不能杜绝修堤贪腐之事,朕拨多少银子下去都是进了蛀虫的肚子。杜子国尤为可恨,此事ţú³背后定然有他的手笔,等钦差回来,朕绝不会徇私。」
「陛下!」
一个清灵的声音带着哭腔,扑跪在父皇脚下。
是杜妃。
「陛下,臣妾的大哥若真的做错了事,还请陛下看在他曾经陪您一起读书的份上,饶了他这一回,陛下,求您了。」
杜妃很美。
比母后和我见过的其他宫妃都美。
母后曾告诉过我,在我出生前,杜妃一直都是父皇心尖上的人,可后来,父皇听了母后的劝告,雨露均沾,杜妃便与其他妃子一般,没什么显眼处了。
可如今,她又来了。
细雨如丝,让她浑身带了雾气,雾气凝珠,浸湿她的发,双眸红潮,如芙蓉泣露,浑身上下透着弱不胜衣的脆弱感。
她真的很美。
父皇微怔,旋即正色道:「你起来,你可知因你哥哥贪腐,十里长堤被暴雨一冲就垮,淹了山下十几个村子,死了几百号人,还有数千人无家可归,若不惩治他,民怨难消,我愧为人君。」
「陛下!」杜妃凄厉叫道,「您忘了,当年您遇刺,是哥哥背您回来的,他为您吸出毒血,自己却半死不活,若非遇到神医救命,他已是一抷黄土,您许诺他共荣华同富贵,您忘了吗?」
「杜月茹!私事是私事,国事是国事,他的好朕记得,他的恶朕也要惩治,朕是皇帝,不能公私不分,包庇嫌犯,此事你休要再提。」父皇断然拒绝。
我松了一口气。
我不喜杜子国。
每一次宫宴上,他总笑得一脸神秘,仿佛旁人皆蝼蚁,唯有他清醒且自知。
我总觉得,他连父皇也不看在眼中。
「陛下,若月茹以命相求呢?」杜妃哭了。
父皇长叹一声:「月茹……你的命是命,那些百姓的命也是命,你看得到你哥哥、你族人的命,看不到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的命吗?你回去好好想想,生死是大事,不要儿戏。」
杜妃呆呆地愣怔住,却又在父皇走动的瞬间猛扑过去抱住父皇的脚。
父皇重重倒了下去,他的脑袋磕在青石板上。
那一刻,我看得清楚,德公公伸手扶他的瞬间,被身边的小太监拉了一把。
杜妃被侍卫快速控制住。
她明明被人禁锢着,唇角却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
「萧郎,我多希望你还是从前的那个萧郎……哈哈哈哈哈,萧郎,我的萧郎……你回来吧……」
这一年,我十岁。
我撑着伞愣怔当场。
那里乱哄哄的。
一个小宫女快速接过我手中伞,将我推在花架后面,旋即她转身就跑。
但角门开了。
一个侍卫迅速将那小宫女捉住,她来不及惊呼一声,就被侍卫拧断了脖子。
我满腔怒意被死死压抑在喉咙处,亲眼看着她砸在地上,伞掉落雨中,悠悠然转了几个圈……
她的眼睛透过花架缝隙无神地看着我,又透过我。
后来,我知道了。
她的名字叫花枝……
多好听的一个名字啊。
-3-
父皇病了。
我也病了。
杜妃被母后关进冷宫,但她不哭不闹。
每日只问一件事情,陛下醒了吗?
父皇没醒。
但我醒了。
我急切地抓住母后的手,讲那一日发生的事情。
母后静静地听着,她轻轻抚摸我的头发,冷静道:「在你父皇醒来之前,这件事情你烂在肚子里,以后万不可对人说出来。」
「父皇会醒来的。」我笃定。
母后沉默了。
她紧紧抱着我,身子轻轻发抖。
「荣华,若有一日,你父皇醒来后变了,你也要将此事烂在肚子里,你不要慌,不要怕,要记得曾经的父皇曾经教导你的话,千万不敢忘了,你答应我,答应我!」
我不过迟了一些回答,她的声音便变得狠厉焦虑。
直到我轻轻点头,她的一滴泪才重重砸在了我的肩窝里。
「荣华……我的荣华……萧郎,你一定要醒来啊!」
后来的后来。
我想了很久,才终于明白,母后和杜妃都在呼唤他们的萧郎,可他们的萧郎并不一样……
-4-
父皇终于醒了。
他醒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将杜妃迎出冷宫,迁居凤鸾宫,升为贵妃。
那是最靠近父皇寝宫的宫殿,大而华美。
从前,母后觉得那里太过精美华丽,维护起来劳民伤财,便将那里闲置。
可凤鸾宫重开了。
那偌大的宫殿遥遥一看,如神仙府邸,水池中雾气缭绕,莲花一簇簇开满池塘,汉白玉台蜿蜒至池中亭,杜贵妃的笑声从那里漾出,惊飞了一池水鸟。
有人得意,就有人失意。
失意的是母后和满宫嫔妃。
被申斥的申斥,禁足的禁足。
曾经与杜贵妃有龃龉的,都在这几日得到了报应。
母后领到了一张申斥她失德无节的旨意,命她交出掌宫之权。
她面无表情地交出宝印,便封闭宫门,再不外出。
父皇醒来做的第二件事,便是升杜子国的官,让他做了尚书令,参议军国大事,统领六部,直接处置人财物。
他贪腐之事被轻轻一笔带过,成了过往。
反而从前父皇重用的一些官员则被罢黜流放,抄家灭族。
一时间,京城人心惶惶。
我也失宠了。
我曾经溜出凤仪宫到父皇的养心殿探望他。
父皇看到我的第一眼,就拧起了眉头。
他没有回应我的呼唤,反而细细地看我半晌,眸底难掩厌恶。
「粗鄙狂野,没有半点儿女儿家的样子,以后无诏不得来此,去跪在佛堂抄经,收一收你的野心。」
我……有野心?
我怎不知。
跪在佛堂里一笔一画写经的时候,这个问题一直在我脑海里晃荡。
《心经》二百六十字。
《金刚经》五千字。
《六祖坛经》一万两千字。
《楞严经》最长,六万两千一百五十六字。
这些经文我反反复复地抄写,心中的欲念似乎淡了,野望却如春草般疯长。
抄写经书的第五年,我停了笔,渐渐明白了一件事。
我的确有野心。
那野心在我无情无欲的外表掩饰下爬满四肢百骸。
这一年,父皇开恩科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学子一举夺魁,正式走入众多朝臣的视野。
他叫陆玉璋。
一个从泥泞中走出来的人,历经坎坷崎岖,终于迎来大道。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他跃马扬鞭飞奔向十里辋川,在那里参加诗会,扬名立万,赢得了「玉璋公子」的美名。
这一年,还有一个孤女来到京城,意外救下国公府老夫人,被老夫人做主,收在国公名下,成了国公府义女。
她叫宋婉曦。
这段传奇经历被众人颂扬,连我在后宫都听闻了。
人人都赞国公府有情有义,羡慕宋婉曦福气深厚。
无人知道,她其实是一代医圣的弟子,在将来她会靠着一手出神入化的医术与陆玉璋相得益彰,在京城大放异彩。
男女主登场。
属于我的剧情似乎开始了。
这一年,我十五岁,该办及笄礼了。
但坐在主位上等着我行礼的人并不是我的母后,而是杜贵妃。
得了父皇的恩宠,她更加娇媚,一举一动散发着华贵的荣光。
她如同一只娇气的猫,慵懒地打了一个呵欠。
她的侄女杜雪芙如今二八年华,时常进宫陪伴她,是她最宠爱的小辈。
杜雪芙越过众人笑吟吟对我道:「皇后娘娘身体不适,由贵妃娘娘代替皇后娘娘接受公主行礼,公主,请行礼吧!」
不可能!
母后今日难得欢喜,她一早就穿上了皇后华服,等着仪式开始,看我被众人祝福。
她今早还摸着我的发,说我儿已大,肖似乃父。
我和她都知道,她说的父皇是那个曾经疼爱我,将我捧在掌心的父皇。
她怎会突感不适?
是杜贵妃扣下了母后!
