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患者出现偏瘫,全国都无法治愈,我跨越两千公里为他进行手术。
没想到他出院当天,找来媒体记者,公开举报我收取飞刀费用。
虽然我各项程序都合规,但为了平息舆论,上级还是对我做出了降职处理。
不巧的是,时隔一年,这个患者又生病了,还是同样的病。
全国只有我能治。
-1-
「林老师,查房的时间到了。」
上午八点,新来的实习医生小刘怯生生地来提醒我。
「好的!」
我点点头,起身走出办公室。
走廊里,七八个医学院实习生跟在我身后,开始查房。
「今天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出现头痛的症状?」
「家属一定要注意患者的饮食,以清淡为主,油腻辛辣的食物不能沾。」
「术后恢复不错,要保持心情愉悦。」
……
我仔细观察病房里每位患者的情况,叮嘱陪床家属。
「林大夫,我老公他……」
「林大夫,我爸爸……」
「林大夫……」
每查完一间病房Ṭű̂ₓ,都会有家属围上来询问。
有些询问手术什么时候能开始,有些询问什么时候能出院,这都算比较正常的。
也有些家属思想天马行空,想问问经历过一场颅内手术,智商会不会得到提高。
即使这样,我也耐着性子认真回答每位家属的问题。
一个半小时后,查房结束,我回到办公室开始整理病历。
十点,科室主任开会。
十点半,回办公室继续研究病历。
十一点四十,去医院食堂吃饭。
十二点,午休。
两点开启待命状态,按照患者需要随时去各个病房。
五点半,下班。
这就是我目前的工作状态,清闲中夹杂着忙碌,每天都在重复着前一天。
「林老师这种业界大拿,如今却沦落到这步田地,世事难预料啊!」
「谁说不是呢,我现在都怀疑自己选择医生这个职业是不是正确的。」
「林老师的事我听说过一些,我都替他冤得慌,飞刀收费不是正常现象吗?怎么到他这就成罪过了?」
「你太低估人性中的恶了,生病求你的时候把你当爷爷,病一好恨不得让你叫爷爷。」
「有一说一,林老师的脾气真是够好的,要换作我,他奶奶的早就不干了。」
「呃……几位师兄师姐,我刚来的,能问下林老师怎么了吗?」
「我给你说,林老师他……」
……
办公室的门没关,跟着我查房的几个实习生无所事事地在走廊里聊天。
「你们是没事干了吗?来医院是为了实习还是为了八卦?」
「你们几个,去病房把患者进食和排泄的时间登记一遍。」
「你们几个,去护士站协助统计下午的用药情况,核实核实再核实,务必要准确!」
我走到办公室门口,低声训斥道。
走廊里的声音戛然而止,几个实习生愣了一下,撒腿就跑。
瞬间无影无踪。
「现在的孩子真是胆肥。」
我无奈地摇头。
想起自己刚进医院实习那会,要是敢在走廊里扎堆聊天,早就被老师训得抬不起头了。
收拾一下准备去参加科室会议,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
「林老师,请您来门诊一趟!」
-2-
我放下手里的笔记本,朝着门诊楼赶去。
我叫林健,健康的健。
是某一线城市三甲医院的医生。
一年前,我还是神经外科的主任。
可因为一台手术,我被降职处理。
如今只是住院部的一名主治医师。
平日里就是查查房,带带实习生,连上手术台的资格都没有。
我父母都是医务工作者,母亲在卫生局工作,父亲是一名内科医生。
从小就生活在这样的家庭氛围中,我的志向也是做一名医生。
十八岁,我以优异的成绩考取了国内最顶尖的医疗学府,之后又硕博连读。
我的导师是国内知名的神经外科专家陈贺。
在他的悉心教导下,我潜心医术研究。
三十五岁那年,我当上了神经外科的主任,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成为名副其实的专家。
我的绝活就是颅内神经手术,人送外号「林一刀」。
不管多复杂的病情,只要上了我的手术台,就等于康复了一大半。
从医的这十几年间,亲自操刀为数千个患者解除了病患。
还在 NEJM、LANCET、JAMA、BMJ 等国际知名医疗杂志发表了数十篇论文。
可就在我以为自己的人生顺风顺水,前途稳步向前的时候,一场意外却将我打入谷底。
一年前,X 省人民医院向我发函,邀请我去主持一场手术。
患者二十六岁,因颅内神经受损,身体一侧出现麻木症状。
在患病期间,患者跑遍了国内数十家医院治疗,结果不尽如人意。
病情非但没有得到缓解,反而越发严重,已经发展为偏瘫。
如果再不进行有效治疗,最多半年,患者的后半生就只能在轮椅上度过。
严重的情况下会引起其他病变,危及生命。
几家大型医院给出了相同的治疗方案。
手术治疗。
可这种颅内脑干神经切除术并不常见,不是随便一个神外医生都能做的。
