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了二十年,我当了二十年乖乖女。
于是在全网评论实名制那天,我火了。
众人隐匿在虚拟背后的阴暗面与黑历史都被公开。
唯独我,被喷子抬杠都说感谢您来,每条评论都干净又窝囊。
我本以为自己会得个什么文明奖,殊不知从那天起,我的日常就开始被直播。
所有人的镜头都悄悄对准我,都想成为第一个戳穿我真面目的人。
富豪无缘无故给我砸钱,网红抢着跟我交好,男神对我一见倾心。
让我不劳而获,让我众星捧月,让我被爱情入室抢劫。
一切只为将我捧杀,最终暴露最贪婪、最丑陋的人性。
而我也不负众望,名利双收后我第一时间——
忘本。
福利院我大手一挥就资助二十个,网红我直接包机全部拉去山区支教。
男神我干脆撩起他的上衣露出腹肌给小朋友看,在他的脸红中激昂说:
「孩子们,运动吧!有健康的体魄才能追逐梦想啊!」
于是网友纷纷惊呼碰上真圣人了,甚至拿我当道德神朝拜。
但我也不明白,这些人类为什么就想不到一种可能:
我根本就不是。
人。
-1-
深夜,我看向手机里弹出的新闻小标题:
【警惕!第四起搭车杀人案曝光,凶手仍在逃!】
抬眼时,一辆陌生的黑色轿车就停到我面前。
车窗降下,露出一张帅气又年轻的面孔:「嗨,美女。」
车内的青年笑得友善:「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啊?我送你一程吧?」
「那……谢谢你了。」
我露出一个感激的微笑,坐上副驾,将手机塞进鼓囊囊的挎包。
「不用谢。」他也轻笑,声音温和而清亮,却没立刻发动车辆:「你一个女生走夜路,就不怕碰上坏人吗?」
「这个……」我低头在挎包里翻找什么。
再一抬头,就见驾驶座上的青年面带笑容,手持一把森寒的匕首。
而他的目光,同样落在我从挎包里抽出的沾血大砍刀上。
于是,他和我脸上的笑容同时一僵。
啧。
碰上同行了。
-2-
双双对视,两两沉默。
最后还是青年率先转过脸去,兴致缺缺地发动车辆:「住哪?」
我也将砍刀塞回挎包,面无表情地看向窗外:「家。」
他:「……你新来的吧?这片是我的地盘,你要找猎物得换个地方。」
我:「哦。」
他:「……所以你的杀人方法,就是把人聊死?」
我:「嗯。」
他:「不过,你还蛮酷的,刀也挺帅,血应该能溅得很高吧?」
我:「……」
不酷,我装的,甚至连我的砍刀也是假的。
我只是一个扮演尸体的群众演员,不小心把剧组道具带了出来,刀刃边缘甚至还能看出橡胶的质感。
反正根本不是他的什么杀手同行。
「对了,最近的新闻你看了吗?那都是我的手笔,牛不牛逼?」青年接着吹嘘:「你可以叫我道上的名号,阿回,你呢?」
车里放着轻快的爵士乐,阿回单手握着方向盘,找到知己般喋喋不休。
而我一动不动面朝车窗,也不吭声,努力维持着高冷人设,以免露出破绽。
渐渐地,阿回安静下去。
余光中的侧颜棱角分明,下颌线条坚毅,却看不出喜怒。
突然,阿回一个急刹,将车停在冷冷清清的路边。
四周只有几盏昏暗的路灯,映照出模糊的树影。
他的声音也低沉下去:「喂,你真的很不爱讲话啊,还是说……你对我有什么意见?」
我不禁握紧手中的挎包,连心跳都停了。
恰在这时,我望见路边走过一个孤身男人,左右张望似乎在等车。
立刻急中生智,把手一指,转移话题:「那边,你的地盘,你的猎物。」
青年先是一愣,顺势看向窗外,旋即咧嘴笑了:「嘛,没错,不过今天算是特例,不如我们来比赛吧,看谁能先拿下他,怎么样?」
于是不出多时,还是用那套「我送你一程吧」的说辞,阿回将路边的男人骗上车。
座椅发出轻微的凹陷声,一股淡淡的烟草气味随之坐入车内。
瞧着男人还算健壮的身材,我决定先发制人,想办法发出求救信号。
「嗨。」我在副驾转过身,冲后座的男人笑得甜:「他叫阿回,我叫小麦,你怎么称呼?」
男人盯了我几秒才开口,嗓音沙哑:「……老环。」
我:「老环,都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在外面不怕吗?」
老环:「……怕什么?」
我:「当然是坏人啊,最近的新闻你没看吗?四起搭车杀人案,凶手据说ṭūₗ还没抓到呢!」
听见这话,阿回意味深长地瞥向我:「喂喂,你怎么回事?刚才对我那么冷淡,对他就这么热情,我可要吃醋了哦。」
阿回又从后视镜里打量后座的男人:「对了兄弟,你是做什么的啊?这么晚才下班。」
老环:「刑警。」
阿回:「……」
我:「……」
车内陷入死寂,只有音响里萨克斯的低吟还在继续。
阿回:「啊刑、刑警,啊,刑警,是可以配枪的吧?」
老环:「嗯。」
我:「那现在,枪,在你身上吗?」
老环:「嗯。」
我:「……」
阿回:「……」
一片寂静,然后。
我/阿回:「刑警同志他/她就是搭车杀人案的凶手快抓住他/她!」
老环:「……」
-3-
豁出胆子大喊一气后,我和阿回同时沉默了。
紧接着,我俩的手指险些戳穿对方的鼻梁骨。
阿回:「不儿!你什么意思?恶人先告状?」
我:「这话该我说才对,刚才不是你吹牛说最近的新闻都是你的手笔吗?」
阿回:「对啊,我是个记者,那四起新闻稿的确是我的手笔啊!」
我:「……那那把刀呢,我一上车你就掏出把匕首,你怎么解释?」
老环闻言皱眉,神情严肃:「什么匕首?交出来。」
阿回当即老老实实将匕首上交给老环。
他接着辩解:「这是我卧底采访时用的防身武器,我看你一个女生走夜路挺危险,打算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送给你防身来着,谁知道你直接从包里搞出把砍刀!」
阿回指向我:「刑警同志您明鉴啊!她要不是凶手,她揣那危险玩意儿干什么?!」
对上老环质疑的目光,我急得直接掏出道具扔过去。
「看清楚,这是塑料做的,我就是个跑龙套的群演,被你吓得才临时起意扮演杀人狂而已!」
「我靠你有病吧大晚上 cos 杀人狂?吓得我用上毕生演技,还差点准备刹车逃跑了!」
「……」
又是片刻尴尬的沉默,我长舒一口气,「所以,都是误会?」
阿回也放松点头:「看来是的,不好意思啊刑警同志,给你闹了这么一出乌龙,对了你家住哪?我送你啊。」
老环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将我的道具收好,才慢条斯理道,「不止这一出。」
「嗯嗯不……什么?」
锋利的匕首重新回到我和阿回的视野——
后座的男人握着刀,笑得森冷而戏剧性:
「小记者,你写的新闻里说错了。」
「不是四起。」
「是五起。」
-4-
三个小时后,我在土里睁开了眼。
然后费劲地把自己从坟里挖出来。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腐叶气味和泥土的腥气,远处模糊的城市轮廓在夜色中若隐若现,偶尔传来车辆驶过的声响。
我盘腿坐在凌晨的树林里,低头数了数胸口的血窟窿。
一二五七八……那个连环杀人犯一共捅了我四刀。
刀刀致命。
假如我真是人类的话,这会儿早死透了。
我站起身,抠去鼻腔和指甲缝里的土,让心脏重新恢复每分钟 65 次的跳动,胸腔内传来有节奏的敲击声。
只可惜那个好心的人类记者,就这么惨遭杀害,埋尸在这城郊林莽……
「嘎嚓——!」
土里蓦地冒出一只手。
和《植物大战僵尸》的开场动画一模一样。
我下意识一脚踹去,靴子撞击手腕发出闷响,那只手登时折断飞了出去。
「呃啊啊我的手!」土里接着传来嚎叫:「你干什么,我还要用那只手写新闻稿呢!」
我瞪眼瞧向脚边的坟包:「诈尸了?」
「你才诈尸了!」
土里接着冒出阿回那坨年轻帅气的脑袋:「我就没死,快把我的手捡回来啊!」
——同类。
脑海里突然闪过这两个字,我走了两步,却只是捡回我的手机:「我又不是狗,才不会捡骨头。」
阿回叹了口气:「我当然知道你不是狗,你和我一样。」
他哼哧哼哧用另一只手把自己挖出来,坐在土堆边,身上也都是刀窟窿,衣服也被血液和泥土染成了暗褐色。
阿回仰头看向我:「我们都是伪人。」
伪……人?
我下意识想反驳这个从未听过的概念,但心里也清楚,自己无论从生理还是心理都不像正常人。
「我没见过你,你是新来的吧。」阿回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你去回收部登记了吗?我们在人类世界不能乱跑的,万一被人类发现抓去做研究,或者被清扫小组当成有害伪人,你就凉了。」
我摇头:「回收部……那是什么?有害伪人又是什么?」
阿回面露惊诧,好像在看一个外星生物:「你居然不知道?你是怎么活到今天的Ṫṻ⁺?」
我只能耸肩摊手。
他陷入沉默,目光凝向远处,树叶的缝隙间,即将破晓的曙光被厚重云层蒙住:
「现在的世界,已经不是完全属于人类的世界了。」
「作为伪人,你要学会甄别、守秘、低调,然后,生存。」
「啊。」我从喉间发出细弱的声音:「低调可能不太行。」
我举起手机,屏幕亮起,显示我暴涨三百多万的粉丝:「我已经爆火了。」
阿回:「……」
-5-
「三百万粉丝?!」
阿回直接破了音,分不清那是羡慕还是惊恐:「你给人类下迷魂汤了还是你打算统治全人类?」
我想了想,实诚道:「应该是昨天全网评论实名制的事,但关注又不代表喜欢,我感觉大部分人关注我就是为了方便骂我……」
阿回打断我的话:「喂,你有没有在网上暴露过头顶?」
「头顶?没吧——」我一愣,仰视这比我高出一个头的青年:「我有斑秃了?」
「这不是秃不秃的问题。」阿回气乐了:「我们伪人的弱点就在头顶,那里有——算了,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我摇头:「不知道,很重要吗?」
阿回拍脑门:「岂是重要!这下麻烦大了,你赶紧跟我走,去我家,不对,去回收部,我先把你藏起来再慢慢说。」
偏偏这时,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像是有人踩过枯叶。
阿回立刻噤声,剩余的手将我一把拉到身边,一块躲在最近一棵大树后,低声道:「嘘,别是那杀人犯又回来了。」
而他的话音刚落,从草丛里蹦出来的却只是一只伸懒腰的黑猫。
「是野猫啊……」阿回刚松一口气,回头看向我,那双浅棕的眼睛又陡然瞪大。
我虽然感知不到「恐惧」这种情绪,但心脏还是习惯性模拟出「咯噔一下」,慢慢转过头——
一个身穿白衣的男人像动物一样四肢着地,正歪头静静地盯着我们。
不是老环。
只见男人的面容普通,就像街上随处可见的路人,但那双眼睛却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在他的头顶中央,赫然开着一个洞,黑洞洞的,像是被尖锐物体刺穿过。
「妈呀,是有害伪人!」阿回的声音再次破音:「快跑!」
转瞬间,阿回抓着我的手腕就往树林外围狂奔。
身后也立刻传来沙沙的脚步声,那个白衣男子依旧四肢着地,不紧不慢地追赶。
「别跑啊,我们不是同类吗?」
男子的声音尾随而至,在高速奔跑中不带一丝喘息:「那个小姑娘,你看上去很新鲜,跟我走吧,我可以教你更多有趣的事情哦。」
阿回头也不回地大喊:「跟你大爷的!我们才不是你那种会吃人的怪物!」
「吃人?」仿佛回忆起什么美味,白衣男子忽地放慢脚步,舔了舔嘴唇:「我们本就比人类高等,让人类成为我们的养料不是天经地义吗?」
又转过一片灌木丛,灌木的尖刺刮过我的小腿,留下几道划痕。
而跃出森林,天光骤然明亮。
阿回那只断臂往前一指,语调惊喜:「赶上了!」
我顺着他的指向望去,不远处的路边俨然停着一辆深蓝色的电动三轮车,车斗里装满了纸箱塑料瓶。
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正蹲在车边,白背心加人字拖,嘴里还叼着半根香烟。
阿回边跑边嚎:「部长!部长救命啊!」
吓得中年男人一个机灵,嘴里的烟头也掉了,他骂骂咧回头:「他娘的,大清早你叫什么魂——等等,你手呢?」
「别管了!」阿回指向身后,「回收!回收!」
中年男人的神情顿时变了,他抬手从车斗里抽出一根削尖的铁棍:「在哪?」
而白衣男子不知何时已经蹿到了中年男人身后:「在这。」
中年男人反应极快,脚下的人字拖在地面上打了个滑,一个闪身避开白衣男子的突袭,紧跟着手中铁棍直取对方头顶的黑洞!