她想要众人看清楚,谁才是后宫之主。
即便我是嫡公主,也要对她奴颜婢膝。
杜贵妃神色傲然,唇角挂着浅浅的笑意,目光满是不屑。
左右命妇林立,虽感讶异,却垂眸低下头去,一言不发。
而我的父皇只是神色定定地瞧着我,不满之意密布眉宇。
可他来不及说什么,人群中就传来一阵骚乱,无数刺客忽然冲了出来,直击父皇。
在一个刺客即将刺向父皇时,我拉住人群中惊慌逃避的杜雪芙,将她推到了父皇面前。
她惨叫一声,替父皇挡了一刀,倒在父皇的怀抱。
而父皇推开她,拉住杜贵妃惊声连叫护驾。
我立刻靠向人群中看似狼狈闪避,实则极有章法的女主宋婉曦身边,随着她一起顺利逃脱刺杀。
宋婉曦惊愕地看着我,动了动嘴唇却没有说什么。
刺客很快被拿下。
陆玉璋一人凭借着高超的武艺护住了帝王安全。
很快,一切平息下去。
父皇震怒,调查那些刺客来处,却惊愕地发现,那些刺客是曾经被杜子国逼得家破人亡的流民,他们自发地聚在一起落草为寇,习武练剑,就是ṱùₖ为了手刃帝王,为家人报仇。
曾经父皇为杜子国挡下的刀,如今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无比震惊,和杜贵妃争吵了起来。
高高在上的帝王,似乎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宠妃和她的族人干了许多恶事,这些恶事多多少少动摇了他的江山。
曾经充满欢声笑语的凤鸾宫传出了杜贵妃的哭诉声。
而我则在偏殿看太医救治杜雪芙。
太医们束手无策。
杜雪芙的刀口伤在心上,他们没有把握,差不多宣判了杜雪芙的死刑。
杜雪芙想活。
她流着泪,目光殷切地盯着殿门口。
她在等杜贵妃来救命。
我上前,在她耳边轻声道:「贵妃娘娘正在和父皇吵架,可能一时半会儿顾不上你。好可惜啊,你本来被刺得不重,可父皇摔了你一跤,刀口又深了一些,和贵妃娘娘比起来,你什么都不是,父皇对贵妃娘娘才是真爱。」
杜雪芙眸光恨恨:「是你,是你推我,若不是你,我怎会如此,我要让姑父杀了你,让爹爹杀了你。」
她好蠢。
我喜欢。
我轻笑出声:「你知不知道,只要我在这把刀上轻轻推一下,你就死无葬身之地,杀我?阎王殿里等上八十年,你恐怕才能等到我。」
她表情惊恐:「你敢!」
我笑着将手握在刀上。
她眼泪流了出来。
「求求你,不要……啊……」
我快速拔出了刀,在我拔刀的瞬间,宋婉曦走了过来,快速地按压,止血,缝合伤口……
她的动作有条不紊,行动之间透着从容不迫的美感。
我恍惚了一瞬。
这就是女主啊。
和我真的不一样。
-5-
那个穿越者父皇曾经给我讲的故事里,我这个恶毒女配是一个倒霉蛋。
我的及笄宴只是一个舞台,虽汇聚了无数贵人,却只是为了让男女主闪亮登场。
刺客大闹及笄宴,我无意之间被刺客推倒替父皇挡了一刀,就是这一刀,让我和淡漠的父皇之间有了情谊,为我以后得到父皇宠信、为男主当牛做马做好了铺垫。
而男主会勇救父皇,让父皇看到他文武全才,为以后统兵打下基础。
我会因为他的救命之恩,对他一见倾心,从此沦陷,一次次奉上真心,一次次心狠手辣为他扫清障碍,又一次次被他以道德之名教训。
而女主则一展医术,对我也有了救命之恩,而我忘恩负义,一次次因为她和男主亲近而打压她,陷害她,最后一次次被打脸,反击,毒害。
掌握了这些剧情,我也曾想过,是否要走一走剧情,为父皇挡一刀。
但我想了又想,还是不想这样做。
那个爱我的父皇千方百计地教导我,就是希望我避开剧情,希望我自强自立自爱。
所以,我永远也不会去用苦肉计伤害自己的身体。
有一个好身体,我才能筹谋策划,让那些刺客悄无声息地入宫,提早行刺。
杜雪芙这个蠢蛋,是最好的棋子。
她为杜贵妃冒头,就要做好被我反击的准备。
她替父皇挡了一刀,对父皇有恩,我很想看看一门两宠妃的未来。
杜贵妃若是知道自己有朝一日要和侄女争宠,表情一定很精彩。
而杜子国,我很想看看,他在妹妹和女儿之间,到底会选择支持谁。
宋婉曦包扎好伤口走了出来,她神色宁静地看着我,面上带着见惯生死的淡然。
我从袖中拿出一个匣子,递给她。
「这是给宋姑娘的酬劳,希望你喜欢。」
宋婉曦迟疑着打开看了一眼,就迅速合上匣子,眸中狐疑一闪而过,又推辞道:「此物太过贵重,臣女不敢要。」
我淡淡道:「拿着吧,此物留在宫中多年,太医院无人能用它,送给宋姑娘能让它物尽其用,也不辱没了它。」
匣子里是一株百年仙鹤草,是毒草,也是仙草。
御医们保守,不敢轻易用这个药。
而宋婉曦千里迢迢来到京城,为的就是这一株药草。
她的医圣师父当年发现了宫中秘事,假死从宫中脱身,伤了身体,药石无医,苟延残喘地活着。
宋婉曦孝顺,研究出了一个药方,只缺这一株仙鹤草。
在剧情中,她和陆玉璋相互配合,历经千辛万苦,付出了无数牺牲,才拿到了仙鹤草,匆匆带回去,却闻听师父已死的消息。
万般努力化为乌有,那是她最艰难的时刻。
陆玉璋陪着她。
两人感情迅猛增加,结成了生死与共的同伴。
这么凄惨的事情,我当然见不得。
所以,我一早就准备好了这药草,父皇希望我一世顺遂,现在,我和陆玉璋、宋婉曦都是初次相见,我们没有深仇大恨,我愿意把这善意分享给她。
宋婉曦踌躇片刻,接下了仙鹤草,对我郑重许诺。
「此物对婉曦的确有大用,多谢公主赐药,日后若公主有需要,婉曦一定竭力帮公主一次。」
「那太好了,我希望你进宫陪我一年,姑娘可愿意?」
我笑盈盈地看着她,目光充满期待。
宋婉曦气息一窒,良久才道:「好!」
她匆匆出宫。
当夜就离开国公府,奔赴家乡。
我则信步走到了御花园的池边,在那里撞见了陆玉璋。
陆玉璋正与杜子国对峙。
杜子国大概听闻刺客与他有关。
他急匆匆赶来,擅闯宫闱,应是想在父皇面前澄清自己。
而陆玉璋则是父皇刚刚任命的侍卫统领,自然要阻止此等逾矩行为。
杜子国嚣张惯了,怎会将一个小小的新科状元放在眼中,立刻命人扣押下陆玉璋。
陆玉璋被押着跪在地上,满面肃杀,眸中屈辱。
就在此时,我款款上前。
-6-
我的想法其实很简单。
剧情中,因为陆玉璋对我有救命之恩,从此我如忠犬一般对他肝脑涂地。
我很想看看,若我救了ŧúₙ陆玉璋,他对我会做到什么地步?
就在剑拔弩张的那一瞬,我走上前去,平静道:「杜大人,恭喜。」
杜子国唇角一丝嘲讽笑意:「哦Ţů₌,何喜之有?」
他老了。
不是从前我在宴会上看到的那个众人皆醉我独醒的人了。
他鬓角泛白,眼角皱纹横生,眉心中间的竖纹添了几分凶相。
权力迷人眼,一天到晚算计人应该挺累吧。
我面不改色,笑言:「杜小姐舍身为父皇挡刀,救了父皇一命,父皇安然无恙全是杜小姐的功劳,只不过……」
「不过什么?」
「杜小姐刀口在心上,虽太医全力抢救,但终究损及根本,以后身上也会留疤,杜小姐的婚事恐怕会受影响……」
杜子国的神色一凛,很快又松懈下来。
他大概想到杜雪芙为父皇挡了刀,那么,他刺杀父皇的事自然是无稽之谈。
「老臣自有打算,不劳公主费心。」
「我带杜大人过去,父皇在凤鸾宫。」
杜子国很满意我如此识相。
他轻瞥一眼陆玉璋,嘿然道:「陆郎君是新科状元,但老夫见过的新科状元有数十人,你猜猜那些人如今都在哪里?」
他张狂大笑,大步离去。
我对着陆玉璋淡淡一笑,也转身去了。
大宁开国至今科考五十余次,有五十多位状元诞生。
但那些人在朝堂上大多数并没有走很远。
有人被贬,有人被流放,有人死了,有人成了庸臣只求活着,还有人成了杜子国的党羽。
陆玉璋和他们都不一样。
在剧情里,他是走得最远的那个,他踩着我的尸骨,推翻了一个皇朝,踏上了自己的鼎盛辉煌。
如今,我决不允许这种事发生。
我走出很远,回眸去看,却发现陆玉璋也盯着我,目光幽深,如同寒潭……
-7-
杜子国拜见父皇,被父皇骂了一个「滚」字。
他乖乖退下,又被父皇一句「滚回来」叫了进去。
两人不知说了什么。
杜子国出来后,眼睛微红,不停地用袖子擦拭眼睛,那一派纯良模样仿佛一朝重回那时少年。
这一场君臣相见甚欢的戏,让我很是腻味。
父皇对杜家的宠爱一如既往,即便杜家已外戚专权到人神共愤的地步,他也不变初心。
我朝曾有过一段外戚专权的时期,外戚之乱花了十年,才平定下去。
为避免这种情况再次发生,后来的皇后一律选自平民之家。
我的母后便是一个九品小官的女儿,母后被选为皇后,外祖父也只是升任了一个从五品的官。
杜贵妃则不同。
她出自延陵杜氏,杜氏辉煌时曾一门三公,她的家族势力盘根错节。
按例她不仅不能为后,甚至不能入宫。
可偏偏她与父皇互生情愫,又历经生死。
为了入宫,更是一碗绝子药喝下去,换来太后准许她入宫的机会。
因为此事,父皇与太后母子恩断义绝,自此不复相见。
太后去世时,面朝门口,一直殷切地等待见父皇最后一面。
然而,她并没有等到。
父皇站在门口,始终没有跨进去。
太后殡天时,慈宁宫一片恸哭之声。
父皇也在哭,只不过,他是躲在杜妃的怀里哭,哭他的伤心难过和心里跨不过去的那一道坎。
我想,这大概就是穿越者的父皇说的恋爱脑。