有位医生向患者家属建议,邀请专家进行飞刀手术。
目前全世界已知能做这种手术的人,只有三个。
一个是梅奥诊所的菲利普医生。
一个是我的导师陈贺。
还有一个就是我。
菲利普医生神龙见首不见尾,仅凭患者家属的能力,根本联系不上他。
而我的导师陈贺先生,也在三年前患上了帕金森,双手颤抖,无法再进行手术。
国内唯一能做这个手术的,只有我。
那位医生向患者家属推荐的,也正是我。
患者家属通过努力,终于协调好医院向我发来邀请函,异地主刀。
-3-
治病救人是我从小到大的人生信仰,面对这种情况,我自然不会拒绝。
确定好时间后,我立刻安排好工作,飞往两千公里外患者所在的城市。
手术开始前,患者的母亲特意来找我。
「林医生,求求你一定要救救我儿子,他才二十六岁,还没有结婚,他的人生才刚开始……」
患者的母亲泣不成声地说道,双腿一弯就要跪下。
「阿姨您放心,我一定会尽最大的努力治疗您的儿子,您也要对他有信心!」
我连忙扶住患者的母亲,很认真地做着保证。
在老人家的一声声拜托中,我走进手术室。
术前准备已经就绪,手术开始。
切割头皮、钻孔、分离硬脑膜和内骨板……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这个过程是由患者的主刀医生完成。
我需要做的是,在手术部位的颅骨被彻底打开后,寻找到病灶并且进行切除。
通过显微镜,我很快就在患者的大脑左半球躯体运动中枢发现了病灶所在。
只一下,脑神经刀顺利切除了病灶。
整个过程只用了一分钟左右。
「呼!」
我长出了口气,后退几步。
后续的清理和缝合依旧由主刀医生完成。
手术耗时两个半小时,我的出场时间只有一分钟。
但就是这一分钟,却是整台手术最关键的部分。
「林大夫,我儿子他……他怎么样?」
患者的母亲担心地问道。
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手术很成功,等麻醉过去后再进行一个系统的检查,如果没异常,您的儿子很快就会康复。」
我握住老人家的手,Ṫûₙ点点头笑着说道。
「谢谢,谢谢!」
患者的母亲再度哽咽起来。
术后检查结果如我所料,没有发现任何问题。
两到三周后,他就能逐渐恢复,重新开始正常人的生活了。
从医十几年来,类似的手术我做过上千台。
每当看到患者家属脸上紧张的表情转换成激动和喜悦的那一刻,我也会感到欣慰。
治病救人,不就是医生的天职吗?
治好一个患者,挽救一条生命,也挽救了一个家庭。
-4-
婉拒了院方的邀请,叮嘱了患者家属一些注意事项后,我动身赶往机场,ṭŭₕ坐上了返程的班机。
手机关机前蹦出来一条提示,银行卡到账一万元。
这笔钱,是飞刀费用。
院方知情,患者家属知情,主管部门知情,一切都合理合规,我也拿得心安理得。
工作的医院还有很多事要忙,每周都会安排三到四台手术。
即使早已习惯,可每次看到躺在手术台上的病人,我还是忍不住有些难过。
宁可架上药生尘,但愿世间无疾病。
什么时候才能成为现实呢?
一晃时间过去了快一个月,这天,我刚主持完科室会议,就被孙院长打电话叫去他的办公室。
孙院长、办公室李主任、医务处何处长几人正襟危坐。
「孙院长,您找我?」
礼貌地同大家打了声招呼后,我看向孙院长问道。
「林医生,你先坐!」
孙院长点点头,示意我坐下。
不知怎么的,我总感觉气氛有些凝重,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林医生,你先看看这个!」
沉默片刻后,李主任打开笔记本电脑推到我面前。
是一段被上传到网络上的现场采访视频。
画面的背景是医院病房。
一个穿着病号服的年轻患者坐在床上。
「我叫黄岩,今年二十六岁,半年前因为脑神经受损,导致身体右侧出现了偏瘫的症状。」
「这半年,我母亲带着我去各地寻医问诊,虽然查出了病因,却没办法治疗。」
「因为我的情况特殊,需要做颅内神经切除术,但我去过的医院都没有医生能做这种手术。」
「后来打听到,国内 XX 医院的神经外科主任林健医生可以做这种手术。」
「为了治好我的病,我母亲和医院协调,邀请林健医生来医院为我做手术。」
「手术很成功,如今我也逐渐康复,但我并不开心。」
「半年来,母亲为了给我治病已经掏空家底,还借了不少外债。」
「这次手术的费用是十五万元,为了筹到这笔钱,我家里唯一的房子都卖了。」
「你们媒体不是说为公众发声吗?今天当着镜头,我要举报!」
大概是还没有彻底康复的缘故,这个叫黄岩的患者看上去有些憔悴。
说到后边,他的情绪忽然就激动了起来。
他提到了我的名字,同时我也在记忆中搜索。
终于我想起来了,他不就是我之前去 X 省人民医院进行飞刀手术的那个患者吗?