白衣男子敏捷地弹开后退,猫儿似的落地,避开了致命一击。
「崔建国,好久不见。」白衣男子嘴角咧开一个渗人的弧度:「你的废品站生意还好吗?」
「一般。」崔建国冷冷道:「小本生意,还是要遇到合适的废品才能回收。」
「是吗?」白衣男子的眼珠子转向我,目光如蛇般冰冷滑腻:「那这个新来的呢?她是合适的『废品』吗?」
崔建国这才抽空瞥了我一眼:「阿回,她是谁?」
阿回挠头:「呃,一个和平伪人?但她好像什么都不懂,昨晚有个连环罪犯把我俩都『杀了』,但那是个真的人类。」
崔建国脸色略显凝重:「人类伤害伪人?」
见一时竟没人搭理自己,白衣男子叹了口气:「你们似乎很忙啊,也罢,人多势众,我就不打搅了。」
他最后看向我:「新来的,想知道自己是什么的话,就来找我吧。」
说完,他猛地扑向一旁的树丛,转眼间消失在黎明的阴影中。
崔建国没有追上去,他垂下铁棍,金属尖端在地面拖出一道浅痕。
「上车,先撤退,这里不安全。」
收废品的电动三轮车上没有多余的空位,我和阿回只能一左一右挤在崔建国的驾驶座旁。
崔建国一边拧动车把,一边重新掏出一根烟:「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父母呢?」
「顾麦,孤儿。」我答。
「行,顾麦。」崔建国目视前方:「欢迎加入回收部,从今往后你就是我们收废品的一员了。」
「等下。」我一愣:「谁说我要加入了?」
「嗯,按理来说你是不用加入的。」
崔建国瞥了眼脚边的铁棍,又淡淡瞅了我一眼:「但现在『理』在我手上。」
我:「……」
-6-
崔建国的废品回收站建在市郊一个偏僻的小院里。
从外看,那就是栋普通的二层平房,院子里各种废品堆成小山。
推开铁门,停好三轮车,崔建国叼着烟径直走向东边一堵墙,推了推一块砖,露出背后的按钮。
随着按钮被按下,一块「地板」缓缓移开,显露出一个向下的楼梯。
阿回见我惊讶,不禁显摆:「高科技,厉害吧?外头的废品站只是幌子,这下面才是我们的秘密据点。」
我跟着两人走下楼梯,入目便是一个地下室。
金属的墙壁,明亮的 LED 灯,高配置电脑和监视器,以及各种精密仪器——
这些,这里一样都没有。
却见整个地下室破破烂烂,中央摆着一个二手沙发和一对瘸腿桌椅,和院子里一样堆满了矿泉水瓶和纸箱。
我扭头看阿回:?
阿回:「呃,部门经费有限,都花在定制入口那个高科技机关上,下面只能这样凑合了。」
我:「……」这群人的大脑真的没问题吗?
直到坐在沙发上玩手机的女人转过头。
顿时,整个脏乱的地下室都亮了起来,蓬荜生辉。
我脱口而出:「章——」子怡?
女人美眸一眯,那张美到令人眩晕的脸冷冰冰:「你知道我的名字?」
崔建国在旁边介绍,烟灰落在地上,被他用拖鞋碾碎:「这是顾麦,刚发现的同类,顾麦,这是章羽,回收部的副部长。」
却见那长相酷似章子怡的大美女站起身,直角肩大长腿,身材出挑得堪比模特。
她从头到脚打量我,怀疑道:「顾麦……这名字很耳熟。」
「毕竟她在网上已经火了。」崔建国揉了揉太阳穴:「爆火。」
章羽眸一愣,眸中的排斥与敌意更胜了:「你就是那个纯洁无瑕的『网络圣女』?居然也是伪人。」
网络圣女又是什么鬼称呼……我只能尴尬微笑。
「真可笑。」章羽冷哼,语调嘲讽:「难怪你能上网二十年还干干净净,原来是因为你根本融入不进去人类圈,是模仿人类最失败的伪人。」
「行了,没必要这样阴阳怪气。」崔建国打断她:「章羽,你先带阿回处理一下他的手,他们刚才遇到了白凯。」
「白凯,那个四肢着地的有害疯子?」章羽这才注意到阿回光秃秃的右手,蹙眉道,「这是他干的?」
「呃。」我幽幽举手:「其实是我……」
阿回感慨:「那一脚,简直能代表女足踢进世界杯。」
章羽「啧」了声,瞪了我一眼,扭头带着阿回走进右手边的房间。
客厅里顿时只剩我和崔建国。
他先给我找了套章羽的衣服,叫我换掉身上的血衣,然后让我坐在沙发上,又给我倒了杯水。
我抿了一口……嗯,不是水,是老白干。
崔建国呷了一口,「哈——小丫头,你对伪人,了解多少?」
我摇头:「在遇到阿回之前,我只知道自己和正常人类不太一样,但我以为自己是被诅咒或者秘密改造了。」
「哦?这倒是罕见。」崔建国若有所思:「大部分伪人从诞生的那一刻起就清楚自己非人类,而更像一种……外来入侵生物。」
我忍不住提问:「那该怎么辨别伪人和人类?」
「首先外表上看几乎没区别。」崔建国道,「其次伪人也能模拟人类的全部机能,包括心跳、呼吸、体温,然后就是言行举止,伪人会不断学习效仿,总之伪人每多活一天,就会更像真正的人类。」
「而这也是伪人和人类的最大区别,伪人的一切都来源于『复制』,假如遇到需要更复杂的思想或情绪才能应对的问题,伪人就会表现得很奇怪,除此之外,以及比起人类,伪人的命更硬,更难杀——除非头顶的生命核心被摧毁。」
我摸向自己的头顶:「生命核心?」
「对,就是你头顶的那个小凹陷,一般人看不出来,毕竟都被头发遮住了,只有彻底刺穿那里,伪人才会真正死亡,像你刚才遇到的那个有害伪人,他的核心已经暴露了,说明他之前很可能经历过一次致命伤害。」
「所以『有害伪人』究竟是什么?区分标准是?」我又问。
崔建国仰脖一口将酒干完,才道:「这个分类,其实是我们自己定的,大致分为『有害』与『和平』两类,和平伪人选择融入社会,遵从人类规则,而有害伪人则视人类为低等生物,可以被猎杀、被食用。」
「而回收部的使命,就是提前找出并剿除那些有害伪人,避免他们伤害更多人类,从而避免引起人类官方的注意,这么做也是在保护那些隐匿身份的和平伪人,维持人类与伪人之间的最后平衡。」
「那。」我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我现在在网上火了,有很多人开始关注我,万一他们发现我不是人类……」
崔建国攥紧酒杯,烟头的火星在昏暗的灯光下忽明忽暗,凝重的表情足以表明事情的威胁性。
他正要开口,右边的房门就被一只红色高跟鞋踹开,扬起一片灰尘。
「老崔,阿回这个蠢货又坏事了!」
而在章羽身后,跟着同样换了衣服唯唯诺诺的阿回。
他的断臂被石膏绷带缠着,用三角巾挂在脖子上晃荡,看上去就像是普通骨折,而不是直接没了右手。
「怎么了?」崔建国拧眉。
「还不是因为你带回来的这个『圣女』。」章羽一个刀眼砍在我身上:「阿回说他被踹飞的手还在那片树林里,万一警察追着那个杀人犯的踪迹找过去,一定会发现那只手——一只不会自发流血,不会腐烂的,伪人的手。」
崔建国额头上的皱纹更深了:「那确实麻烦了,必须赶紧到树林把手捡回来,我去通知小江。」
「小江?」又是一个陌生的名字,我看向阿回。
「江刀利,刀哥。」阿回悄悄说,眼神崇拜:「他是我们回收部的最强战力。」
偏偏这时,有低频刺耳的警报响起,章羽立刻掏出手机:「有人进入院子了。」
却见手机屏幕里的监视器上,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四肢着地立在院子中央,慢悠悠环顾四周。
是那个白衣伪人。
「他娘的,玩跟踪?」崔建国咒骂一声,抓起他的手机:「小江你人呢?快回来,被偷家了!」
只听手机那头传来一个稚嫩的童音:「别急,崔部长,校车快停了,我马上就到。」
童音——校车?
我正愣着,地下室的灯突然全部熄灭,警报声也戛然而止。
黑暗中,只有几部手机的屏幕发出微弱的光,勾勒出几个模糊的人影。
而崔建国已经分配完任务:「这里交给我和小江应付,章羽,你带阿回去树林捡回他的手,顾麦……」
「我也去。」我接口道,「我的砍刀应该被老环丢在附近了,我还要把道具还给剧组。」
「你……行吧,小心为上,保重。」
黑暗中,我感到一只手抓住了我的手腕。
「别怕,跟我走。」是阿回的声音,低沉而坚定。
我紧紧跟着他,在一片漆黑中摸索,章羽的高跟鞋声在前头引路,我们似乎进入了某种暗道,空气变得潮湿而沉闷。
「这是紧急逃生通道。」阿回压低声音解释,「通往隔壁的废弃工厂。」
我点头:「那一会儿我们怎么去树林?那地方还挺远。」
「坐我的跑车。」章羽的御姐音不耐传来:「闭嘴跟好就行。」
居然有跑车。
我不禁模拟出「期待」的感情,毕竟我还从没当过有钱人,从没坐过跑车。
会是法拉利?兰博基尼?保时捷?
又走了约莫八分钟,我终于看见前方的微光。
章羽推开一扇铁门,露出一座满是灰尘的破旧工厂。
她大步走过去,一把掀开中央车上的防尘罩,露出下面两成新的——
拖拉机。
对,能跑,是车。
-7-
然而那片树林早已被警戒线围得水泄不通。
鲜黄的塑料带在晨风中微微震颤,发出轻微的啪嗒声。
三辆警车停在林边,几名警察正手持长柄夹子,在灌木丛中仔细搜寻。
「妈呀,警察怎么这么快就找来了?」阿回躲在拖拉机后,眼巴巴往林间瞅:「你们说他们找到我的手了吗?」
而章羽睨向远处忙碌的警察,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指轻轻敲打拖拉机的挡泥板。
「找到了。」
敲打声戛然而止。
远远的,一个警察高举一个透明证物袋,里面赫然装着什么苍白的东西——
是阿回的右手。
「完了完了!」阿回着急:「接下来警察会报告上级,上级会通知研究所,研究所会派人来抓我们,然后……」
章羽给了他后脑勺一巴掌:「闭嘴,别在这乌鸦嘴。」
「得想个办法接近警方,了解情况。」我提议,「要不我们装成路人去打探?」
章羽冷笑一声:「你以为警察都不玩手机的?全网爆红的『圣女』顾麦亲临犯罪现场,理由是什么,来净化亡魂?」
「我现在火的只是名字,没人知道我长什么样,而且……」我翻弄车斗里的农具,「我们也可以伪装。」
五分钟后,章羽已经脱下高跟鞋,把头发弄乱成鸡窝,脸上又抹了些泥,手里拿着一把老式镰刀。
而阿回也套上了一件大号外套,藏起他挂在脖子上的断臂。
我则从拖拉机上找了条脏毛巾围在头上,提着一个菜篮子。
「记住,我们是来割猪草的。」章羽最后吩咐,「我负责对话,你俩不要多嘴。」
我点点头,同二人一块悄悄靠近警戒线,离得近了,能听到警察们的对话。
「真奇怪,光有两个埋人的坑,却没有尸体,还有这是什么玩意?」
一个年轻警察困惑地打量物证袋,「感觉不太像人手,像假肢,但又不完全像。」
「尸体应该是被凶手挖出来转移了,至于这个,可能是某种仿真道具?」另一个老警察猜测,「附近好像有个电影剧组在拍戏……等等,你们几个!干什么的!?」
见偷听被发现,章羽也不慌,做出一副八卦的样子,用蹩脚的普通话道,「警察同志,这是出啥子事了?咋还拉警戒线啊?」
那个年轻警察严肃道,「这里是案发现场,请不要靠近。」
章羽却佯装听不懂他的警告:「案发现场?是不是又是那个连环杀人犯干的?」
「这个暂时不能透露。」老警察眯起眼睛:「你们是附近的村民?」
「不是附近的。」章羽自然地扯谎,「但这片地没人承包,野菜可以随便割,刚好回家拿去喂猪咧。」
「那你们有没有在附近见过可疑的人?」年轻警察问,「或者昨晚有听到什么动静?」
章羽一脸无辜:「没啊,我们早上才来的,对了,警察同志,你们找到啥了吗?」
似乎担心吓到民众,年轻警察把物证袋往身后藏了藏:「找到个假手,可能是某种恶作剧,不过我们还是要上报,做个 DNA 检测。」
「那个,警察同志!那个假手能给我看看吗?」一旁的阿回突然开口,「我们村里有个孩子丢了个玩具手,不知道是不是那个。」
众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在阿回身上,或怀疑或警惕。
章羽「啧」了声,手肘撞了他一下:「二狗你又胡说八道,别打搅警方办案,好了走了,回家,今天咱不割猪草了。」
「站住。」一道严厉的声音响起。
两名警察顿时立正:「贺队!」
却见一位身穿制服的中年警官大步走来,盯着我们三人:「你们有什么事?」
章羽转身,低眉顺眼:「警官您好,我们是来割草的,看到这么多人在这就想问问发生了什么。」
贺队轮流打量:「是吗?那请出示一下你们的身份证件。」
章羽脸色一沉,手指悄悄握紧了镰刀,阿回更是不安地向后退了一步。
「这,身份证……我们下地干活没带——」章羽试着解释,却被贺队打断。
「没带?那就请你们跟我去派出所登记一下吧。」贺队眼神锐利:「最近这一带发生了多起案件,警方需要排查所有可疑人员。」
情况急转直下。
我虽说是伪人,但能在现代城市生活至今,身份文件肯定都办得齐全。
可真要被带到派出所刨根问底,疑点肯定是越挖越多,我的真实姓名也会曝光,万一被网上那些好事者打听到——
《震惊!昨日「圣女」今日进局子,是人性的泯灭还是道德的沦丧?》
人类大概会喜欢这个营销号标题。
我又瞄向身边的阿回,见他咬着嘴唇,目光死死盯着鞋尖,身子晃啊晃。
那心虚模样……难道说,这家伙连正规的身份证件都没有?