在剧情中,我和父皇的恋爱脑是一脉相承的。
可如今旁观这一切,我只觉冷得慌。
父皇不会不知道外戚专权的可怕。
汉时,吕氏外戚专权,刘氏子孙被屠戮过半。
吕后过世,刘氏反杀吕氏全族,连带着与吕氏亲近的刘氏子孙又遭屠戮。
父皇子嗣不丰,只有一子一女。
其中,最年长的便是我。
和强悍的杜氏比起来,我们微不足道。
我想,在父皇眼中,我们两个孩子,比起他伟大忠贞的爱情,也是微不足道的。
等杜氏彻底架空父皇,等待我们的只有死路一条,父皇可以天真地相信他的爱情,但我不能相信杜氏。
-8-
杜子国转身绕去偏殿。
杜雪芙已醒了过来,她哭号道:「是萧荣华推的我,若不是她,我怎会挨这一刀,她还威胁我,说要杀了我。」
杜子国一把捂住她的嘴:「你给我记住,你是自愿为陛下挡刀的,从来没有人推你,你明白了吗?」
杜雪芙还想说话。
我走了进来,向杜子国轻声解释。
「杜大人请见谅,当时情况紧急,太医束手无策,贵妃娘娘正与父皇商议刺客之事,杜小姐丧失意识,我只能拿话激她,让她有求生之志,好乘此时机拔刀,至于推搡之事,我或许慌乱之中碰倒了杜小姐,但的确并非有意。」
杜雪芙激动道:「你说谎,你根本就是故意为之……嘶……」
她激动之下,伤口挣裂。
我叹息一声,缓缓道:「杜小姐,当时若非我正好带着宋小姐过来,你的命恐怕已经没了,我若真想害你,就不会救你,你可以不认我的救命之恩,但不该颠倒黑白。」
我转身离去。
杜子国信与不信无所谓,我只想让他知道,在他的宝贝女儿身受重伤的时候,他的妹妹根本就无暇顾及他女儿的生死。
我很想知道,在妹妹与女儿之间,他会怎么选。
杜雪芙在宫中住了下来。
杜贵妃调拨了六个宫女贴身伺候Ṭű₇杜雪芙。
其中一个叫作花盈的宫女很快脱颖而出。
她待杜雪芙如自家主子,白日里仔细周到,晚间衣不解带。
等杜雪芙好了,她瘦了一大圈。
杜雪芙曾问她,为何如此忠心。
花盈安静道:「您是奴婢的主子,奴婢对主子好天经地义。」
杜雪芙笑得得意:「你倒是一条好狗。」
她自得地使唤起花盈,在后宫如同自己家一般,脾气骄傲得比杜贵妃还嚣张,被杜贵妃连番敲打了几次,才收了性子。
杜贵妃已打算在庆贺杜雪芙伤愈的宫宴结束后,送她出宫。
为此,她特意向父皇求了一道赐封杜雪芙为郡主的旨意。
一切就绪,只待宫宴。
那日,沉寂许久的皇宫仿佛苏醒了一般,到处张灯结彩,银光闪烁。
杜雪芙一身粉红衣裳,头上灵蛇髻娇俏动人,眉心凤凰于飞的花钿精致而华丽,手持轻罗小扇,透着这个年纪特有的明艳娇憨。
父皇含笑连连点头,不由得赞了一句。
「雪肤花貌参差是,不愧是杜家的女儿。」
杜贵妃笑着笑着,脸上淡了下来。
中有一人字太真,雪肤花貌参差是。
此句出自白居易的《长恨歌》,写的是杨贵妃。
杨贵妃曾是寿王妃,唐明皇父夺子妻,初时将她养在道观,后又纳入宫中成为宠妃。
而世人都说杨贵妃长得像唐明皇已故的宠妃武惠妃,更讽刺的是寿王是武惠妃之子。
我不知杜贵妃是否想到此,但她面上明显不愉。
她年近四十,每日都在吃养颜汤,可岁月无情,美人迟暮这一日终归要来临,娇颜明媚的杜雪芙曾是她无聊宫廷岁月的开心果,但这果实太鲜美反而碍了眼。
她浅浅一笑:「是啊,萧郎可是想起当年?」
父皇尚无所觉,揽着杜贵妃哈哈大笑:「没错,当年你我亦如是,可如今你我都老了。」
杜贵妃的手微微攥紧,那道赐杜雪芙为郡主的旨意便没有送出去,只是给了杜雪芙一些珠宝赏赐。
杜雪芙明显失望,却只能咬牙谢主隆恩,一杯杯地喝着闷酒。
那一夜,父皇被杜贵妃关在门外,道歉了好久。
他说,自己知道错了,他不该说那句老了的话。
他说,他的心肝宝贝永远年轻,老了的是他,他混账得厉害。
杜贵妃没理会。
父皇在门外徘徊了许久,喝酒解闷。
然而,他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的枕边人竟然是杜雪芙……
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射下来,偌大的宫殿响起两声惊叫。
一个是父皇的,一个是杜雪芙的。
而杜贵妃面色铁青地站在门口。
她干脆利索地给了两人一人一巴掌。
杜雪芙被一顶小轿送出了宫,而父皇神色恹恹地去上朝。
杜贵妃彻查凤鸾宫,查出来是喝醉的父皇拉着喝醉的杜雪芙谈心,两人最后互相搀扶着回了寝殿,她们曾前去禀报,但杜贵妃的宫门怎么也敲不开……
那一日,杜贵妃砸了华丽的凤鸾宫,又哭又笑恍若疯癫。
她口中反复念着: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哈哈哈哈……萧郎,我将你盼回来又怎样,又能怎样?」
然而,这不是最糟糕的。
最糟糕的事情还在后面。
父皇在朝堂上心神恍惚。
群臣们趁机让父皇立太子。
因为杜贵妃不能生育,后宫中有儿子的只有李才人,而李才人怀孕时,父皇身体里的灵魂是我穿越者的父皇。
如今他对那个孩子不仅无感,反而深恶痛绝。
在他心中,那是一个别的男人生的野种。
让他立一个野种为太子,比杀了他还难受。
可偏偏,他只有这一个儿子。
父皇大怒之下,打了几个大臣板子。
下朝之后,面对的是被砸了一地的宫殿,杜贵妃跪坐在地,神思恍惚,仿若失智。
那一刻,父皇心疼了。
他流着泪,拥着杜贵妃一起跪坐在满地凌乱中,郑重许下承诺。
「我不能给你皇后之位,终究负了你,我向你保证,太后之位一定是你的。」
他当即下旨,赐死李才人,将那个年仅五岁的儿子过继到杜贵妃名下。
圣旨到了李才人的宫殿。
李才人拼尽力气挣脱赐死的嬷嬷,跑到母后宫前咚咚磕头,大声叫着「救命」。
鲜血很快从她的额上流了下来。
她仿佛不知疼,每一下都磕得无比用力。
凤仪宫的门开了。
母后身着朝服,端庄华贵地站在门口。
她命人将李才人搀进凤仪宫保护起来,自己则带着宫女嬷嬷,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到凤鸾宫。
侍卫将她拦住。
她霸气地推开人闯了进去。
父皇和杜贵妃正相亲相爱互相喂食,母后的闯入打断了这温馨时刻。
父皇怒喝:「谁允许你闯入此间,给朕出去。」
母后手中高举一道旨意,淡然道:「太后所赐懿旨让臣妾不得不来,陛下可以不认母亲,但臣妾身为儿媳,却不敢不孝。」
太后,是父皇心中的一根刺。
他没能见太后最后一面,在孝义上无论如何说不过去。
他面红耳赤,眸光喷火,却终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母亲并不理会他,而是看向杜贵妃。
「稚子无辜,你抢了他在身边还要杀他母亲,他长大后会恨你,怨你。若他不恨你,不怨你,不为自己母亲伸冤,便是个无情无义的白眼狼,以后自然也不会孝敬你这个养母,即便将来你当了太后又如何,曾经的太后便是你的将来。」
太后的下场,有目共睹。
父皇为了杜贵妃与她闹翻,从此死生不复相见,她临死前眼睛是圆睁着的,这是死不瞑目。
我没见过太后,却听过太后的故事。
母后说,从陛下的角度讲,太后棒打鸳鸯,铁面无情,是个专横的人。可在其位谋其政,太后在那个位置上,就不能只考虑陛下的喜好,她要考虑的是江山稳固,国泰民安。
她冒着亲生子不认自己的风险,也要断绝杜家的外戚之路。
牺牲小我,成就大我。
是真正有大智慧的人。
母后说,一个人要做些实事,是不可能面面俱到的,选择了一拨人,就会得罪另一拨人,谁也不能幸免,只看将来这件事是功是过。太后不后悔,娘也不后悔。
杜贵妃气急。
「张娡,我在宫中专宠多年,可曾对你们母女赶尽杀绝?若非我不能生育,我稀罕旁人的孩子吗?今日这个孩子我要定了,即便他死,也是我的儿子,本宫不稀罕他的孝顺,本宫只要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她疯了。
母后看向父皇,冷声道:「陛下当年让太后含恨酒泉,如今也要让另一对母子天人永隔吗?陛下若要杀李才人,那臣妾便是拼死也要将那孩子抢来养在我名下,若陛下免李才人一死,臣妾自愿率满宫妃嫔入尚林庵为国祈福,此生再不入宫门一步,成全陛下与贵妃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佳话。」
她高举着懿旨,跪了下去。
那一刻,父皇被震撼住了。
我不知他想到了什么。
他死死盯着母后,良久,从齿缝中挤出几个字:「朕准了,限你三日内离宫。」
后来,我想了很久,大概想明白了,他或许在母后身上看到了太后的影子。
他怕母后。
因为母后是另一个他无法打败的道义的存在。
三日,时间很紧。
但满宫嫔妃却如蒙大赦。
或许,和冰冷得随时可能丧命的皇宫比起来,尚林庵的确是一个好去处。
母后很快就收拾好了东西,她唯一放不下的只有我。
是夜,我和她一起在宫中的小佛堂跪拜,母后盯着佛像出神。
佛像冰冷,无知无识,却是无数宫人心灵唯一的慰藉。
「你还记得那个父皇吗?