-5-
「黄先生,媒体就是为了公众而发声,如果您遭遇到什么不公正的待遇,尽管说出来。」
「我们一定会把您的声音传到千家万户,为您讨还公道!」
记者的声音从画面外响起,特意把话筒举到了黄岩嘴边。
「我要举报林健违规收取贿赂,向我家属索要好处费!」
黄岩猛地瞪圆了眼睛,大声说道。
「黄先生,据我们所知,林健医生是国内知名的神经外科专家,您要举报他,是否有充足的证据?」
记者又问道。
「我有证据。」
黄岩说着,从病号服的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纸展开对准镜头。
「这是当初做手术之前,医院向我索要的一万块钱收据。」
「医生跟我解释,这一万块叫什么飞刀费,就是给林健的私人费用,这不就是红包吗?」
「这笔钱没有纳入医院收费渠道,不能走医保报销。」
「我并没有拖欠医院的治疗费用和手术费用,为了治病,我家已经倾家荡产了。」
「得了这种病,我和我母亲已经够惨了,林健为什么还要这一万块钱?」
「不给钱,他就不做手术,我的病就没法治,我母亲只能想办法凑钱。」
「医院收取治疗费用和手术费用我能理解,可医生的天职不就是治病救人吗?为什么还要额外收取费用?」
「难道白衣天使与患者之间的关系,是需要靠金钱来连接的吗?」
黄岩不断地抖动着那张收据,近乎歇斯底里地吼道。
视频到此为止。
我治好了黄岩,他康复了,然后反手把我举ťú₉报了?
「这是今天上午刚刚上传到网络上的一段视频,林医生,麻烦了。」
孙院长叹了口气,严肃地说道。
「孙院长,外出会诊或者手术收取额外费用不是正常现象吗?」
「对方医院向我发出邀请时,也说明了有一万元的飞刀费,而且我回来后,也向医务处报备了这件事。」
我连忙解释,关于这一万元的飞刀费,我没有任何违规的地方,怎么就麻烦了?
「林医生返回医院后,的确向医务处进行过报备,有记录可查。」
何处长点头说道。
「你们,唉,你们怎么就不明白呢?」
「林医生,我知道这笔飞刀费你收得合情合理,问题是别人会怎么看?」
「如今是信息时代,消息传播速度非常快,我能看到这段视频,就证明已经有很多人看到了。」
「视频里那个叫黄岩的患者,一边卖惨博同情,一边拿这一万块做文章。」
「看病难治病贵,这已经是民众对医疗工作者的刻板印象了。」
「不管这笔钱是否合理,在民众眼中,那就是不合理的,就是索贿,就是收红包!」
孙院长急得直拍桌子。
我的冷汗瞬间就冒了出来。
-6-
「宣传科先想办法澄清事实,做出公开解释。」
「我会如实上报上级部门,征求应对危机的意见。」
「医院内要加强医生的服务态度,避免发生医疗纠纷。」
「林医生,你也要做好心理准备,如果这件事一旦发酵起来,舆论首先攻击的就是你!」
孙院长沉吟了片刻后,语重心长地说道。
事已至此,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应对措施,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我有些沉重地走出院长办公室,心里却还抱有一丝侥幸。
清醒的人应该占大多数吧?他们会理解我的吧?