「警官,能不能通融一下?」我试图缓和气氛,「我们真的只是来割猪草的,马上就走。」
「可你们并不像是来割草的。」贺队瞥向我光滑的手指,「你的手上连一个茧子都没有,哪像干农活的?」
章羽握镰刀的手紧了又松,眼神已经变得危险。
我意识到,她在考虑最坏的选择——动手。
下一刻,远处倏地传来一阵骚动,有警察边跑边低呼:「贺队!发现嫌疑犯!」
我立刻循声望去,一眼瞧见那个正试图混进刚形成的凑热闹圈的健壮身影。
他穿着立领风衣,戴着鸭舌帽,转头的瞬间,目光恰好与我相遇。
那双眯缝眼先是闪过一丝疑惑,继而瞪大,充满了不可置信。
——是老环!
「怎么可能……」相隔甚远,我只能看清他嘴唇的蠕动。
他认出了我——那个本该被他捅死并埋在土里的受害者之一,现在却活生生站在那。
正隔着荒草人群,与自己对视。
「是他没错!」贺队也瞬间认出了老环:「马上拦截!别让他跑了!」
刹那间,老环转身就跑。
一队警察当即撒腿追了上去,警笛彻树林,现场顿时混乱起来,喊叫声、奔跑声、对讲机的嘶嘶声交织在一起。
「趁现在!」章羽压低声音,带头佯装惊慌,朝拖拉机的方向撤退。
没人来得及注意我们,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那个连环杀人案的重大嫌疑犯引开了。
「呼,太走运了。」阿回迅速爬上拖拉机:「我听说 80% 的人类凶手在犯案后都会回到自己的作案现场,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走运?」章羽一把拉下启动绳,发动机哼了几声沉响,接着她快速转动手油门,叫拖拉机发出震耳轰鸣:「你的右手还在那,已经成了证据被警方封存了,你管这叫走运?」
阿回顿时蔫吧,像被妈妈训斥了的小孩,委委屈屈瞅我一眼。
而我盯着后视镜,已经看不到老环的踪影了。
「他跑掉了吗?」我问。
章羽冷冷答:「如果他没跑掉,他一定会和警方供出你们的『死而复生』,如果他跑掉了,他这种心理变态也一定会对你们产生更大兴趣。」
我的手指缓缓摩挲过拖拉机粗糙的金属表面:「那如果,一个伪人的身份在全网曝光,会怎么样?」
章羽和阿回同时沉默了,拖拉机的引擎声在沉寂中显得格外刺耳。
半晌,章羽才目视前方,道,「先回回收部再说。」
她加大油门,拖拉机发出更加剧烈的轰鸣:「老崔总会有办法的。」
一路颠簸,终于回到了废弃工厂。
不待章羽给她的宝贝跑车盖好防尘罩,工厂的铁门突然被推开,一个小小的身影立在门口。
「你们回来晚了。」稚嫩的童音在空旷的工厂里回响:「崔部长让我来接你们。」
我蓦然回首,看向那个不过十岁左右,穿着红蓝校服,背着书包的小男孩。
阿回则两眼放光地扑上去:「刀哥!」
刀哥——江刀利?
他就是回收部最强的战力?一个……小学生?
「白凯呢?」章羽立刻问。
「跑了。」江刀利淡淡道,稚嫩的小脸上露出与年龄不符的成熟:「别担心,我会找到他,然后将他回收。」
空气莫名冷了几度。
从秘密通道回到回收部的地下室,崔建国正坐在那张二手沙发上抽烟。
「你们回来了。」崔建国抬头,脸上紧绷的线条略微松弛:「怎么样?手拿到了?」
章羽摇头:「没,警察先到了,以及,我们遇到了那个杀人犯——就是『杀了』阿回和顾麦的那个人类,警方正在追捕他。」
崔建国在烟灰缸里抖了抖烟灰:「有被警方怀疑吗?」
「差点。」章羽简洁概括:「白凯怎么说?」
「小江砍了他两条腿,又重伤了他的核心,他最后用手爬进下水道逃了。」崔建国的语调意外平静:「那家伙根本无心恋战,看样子更像是来……踩点的。」
「我就说那帮有害伪人背后肯定还有组织,说不定已经渗透进人类高层了。」章羽烦躁道:「之前好几次道路监控在我黑进去之前就已经被篡改过了,抹去了有害伪人的踪影,那群鬼东西到底在秘密计划什么?」
「不一定有组织,有害伪人彼此轻视,更憎恶人类,他们还是喜欢单打独斗,或许只是凑巧目标一致。」崔建国摁灭烟头:「不管怎么样,这个据点需要转移了。」
「开什么玩笑。」章羽两手抱胸,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老娘才适应了新工作,又换?」
我下意识询问:「什么工作?」
模特?服装设计师?普拉提教练?
章羽的高挑身材让她哪怕坐着也能与我平视,她道:「路边贴膜。」
我:「……」
阿回兴冲冲举手:「我以前是开黑车的,现在是给营销号写稿,部长,这次如果要改行,我想开一家两元商店!」
又对上我的视线,江刀利面无表情:「看我做什么,我才六年级,没工作。」
「……」
再加一个骑着电动三轮车到处收废品的部长崔建国。
好一个老幼病残群星荟萃的穷酸部门。
我现在弃明投暗还来得及吗?
-8-
交换完联系方式,江刀利正要护送我离开回收部。
一旁拿着手机的阿回却大叫一声:「完蛋,麦子被开盒了!」
崔建国和章羽立刻凑过去,却见屏幕里正播放一条营销号短视频:
「笑死!近日爆火的『互联网唯一干净人』顾麦身份曝光!被网友戏奉为『网络神女』的她居然是这种职业……」
而配上的片段是一段抗日神剧的拍摄花絮。
摄影师刚喊一声「开拍」,角落里打扮成鬼子的我就「咚!」地倒地,扮演一具中枪的尸体。
拍完后导演还随口表扬了我一句,称我「死得很投入」。
营销号女声继续用憋笑的语气说:「事后还有网友扒出,顾麦作为一名职业群演,别的不演,专门扮演尸体,各种死法都能演,别人累死累活跑龙套,她往那躺一天照样领盒饭!」
营销号内容到此结束,评语倒还算客观。
但问题出就出在,我的正脸清晰地出现在了视频里。
崔建国接着点开评论区。
【「圣女」原来长这样!谈不上多漂亮,但就是有种……纯净的气质】
【啧啧,果然相由心生,@顾麦的五官就给人一种不谙世事的清纯感】
【这姑娘扮演尸体的确很有天赋啊!那么长时间一动不动,都看不见呼吸的】
【乐,还纯净,还清纯,有些人看到有点姿色的女的就舔上去了,不就一普女嘛】
【别跟风好吧,什么东西都能当圣女了,这女的一看就很装】
【搞不懂这逻辑,没在网上发过负面评论也不代表一定就是好人吧。。。】
【我也觉得那个顾麦很虚伪,正常人上网谁没点戾气啊?有污点才正常吧】
【同意,上网二十年还没骂过人的要么不是人,要么就是心机太深!在网上也不敢暴露本性】
【+1,本人 24 岁 INFJ,平时从来不留评论,但实名制后还是有人找出了我 14 岁那年因为一个明星和网友的吵架记录……】
【有没有黑客入侵@顾麦的手机啊,我想看看她的历史记录是不是也和她的评论一样干净,嘻嘻】
「别看了。」章羽伸手关上手机:「都是质疑你的。」
「水至清则无鱼。」江刀利转向我,眼神冷静得不像个孩子,「人类排斥极端,崇尚中庸,什么事到极致都容易触发人类的反感机制。」
崔建国摸出一根烟,但没点上:「所以现在咱们面临三个问题:顾麦的样貌暴露,阿回被警方带走的右手,以及人类罪犯老环和有害伪人白凯。」
他接着分配任务:「警方那边我有个法医朋友可以问一问,章羽,你负Ṫū́₇责调查老环,他的猎物还活着,不会走远,小江,白凯就交给你『回收』,越快越好,阿回,你在网上看看有没有待租房可以当新居点,至于顾麦……」
我再次举起我的手机:「有经纪公司私信我想不想当大明星。」
章羽一下过来抢过我的手机,像是怕我会答应对方:「别想了。」
崔建国却若有所思:「事实上,也不是不行。」
章羽瞪他:「你疯了?还嫌她暴露得不多吗!」
崔建国摇头:「如今顾麦正火,网上各种牛鬼蛇神都来蹭热度,她的样貌信息已经被网友扒出来,下一步就是看谁能先找到顾麦本人,那民间的法子就阴多了,所以不如……」
「先发制人?」江刀利歪头。
崔建国还是摇头,把烟叼在嘴里:「赚点经费。」
-9-
想和我签约的这家公司作领航艺界文化经纪。
在业内不算顶级,但门槛也着实不低,当今正红的几个流量艺人都出自她家。
私信是上午发的,下午我就坐着章羽的跑车轰隆隆地去城里面试。
……说真的,就没别的更体面一点的交通工具了吗?
只能说伪人在一些细节考虑上确实不像人类那般敏感。
经过一系列问答交流、背景询问、影响力评估……外加我有丰富的群演经验,三年的短期合同火速拟定。
而我这边只有三个要求:
一,不做体检。
二,不接医疗相关代言。
三,控制其他媒体对我的报道。
很快签约完毕,公司火速给我安排上一档综艺:《看见吧爱人·第五季》。
前几季我也看过,大致流程就是安排一组单数嘉宾到一座小城生活一个月。
其中有几对本身就是情侣,其余则互不认识,但在节目中都要装作不熟,然后让观众每集投票,或者说就是嗑 cp,推测谁和谁是一对。
而投票结果的那几对当晚就要睡在一个房间,一晚气氛或暧昧拉丝或尴尬搞笑。
许多大咖通过这个节目来官宣恋情,也发生过意外看对眼或情侣上来分手下去的狗血。
总之整体节奏偏治愈日常风,时常看得人心痒痒,收视率还不错。
而公司的大额预付金一打到我账上,我就直接转给了养大我的福利院。
崔建国点烟的手微微颤抖:「经费……嗯,也行,反正还能赚,但下次手别那么快好吗?」
我看向他,眼睛不眨:「下次我也会直接捐掉,加入回收部不是我自愿,我为什么要把赚到的钱给你们当经费?」
崔建国的手顿时不抖了。
沉默片刻,他忽地笑叹一声:「你果真是伪人啊。」
一周后,节目正式开拍。
之所以这么赶也是为了蹭热度,并大胆地采取拍一集播一集的模式。
而第一集播出后,网友集体沉默了。
紧接着,我的风评跟被大雨冲刷干净的泥地一样,一片叫好。
此刻,我坐在这座海边小城的海景民房里,房间里至少有三个摄像师在拍我。
我盘腿坐在沙发上,点开一个赞过百万的个人向剪辑视频。
只见开头是一段蓝底白字的书摘:
「当一个人不可冒犯、不可诱惑,和不可动摇之时,
他身上就具有了某种迷人的东西。」
——汉娜·阿伦特《黑暗时代的人们》
紧接着就快速闪过我在第一集里的各种「丰功伟绩」。
包括但不限于在第一晚扳手腕游戏中面无表情地赢了所有男嘉宾;
次日早晨买菜时用精湛的算数技术,把七块六块的菜砍价到十二块,最后给了老板娘五十块纸币,自信满满找了二十八块就回来;
和众嘉宾玩沙滩排球时碰上溺水的小男孩,二话不说跳进海里把小男孩救回来后继续打排球;
在节目组偷偷安排一个短跑运动员扮演「小偷」抢走女嘉宾的钱包,我追着人绕着小城跑了三圈,然后牵着力竭而哭的运动员的手走进派出所……
最后在一个搞笑艺人一声「你特么是体育生吗?!」的呐喊后,视频节奏突然慢了下来。
路遇夫妻吵架,丈夫扇了妻子一巴掌,众嘉宾纷纷涌上去拉架,安慰妻子。
过会儿丈夫冷静下来,对着镜头一脸愧疚:「对不起,我只是一时冲动……」
「能理解,人都有头脑发热的时候。」我在一旁点头:「傻逼也不是一天当成的。」
*
夜晚,海边散步,双人漫谈。
素人女嘉宾聊起前男友,说她前男友有个小团体,每次他们聚餐带她都会孤立她一个,感觉很不好受。
我想了想道:「要是他们聚餐很频繁,而且每次都带你,那你其实不用分手,就当你前男友是免费带你出去吃饭的好心人,你再谈一个自己喜欢的就好了。」
女嘉宾:恍然大悟.jpg
*
歌手女嘉宾才与说唱歌手男嘉宾在阳台暧昧,转头又在厨房与素人男嘉宾打情骂俏,在鼻尖互抹奶油,正好被我撞见。
女歌手双手合十:「好麦麦,我们只是闹着玩,你别告诉他好不好?」
「我不会说的。」我说:「那是你的选择,不是我的武器。」
*
男画家男嘉宾教众人花简笔素描画,男女嘉宾互画肖像画。
搞笑艺人男嘉宾画完我给我看,我竖起大拇指:「距离神还有些距离,但距离人已经很远了,加油,不要在意别人的耳光。」
搞笑艺人:「……」
*
男女嘉宾闹矛盾,网红女嘉宾赌气跑出来,我正在院子里煎牛排。
女嘉宾在我旁边哭了十分钟,我不语,只是一味给牛排翻面。
终于女嘉宾忍不住开口:「我在想,是不是我还不够好,才不值得被爱……」
「人类 55% 的婚姻以离婚告终,30 岁以前开始的恋爱 99% 都不成功。」我继续给牛排翻面,「如果这是手术成功率,你根本不会躺上去。」
女嘉宾愣了愣,破涕为笑:「是哦。」
……
视频的最后,是一个我的单人靠窗画面。
暮色已经完全笼罩了房间,我身后的窗户只剩最后一抹深蓝。
我的黑发在这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浓郁,垂落腰际,如同一道安静的河流。
视频结束。
【先不说圣不圣女的,这也太有人格魅力了,姐姐我可以!!!】
【真的,聪明但不炫耀,温柔但有主见】
【认真的吗?就那算数水平,聪明??】
【哎呀,我们麦麦子就是呆呆的铁人八项体育生啦~】
【那段《黑暗时代的人们》的书摘形容得太妙了,顾麦完全符合啊】
【不可冒犯的人,会引起别人想要侵犯她尊严边界的欲望;不可诱惑的人,人们会想看到她受到真正诱惑时的表情;不可动摇的人,人们更希望看到她的底线在面对各种条件做出选择衡量后的崩塌】
【而人的恶劣之处就在于喜欢靠近这些人,影响那些人,但真的把人拉下神坛,就又觉得索然无味了】
【那人类很坏了】
【评论区智商堪忧。。。都 2025 年了还有人相信综艺没剧本?都是演给你看的!】
我抬头瞅了眼导演,导演在镜头外一脸姨母笑:「你再看看下一条视频。」
我划动屏幕,只见下一条剪辑视频名为《顾麦×周详|想触碰你但害怕打碎你》。
这是……cp 向视频?