「他是个好人,当年,他问娘愿不愿意离宫,娘是动心了的,宫廷寂寞,连树上长了几颗果子都是可以拿来消遣的事。
「可娘看着他,说不出口,娘离宫容易,他却要冒极大的风险掩盖娘的踪迹,他才刚来,接手了一个烂摊子,娘不能拖他后腿。
「娘说没想好要什么,他让娘想好了告诉他,这一想就想了好多年,娘心里的话没来得及告诉他,他就走了,转眼间物是人非。
「如今,我总算能离开宫了,可荣华,你该怎么办?以后你会遇到数不清的为难事,你无依无靠,又该怎么办?」
她握着我的手,悲从中来,喉头哽咽。
我轻轻在她耳边道:「娘,父皇说过的话,我一直都记得,您和娘娘们放心地走吧,女儿谁也不靠,女儿可以靠自己。」
等你们走了,我才能大展拳脚。
才能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9-
第三日,满宫的娘娘都来与我辞别,我收了许多小物件。
林嫔的香囊、陆昭仪的画、何常在的藏书、张妃的小香屏……
诸如此类,摆了满满一桌子。
离别时,李才人是被架出来的,她腿软得厉害,已走不动道,望着凤鸾宫的方向眼泪长流。
她的儿子——我的二弟萧绍已被送入凤鸾宫,当此别离时刻也不能再见一面。
她被搀上马车,发出一声极其压抑的悲鸣声。
我送她们到宫门。
母后轻轻对我说:「举头三尺有神明,你的父皇会保佑你的。」
我点了点头。
她决绝地放下帘子。
马车缓缓驶离皇宫,徒留我一个。
晚间。
凤鸾宫里,萧绍哭得厉害。
我提着宫灯求见,被杜贵妃拒绝了。
我将萧绍常玩的一只锦缎小老虎交给宫女,让她转交萧绍。
那宫女进去一趟,很快就出来,将小老虎扔进了渣斗。
「什么破玩意儿,也值当我送一趟,害得我平白挨了一顿骂。」
那宫女扔完东西很快进去,根本没有发现我在宫墙外依旧站着。
我身边的宫女忙将小老虎从渣斗里拣出来,拿手绢擦擦,她气红了眼睛。
我淡淡道:「哭什么?这才只是刚开始。」
可我不仅不想哭。
还莫名有点兴奋。
可能我天生是当恶毒女配的料,越是这种时候,我骨子里好斗的血液越是沸腾。
-10-
宫里。
萧绍和杜贵妃斗智斗勇。
萧绍只有五岁,他在宫里见多了人,并不认生,只要耐下性子多哄哄,自然会认杜贵妃。
可偏偏杜贵妃性子骄矜,她自己都需要父皇时时刻刻哄着,根本没有多余的耐心分给萧绍。
三天时间,萧绍哭哑了嗓子。
紧接着,他病了。
杜贵妃也憔悴了,情绪激动之下和父皇又发生争执。
一个孩子,让凤鸾宫再无之前的笑语欢声。
我询问了几个太医,得知萧绍是饮食不周肠胃有些不适,再则便是心病,这是别人帮不了的,只看杜贵妃能不能真的用心。
若她真能呵护萧绍过此关,以后两人自会建立母子之情。
可惜,我又一次想错了。
杜贵妃离开了凤鸾宫,只留下一群丫鬟嬷嬷照看萧绍。
她自己则住到了父皇的寝宫,成了我朝开创以来第一个与皇帝同寝而眠的妃子。
这是殊荣,也是对规矩的践踏。
因为偌大的后宫,只有皇后才有资格与皇帝同寝而眠,妃子只有侍寝的份。
御史风闻而奏,弹劾杜贵妃的折子如雪花片一般涌上父皇的桌案。
那些折子,或劝得文雅,或骂得直白,都在说父皇无德,逼皇后离宫祈福,令后宫无主,妖妃横行,提醒父皇莫忘了商纣王妲己之祸。
杜贵妃气得砸了许多东西。
她发完脾气,又悲伤地揽镜自顾。
「妖妃,本宫倒是想做妖妃,可本宫现在还有资格做妖妃吗?」
她身边的宫女红了眼睛。
「娘娘,您在奴婢心里是最美最好的,您待陛下一片真心,若非您干脆果决,陛下的身体如今还被妖怪占着,哪里轮得到那些大臣说话,奴婢看啊,他们就是见不得您好,以前陛下的心上也只有您一个,他们怎么就不弹劾,非要现在弹劾?都是吃饱了撑得没事干了。」
杜贵妃醒悟过来。
是啊,怎么非要在现在弹劾呢?
有她哥哥在宫外撑着,那些大臣怎么敢弹劾她呢?
除非杜家出了变故。
她当即命人去杜家查,便查出来一个惊天大霹雳——杜雪芙怀孕了。
而他的哥哥杜子国如今正跪在御书房里,对皇帝流眼泪。
杜贵妃当即杀了过去,便听到杜子国呜呜地哭。
「陛下,您给个准话,那是皇嗣,奴才不敢不报,更不敢随意处置,一切都听陛下的,您让雪芙生她就生,您让她死,臣一样谢主隆恩,只求陛下明示。」
父皇支支吾吾,半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吞吞吐吐地吐露了自己的意思。
「你我兄弟一场,我自然不会让她去死,可月茹怎么办?她……她不会同意的……」
杜子国哭得更伤心了。
「哎,臣的妹妹虽被娇纵坏了,可她一向最疼爱雪芙,绝没有看着雪芙死的道理。」
「那……那行吧……」
「萧呈,你敢!」
杜贵妃冲了进去,狠狠地一巴掌打在了父皇的脸上。
杜子国惊住了。
四周的太监宫女齐齐跪下,低着头气都不敢出。
而父皇一张脸阴晴不定,他看着杜贵妃那张嫉恨交加到扭曲的脸,冷冷抓住她的手,恨声道:「杜卿说得对,你就是被娇惯坏了,来人,将贵妃禁足凤鸾宫,无诏不得外出。」
杜贵妃不敢置信,她眼尾泛红,情急之下,脱口而出。
「陛下也不必将我关进冷宫,干脆将我赶出宫去,从此生死不复相见,那才如了你的意。」
「那便如你所愿。」
杜贵妃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被一顶小轿抬出宫去。
其实她只要拉下脸去,求饶一句,给父皇一个台阶下,父皇就会眼巴巴地将她搂在怀里哄她。
可惜,她骄傲惯了,也自尊惯了。
毕竟,在她眼中,这整个宫里其余的人都没有自尊。
她也忘了,父皇的身边可没有高力士,会那般顺着唐明皇的心意,乖巧地提醒他贵妃在宫外缺衣少食,让唐明皇第二天就迫不及待地将杨贵妃接回宫。
父皇的身边只有一个德公公。
他在送杜贵妃回宫的当天,就用同一顶轿子将杜雪芙接进了宫。
杜贵妃瞪大眼睛,一口气将自己憋晕过去。
而已经没有人将这一切告知父皇了……
-11-
在杜雪芙进宫后,我将萧绍接到了自己宫中。
德公公亲自送他过来。
我请他喝一杯茶,他笑眯眯地接过,难得放松地喝了一口。
「上一次在公主这里喝茶,还是好几年前了。」
「五年。」
那时,穿越者的父皇还在,他会在下朝后来母后这里和她一起坐一坐。
我才刚学了茶道,认真地洗手烹茶,为他们倒上一杯,顺便也递给德公公一杯。
德公公总会笑眯了眼睛。
「老奴也跟着陛下享福了。」
那时候多快乐啊。
如今我茶艺精湛,但喝茶的人已经不在了。
德公公看着冬日苍白的天空,眼尾有了点点晶莹的微光。
他说:「老奴好后悔,那一天,我要是稳稳地扶住陛下就好了,都是我的错。」
他喉头哽咽,悲伤地闭上眼睛。
我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小声道:「您没错,您也不该扶的,如果扶了,您也不在了。」
我想起了那个叫花枝的小姑娘。
她还是一个小小的女孩儿,却那么机灵、聪慧、果决。
如果不是她舍身相救,我也不在了。
杜贵妃既然敢做这件事情,就做好了充分的安排打算。
后来,我无数次复盘了当日的事情,才看明白一点:
那一日的侍卫都是精心挑选过的,他们看似捉住了杜贵妃,其实目光一直盯着父皇,若父皇当时没有晕过去,我相信还会有人给父皇来一下。
-12-
杜雪芙如愿进了宫。
她刚开始还收敛,后来发现整个宫中只有她一个妃子,便又重新嚣张起来,铺张浪费,奢华糜烂,比杜贵妃还要华贵。
宫女太监们伺候她一个,比当初伺候整个宫里的妃嫔都要忙。
当宫女急匆匆地告知我,她在御花园里教训萧绍时,我心中杀意怎么也克制不住。
蠢货有时候还挺烦人的。
我赶到御花园。
杜雪芙正捧着肚子,一脚向萧绍踢去。
「以后走路看着点儿,不知所谓的东西,碰坏了我,你有九条命都不够赔。」
我冲过去,一把拉过萧绍。
杜雪芙那一脚落空,尖叫着差点儿摔倒在地,幸而她身边的花盈得力,一把稳稳地扶住杜雪芙,她自己反倒被虚胖的杜雪芙压得憋红了小脸。
「我的肚子……」
「肚子没事儿,娘娘莫慌。」
花盈急忙安慰她。
我嗤笑一声,一耳光抽了过去,「啪」的一声,打歪了杜雪芙的脑袋。
「她算哪门子的娘娘,这宫里唯一的娘娘只有杜贵妃,杜小姐,你进宫这段时日,父皇可曾分你什么封号?谁给你的胆子教训皇子?」
「你敢打我,我跟你拼了。」
杜雪芙从未受过这样的委屈,冲上来就要和我拼命。
花盈死死将她抱住。
「小姐,肚子要紧,千万不要上当。」
杜雪芙似乎醒悟过来,她离我远了一些,咬牙切齿。
「好手段,你想谋害皇嗣,我差点儿上了你的当,我一定会告诉陛下。」
我摇摇头,满脸遗憾,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告诉又怎样,你能见到父皇吗?再说了,就算你这胎掉了又怎样,有人会感谢我的,和那个人比起来,你在父皇心中,一文不值。」
「你……」
杜雪芙气红了脸。
我嗤笑一声,牵着萧绍的小手转身离去。
身后,花盈正劝告着杜雪芙。
「小姐,您小心肚子,生气没用,咱们还是快想想法子,让陛下给您个封号,您要抓紧时间,万一杜贵妃回来……」
「贱婢,我需要你教我?」
她给了花盈一耳光。
花盈闭嘴了。
晚间,我听闻,她在花盈伺候她洗脚的时候,居高临下地给花盈道歉。
「那时,我气急才打了你一巴掌,这个珠钗,你拿着吧。」
一支珠钗,就抵消了那一巴掌,和花盈被打掉的尊严。
有时候,我在想,父皇曾说过的那个时代,是一个梦,还是一个仙境。
真的会人人平等吗?