我回忆「周详」这个名字,他好像是当前全球最热的摇滚乐队之一「地狱犬」里的贝斯手,听说还是中德混血。
黑发蓝眼,薄肌窄腰,帅得一骑绝尘,确实让人嫉妒。
但在我印象里,那个周详并不爱说话,到现在和我说过的话不超过三句。
这种按头硬凑的 cp,可以报警说虚假宣传了吧?
然而当我点开视频——
盯,盯,盯,盯,盯。
我看不见的细节都被摄影机拍得清楚,我没注意的视角都停留他的目光。
在我扳手腕、买菜、救小男孩、追「小偷」的时候,周详都在默默注视我。
甚至在我上条视频的最后画面,另一个机位里周详就正站在楼底,仰头看着窗户。
至于接下来画面不再是视频,而是一张聊天记录的截图。
这也是第五季《看见吧爱人》的邪恶创新,会随机「偷看」嘉宾的社交软件,截图发布在微博超话。
【聊天记录】
Thirlin(主唱):新歌写完了?叫什么来着?
周详:《玻璃牢笼》
Thirlin(主唱):我看看。
Thirlin(主唱):这个歌词…有点暗黑啊。
Thirlin(主唱):隔着玻璃/我看见你/却无法触及/害怕打碎你/也害怕看见自己……
Thirlin(主唱):等等,你在参加恋爱综艺吧?看来有人让你心烦意乱了;)
周详:…滚
*
夜晚,海边散步,双人漫谈。
「我不确定我是否能……爱一个人。」周详的蓝眸像是另一片海:「我的生活一直围绕着贝斯、乐队和创作,从没给爱情留下空间。」
搞笑艺人男嘉宾大波若有所思:「我觉得吧,爱不是一种选择,它就像雨后的草地上悄然生长的蘑菇,不知何时就出现了,即使是最坚硬的战士心中也有柔软的一角,你觉得呢?」
周详:「好腻歪。」
大波:「……对不起。」
*
【聊天记录】
周详:我需要点建议
罗根(鼓手):说说看
周详:有个人,每次我靠近她都会觉得胸口发紧,呼吸不畅,手脚麻痹
周详:我这算什么情况?
罗根(鼓手):恐慌症发作
周详:谢谢你无用的诊断,医生
十分钟后。
周详:你是怎么追到你那么多女朋友的?
罗根(鼓手):我不是闷葫芦闷骚男
周详:…拉黑了
*
一页看上去像手写的日记或微型童话。
《影子》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影子爱上了光芒。
影子知道,越靠近光芒,它就会变得越小,最终消țû⁷失。
但它依然向着光源靠近,因为哪怕只有一瞬间的融合,也值得永恒的消逝。
而视频的末尾还是一张图片,似乎是周详给谁的备注。」
【MeinNordstern】
「我的北极星」
视频结束。
导演挤眉弄眼:「怎么样?你有什么感想?」
我深吸一口气,缓缓点头:「这算侵犯隐私吗?能告你们吗?」
导演:「……」
-10-
清晨,我推开窗,微寒的空气扑面,像一记耳光让人清醒过来。
紧跟着,有尖叫从一楼传来,成了另一记耳光。
下楼后,大部分嘉宾已经围在沙发那,看着网红女嘉宾手里的手机。
我也凑进去看,却见里面正播放一段车祸现场的视频录像。
晚上十一点,一辆在高速上撞上围栏的汽车开始自然。
而从撞毁车辆的油箱里,一团又像气体又像液体的黑红状物流到地面。
然后逐渐拔地而起,融化游动,渐渐凝固出双腿和腰胯的形状。
接着一块块嶙峋的脊椎也攀高凸起,最终塑成一具人形。
扭头直勾勾看向镜头。
「卧槽!」
那一瞬间,一个男嘉宾被吓到惊呼:「那是什么鬼东西?」
旁边一个女嘉宾蹙眉:「这是 P 的吧?要么就是 AI 生成的。」
网红女嘉宾仰头,拍着心口道:「可这都上热搜了,说是监控直拍,一点也没造假。」
「难道是外星人?我就搞不懂了,为什么一拍外星人,所有视频都会像掺进马赛克一样模糊?」
「不是外星人。」
周详的声音忽然从人群后方传来。
他穿着深色睡衣,倚在门框上,双臂交叉抱在胸前,表情平静:「是伪人。」
整个客厅都静了一下。
而我的目光还垂在监控视频上。
歌手女嘉宾面露不安:「伪、伪人?那是什么?」
男画家男嘉宾接口:「我好像有听说过,具体很难定义,总之是酷似人类,但无法理解人类的思想和感情,只能靠模仿和总结的一类邪门东西。」
他的话像一把生锈的钝刀,毫无章法地划在空气里。
我这才抬头:「我还以为那是幻想小说里虚构的东西。」
周详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又很快移开。
「哎呀,听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搞笑艺人男嘉宾搓了搓他胖胖的胳膊:「还是先做早餐吧,再聊这个都要没胃口了。」
吃完早餐,便是外出拍摄活动。
「接下来各位嘉宾分成三组。」
导演在镜头外说:「每组三人,预算五百块,为今晚的海边烛光晚餐采购,看哪一组能打造出最浪漫、最有创意的海边餐桌,最后由观众投票,票数最高的那组免去一周的家务活!」
短暂的混乱后,我被男画家男嘉宾和网红女嘉宾拉进同一小组。
「麦麦,跟我们一组吧。」女网红挽住我的手臂:「男画家负责审美,我负责讨价还价,你负责力气活。」
男画家无奈推眼镜:「我猜周详会和搞笑艺人还有歌手一组,他们那组的人都有很多粉丝,票数上我们可能劣势……」
「但我们有麦麦啊!」女网红信心满满地拍着我的肩:「现在还有谁比她更红?绝对能多拿几百票,快走吧!好东西都要被人抢走了。」
踏入集市后,各种香料、蔬菜、海鲜的气味便迎面扑来,夹杂着热闹的嘈杂。
只是我没走几步,就有三五个抓着手机的人围了过来。
「哇,这不是顾麦吗!」一个染着黄毛的青年语调浮夸,就差把镜头怼我脸上了:「网络圣女本人怎么在这里?」
另一个戴着大耳环的女生也迅速凑近:「麦麦!我是你的粉丝,合个影吧!」
我扫视周围,却见不远处还有七八个人在徘徊,握着的手机也都对准我。
镜头反射出刺眼的冷光,像是潜伏在草丛偷猎中的猎人。
他们在直播。
「不好意思啊。」男画家往前一拦,手臂形成一道脆弱的屏障:「我们正在录节目,请不要打扰。」
「录什么节目?」黄毛青年假装一脸无辜:「我就是路过,正好看到偶像,想合个影不行吗?」
导演远远打了个手势,示意我们继续往前走,几名工作人员也忙过来,形成一个保护圈。
「麦麦,别理他们。」女网红拉着我往前走,小声说:「这一看就是我的同行,一点职业操守都没有,看见热度就像苍蝇一样疯狂围上去,还是让节目组处理吧。」
但那帮人却没那么容易放弃,他们一路尾随,时不时吆喝一些吸睛问题——
「顾麦,听说你从来没有男朋友!你是不是不喜欢男生啊?」
「麦麦!你觉得今早那个热搜视频是真的吗?你相信有外星人吗?」
「顾麦女士,网上有人叫你圣女,你觉得自己配吗?」
「麦小姐,你对周详有什么感觉?你是不是也喜欢他!」
男画家终于忍不住驻足,额头上青筋微微凸起:「请你们尊重一下,好吗?」
「我们尊重啊,只是问几个问题而已!」黄毛青年愈发提高音量,镜头对准他:「这是公共场所,我有权利说话吧?」
男画家咬唇面色难看,剩余的话都被堵在嗓子眼。
节目组的工作人员只能在一旁维持秩序,几个保安已经靠近,但还不敢贸然干涉,生怕引起更大的骚动。
就在这僵持的气氛中,我忽然注意到不远处角落里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穿着Ŧû²不起眼的灰色卫衣,右手臂还挂着绷带,正朝我挤眉弄眼。
「你们先在这。」我对组员说,「我去那边买两个惊喜礼物,马上回来。」
Ťűⁱ不待他们反应,我迅速混入人群,蹲在阿回旁边的摊位假装挑选:「你怎么在这?」
「因为麦子你说短信不安全,节目组可能会偷看,所以部长让我这样联系你。」阿回压低声音:「情况不太乐观,需要面谈。」
我选好一对戒指:「什么时候?」
「今——」阿回的声调忽然变得古怪,他掐着嗓子:「天真是个好日子!我要去接我哥下小学了,走了走了。」
我立刻意识到是跟拍摄像师跟过来了,顺势起身挡住镜头将刚才挑选的戒指递给摊主:「这个多少钱?」
正在这时,集市中央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却见最开始纠缠的那个黄毛青年倒向一个水果摊位,手机高高飞起,掉在一堆榴莲上。
女网红忙将我拉过去:「麦麦不好了,出事了!」
「来人啊!明星打人啦!」黄毛青年也不肯起来,就倒那杀猪般的叫嚷。
「他刚在一边偷拍你,一边骂你是伪人。」女网红解释:「然后大波就忍不住了。」
大波,也就是那个职业为搞笑艺人的男嘉宾。
此刻他正站在水果摊位旁,半伸着手,圆脸涨得通红:「我只是碰了一下你的肩膀,根本没打你,你别讹人。」
而周详则站在一旁,面无表情地盯着那个黄毛青年。
黄毛青年却一口咬定是明星仗势欺人,要赔手机钱,想把事闹大。
更多围观者被引来,手机镜头摇晃,闪光灯不断,宛若一场小型的媒体风暴。
于是我走过去,站在他面前。
黄毛青年眼前一亮,又狡猾道:「你想干嘛?我告诉你,这事不说清楚我就不起——」
我握住他的手,轻轻一提。
黄毛青年登时就起立了。
他嘴巴还张着,发出最后一个懵逼的音节:「来ťûₑ?」
我接着帮他捡起手机,递过去:「如果你需要素材,不如我们现在好好聊聊,也算给你们一个专访,之后你们就不要再扰乱集市秩序和节目拍摄了,好吗?」
这个让步显然出乎黄毛青年的意料,他愣了几秒,接过手机:「呃,可以?」
导演赶紧打手势,示意摄像师多拍几个角度。
「可以,但也不是免费的。」我微笑,扫视那十几个网红:「我看海边挺多纸盒塑料瓶的,你们把它们收集起来,就当是专访费,你们没意见吧?」
-11-
三个小时过去,「净海行动」终于行动,收获了八大袋废品。
之前还雄赳赳叫嚣的网红们这会儿个个心平气和,眼神迷离,颤巍巍连手机都举不动了。
黄毛青年的发型更是彻底垮塌,揉着后腰,表情痛苦。
而专访场地定在附近一家咖啡馆,我大方地一人请他们喝了一杯免费的白开水。
又过了半个小时,众人才调整过来,有力气提问。
「麦麦,面对网络上那些恶意评论,你就不觉得生气,没想过回击吗?」
戴着大耳环的女生最先开口,但语气柔和了许多,不再像之前那样咄咄逼人。