真的会打人就是犯法的吗?
我不能理解。
但我想了又想,若将那个时代的制度引进到现在,恐怕,萧氏王朝是最先消失的,仅平等二字,就是在与所有的贵族对抗,那样要付出的代价是无比惨重的。
杜子国隔天送了两个人进宫陪着杜雪芙,并警告她,他顶多只能再拖住杜贵妃一个月,若这一个月杜雪芙不能想办法赢得父皇的心,那么等生下孩子,她的死期就到了。
杜雪芙慌了,她不顾孕期,让花盈将她打扮得花枝招展,在后宫入口处一直等着父皇。
那一日,德公公引着父皇到了那里,笑道:「当年娘娘时常在这里等陛下下朝,娘娘对陛下可真是一往情深啊。」
父皇正满怀感伤,便看到一个女子,穿着杜贵妃最喜欢的胭脂色衣衫,梳着华丽的凤头,金钗入鬓,格外灵动,侧颜像极了年轻时候的杜贵妃。
那女子微微一笑,低垂了眉眼,柔声道:「臣女见过陛下……」
父皇晃了晃神。
那一晚,凤鸾宫偏殿的灯亮了好久。
天亮后,宫中多了一个妃子,叫作雪妃。
杜雪芙不太满意这个封号,因为她名字里就有一个雪字,她更希望要一个别的字,以此展现陛下对她的恩宠。
可惜,并没有。
天亮后,父皇体内的药物已经散尽,脑子回来了,稀罕地想起杜贵妃,生怕有朝一日杜贵妃找他麻烦,将光禄寺送来的一众封号全部划掉,只随口吩咐了一句:「就叫雪妃吧。」
-13-
我听了忍不住笑,给对面风尘仆仆归来的宋婉曦添了一盏茶。
宋婉曦有些拘谨。
她更不清楚,为什么我要让宫女当着她的面说这些宫中隐私。
我并不多说什么,问她归家后的事情。
她稍显欢愉,脸上神色轻松,坦然道:「多谢公主的赐药,救了我父亲的命。」
「父亲?」
「是我的师父,在我心里,他便如我父亲一般。」
我「哦」了一声,笑道:「合该如此,那药总算有了价值。」
宋婉曦默了默:「公主有什么需要臣女做的,请尽管吩咐,只要不违背良心道义,臣女一定全力以赴。」
我笑了。
我喜欢她。
她就该如此恩怨分明。
若我真是剧情里那个在杜贵妃手下讨生活的可怜公主,遇到这样光风霁月,惊艳众人的宋婉曦,我会喜欢她吗?
我想,我会羡慕她,也会嫉妒她。
因为,那个阴暗自卑的我,根本没有那么宽宏雅量,能够和光同尘。
我可能真的会变成那个人憎狗嫌的恶毒女配。
无数个抄写佛经的日子,我在想为什么我对有救命之恩的陆玉璋会肝脑涂地以身相报,对同样有救命之恩的宋婉曦却会恩将仇报,恨不能生啖其肉?
我想,这大概就是环境的力量。
是穿越者的父皇所说的无处不在的男权思想的影响。
它会让你在不知不觉中以男子为尊,以取悦男子为己任,让女子软下身段,娇媚了声音,求得男子垂怜,通过男人拥有尊荣、地位和权势。
即便我是公主,也一样逃不开这样的宿命。
因为我周围所有的人都在讨好取悦父皇,没道理我能不受影响。
这种环境影响下,任何一个同龄的女子都变成了竞争者。
她的优秀会吸引寥寥无几的精英男性的目光,那么将她打压下去,就成了许多女人共同的任务。
剧情中,我是恶毒女配一,还有恶毒女配二、三、四……
我们制造麻烦,而陆玉璋解决麻烦,赢得美人心,抱得美人归。
而这爱是真实的吗?
故事在皇帝与皇后大婚共享天下中结束,可我总觉得这是个笑话。
便如杜贵妃看似赢了太后,让父皇接她进了宫,可她在宫中依旧斗来斗去。
上有太后的嫌恶,又有母后压制,下有被父皇因各种原因纳入后宫的妃嫔,即便她们无宠,可也终究是父皇一次次不坚定的证明。
反而我穿越者的父皇,他能一次次坚定地将那些让他选秀纳妃的声音反击回去。
他当政十年,宫中没有一个新入的妃嫔。
那十年,才是后宫真正安乐祥和的十年。
可见,万恶之因,竟在父皇。
我看着宋婉曦,也毫不矫情地点头。
「的确有求于你,帮我制几种药,我需要随身带着,这个不违背良心道义吧?」
宋婉曦笑了。
我也笑了。
她喜欢制药,在山野间,没有好药材练手;在国公府,终究不是自己家。
可在我这里,她有无数药材用,而这些都是我做生意得来的钱财。
仔细分析过剧情后,我能够感受到其中的时代变迁,每种时代变化下,都会有新的赚钱的机会,我在其中遨游,乐此不疲。
宋婉曦制药的手艺见长,萧绍很兴奋,时常跟在她身边看她如何制药。
宋婉曦也很有耐心,有问必答,顺便教给萧绍许多知识:农人如何耕种,猎户如何设陷阱,药农又是如何侍弄药材,春华秋实,冬裘夏葛,每一样物件从生到死,都有它的来历和归处。
在她口中,天地格外广大。
我和萧绍都被吸引住了。
故而,那一日,父皇在我宫外伫立良久,我都没能及时发现。
父皇目光深沉地瞧着宋婉曦,目中竟然有了惊人的欲望。
远离了杜贵妃情爱的束缚,他似乎发现了年轻女子的美好。
是时候将杜贵妃接回来了。
只有她才能克制住父皇。
-14-
德公公红着眼睛将杜贵妃在尚书府的惨状一一描述给父皇:什么没有新衣服穿啦,每日抱着父皇赐的玉如意悄悄流眼泪,对镜懒梳妆,憔悴衣渐宽。
父皇眼睛红了。
「杜子国怎能如此刻薄,那是他亲妹妹啊。」
「雪妃是杜尚书的亲女儿,妹妹和女儿比……」
父皇怜惜弱小的心又泛滥了,他连声呼唤着将杜贵妃接回来。
德公公有些为难:「去接娘娘的人派谁去呢?娘娘一向骄傲,若是没什么身份的人去接,丢了娘娘的面子,总不能陛下亲去,那也太过隆重。」
「让荣华去。」父皇指定了我。
我带着旨意出宫了。
宋婉曦陪着我,而陆玉璋负责开道。
两人目光相接,只彼此轻轻点头便再没有任何表示。
我满意地笑了。
我干得不错。
剧情中两人这时已结下生死之交,但如今,他们还素不相识。
但我没有想到剧情影响如此强大。
接了杜贵妃回程的路上,我们遇到了刺杀。
陆玉璋明明冲我而来想要救我,阴差阳错却一把抓住了宋婉曦。
两人都错愕地滚落在一边,而我狼狈地一滚,堪堪躲开致命一剑,陆玉璋再次冲过来,才护住了我。
可杜贵妃就没那么走运了,她被人刺中了胳膊,眼见要一剑封喉,我将她狠狠一拉,拉到了宋婉曦的身边。
我想清楚了。
关键时刻,只有靠着女主才能保命。
宋婉曦仗义地护住我。
陆玉璋ŧů₀成功擒拿住刺客,当着杜贵妃的面卸掉刺客下巴,拔掉他口中毒牙,这才开始审问。
狠厉手段之下,刺客招供了。
「我也不知道是谁,主人叫那人竹山先生。」
杜贵妃变了脸色。
旁人不知道竹山先生是谁,但我熟悉剧情,却知道父皇、杜贵妃、杜子国三人年轻时候各自都给自己取了个雅号。
杜子国的雅号便是竹山先ţū́ₐ生。
除了他们三个,旁人还真不知道竹山先生这个称呼。
如今,这称呼从一个刺客口中说出来,对于杜贵妃来说,无疑是致命一击。
这意味着,她被杜家放弃了。
她的哥哥把宝押在了自己的女儿身上,毕竟杜雪芙年轻,娇嫩,有孕在身。
一个年老色衰,无法孕育子女,一辈子也不能当皇后的杜月茹,对杜家来说,没用了。
杜贵妃恍惚地流着泪。
我和宋婉曦骑在马上,让她在马车里静一静。
下马车时,她已一脸平静,向我借了梳头宫女,将自己打扮一新,紧接着,便不顾手臂的疼痛,如少女一般提着裙子,飞奔到父皇的宫殿。
她如乳燕投林一般,急切地拥抱住父皇,哭诉着自己的思念之情。
紧接着,便晕了过去。
这一晕,就被太医查出来,贵妃娘娘中了毒,这毒再多喝几天,怕是就要香消玉殒。
父皇震怒。
杜家倒霉。
杜雪芙挨罚了。
而我和宋婉曦都被父皇奖赏了。
你看,女人没了爱情,就会长出脑子,真是一件好事。
而男人看淡了爱情,就会多喜欢上几个女人,这是一件坏事。
宋婉曦有点危险。
我本想留她在身边一年,但如今,却要趁着父皇将目光放在杜贵妃身上的时候,将她尽快送出宫。
-15-
送她出宫的前一晚,我与她抛却身份,在夜空下屋顶上把酒言欢。
她说:「公主,你是个好人,我从前对你抱有偏见,总以为所有的贵人都视人命为无物,但你不一样,你有真知灼见,能洞察将来,我从未曾见过一个女子,如你这般果敢聪慧,我很抱歉,曾经将你想得不好。」
我满心欢愉,哈哈大笑起来。
「这不是你的错,是这世道的错,这世上的许多贵人,的确如你所说,草菅人命,枉顾国法。你是医者,恐怕见多了种种不公之事,但总有一天,我会改变这一切的。」
「如何改?」
她眼睛亮晶晶。
我喝了一口酒。
「让人人都成为宋婉曦。」
「人人都成为宋婉曦……」
她喃喃自语。
宋婉曦自幼孤苦,但幸而遇见了医圣,被他捡回去当作女儿一般养。
她有气节,有智慧,有能力,有手段。
若有朝一日,天下女子都如宋婉曦一般,那么,这天下就是有公道的所在。
我又指着偌大的宫殿让她看,我手所指之处,是杜贵妃的凤鸾宫和杜雪芙的蘅芷殿。
「你看那里,看到了什么?」
宋婉曦稍加思考,迟疑地答道:「天下最受宠爱的两个女子?」
我笑了。
「若是最受宠爱,又怎么会是两个呢?