我诚实摇头:「没有,可能因为他们都没攻击到我的痛处,所以我没生气过。」
有人嬉笑着插嘴:「就算有人侮辱你爸妈你也不生气?」
我看向他:「我是孤儿,没有爸妈。」
那人的笑容瞬间凝固,尴尬地把脑袋缩回去。
「顾小姐,你相信这世界上存在非人类吗?像是外星人,或者更荒谬一点,伪装成人类的怪物?」
循声望去,提问者戴着口罩和墨镜,只露出了一双眯缝眼。
虽然看不清全貌,但那双眼睛的神态却让人觉得莫名熟悉。
「这个问题很有趣。」我装作思考:「我觉得宇宙这么大,存在其他生命形式并不奇怪,但如果说有怪物伪装成人类生活在我们身边,那应该还是科幻电影里的情节。」
「是吗?」那人追问:「假如真的有这样的存在,你认为应该怎么对待他们?」
我双手捧着水杯,感受了一会儿透过玻璃传来的凉意:「如果他们没有恶意,那么和平共处也未尝不可,毕竟判断一个存在的好坏不在于他的身份,而在于他的行为。」
那人忽然推了一把前面的黄毛青年:「那对于这位朋友刚才质疑你是伪人的事,你有什么想反驳的吗?」
这个突然的动作打破了原本相对平和的氛围,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在黄毛青年身上。
黄毛青年的表情从错愕到恼怒,最后定格在一种不自在的尴尬上。
他方才的话只不过是为了夺人眼球,这会儿被赶鸭子上架,他也不好自打脸面,说自己没说过。
我眨了眨眼:「正常人会需要反驳这种质疑吗?」
周围有人轻笑,似乎也觉得黄毛青年太过荒谬。
大波跟着嘲讽:「那种纯属废话的人身攻击,根本不值得回应,回应反倒是给他们想要的关注度了!」
听见这话,黄毛青年被激怒了,嘴硬道:「我怎么就说废话了?我看她不敢回应就是因为被我说中了!」
我注视他的眼睛:「你认为我像什么伪人,依据是?」
黄毛青年抱起双臂,试图掩饰自己的不安:「正常人谁能一直像你这么冷静理性啊,人都有阴暗面,都有冲动,都会犯错。」
「你说得对。」我点头:「所以我现在很想揍你,这也是非常真实的冲动。」
人群再次哄笑,气氛骤然缓和。
仿佛被那一句撂倒,黄毛青年脸憋紫了。
「我从没说我是什么圣女,那是别人贴的标签。」我继续道,「你希望看到我有阴暗面,有情绪爆发,似乎这样才能证明我和你们,但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情感表达方式,我平静不代表我冷漠,思考不代表我没有情绪。」
「那你怎么证明——」还有网红不服气。
「别欺人太甚了!你们这帮蹭热度的无良网红能不能有点节操?」终于有群众看不下去了:「有本事自己拍好内容去,别来破坏别人的节目录制啊!」
「就是就是!盯着一个小姑娘欺负算什么本事?」
导演趁机上前清场:「各位,非常感谢你们的热情哈,但我们确实需要继续拍摄了,如果有采访需求,请通过正规渠道联系节目组或艺人经纪公司。」
面对节目组的工作人员和众怒,那帮人终于不情不愿地散去。
而我注意到,那个戴着口罩和墨镜的人也不见了,像是融入大海的一滴水。
待闲杂人等离开,导演拍了拍手:「好了各位,刚才那段即兴采访非常精彩,现在继续采购任务吧,记得两小时后在海滩集合!」
离开咖啡馆,清新的海风吹拂着脸庞,驱散了室内略显沉闷的空气。
女网红还挽着我的胳膊抱怨,「为什么有些人非要靠着踩别人上位呢?我也是做这行的,但至少我有底线,不会那么恶心人……」
「求你了,妈妈,就这一个,好不好?」
不远处,一个小女孩正在和母亲撒娇,想买一个气球。
粉红色的气球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反射着阳光的色彩。
而那种发自内心的眷恋与渴望,像火苗一样迷人,叫我一时失神。
「麦麦?你在看什么?」女网红顺着我的视线望去,恍然大悟:「哦,你也想要气球吗?」
我笑了笑,点点头。
-12-
节目组给嘉宾们安排的午餐是海边烧烤。
盛夏的骄阳悬在天空,炙烤着柔软的沙滩,海浪有节奏地拍打着岸边,弥漫着咸湿的海洋气息。
我和周详被安排在一块负责生火,远远还能看见导演在冲我眨眼。
这算什么?cp 头子?但她还记得综艺的游戏规则是找出情侣吗,这演都不演了?
周详蹲在沙滩上摆弄木炭,熟练地用打火机点燃引火物。
小小的火苗在他手中跃动,映照在那双蓝色瞳孔里,像是海面上跳跃的星光。
火焰很快窜起来,在明亮的日照下几乎看不见,只有一股热气扭曲了上升的空气。
我拿来一块木炭,他接过去时,我们的手指短暂地碰了一下。
我下意识往后躲闪,手指微微蜷缩。
周详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某种无法解读的情绪:「你讨厌我吗?」
我只是说:「你的手很冰。」
既没肯定也没否定。
周详的蓝眸流转过一丝落寞,垂下的睫毛微动,继续专注地摆弄火堆。
而我抬头观察远处的摄像机和收音设备。
几个工作人员正在沙滩上忙碌着,架设器材,交流剧本,器材反射着金属的冷光。
但这个距离也拍不到啊,我环顾四周,发现我们确实处于一个相对隐蔽的角落。
似乎捕捉到我的疑惑,周详解释:「我事先和他们说了,想要一段私人谈话时间。」
我「哦」了声,不知道该怎么正常答复,只能干巴巴地说:「谢谢?」
「你看起来很紧张。」周详的唇角似乎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是因为那个视频,还是因为我?」
我没有立刻回答,也蹲下来,帮他摆放剩下的木炭:「可能都有,我总觉得,你似乎知道些什么。」
「知道什么?」
最关键的问题像是轻飘飘的羽毛,落在已经紧绷的弦上。
我停顿了一下,指尖触碰到一块发烫的炭:「伪人之类,早上只有你一个人觉得那个视频里的东西不是外星人。」
周详垂眸望向渐渐燃起的火焰:「我小时候在德国长大,那里有个关于 doppelgänger,也就是多贝尔格的传说,指长得一模一样的替身或者影子人,我外婆告诉我,如果遇到自己的多贝尔格,就意味着死亡即将降临。」
我仰头看向他,试图解读他的表情。
但此刻的周详就像一面镜子——只反射我想看到的东西,没有透露任何真实情感。
「十三岁那年,我看见了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周详继续说,声音变得很轻,几乎要被海风吹散:「只是那个『我』的头顶,有一个小洞。」
我的手停了下来。
我们的身后,其他嘉宾嬉闹的声音此起彼伏。
海浪声、笑声、摄像机运转的细微声响,构成了嘈杂的背景音。
但在我和周详之间,有一种诡异的安静。
我手中的木炭最终掉进了火堆,激起一小簇火星。
「然后呢?」
「没有然后,我把那件事告诉外婆,她说我是看错了,只带我去教堂做了祷告,后来我也再也没有见过那个『我』。」
「挺有趣的故事。」我最后评价。
周详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木炭灰:「确实。」
「我去看看大波那边的食材准备好没有。」我找借口想离开。
「顾麦。」周详叫住我。
「嗯?」
「那之后我时常在想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因为人看不见自己的头顶,所以我在想,我的头顶。」
他的蓝眼睛像两片深海,平静却深不见底:「会不会也有一个小洞。」
-13-
晚上,我借口身体不适,没去参加海边的烛光晚餐。
等众人离开,我翻窗从民宿潜逃,带着八大袋废品,坐上来接应的电动三轮车。
夜晚的小城有种独特的寂静,仿佛所有的罪恶都被允许在这种寂静中蔓延。
「去哪?」我问。
「配合你的位置找的临时据点,阿回煮了火锅。」
在我不清楚自己是伪人前,我一直吃着人类的食物。
后来阿回告诉我,我们其实可以通过食用人类不能吃的东西补充能量。
但那种感觉太过异常,太过背离人类的生活方式。
所以除了有害伪人,大部分伪人还是和人类一样正常一日三餐。
崔建国的破旧三轮车载着我穿过小巷,他没开灯,只有车轮碾过水坑时发出轻微的声响。
「到了。」崔建国在一家废弃的小卖部门前停下。
我跟着他走进去,穿过挂着蜘蛛网的货架,推开一个隐蔽的后门。
却见门后的屋子比回收部的原址更简陋,一张长桌,几把折叠椅。
但桌上的火锅却是一锅热气十足的鸳鸯锅,香气扑鼻而来,让人食指大动。
章羽和阿回已经在那了,章羽开了瓶啤酒,阿回在调麻酱。
江刀利则坐在角落的小板凳上,背着书包,像是刚放学的样子。
「托你的福,大明星。」章羽一见到我就翻白眼:「有关『伪人』的话题热度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不是她的错。」江刀利板着小脸:「是我们的同类越来越不谨慎,连这种证据都能流出来。」
章羽冷哼:「他们是故意的,在试探人类的底线,有些有害伪人想挑起人类和伪人之间的矛盾。」
「为什么啊?」阿回不解。
「能为什么,那些有害伪人认为,伪装已经没有必要了。」章羽的语气带着一种冷淡的厌倦:「安静的绵羊最终会被狼吃掉,而大声的绵羊会被吃得更快,他们觉得应该由伪人统治人类,方便随便吃。」
「那假如人类真的发现了我们的存在……会怎么样?」
「战争。」江刀利简短回答:「人类会恐惧、会排斥、会猎杀,然而事实是一些有害伪人已经混入了高层,他们会趁机发布虚假指令,让人类相互怀疑,自相残杀,最后两败俱伤。」
阿回的筷子慢慢缩了回去。
「所以。」我接着开口,「伪人到底是怎么来的?」
屋里一下安静下去。
我想起早上的那个监控视频,似乎已经回答了我的问题。
当作为人类的『我』死去的那一刻,伪人就会在尸体旁诞生,继承全部记忆,同时也清楚自己已不是人类。
可我为什么没有这种记忆?
而人类死后产生新伪人的触发点又是什么?
为什么有的人类死了就是死了,而有的却能诞生伪人?
如果伪人真的继承了人类的全部记忆,那伪人在某种意义上,算不算是新人类?