「世人都叫那里是温柔乡,可那里的刀光剑影却不比任何一场战斗差,这是为了什么呢?为了金钗环佩?还是绫罗绸缎?珠钗戴满头也不过十几只,绫罗绸缎再珍贵,也只能穿一身在身上。
「明明她们也有思想,有主见,香香软软,也是两个活生生的人,可偏偏她们能做的只是去争夺一个男人的宠爱,而男人的宠爱带给她们的除了外物再没有什么。
「她们争来争去,就算登上高位,也只能一辈子守在这四角宫墙里,替她们享受无上尊荣的是她们的父兄子弟,跟她们其实没有一文关系,可一旦家族零落,第一个受到影响的又是她们。
「你再看看那里。」
这一次,我指的是冷宫方向。
「你知道那里关过多少失宠的妃子吗?
「禁宫建成百余年,那里关进去过二百多位妃子,真正犯了错的不足三成,大部分是受了家族牵连被关押进去,荣华富贵他们享了,可被骂妖妃、祸水的却是她们。
「更可怕的是连她们自己都这样认为,明明不该如此的啊!」
宋婉曦沉默了:「殿下……我从未想过这些问题。」
我看着遥远星空,淡淡道。
「你该好好想想了,宋婉曦,你该想想你的将来,是做下一个医圣,还是做某一个人的夫人。
「若你做了某一个人的夫人,那么,将来你所有的丰功伟绩,都是你夫君的。
「人们提起你不会说一声宋婉曦如何如何,而是会说某某人的夫人无比厉害,你会被模糊了姓名,没有了声音、相貌和来历,只能在某本医书的缝隙里提起你是某宋氏。
「若你更厉害一点,制作出一味药剂可以流传百世,那么,你猜,那药剂会被冠以谁的名字?是你宋婉曦,还是某一个男人?」
我站起身,神色悲悯地看着她。
她眼角微红,懂了我的话。
「公主,女子没出路了吗?」
「有的,将来一定会有的,但目前,宋婉曦,你要擦亮眼睛啊,不要被一点儿小恩小惠打动,不要被外物所迷惑,衡量人生价值的从来不是那些看得见的东西,而是看不见的东西,时间、精力、爱和信任,这些才是真的,永远不会随着时间消逝的。」
-16-
宋婉曦离开了。
偌大的宫闱,只剩下我与萧绍相依为命。
他到了该读书的年纪,父皇还没有为他安排太傅。
杜贵妃和杜雪芙斗得你死我活,父皇已经有很久没去看过杜雪芙了,听闻杜雪芙气得差点儿动了胎气。
等杜贵妃站稳了脚跟,想将萧绍接回去。
萧绍抱着我的胳膊哭得一抽一抽地。
我很心疼,看向杜贵妃。
她脸色苍白,避开我的目光,幽幽道:
「我会对他好的,那件事让我明白,孩子才是最要紧的,我一身荣辱以后都在他身上,我会学着做一个好母亲。」
「他有自己的母亲。」
「萧荣华,别以为你救了我,我就不会收拾你。」
我笑了,笑得怜悯。
杜贵妃怒了。
「放肆!」
「杜贵妃,你有没有想过你为什么不能生……」
「闭嘴,你闭嘴!」
杜贵妃突然发疯。
孩子,是她心头的刺啊。
我一声长叹:「人们都说,太后是个好人。」
「难道我就是恶人吗?我陪着陛下出生入死,为他筹谋,为他跪着求父亲,为他忍受种种刁难……」
「还为他一剂药毒死了皇爷爷。」
杜贵妃惊恐地看着我,失了声。
她一步步后退,惊愕我知道得为何如此多。
其实不难猜,宋婉曦告诉我一些,从剧情中知道一些,便能拼凑出事情的真相。
宋婉曦的师父是一代医圣,但医圣是拿药材养出来的,不是凭空随随便便得来的,天下药材最多的便是皇宫。
他来到京都,进入皇宫,日子过得逍遥自在。
直到有一天,他发现皇爷爷竟然中了毒。
他只是神色微变,就被人盯上了。
最后,不得不假死脱身……
此事,太后应该有所察觉,所以,在杜贵妃要入宫的时候,她才如此决绝地制止。
因为,若杜家敢毒死皇爷爷,那么,总有一天,也敢对父皇下手。
杜贵妃只要生下孩子,杜子国恐怕也会让父皇悄无声息地死去。
可怜,父皇根本看不透。
他和杜贵妃或许都是恋爱脑,可以为了爱情生生死死,不能允许自己纯洁的爱情被质疑和玷污。
但杜子国不是,他是野心家,一个无比清醒的野心家,他家祖孙三代都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杜贵妃仓皇失措转身就走,只要她去向父皇告状,我的死期恐怕就到了。
我淡淡道:「杜贵妃,旁人的孩子是养不熟的,其实太后给你留了一条路,当时,你只要耐心一些,就能从太后那里拿到解药,生出自己的孩子,可惜啊……」
「你说什么?」
她骤然停步,猛地转身。
我举起一枚药丸,平静道:
「太后不让你入宫,真的是怕你吗?还是怕你身后的杜家?
「若你的父兄当时真的为你考虑,他们会自请离开京城,安安生生做个富家翁,按照父皇的秉性,不会对他们不好,可偏偏,你父兄选择了高官厚禄。
「你以为绝子药是太后出给你的难题?你错了,那是太后出给杜家的难题。你的父兄为了自己的前程,早在二十年前就放弃了你。」
杜贵妃崩溃大喊:「你骗人!」
「那你知道太后是谁家女吗?」我冷眼相看。
杜贵妃哑然。
我一步步上前,走在距离她一步路的地方,轻声道。
「太后是天下闻名的赵家女,她的家族是百年世家,她与皇爷爷相识后,彼此钟情,却格外克制,抛情断爱,自请为尼。
「但她的父亲疼爱太后,果断辞官,带着全家离京,开办书院,教书育人。
「这才是真正疼爱女儿的家族的做法,而不是明知皇室忌惮外戚专权,却偏偏既要又要,天下没有这么便宜的事。
「这解药给你,但萧绍要留在我身边,尚林庵也请你不要再刁难,那些女子一生无恩宠,已远远比不过你,请你放她们一条生路。
「不过,贵妃娘娘,杜家已经有了杜雪芙,他们是不会让你生下孩子的,你好自为之。」
我牵着萧绍的小手,转身离去。
我能感受到背后杜贵妃的目光,格外刺目。
她从齿尖逼出几个字。
「你在挑!拨!离!间!」
我笑了。
是啊!
我是在挑拨离间。
十几年过去了。
太后自然不可能给杜贵妃留下解药。
但我说它是太后留下的,那就是太后留下的。
人们都说,太后是个好人,可也没说太后就不是个坏人。
她该在怀疑儿子弑父的时候,就查下去,然后废了皇帝,而不是仅仅只是怪罪到杜贵妃的身上。
但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局限性,站在如今,我看到的是这样,但在当时,真实情况是怎样的,没有人能知道。
或许那已经是太后在当时的时局下能做出的最好的决定,毕竟,权力从来不在女人手中。
但不管怎样,是非成败总是要留给后人评说的。
-17-
杜贵妃得了解药,对我宽容了许多。
我可以自由出入宫闱了。
我查了陆玉璋的排班,知道他的行程,便常常让他带着我出去玩。
于是,在男主路经的地方总会发生各种意外。
我们遇见了被人暗算的侯爷,陆玉璋救人,得到感谢的是我。
「多谢公主相救,微臣感激不尽,这枚玉佩还请公主拿着,若有需要,公主可来找微臣。」
我自然地回礼谢过,坦然接受了对方的信物。
路遇中毒的小将军,陆玉璋负责引开敌人,我拿出宋婉曦做的解毒药丸塞到了小将军的嘴里,对方睁开眼睛,第一个看到的人是我,对我露出了感激的微笑。
很好,深情男二的救命之恩,他该不会忘恩负义吧?
后来,还遇见了异国的王子,他本该与陆玉璋做拜把子兄弟的。
但我在发现他的身份的时候,第一时间让陆玉璋将人拿下,关在了大理寺。
又说动父皇让人拿着这位王子的画像,从他的国家那里换来了无数的钱财和好处,此事竟成了父皇在位时为数不多的功绩中,最值得称赞的一句。
王子被释放的时候,恨恨地盯着陆玉璋,恨不能杀之而后快。
我躲在人群中,悄悄地装死。
恩我得了,仇落在陆玉璋的身上,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了。
陆玉璋感觉到不对头。
因为他身上的伤越来越多,而他得到的感激很少,报复倒是不少。
他奇怪地看着我,幽幽道:「微臣总觉得殿下有事瞒着我。」
他其实想说的是,和我一起出去总是很倒霉吧?