伪人——算不算是——人类。
我这一生从未有过这么多问题。
「先吃火锅。」崔建国打断:「把菜都下锅了吧。」
火锅的热气蒸腾而上,在天花板下形成一片白色的云雾,红汤和清汤的分界线在锅中央清晰可见。
涮过的肉片和蔬菜漂浮其上,像是两个互不干扰却又共生的世界。
三杯啤酒,一杯老白干,一杯牛奶。
「来。」崔建国端起酒杯,「为了彼此的相遇,干一杯。」
五个杯子碰在一起,发出一声脆响。
仿佛这一刻,在这个破旧的临时据点里,我们确实是个真正的家庭。
「尝尝吗?可得劲了。」崔建国热衷于推销他的老白干。
我婉拒,阿回疯狂摇头,江刀利一脸「你看看我胸前的红领巾再开口」。
「我不想虚伪地夸奖一瓶十块钱的工业酒精。」章羽则夹起一片肥牛放入红锅中,「不如说说正事,老环和白凯还在逃,感觉在憋个大的,警方那风声也更紧了,没办法用假肢替换阿回的手。」
阿回垂头丧气:「我可怜的手——被拿去切片研究了吧。」
江刀利嘴里塞满牛肉,腮帮子鼓鼓的,口齿含糊:「至少你还有一只,不用我喂你。」
阿回无语:「这就是你的安慰?」
「行了,今晚就是来吃火锅的。」崔建国又一杯下肚,轻轻咂嘴,「顾麦既然加入了我们,是时候让她了解我们是谁,为什么在这。」
「我不记得说过我要加入。」我夹了片毛肚在清汤里烫着数秒,「但我想知道,有害伪人,是天生就有害吗?」
我捞起毛肚,看着它变色卷曲:「我从未产生过想吃人的念头。」
屋里安静下去,唯有火锅的咕噜咕噜声填补空白。
「我觉得,那和每个伪人的『过去』有关。」江刀利最先开口,他的声音依旧稚嫩,但语气却沉稳得不像个孩子:「从年龄上算,我已经活了六十九岁,而这是,我第二具身体。」
我微微睁大眼睛,即便有所猜测还是觉得意外。
「这具身体属于一个叫小江的留守儿童,他患有绝症,医生诊断说他活不过十岁,但他的梦想是成为盖世英雄,拯救世界。」
江刀利看向他的小手:「那时我被一个有害伪人刺伤核心,躲进医院,小江一眼就看出了我不是人类,但他不害怕我。」
「他和我说,如果我能替他实现梦想,他就把身体给我,我答应了,然后我就接管了这具身体。」
「所以当我遇到了崔部长时,我就想,这不正是我,不,是小江该做的事吗?拯救世界的英雄,就该消灭所有恶人。」
「我的过去就没那么精彩了。」阿回挠了挠头,有些局促:「我什么都不记得了,连名字都是部长取的。」
我好奇:「部长是在哪发现你的?」
「下水道。」崔建国接过话头:「那小子脏得像泥猴,浑身湿透地昏迷,嘴里却一直念叨着『回家』。」
「每个人都要说?」章羽不耐烦:「算了,我的事很简单,男友发现我不是人类,立刻变脸,带着一大群亲戚朋友要抓我去卖给研究所,看看能不能通过我的身体复制出基因药物,让他全家长生不死。」
「而当时我还以为,只有足够漂亮,就会被爱。」
她灌了一口啤酒,将那句话含糊过去:「总之是老崔把我解救出来,我欠他一条命,就帮他干活,后来有个有害伪人把我前男友吃了,也算报应。」
我惊讶:「所以你交过男友?是人类?」
「我说完了。」章羽直接结束对话,她偏过头,一只手搭在肩上,一只手抓在心口。
我不由得想起,人类的情绪有时积累在身体的特定部位,愤怒在肩膀,悲伤在胸口,恐惧在腹部。
一时没人说话,都埋头吃火锅。
许久,崔建国才点起一根烟:「在我看来,伪人是有害还是和平,从诞生那一刻就决定了。」
他的声音像一把生锈的钥匙,艰难地转动在这间屋子的沉默锁孔里。
沙哑,微弱,但清晰可闻。
「那是十五年前的事了。」他继续说,「我当时以为自己是全天下最幸运的人,干着梦想中的警察职业,娶了梦中的初恋当妻子,领养了一个梦中小天使般的女儿,直到有一天……」
烟雾在隔间里盘旋,缓缓上升,最终撞上天花板,无处可去。
「一个刚诞生的有害伪人。」他停下来,喉结动了动:「那畜生把她们都吃了,说那是世界给它最美的『见面礼』。」
烟头被猛地摁灭在桌面上,留下一个漆黑的烙印。
死亡只是一扇门,而真正的地狱在活着却永远失去所爱之人的人身边。
章羽盯着墙上的某个点:「它们就是这样,把人类当食物,就像人类把猪牛羊当食物一样。」
「那是有害伪人,我们不一样。」江刀利说,「我们选择与人类共存,甚至,保护人类。」
章羽冷哼一声,移开视线:「是啊,共存。」她的语气充满讽刺:「然后呢?像我一样被抛弃?」
「麦子,那你的过去呢?」阿回看向我:「啊,如果不想说也可以!」
我的筷子停了一下,「我最初的记忆就在福利院,那时的福利院很穷,也不正规,人手不足,婴儿们就被直接放在铺了一层毛毯的地上,他们也从不哭,因为哭也不会有人抱他们。」
「所以福利院的孩子们都有些……情感缺失,不会主动表达自己的情绪,所以我也不觉得自己有异常,但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的老院长应该已经意识到了什么,每次体检她都会提前牵着我离开。」
「我是被人类的善意养大的,或许这也是我成为和平伪人的原因吧。」
「难怪你拿到预付金会直接捐给福利院,某种程度上,你还真是当之无愧的圣女是吗。」章羽的话罕见地不带嘲讽,「因为自己淋过雨,所以想给别人撑把伞,大部分人类都没你这么圣母。」
「说得不对。」江刀利却反驳:「一般的叫圣母。」
「像我们这种有能力的,叫救世主。」
我不禁笑了,端起酒杯:「敬救世主。」
「敬救世主!」
小窗外,城市的灯火依然明亮,人类的世界照常运转。
没人知道在某个角落,有一群「怪物」正在守护着他们。
-14-
【天呐,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完美的女人!我简直要爱上麦麦了!】
【真的很喜欢听麦麦一本正经地说些尽让人去死的话,太有综艺感了】
【逼得我们大波好几次崩溃说「姐,我是福建人,不是没有福的建人」,笑吐了】
【信麦麦,得永生】
【我向麦麦虔诚祈祷,保佑我高考超常发挥,再无痛瘦十斤】
【哈哈哈,这集恋人投票首先排除麦麦和周详好吧,这简直是俩送分选项】
【周详全程媚眼抛给瞎子看,麦麦往那一站和木桩似的无欲无求】
【可是我真的很想看麦麦和周详睡一屋,求求你们投票给他们吧!】
【有一说一,世上真的有顾麦那样道德上毫无瑕疵的人吗?】
【呵呵。道德感往往是遮掩欲望最好的面具。】
【面具你大爷,这集里那个空降香港富豪怒砸八百万,换麦麦陪他吃一顿晚餐,麦麦直接把钱全部捐去修建福利院,换你你做得到吗?】
【真的做不到,这已经不是圣女了,这简直是神】
【或者……她压根不是人?】
【你是说伪人?最近的新闻真的好吓人啊,世上真的存在伪人吗】
【第一个怀疑顾麦是伪人的人真是个天才】
【如果顾麦是伪人那这一切就合理了,细思极恐啊!】
【无语,麦麦要真是伪人她干嘛替人类做好事?动动脑子吧】
【或许是人类可恶,但孩子无辜,生命无辜】
【现在评论都实名了,有认识名字的赶紧认领一下自家脑残啊】
【连顾麦这种大好人都要被怀疑,谢谢你们提醒我为什么讨厌互联网】
第二集播出后,有关我的争议越来越多,褒贬不一。
有人称赞我的冷静理性,有人鄙夷我不过是虚伪作秀,故意炒作人设。
甚至有人开论坛长帖一帧一帧分析我到底是不是伪人,将我的面部表情截图放大,用红圈标注所谓的「异常」。
这对节目组来说当然是件好事,毕竟关注度越高综艺就越赚钱。
收视率节节攀升,赞助商纷至沓来,导演的脸都快笑烂了。
而为了弥补我在「名誉」上的牺牲,同时向我表达感激,导演说要在第三集里给我准备一个惊喜——
砖红色的围墙,嵌着铁栅栏的窗户,屋后是一片不算大的操场。
我仰头望向那栋二层小楼,它比我记忆中的样子要新一些。
门口的银杏树却老了许多,枝干上爬满了纵横交错的皱纹。
那是我在世界上的第一个家。
「惊喜吧?」导演一脸期待:「这期一定能引爆网络!回到曾经的福利院,让观众们看看『圣女』更真实的一面,泪点加真善美,效果一定很好!」
我没说话,侧头看向停在路边的面包车。
阿回正坐在驾驶座上假装玩手机,实则偷偷关注四周。
而路的另一边,红薯在炭火上烤得滋滋作响,戴着口罩手套的章羽正在摆摊。
至于崔建国依旧骑着他那辆收废品的电动三轮车,晃悠悠地在附近打转。
——昨晚江刀利传来情报,发现白凯在这附近出没过。
崔建国怀疑白凯是也发现了这座福利院和我的关系,很可能会蓄意报复。
「还好吗?」周详站在我身边,垂眸观察我的表情。
我收回视线:「只是有点意外,这里变了很多,很多设备都翻新了。」
不仅墙面焕然一新,操场也铺上了塑胶跑道,还有崭新的滑梯,漂亮的秋千,以及一栋全新的教学楼。
孩子们更是比我曾经精神得多,看上去营养更好,脸上的笑容更多。
周详也微微扬起嘴角:「是你改变了这里。」
负责接待的院长姓吴,是个五十多岁的女人。
她满面笑容地迎上来,热情地握住我的手:「顾麦女士,感谢您之前的捐款,孩子们都很期待见到您!」
这时,一群孩子从远处的教学楼涌出,像一群欢快的小鸟朝众嘉宾飞奔而来。
为首的是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看起来不到十岁。
她一路小跑停在我面前,怯生生地举起一本书和一支笔:「明星姐姐,我叫馨馨,你能帮我签个名吗?」
「当然可以,叫我顾麦就好。」我蹲下身,接过那本破旧的童话书。
翻开扉页,我愣住了。
熟悉的插图,熟悉的排版,还有可爱的小兔子角色。
那是我小时候最喜欢的一本书,扉页的角落里还有我用铅笔画的一个小人。
「这是……谁给你的?」我忍不住问。
「是梁奶奶。」馨馨轻声说:「梁奶奶说这是一个和我一样不爱说话的姐姐的书,还说那个姐姐一定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大人,会回来看我们的。」
我的心脏忽然模拟出一阵刺痛。
梁奶奶,也就是曾经的老院长。
正当我要说些什么,耳机里突然传来章羽的声音:「有情况,西北角围墙外发现可疑人员,像是在踩点。」
我面上不变,低头在书上签下名字,然后还给馨馨:「谢谢你,馨馨,你保管得很好哦。」
「顾麦姐姐,我们能照张照片吗?」另一个男孩怯生生地问。
「当然。」我微笑点头,同时余光扫视四周。
操场边缘的树丛中有细微的动静,但可能只是风吹树叶,围墙的阴影处好像有什么在移动,但转眼又消失了。
合完影,我试图把孩子们引导到更安全的地方,主动提议道:「我们去室内吧,外头太阳还是有点大。」
导演同意:「也行,室内的光线更好控制,拍出来的效果会更好。」
她打了个手势,摄像师们开始收拾器材,准备移动。
耳机里再次传来章羽的声音,这次她的语调明显急促,几乎是咬牙切齿:「江刀利发现白凯了,但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至少有三个有害伪人正在向福利院靠近。」
一瞬间,我的血液凝固。
危险比想象中来得更快,更严重。
此时此刻,一众人被摄像机包围,十几个孩子在身边,还有九个嘉宾和许多工作人员……
我该怎么在不引起恐慌的情况下应对即将到来的危险。
「吴院长,我有个想法。」我忽然开口,看向吴院长和导演,「别光帮我一个人回忆过去了,这些嘉宾来自五湖四海,也从事不同职业,或许我们可以借此机会让他们同孩子们玩些游戏,也能让孩子们了解更多外面的世界?」
导演眼前一亮,显然对这个既能增加综艺效果又能展现社会责任的主意非常满意。
吴院长也欣然同意:「那当然好啊!就去新建的体育馆吧,那里空间比较大。」
可刚走到半路,一声巨响从围墙方向传来,像是什么重物砸在地上。
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孩子们发出小小的尖叫,工作人员也紧张地左右张望。
阿回佯装轻松地走进来,脸上挂着温柔的笑容:「啊,那个,我们是市政维修部门的,外面的工人在正常检修呢,我进来看看内部有什么问题哈。」
于是众人将信将疑,陆续进入体育馆,而我断后。
体育馆内部宽敞明亮,孩子们很快被嘉宾们吸引去注意力,开始分组玩游戏。
却见福利院门口,一道没有双腿的身影推着轮椅进来。
他面带微笑:「唔,这里面好热闹啊,需要帮忙吗?」
——是白凯。
白凯的目光在孩子们的背影上逡巡,舔了舔嘴唇:「多可爱的孩子们啊,我最喜欢小孩子了,尤其是……新鲜的。」
我迅速将最后几个孩子推进体育馆,手掌在他们的后背上轻轻施力。
孩子们感受到了我的急切,虽然不解,但还是加快了脚步。
与此同时,一个红蓝相间的书包从天而降,狠狠砸在白凯脸上!
紧接着,一个小小的身影从附近的围墙翻过,红领巾在胸前飘扬,稳稳挡在白凯和我之间。
江刀利!
「快进去!这里交给我!」他头也不回地喊道,同时从裤兜里掏出一把闪着寒光的小刀。
白凯抹了把脸,阴森地笑了:「小屁孩,杀气不小啊。」
我最后看了江刀利一眼,转身进入活动室。
关门,上锁。
-15-
活动室内的空间够大,能攻能守。
眼下,屋里氛围一片和谐,众嘉宾同孩子们友好互动。
此刻,这里头的氛围一片和谐,众嘉宾们友好互动,孩子们的笑声清脆悦耳,大小身影跑来跑去。
导演照旧玩起分组比赛,投票有奖品的游戏,每一对男女嘉宾带一组孩子玩游戏,其乐融融。
而我和周详自然被导演分在了一组。
周详给孩子们表演了一个简单的魔术,一枚硬币在他修长的指间翻飞,引得孩子们惊叹连连。
接着我又鼓励孩子们轮流表演节目,声音越大越好。
而周详的蓝眸从那边假装检查门窗安全,实则把门窗都关上的阿回身上收回。
他看向我,眼神中带着探询:「出事了,对吗?」
我没有回答,假装专心寻找游戏道具。
「顾麦,你可以信任我。」
周详在我背后说,声音平静而坚定。
「我很少注意人,大多数人太吵闹,太虚伪,但你不一样,你安静,你努力,你像是。」他顿了片刻,似乎在搜索合适的词汇,「像是一颗与众不同的种子,随时可能破土而出。」
这算是……人类的告白?在这种时候?
耳机中传来崔建国急促的呼吸声,还有章羽与某个对手搏斗的闷响。
外面危机四伏,我却偏偏在此刻听到这样的话。
人们喜欢「爱」这个概念,似乎胜过喜欢与他们相处的人。
「周详……」我转过头,想说些什么。
而我的话未落音,只听外头传来几声巨响,像是有什么重物砸在地上。
紧接着又是一声尖利的嚎叫,听起来根本不像是人类能发出的声音。
活动室里的欢笑声戛然而止。
「那是什么声音?」女网红紧张地问。
「呃,是、是设备老化了!机器长时间不上油就会发出这种刺耳的声音哈哈。」阿回立刻接话,女网红看他就像看疯子。
而我的耳机里是章羽的声音:「我解决掉一个,老崔在对付楼上那个,撑住。」
背景中传来某种液体喷溅的声音,然后是沉重物体倒地的闷响。
这时,活动室的窗外突然闪过一道黑影,我本能将身边的孩子护在身后。
下一秒,窗玻璃被一只手狠狠拍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那只手缓缓下滑,留下几道血痕,然后消失在窗外。
房间里一片寂静,连摄影机都忘记运转。
摄像师的手停滞在半空,工作人员面面相觑,导演的嘴巴也张得老大。
「那、那是什么?」
「什么东西,谁在外面?」
不少孩子被吓得抱成一团,甚至有的已经开始小声啜泣。
「要不我去看看……」男画家说着就要走向窗户。
周详一把拽住他,力道大得让对方皱眉:「待好。」
他又抓来男说唱歌手,动作迅速而果断:「带孩子们唱儿歌。」
男说唱歌手愣了:「啊?儿歌?现在?」
我转头喊:「让你唱就唱!」
一片混乱中,男说唱歌手和其他嘉宾开始带领孩子们唱儿歌,《两只老虎》的旋律在空气中飘荡,参差不齐,但也成功占据了他们的心声。
但没过多久,活动室的门突然被敲响。
「请问有人在里面吗?我是福利院的志愿老师。」门外传来一个温柔的女声。
孩子们立刻兴奋起来:「是林老师!林老师来了!」
「不要开门!」我立刻阻止了冲向门口的孩子。
活动室里的人都惊讶地看向我。
「顾麦,你到底怎么了?你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吗?」导演关切道。
「好吧,其实是我安排了一个突袭活动。」我面不改色地扯谎,「我提前聘请了一个防诈反骗团队,专门到学校模拟上门拐卖,锻炼孩子们的警惕意识。」
导演半信半疑,眉头依然紧锁,但这个理由还算说得过去,所以表情略微放松。
我接着面对孩子们,拍拍手:「小朋友们,让我们玩一个游戏好不好?名字叫『不理陌生人』,规则是现在谁都不能开门,也不能出去,谁动谁就输了。」
而门外的敲门声变得急促:「孩子们,是我啊,快开门啊!」
「可是林老师不是陌生人啊。」一个小男孩小声说。
「我知道,但这是游戏考验的一部分。」我蹲下身,对着孩子们说,「有时候坏人也会假扮成我们认识的人,所以我们要更加警惕,知道了吗?」
孩子们立刻信了,觉得这个游戏很刺激,齐声应「知道了!」
门外的敲门声终于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窗户那边传来的细微刮擦声。
我面带微笑:「很好,作为大家表现好的奖励,嘉宾老师会给你们表演各自的才艺,大家掌声欢迎!」
各位嘉宾面面相觑,但见周详已经带头拿出了他的原声贝斯,也只能赶鸭子上架。
顿时,活动室里的气氛又热闹起来。
阿回则利用这个机会走到我身边,欣喜道:「消息来了,白凯想跑,被刀哥去追上去回收了,章姐也帮崔部长搞定了楼上的,危机解除了!」
我终于松了一口气,松开一直握紧的拳头,掌心留下几道指甲的痕迹。
然而没过多久,一股淡淡的煤气味从通风口飘来。
我愣了一秒,旋即道,「阿回,打开门,我们去操场!」
阿回不明所以,但还是迅速过去打开门,却在门口愣住了——
却见门外站着一个浑身是血的章羽:「有埋伏,他们要把这里炸了。」
没时间询问「他们」是谁,我再次以消防演习为由组织所有人离开活动室。
恐慌的气息再次在人群中蔓延,孩子们手拉手,跟着大人快速移动。
「往操场走!」我指挥道,「保持队形,不要掉队!」
刚到达操场中央,身后的主楼突然传来一声巨响,伴随着冲天的火光和浓烟冲击而来。
「都趴下!」章羽大喊,同时扑倒了最近的几个孩子,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他们。
爆炸的冲击波扑面,耳朵嗡嗡作响,眼前一片模糊。
烟尘散去后,却见主楼一侧已经被炸出了一个大洞,火舌从窗口喷出。
孩子们都吓坏了,有的哭泣,有的尖叫,有的则呆呆地看着他们的家被大火吞噬。
不说孩子,大人也一个比一个震惊和茫然,就算是消防演习,这也太过了。
「顾麦!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导演也急了。
我却没工夫解释,急切地清点人数:「人都到齐了吗?」
「少了一个!」吴院长焦急道,「馨馨还在里面!」
我的脑海中瞬间闪过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小心翼翼捧着我曾经翻阅无数遍的童话书。
「顾麦你干什么去?危险!」
周详没能阻拦住我,我已经冲进大火里,闯回活动室。
热浪迎面扑来,几乎灼烧皮肤,烟雾刺激着眼睛和喉咙,能见度极低。
我下意识做出人类该有的生理反应,咳嗽,弯腰,用手捂住口鼻,眼睛因为烟雾而流泪。
但下一秒,那些反应又全部停止,我站直身体,深吸一口气。
呛人的烟雾充满肺部,但对我来说没有实质性的伤害。
我不是真正的人类,我不惧怕这些。
却听脚步声传来,从火光中走出一个身影,他四肢着地,怪异地向众人爬来。
那居然是,老环……不对,是白凯?!
更可怕的是,他的肩膀上扛着一个昏迷的小女孩,正是馨馨。
「我『死而复生』的小猎物,好久不见。」顶着老环的脸,白凯的声音带着笑意,「看见我,惊喜吗?」
章羽和阿回也紧跟冲进来。
「我靠什么鬼东西!?」阿回在看见老环那张脸时也跳了起来。
章羽挡在我身前,随时准备出手:「白凯?你他妈怎么还活着?」
「哦,很惊奇吗?江刀利杀死的那个不过是我的『替身』,而这是我的新身体。」白凯笑个不停,充满了得意和轻蔑:「你们的杀人犯朋友,他以为他能同我合作,以为与我融为一体能让他得到永生和更强的力量。」
他的声音低沉而缓慢,每个字都带着恶意的愉悦。
「但那个人类还是太愚蠢了,他根本不知道,人肉只会滋养我们伪人的血肉,当他的记忆属于我的那一刻,真正的他也不复存在。」
「你骗了老环?」阿回表情复杂。
那个残忍杀害自己同胞的人类,最终也这样被自己残忍害死。
和他手下的那些受害者一样,死得不明不白。
简直像命运的嘲讽。
白凯轻蔑道:「这怎么能叫骗呢?那些被你们称为有害伪人的,不过是认清了自己的本性,而你们这些所谓的和平伪人,才是忘记了使命的叛徒!」
而不待他说完,我已经动手,一脚向白凯的腿踹去。
章羽也在同时抽刀直取白凯头顶的生命核心!
两面夹击,白凯丝毫不慌。
他像猫一样轻盈地后跃,我的一脚只踢中了空气,带起一片灰尘和火星,而章羽的刀刃堪堪擦过他的头顶,削断了几根发丝。
「哈哈哈!太慢了,太慢了——没吃过人肉的伪人就是弱啊!」
白凯咧嘴一笑,那笑容在火光映照下显得异常狰狞。
他肩上的馨馨仍然昏迷,像个破布娃娃一样被他随意摆弄。
天花板上的梁木发出不祥的断裂声,几块燃烧的木块砸落在我们之间。
四周温度迅速攀升,烟雾越来越浓,活动室随时可能坍塌。
「阿回,接住那个小女孩!」章羽厉声命令,同时再次挥刀突进。
阿回犹豫了一下:「可我只有一只手……」
「少废话!」章羽暴喝,手中的刀如闪电般连续劈向白凯。
我趁机从侧面绕过,试图分散白凯的注意力。
烟熏得我眼睛生疼,泪水不自觉地流下,模糊了视线。
但我知道这不是真正的痛苦,而只是我这二十年模仿下来的条件反射。
真正的人类在这样的环境中可能已经窒息或灼伤,而我们却能继续战斗。
白凯的动作快得惊人,他一边躲闪章羽的攻击,一边警惕着我的靠近。
「你们这些叛徒!为何要保护那些低等生物?」他一脚踢开一把燃烧的椅子,流星般直冲我面门而来。
我勉强闪避,但仍被椅子擦过肩膀,衣服立刻被点燃。
我干脆就着这把火扑向白凯,几乎同时,章羽的刀从侧面划来,刀锋闪烁冷冽的寒芒。
白凯被迫松开了馨馨,用一只手格挡章羽的刀。
阿回见状,立刻冲上前,用唯一的左手抱起地上的馨馨,连滚带爬往门口撤退。
「我的食物!别想走!」白凯怒吼,却被章羽和我死死缠住。
白凯被缠得不耐烦,猛地跃向天花板,双手抓住一根横梁,手臂肌肉绷紧,青筋暴起,他用力一扯!