嗐!
他还不知道自己是男主,这些其实都是他的机遇。
救下重臣,对将军有恩,和异国王子交好,还有一个医圣弟子的未婚妻,这些都是剧情中他的根基。
但现在,都没了。
怪谁呢。
只能怪这世道啊。
毕竟,和高位者在一处,低位者做得再多,都是高位者的功劳。
我所做的,只不过就是站在他的身边,仅此而已。
靠着这些恩德,我顺利为萧绍请到了闻名天下的何先生为太傅。
父皇闻言大喜,毕竟,这是从前他都请不来的智者。
他对萧绍更看重了。
杜雪芙急了,她在宫中大发脾气,打骂了几个宫女,连花盈都挨了打。
七月十五的时候,下了雨。
花盈举着伞,站在角门处呆呆地出神。
连我站在她身后,她都不知道。
我打开角门,站在了宫道上,当年一墙之隔,父皇摔在这头,花枝摔在那头。
父皇的脑后流出了血,花枝的额上流出了血。
都很红。
这红色隔了十多年,依旧没有褪色。
因为,我们都记得。
默哀过后,我们各自离开,擦肩而过的瞬间,花盈低声道:「杜雪芙动手了。」
「你疼吗?」我问。
花盈愣了愣,笑了:「不疼的,奴婢好开心。」
「你保重!」
三日后,杜贵妃的药膳里再次发现了绝子药,她大哭着质问父皇。
「陛下,为什么哥哥还不肯放过我?当年为了杜家,我自愿喝下绝子药,如今好不容易有了转机,他竟然为了自己的女儿还要再害我一次,难道我就只有死路一条了吗?」
父皇心疼极了,禁了杜雪芙的足,还借着一件小事惩治了几个杜家旁支。
杜子国急忙进宫请罪。
他请完罪后,拜见杜贵妃,阴森森道:「没了杜家撑腰,你什么都不是,你以为扳倒了杜家,你会有好日子?」
这是正式撕破脸。
杜贵妃看着眼前无比陌生的哥哥,只面无表情道:「你做初一,我做十五罢了,我没有那么心胸宽广,可以以德报怨。」
杜子国拂袖而去,然而,他刚出宫,就被陆玉璋当场捉了。
他破口大骂:「黄口小儿,老夫有从龙之功,你敢捉我?待老夫上告陛下,必杀竖子以解恨。」
陆玉璋面无表情地宣读圣旨。
圣旨说得明白。
杜子国贪腐造成建在绥阳的皇祠倒塌,倒塌之地露出一块巨大牌位,上面写:木土之灾,为祸千里,黎民之血,苍天不受。
绥阳是萧氏先祖起家的地方,故而,皇家祠堂有两个,一个在京城,另一个便在绥阳。
杜子国领命修建皇祠,祠堂却一朝坍塌,这个罪过,说动摇了皇朝根本都不为过。
圣旨中还说了一件事,那便是莲河又决堤了。
上一次,莲河决堤是杜子国贪腐,穿越而来的父皇想要狠狠地惩罚杜子国,杜贵妃鱼死网破推倒父皇,让杜子国逃过一劫。
那次的事情,父皇轻轻揭过,拨了款项让杜子国重修堤岸。
但贪官就是贪官,过手的银钱不拿似乎就活不下去。
于是,时隔五年,莲河又决堤了。
而这一次,决堤的河中涌出一块大石头,上面写着:杜氏不死,莲河不宁。
两件事情并发,连老天爷都帮不了杜子国了。
烈火烹油一般的杜家倒下了。
全族抄家,九族斩首的斩首,流放的流放。
杜贵妃听闻消息,失魂落魄。
「我没想如此的,我没想的,爹……娘……哥哥……」
她向宫外冲去。
却被侍卫拦住。
她又冲向御书房,跪在门外哭喊着。
「陛下,您不是说只是罚罚哥哥,为什么要灭我全族,为什么?」
她的哭喊声格外惨烈。
父皇在书房里很是尴尬,因为御书房里还跪着几十位大臣。
杜贵妃错怪父皇了。
父皇不想杀杜子国。
可这几十位大臣却联合皇族宗室拿出了宗法压制父皇,若父皇非要一意孤行,今日不是死几十个大臣,便是另立新君。
那倒的可是皇祠啊!
但凡不是皇祠,杜子国都能逃过一劫。
大臣们铁了心,生怕父皇耳根子软,受了杜贵妃的蛊惑,硬是在御书房里跪了父皇一天,直到杜家满门行刑结束,众人才从御书房里鱼贯而出。
杜贵妃挣开侍卫冲进御书房,便看到父皇软倒在龙椅上,惶惶如丧家之犬。
「子国……没了。」
父皇失声痛哭。
杜贵妃失望透了,她狠狠给了父皇一耳光。
「哭,你只知道哭,当初你弄不过太后,弄不过大臣,如今也护不住我家,你这窝窝囊囊的样子,哪里像个皇帝,为什么我会看上你,为什么?」
没人知道答案。
爱的时候无比爱,恨的时候也格外恨。
两人从爱侣到怨偶也不过短短几年时间。
就在这时,德公公跌跌撞撞地闯进来。
「陛下,雪妃娘娘小产了……」
「什么?」父皇惊了一下,一口血喷了出来。
杜贵妃被吓了一跳,身下流出了一抹血红。
-18-
一夜之间。
杜贵妃小产。
杜雪芙小产。
父皇急怒攻心,卧倒在床。
太医来了一茬又一茬,父皇始终不见好转。
我不知道他是在悲伤杜贵妃的孩子,还是悲伤杜雪芙的孩子。
可能都有吧。
但无所谓了。
杜贵妃和杜雪芙都不在乎他了。
劝父皇立太子的折子又装了几箩筐。
父皇颤抖着嘴唇。
「这些佞臣就见不得朕好,朕迟早被他们气死。」
父皇还迟迟下不定决心立萧绍为太子,可这个时候萧绍也病了。
因为有人告诉他李才人死了。
尚林庵又高又冷,在龙山之巅,那里常年雾气环绕,进出极不方便。
尼姑们需要自己砍柴,担水,生火,做饭。
李才人砍木头的时候,不小心落入猎人的陷阱,被夹住了脚,等被人发现的时候,尸身已经凉了。
萧绍闻知消息,哭得伤心欲绝,转眼就病倒了。
这病来得又急又快,很快,人就浑身出疹子,高烧不退。
父皇终于良心发现,来看了一眼。
等太医说,是急症,会传染。
他又一脸晦气地离了好远。
萧绍挺了七天,闭上了眼。
他小小的身体变得冰冷,太医建议赶紧送出宫去埋了,免得疫病在宫里传开。
当天夜里,他就被人装在小小的棺材里,抬了出去。
宫中一连失去了三个孩子。
父皇伤心欲绝,说,这难道是上天在惩罚朕吗?难道是因为朕当年做了错事……
他再次口吐鲜血,一病不起。
偌大的宫殿,竟然只剩下我一个健康的主子。
群臣慌了。
开始上书父皇从旁支找几个孩子养在宫中,将来好选一个立为太子。
而这个时候,母后回宫了。
与她一同回来的还有几个被贬斥罢官的老臣,那些老臣一回来,就四处拜访官员,游说名士。
等到上朝那日,母后端坐在龙椅旁的凤座,而我则侍立一旁。
大臣们感觉不妙,却还是照常上书询问立太子一事。
被罢官的老臣们沉默不语。
母后也沉默不语。
而那些大臣则争论不休,为选齐王之子,还是赵王之子闹得不可开交。
偌大的金銮殿像个菜市场一样。
我默默地记着众人的言语,从中判断他们的屁股到底是坐在哪边。
良久,母后拍案而起,冷声喝道:「你们真当陛下后继无人了吗?五年前,陛下曾亲口说过,他的继承人无论男女,才德兼备者可居太子或太女之位,你们都忘了吗?」
众人一愣,目光幽深地放在我身上。
如今,父皇明面上的子嗣只剩下我一个。
我站了出来,对众人行了一礼。
「诸位大人,荣华在此向诸公行礼,恳请诸公助我一臂之力。」
「可……可……你是女子……」
我笑了。
「女子又如何?」
他们怒了。
「女子为帝,闻所未闻,牝鸡司晨,祸乱朝纲,定然天怒人怨。」
「女子如何绵延子嗣,生出来的孩子是异姓人,萧氏江山难道要亡于女子之手吗?」
「臣等只遵陛下旨意,若无陛下旨意,便以祖宗规矩办事。」
我一条条反驳。
「远古时期,便是女子为尊,姜嫄履巨人足迹而生周朝祖先,周以姬为姓,便是最好的明证。
「秦祖先女修吞玄鸟之卵生下大业,为嬴氏,嬴字中间亦是女字。姜、姚、安、晏、娄、嫪皆为女姓。
「诸卿口口声声从无女子为帝,何以看不见你们本就诞于女子腹中?