整个房顶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声,大块燃烧的天花板开始坍塌。
水泥和木块夹杂着火焰从上方砸落,尘埃四溅,能见度瞬间降至最低。
「快走!」章羽推了我一把,「带那小鬼出去!」
而阿回已经抱着馨馨冲到了门口,却在那里停下了,身体前倾。
「不行啊,这边被堵住了!」他转身大喊,身后的出口俨然已被坍塌的梁木封死。
白凯再次从天花板上跳下,落在我们三人和通往安全的窗户之间。
他癫狂大笑:「没人能离开!所有人都会变成我的养料,而我会变得更强大!」
章羽握紧了刀,眼中闪过一丝决绝:「阿回,抱着那孩子贴着墙走,顾麦,想办法打破那边的窗户!」
我和阿回对视一眼,意识到章羽想要干什么,「不,我们一起——」
「别婆婆妈妈的!」章羽一个刀眼打断我,声音中却带着罕见的柔和:「那畜生确实比我们强,但也未必有我想象中那么强,老娘要拿出真本事来了!」
我知道这是谎言,白凯在三人的围攻下依然游刃有余,而章羽之前就已受伤,她的衣服上的血迹已经干涸,动作明显迟滞。
火势越来越猛,热浪一波接一波袭来,时间所剩无几。
不由分说,章羽再次猛然发动攻击,劈向白凯的膝盖,划出一道银色的弧线。
白凯轻松跃起,避开攻击,却没注意到章羽另一只手已经抓住了一根燃烧的木棍。
「该死的畜生!滚下你的地狱去!」章羽将木棍掷向白凯的头顶核心,如同一支燃烧的箭矢。
白凯仓促闪避,被木棍擦过头顶,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刺穿耳膜。
阿回趁机抱着馨馨,贴墙快速移动,我抓起附近的凳子,用尽全力砸向最近的窗户。
玻璃碎裂的声音清脆而令人满足,碎片四溅,在火光中闪烁异彩。
痛苦让白凯怒不可遏,他的动作变得更加狂野,一记猛击将章羽逼退数步。
章羽背部撞上一堵燃烧的墙,发出一声闷哼,但她的眼神仍旧凌厉。
「轰——!」
随着又一声巨响,房顶的一大块坍塌下来,正好落在章羽与出口之间。
火焰顿时拔高,形成一道炽热的屏障,温度高得足以融化金属。
「快走!」章羽的声音从火墙那边传来:「别浪费我的时间!」
阿回踌躇不前:「章姐!」
「滚啊!」章羽声嘶力竭地怒吼,声音中既有愤怒,也有某种难以名状的恳求。
我和阿回最终抵达穿过的窗口,崔建国早已在外面急得团团转。
阿回上半身探出满是玻璃渣的窗框,小心翼翼把昏睡的馨馨交给崔建国,带到安全地区。
而我回过头,烟雾中,我看不清章羽的身影,只能听到金属撞击的声音和白凯的咆哮。
每一次撞击都伴随着火星四溅,每一声咆哮都充满了痛苦和愤怒。
我几乎能想象她在火焰中的样子:那张美艳的脸因为愤怒而扭曲,却依然倔强地面对着比她强大数倍的敌人。
我大喊:「章羽!馨馨安全了!你快出来!」
而回应我的,依旧是章羽的不耐怒吼:「你也滚!老娘看见你就烦!」
如果是真正的人类,她们在这种时候会想笑,还是会想哭?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还想再看一次那双漂亮的眼睛冲我翻白眼。
火墙后又传来一声巨响,接着是白凯的惨叫:「你疯了?!这样你也会死的!你想和我同归于尽吗?!」
他的声音中第一次带上了人类般的恐惧。
「章羽!!」我的声音撕心裂肺,仿佛要闯过那道火墙,把她拽出来。
「闭嘴!我骗了你!骗了老崔!」章羽的声音已经模糊不清,却出奇地平静:「我那个人类前男友,他根本不是恶有恶报被什么有害伪人吃了——」
「他是被我吃了。」
我毫不犹豫地大喊:「那是他活该!换我我也啃死他!根本不需要有负罪感!你比谁都配活下来!」
骨骼断裂的声音,金属撞击声,以及某种液体被刺穿喷溅的声音。
最后,我听见章羽轻轻的笑声。
「顾麦,谢谢。」
紧接着,整个房间被一股强光吞没,气浪将我推出窗外。
我重重落在地上,被废墟掩埋,头顶上的活动室彻底坍塌。
-16-
救援人员在我醒来后不久赶到。
警笛声划破天空,红蓝交错的灯光在废墟上跳动。
我在阿回的帮助下从废墟里爬出来,他的左手紧紧抓住我的手臂,力道大得几乎要捏断。
我看到消防员已经开始灭火,救护车和警车停满附近的空地。
馨馨已经被送往医院,其他孩子和嘉宾都安全疏散到操场的另一端。
「顾麦!」江刀利穿着沾满灰尘的校服,小小的身影在混乱中穿行,朝我跑来。
而不远处,崔建国坐在石砖之上,他的嘴角有伤口,鬓角的头发烧焦一片。
当他看到我时,那双浑浊的眼睛闪过一丝安慰,但随即又陷入更深的阴霾。
「章羽呢?」我急切地问阿回,「白凯呢?」
阿回停顿了一下,脚步微微一滞,眼神复杂地望向那片仍在燃烧的废墟。
「搜救人员……发现了两具尸体。」
他终于说出口,声音几乎微不可闻,被环绕四周的噪音淹没。
我的心刺痛,可那种痛也只有相当模糊的轮廓。
仿佛隔着湖面观看水下小小的金鱼,鱼尾的艳色对于岸上的人来说,不过是一阵微妙而灿烂的涟漪。
波纹扩散、消失,最后一切归于平静。
「是我不够快。」江刀利咬牙道:「该死的。」
「顾麦!」一个声音从后方传来,我回头,看到周详快步走向我。
见状,江刀利等人自发地走开了几步,腾出空间,但依然保持警惕,目光不时扫过周详的身影。
周详的衬衫被划破了几处,一道细小的划痕从他左眉延伸到太阳穴。
但那双眼睛仍然蔚蓝如洗,在混乱而混沌的现场中格外醒目。
「你还好吗?」他上下打量我,似乎在确认我有没有受伤。
那双眼睛中的关切让我感到一丝不自在,仿佛他能看穿我的伪装。
「我没事。」我摇头。
「你不该那样冲进去。」周详的话语不是指责,而是一种克制的担忧,声音低沉而柔和:「那样的危险,你就不怕吗?」
我没有直接回应,许久,只是问:「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非人类的存在吗?」
周详沉默片刻,蓝眸中映着燃烧的废墟:「我相信有很多事情是我们无法解释的。」
既没肯定也没否定。
很快,警方就将整个福利院围起,黄色的警戒线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拦住了好奇的围观者。
警察们忙碌地记录现场,对话声、无线电交流声织成一片嘈杂。
我再次看见那个曾在树林里见过的贺队,他穿着笔挺的制服,指挥干练。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目光深沉而复杂,接着却是大步走向崔建国。
「崔队长。」贺队喊出一个陌生的称谓,意外的敬重:「没想到会在这儿见到您。」
崔建国站起身,拍拍裤子上的灰尘:「小贺,别来无恙。」
贺队点点头,环视四周:「这里到底是什么情况?」
「自杀式袭击。」崔建国简洁道,「我也是听到些风声才赶过来的。」
贺队眯起眼睛:「可为什么是这个福利院?为什么是……」
贺队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明显的疑虑和探究。
「凶手就是冲着顾麦来的。」周详忽然开口,打破了紧张的氛围,「顾麦最近在网上风评很好,是好人好事的典范,也是罪犯的对立面,他可能因此心怀怨恨,故意挑选节目拍摄期间,想在死前再带走一批人,报复社会。」
贺队皱眉沉思,手指轻轻敲击着下巴,显然在权衡这个解释的可信度。
这时,一名警察跑过来:「贺队!」他的声音中带着难以掩饰的兴奋,「发现的男性尸体符合嫌犯老环的特征!」
贺队为之一振,身体微微前倾,他来不及打完招呼就跟上去:「崔队长,我先……」声音随着距离的增加而变得模糊。
崔建国点点头,眼神中带着某种难以名状的思绪。
周详也被导演叫走,安抚其他惊魂未定的嘉宾和工作人员。
「这次的事故大概会被定性为一起连环杀手策划的自杀式报复袭击。」崔建国注视远处忙碌的众警察,「为了报复社会,他才特意选择了一个有名人和摄像机的场合。」
「所以……」崔建国的手动了动,像是想摸烟盒,但最终只是紧握成拳。
「所以,她最后说了什么?」
我闭上眼睛,回忆那个瞬间:「她说,谢谢。」
崔建国愣了一下,然后转过身,背对我。
「……章羽会被记住吗?」我轻声问。
「不知道。」崔建国声音嘶哑,「但她的尸骨会被安置在我们能找到的最好的地方。」
一种奇怪的平静降临在我身上,那种仿佛水手在风暴前感受到的平静——
不是真正的宁静,而是感官过载后的短暂空白。
那一刻,我只是不停地想。
如果我们是真的人类,或许我们会更悲伤。
应该更悲伤。
烟尘弥漫中,警笛声远远近近,消防员们忙碌灭火,医护人员照顾受惊的孩子们。
摄影机不知何时已经停止运转,嘉宾和工作人员都呆呆站在一旁,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所以,这就是结局了?」阿回望向远方,独臂在身侧垂下,形单影只。
「没有结局。」崔建国沉声说,转过身来:「生存本身就是一场无休止的战斗。」
「休整一天,明天重新集合。」
……
最终,废墟被清理,瓦砾被运走,火灾被调查,真相被掩埋。
警方在灰烬中发现的那具成年男子的尸体残骸经 DNA 比对,确认为连环杀人案的凶手老环。
这一发现迅速登上了各大新闻网站的头条,照片、视频、分析文章铺天盖地。
而福利院这场灾难最终被认定为一场由连环杀人犯组织策划的自杀式报复袭击。
媒体大肆报道,解说员高谈阔论,心理专家分析凶手的扭曲心理,社会学家讨论暴力行为的根源。
然后,一切归于平静。
人们总是能够接受简单的解释,即使它掩盖了更深的真相。
新据点的门被推开,崔建国走了进来,一手拎着几袋外卖,一手夹着文件夹。
「开会。」
三人围坐在新置办的会议桌前,桌面上摊开了几份资料和一张城市地图。
崔建国开门见山:「白凯不是孤立事件,有害伪人的活动开始从单打独斗发展为团体作案,小江发现至少有三个类似的团体在城市不同区域活动,而他们似乎在招募——不仅是有害伪人,还有人类。」
「人类?」我惊讶:「会有人类愿意帮助那些视他们为食物的怪物?」
崔建国点燃一根烟:「利益、权力、或者更病态的——羡慕,我们的寿命比人类长,身体比人类强,不乏一些人类想要追求这种不平等。」
「人类最大的弱点不是贪婪或愤怒,而是希望,即使在最黑暗的处境中,人们也会本能期待情况好转,而这种希望往往是最容易被操控的。」
「就像我们伪人对于人类情感的渴望一样。」江刀利思考道,「我们可以模仿,可以学习,可以成为本能,只是永远不会真正拥有,而得不到的都是最好的。」
「老环是第一个被忽悠的可怜虫,他以为自己能获得永生,结果变成了白凯的养料和皮囊。」崔建国吐出一口烟雾,「现在的问题是,他不会是最后一个,这种合作模式正在增多。」
「我们人手不够。」江刀利直接指出问题所在。
崔建国点头:「所以,我们需要扩充回收部。」
阿回眼前一亮:「意思是我们要出更多同类,甚至让一部分人类也加入?」
江刀利皱起小眉头:「小心点,人类和伪人之间的关系还是很复杂。」
「我想全世界的关系都很复杂。」我说,「我可以出钱,作为回收部的经费。」
崔建国意外地看向我:「你那节目不是停播了吗?」
「但现有几集的热度因此翻了好几倍。」我道:「导演似乎很喜欢我,说下一季不管我单不单身都还要找我,而经纪公司帮我签了其他的影视剧,片酬翻了十倍。」
「可那些都是你的钱。」崔建国嘴里的烟头抖了抖,灰烬落在桌面上,形成一小撮灰烬。
「按理来说是我的钱。」
我拿出一张银行卡推到他面前,微笑道:「但现在『理』在我们手上。」
-17-
半年后,《看见吧爱人》第六季播出,收视率创下史上新高。
而在各大社交媒体平台上,一个新的话题悄然兴起:#我可能遇到了伪人#
这个话题就像一匹野火,从最初的几个零星帖子,蔓延到如今的数百万条讨论。
无论何时点进去,里面都有数不清的奇怪经历分享。
从一辆穿梭在城市之间的电动三轮车,仿佛一个修补 bug 的古老程序,到半夜看见小学生在飞檐走壁……
每一条消息都带着一丝真实与虚构的交织,难以辨别真伪。
例如知乎上有那么一个点赞过万的故事,说在城市的某个夜晚,一个眼神癫狂的男人正在窥视一对情侣。
他舔了舔嘴唇,正准备出手,又忽然停了下来——
因为一个小学生模样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后,手里握着一把锋利的小刀。
「你好,我是来回收你的。」男孩平静地说,「请你别挣扎,挣扎也没用。」
在这个城市里,有人类,有伪人,有害的,和平的。
他们共存,他们对立,他们守护,他们毁灭。
这是一个属于所有人的世界。
但这些帖子大多被当作都市传说或知乎小说,但总有那么几个帖子,会收到一条私信:「想聊聊吗?来这个地址吧……」
与此同时,在城市的某个角落,一家两元商店刚刚开张。
老旧的街区, 斑驳的墙面,店铺的招牌简单而朴素, 下面小字标注「样ťū́₌样俱全, 件件两元」。
「这是赠品吗?」顾客困惑地看着那本普通的笔记本。
而面前只有一只手的店主眨了眨眼:「是一个新世界的邀请函。」
排到队伍末端的我时, 我望着那双浅棕色的眼睛, 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认真的?这就是你想了三天的招聘词?这么中二?」
阿回咳嗽一声,强行转移话题:「网上关于你的那些阴谋论还没消停吗?」
「越来越多了。」我轻叹, 「有人说我是外星人, 有人说我是政府秘密实验的产物,还有人说我是 AI 虚拟偶像, 反正越来越离谱了。」
阿回咧嘴笑道:「而真相反倒很简单。」
我不置可否,把一篮子零食推到他面前:「结账, 我刚算过了,二十二块。」
「好的。」阿回信任地接过篮子, 然后拿计算器重新一件一件算, 「一共十二块,支付宝还是微信?」
「……经费里扣。」
「对了,福利院那个叫馨馨的小女孩怎么样了?」阿回又问。
「她很好。」我回答,「她现在每周都给我写信, 说长大想成为和我一样的人。」
这时, 店铺的风铃响起清脆的叮当声,又有两人走进商店。
崔建国叼着烟, 带着笑意:「老板, 有老白干吗?」
后面跟着穿着校服,背着书包的江刀利:「小麦,你找我们?」
我点头,长话短说:「现在我的资金比较宽裕, 所以我考虑开一家自己的公司,但我一个人恐怕不行, 需要帮手。」
我的视线落在那三人身上。
「别看我, 我只有一只手。」阿回立刻摆手。
「别看我,我还得上学。」江刀利也跟着说。
「别看我,我是部长。」崔建国理直气壮。
我:「……」
……
「所以, 你是说你想自己创业?」
夜晚,周详坐在大楼顶端的咖啡厅里,手指轻轻敲击桌面。
自从福利院的事件后,我们已经有段时间没见面了。
「算是吧。」我点头:「我想自己开一家福利院、学校还有更多更多。」
「为什么找我?」周详问, 眼睛像一片深蓝的海, 平静却深不见底。
我想了想:「因为你了解我, 比大多数人都了解我。」
周详没有立刻回应, 他的目光落在窗外。
霓虹灯和车灯在黑夜中构成一张巨大的网, 将无数生命连接在一起。
「我一直在想。」他最终开口,「如果我的头顶也有一个小洞,那我是谁?我是真实的周详, 还是某种……复制品?」
「你是谁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想成为谁。」我说。
「那你呢, 顾麦,你想成为谁?」
「一个对得起自己存在的人,无论我是人类还是别的什么。」我顿了顿, 「就像一个长得像章子怡的救世主那样。」
周详愣了愣,忽然笑了:「我明白了,那么你的公司有名字了吗?」
「有了。」我站起身:「就叫——」
伪人回收部。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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