「再者,女子生下的孩子才能保证血统纯正,男子当真能保证吗?便如赵大人,听闻卿家子与卿长相毫无相似之处,卿可能确认那孩子就是卿之子?」
反对最激烈的赵大人冷声道:「臣滴血认亲过,那孩子与臣之血迅速相融,毫无凝滞。」
「哈哈哈哈,滴血认亲?来人,端一碗水来。」
很快,有太监端来水。
在我言语刺激下,赵大人与那太监各自滴入一滴血,两滴血很快相融。
太监吓坏了,看着赵大人惊愕不安。
「赵大人,咱俩年岁相当,你不可能是我爹啊,我……我更不可能是你爹了,我十一岁就入宫了。」
赵大人面红耳赤:「胡说八道什么,这碗水有问题。」
我冷笑道:「这水的确有问题,只要本宫愿意,可以让天下任何两个人的血相融,同理,即便是亲生父子,本宫也有办法让两人的血永不相融。赵大人,你还觉得男子可保证血统纯正吗?」
「这……嗐!」赵大人一甩袖子,羞恼不已。
我笑道:「身为男子想分辨孩子是否自己所生,毫无办法,可女子肚子里生出来的,便一定是自己的孩子,赵大人还是回去查查,那孩子到底是谁的,若查不出来,本宫可助大人一臂之力。」
赵大人再也待不下去,甩袖负气离去。
而我又看向众人,目光一一扫过,笑容意味深长,许多人不禁低下头去,汗流浃背。
其中一人挺身而出。
「公主不必为难我等,只要有陛下旨意,臣等绝不再说二话。」
「不错,臣附议。」
「臣附议。」
一时间,满堂附议之声。
他们知道这五年来,父皇有多厌憎我,有多不将我与萧绍看在眼中,根本不可能将皇位传给我。
可他们失策了。
他们不知道,母后和我等的就是这一刻。
母后拍案而起,从袖中霸气地拿出一个卷轴,高声冷喝:「小德子,宣旨。」
德公公快步出来,动作麻利地打开圣旨,朗声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之长女荣华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着继朕登基,即皇帝位……」
圣旨宣读完毕。
殿中一片混乱。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这圣旨是假的。」
德公公含笑将圣旨拿下去一一传阅。
所有人都呆住了。
因为圣旨本就是真的。
举头三尺有神明,那圣旨就藏在佛堂的梁上。
我在那里度过了五年岁月。
熟悉那儿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
佛堂的梁上曾爬进去过一只狸奴,无聊的岁月里,我拿着食物引诱它下来,它一个跳跃,抢走了吃的,却报恩一般地将圣旨撞了下来。
我微小的野心,在看过这张圣旨后迅速滋长了起来。
原来父皇觉得我可以当女帝。
原来他那么地喜爱我,那么地认可我。
原来他也曾害怕自己突然穿越而来,忽然有一天也很可能穿越回去,故而做了种种安排。
他那么好……
那我更不能让他失望了。
我一点点地谋划着,想着如何才能成为一个大女主,如何才能为天下女子另寻一条出路。
想来想去,发现只有自己如父皇所说那般登上高位,才能有可能在这封闭的时代做出一点儿什么。
而今天,我来了。
走了五年的路,终于在今天到来了。
圣旨传阅完毕,众人面面相觑。
有人反对,有人沉默。
也有人发声……
「臣等谨遵陛下旨意。」
「臣遵旨……」
越来越多的人附和。
终于最后一个站着的人跪了下去。
我在母后的注视下,坐上了龙椅。
母后笑了,德公公笑了,那些曾被罢黜的老臣笑了。
可我笑不出来。
看似我赢了,其实并没有。
他们屈服的是五年前父皇留下的一道圣旨,是对父权的肯定和尊崇,而不是因为我本人。
但只要我在位一天,便会一刻也不停歇地朝着这个目标努力。
-19-
登基那日,我头戴冕冠,身着玄衣,一步步登上宝座。
四周群臣叩拜,颂扬之声不绝于耳。
祭拜先祖,忙完典仪,我缓步去往后宫。
杜贵妃闹腾着要见我,我带着花盈怡然前去。
她一见我,便大骂乱臣贼子。
「他是你父亲!」
「又如何?」
我忍不住笑了,「贵妃该庆幸ţű̂ₜ,我不愿败坏我曾经的父皇的声誉,不然,如今父皇的名声可该不好听了。」
「你知道还如此对你父皇,简直畜生不如!」
「贵妃,生恩不如养恩大,只管生不管养的才叫畜生不如。」
她愤然不语。
杜雪芙一把掀开她,向着我身后的花盈求救。
「花盈,我知道你是个有本事的,求求你,看在主仆一场的份上,向陛下美言几句,放了我。」
她咚咚磕头。
却被花盈一脚踢开,如她曾经踹翻无数宫女那般。
她惊愕不已,面容扭曲,又很快收敛,变得一脸谄媚。
花盈定定地看着杜贵妃,冷声道:「当年角门处,娘娘推倒了陛下,还顺手杀了一个小宫女,娘娘可记得那小宫女的名字。」
杜贵妃显然没了印象,她冷冷道:「一个贱婢而已,死就死了。」
花盈被气笑了。
「可尊贵的娘娘,杜家就是我们这些贱婢在后面推波助澜,才全家灭族的。」
「是……你?」
杜贵妃回过神来。
她的眼眸从震惊渐渐变得不可置信,又变得恨不能杀了花盈。
她一定想明白了。
想明白为何杜雪芙会莫名其妙和父皇滚在一起;为何自己会被送出宫,久久不见父皇来接;为何父皇明明喜欢的是她,却还是会再次上了杜雪芙的床。
甚至,再往前推,及笄宴上的刺杀恐怕都有猫腻。
再往后推,从杜家返宫时莫名其妙的刺杀,被当着她的面严刑拷打的侍卫,以及杜雪芙的陷害和她的怀孕……
一环环阴谋诡计让密不可分的两个情人,有了隔阂,猜忌。
最终,互相利用,满盘皆输。
她愤怒地扑了过来。
「是你,是你们,为何要害我?为何?我只想让我的萧郎回来,有错吗?有错吗?」
几个嬷嬷将发狂的杜贵妃摁住,她死死地瞪着我们,一脸癫狂。
我淡淡道:「你看,这就是我们的区别,你看到的只有父皇,我看到的除了父皇还有黎民。你喜欢的究竟是父皇,还是父皇的权势带给你的便利,你可以用一辈子的时间去想。」
我转身离去。
花盈冷声道:「娘娘,您有一辈子的时间记住我姐姐这个小人物的名字,她叫花枝。」
香花盈满枝的花枝。
她紧跟我的脚步,一起走进融融的阳光里。
身后传来杜贵妃咬牙切齿的声音。
「我不会如你愿,杜家女宁可一死,也不会苟活人世。」
「不,姑姑,我想活,求求你让她们放了我,求求你……啊……」
杜贵妃拧断了她的脖子。
杜雪芙软软地倒在地上,死不瞑目。
片刻后,一具尸体躺在华丽的凤鸾宫,从此,一个新的冷宫诞生了。
父皇闻知消息,嗬嗬几声,瞪大双眼一口气没喘上来,晕了过去。
无数太医出没他寝宫,一碗碗汤药灌下去,父皇始终半死不活。
我守在殿外。
忽然,天上一道彩云笼罩天空。
我若有所感,急忙守在父皇身边,便看到这个憔悴的男人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目光迷茫了一瞬,便温柔地注视在我身上。
「原来是,我的荣华啊……你长这么大了,真好,真好,你终于是个大……女……主了……」
他的声音随着手一起砸落在床。
我惊叫出声,瞬间泪流满面。
御医在抢救。
母后匆匆而来,却只看到一具冰冷的尸体。
她隐忍多年的眼泪如决堤一般汹涌而下。
急急赶来的大臣面面相觑,不明白为何先前还无比冷漠的我和母后如今这般悲痛欲绝,只有那些曾经被罢官的臣子似乎领悟到什么,也一起红了眼睛。
世事沧桑,悲伤满怀。
能一起话凄凉的那个人终究永远不在了。
-20-
父皇祭日的第一年,我出宫拜祭。
等到达地方,一对母女已牵着手在陵园外等着。
曾经的李才人——如今的李汀兰牵着儿子的手遥遥向我招手。
改名为李绍的萧绍飞奔而来,扑进我的怀里,甜腻地叫着:「姐姐,姐姐。」
我搂住他,看向他身后不远处的何先生,何先生看向李汀兰的目光格外温柔,李汀兰微微红了脸, 躲躲闪闪。
李绍悄悄在我耳边道:「我想让何先生当我爹爹, 可娘亲不愿意, 说要为父亲守三年,可父亲有什么好的, 我想不通。」
这个小可怜儿,从没享受过一天穿越者父皇的爱,所以不知道他的好。
可我都记得,会一辈子记得。
我笑:「那你可要好好学, 若你不好好学,你娘会认为先生没本事,故而赶走先生……」
李绍点头如捣蒜。
我松了一口气, 内心很感谢宋婉曦。
她不愧是天生的医者。
当年她师父研制的假死药, 伤及自身,才能顺利逃脱。
可她研制的, 无丝毫后遗症,李绍如今没有一点儿不好的地方。
祭拜完毕。
互相拜别。
各自走上不同的道路。
前方京城, 偌大的江山等着我治理, 我跃马扬鞭奔向那里, 不求功在千秋,只求活在我治下的黎民在当下能过得很好, 很好……
-21-
坤元三年, 女帝在宫中设女官, 女官在宫中任职满三年, 可择优下放至地方为官。
此制度初时被极力反对。
然而, 多年后,那些女官各凭本事做出政绩,一步步升往京城, 其中出了许多能臣干将, 为后人所称道。
因女子可为官,可振兴家业, 送女子读书者越来越多。
坤元五年, 宋记制药研制出可解风寒之药,救无数人性命, 宋记家主宋婉曦被人称颂为「活菩萨」, 朝廷嘉奖, 封她为仁义侯, 为皇朝第一位女侯爷。
此举大大提高了女子地位, 女帝特颁旨意,凡民间有能人者,不论男女,一经认定, 皆可获得朝廷嘉奖……
坤元六年, 女帝在各地兴修刑法碑, 将律法刻于碑上命人大肆宣扬律法,民众知律法,以此驳斥权贵, 权贵多有所收敛,民间风气为之一新。
坤元九年……
后来的后来,人们称此为「坤元盛世」……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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