可我的侥幸很快就被击得粉碎。
我也终于切身体会到孙院长那句「信息传播速度非常快」,到底是有多快了。
当天下午,那段举报视频就迅速传遍了网络,引起热议。
不出孙院长所料,99% 以上的人都认为那一万块钱,就是我向黄岩家属索要的红包。
网络上铺天盖地,充满了对我的指责。
很多人也纷纷在网络上吐槽自己曾经的就医经历。
专家号难抢,医生态度冷淡,做手术从主刀医生到麻醉师都得塞红包,等等。
一时间,舆论铺天盖地。
医院宣传科紧急发布公开声明,对这一万块飞刀费做出了详细解释。
证明我收取的这笔费用合情合理合规。
与此同时,也有很多医务工作者站出来发声,向民众解释飞刀费和红包的区别。
因为我是异地手术,往返的交通费用、食宿费用都包含在其中。
而且主刀医生每做一台手术,都会有相应的提成。
还有医生为我鸣不平,认为我这个级别的医生去异地做一台颅内神经切除术,只收取一万块飞刀费已经很低了。
不仅费时费力耽误自己医院的工作,刨去额外开支后,实际拿到手的钱还比不上一台正常手术的提成。
但这些相对理性客观的发言,很快就被淹没了。
有些网站媒体为了引流,不嫌事大地搞起了各种调查问卷。
根据他们公开的数据,参与答题者中,有 70% 对医疗机构感到不满意,50% 认为医院更看重经济效益,30% 曝出自己曾有被医生索要红包的经历。
事情大条了。
黄岩一家也借着这件事一举成名,以受害人的身份频繁接受各个媒体采访。
甚至还在某访谈节目中大言不惭地说要将余生致力于推动他理想中的医疗改革。
至于他所提出的那些理想,简直是天方夜谭。
我们医院也成了媒体眼中的猎物,每天都有数不清的记者堵在医院要求采访我这个收红包的医生。
甚至还有人伪装成患者的身份混进门诊,严重影响到了医院的正常工作。
医院和市卫生局也多次做出公开声明,试图把误会解清,可效果微乎其微。
事情越闹越大,以至于高层也发文表明关注此事。
几番纠结之后,我做出了一个无奈的决定。
退钱!
-7-
黄岩在他母亲的陪同下,在一众媒体记者的簇拥下,耀武扬威来到了我们医院。
退钱是无奈之举,本来医院是想低调处理,可黄岩不答应。
「林医生,医术不代表人品,希望你以后以此为戒,时刻提醒自己怎么样才能做一个合格的医生。」
黄岩接过我手里那张一万元的现金支票,一脸得意地说道。
那架势,就像是上级领导训诫下属一样。
可是一个多月前,他还是一个只能窝在轮椅里,连正常行动都困难的病人。
「就是他,他就是那个收黑钱的黑心医生!」
「要țṻₛ不是给我儿子治病,我怎么会向这种人妥协?」
「希望有关部门严查他,他敢收我的钱,肯定也敢收其他患者的钱!」
镜头前,黄岩母亲踮脚叉腰指着我叫道,脸上写满了尖酸刻薄。
可是一个多月前,她几乎要下跪求我救他儿子,还只是一个担心儿子安危的母亲。
我的心如刀绞一般,疼得厉害,想起了农夫与蛇的故事。
难道,这就是人性吗?
被黄岩母子在镜头前羞辱一番,他们拿着钱心满意足地走了。
我咽下了一肚子的委屈。
我以为整件事就是因为这一万块的飞刀费引起的,把钱还给他们就没事了。
可事实证明我想得太简单了。
也许在医术上我是个高手,可在人性之恶面前,我就是个菜瓜。
黄岩母子并没有因为拿回钱就收手,反而继续借题发挥。
上电视,开直播。
把自己包装成受害者,同时又打造坚守正义的人设。
吃我的人血馒头,给他们博取名气换利益。
我已经没办法正常工作了,一些无良媒体甚至拿我退还飞刀费的事做起了营销。
说什么不是心里有鬼,怎么可能退钱。
有些人冒充患者家属,说曾经被我胁迫,不给红包就不做手术。
还有人说我被抓了,家里搜出来几千万现金,全都是收的红包。
甚至还有个别无底线的女主播,自称曾经在医院工作,被我多次骚扰才无奈辞职。
谣言满天飞,我治好了黄岩的病,却在他的一手推动下,成了人人喊打的对象。
迫于压力和舆论,医院只能对我做出降职处理,以此平息外界的质疑。
连降两级,从科室主任降为主治医师。
我是被冤枉的,大家都知道。
可是没办法,形势大于人。
天大的委屈也得忍着,总不能因为我一个人,连累整个医院都成为被攻击谩骂的对象,让医疗机构和民众对立吧?
因为这件事,院长也找过我谈话安抚我。
我理解,虽然名义上是降职,其实也是在保护我。
我还享受着正高职待遇,有特殊津贴,顶着专家的头衔。
降职是医院给民众的交代。
保留待遇是对我的信任,这并不冲突。
我不用再去门诊了,不用再去做手术了。
每天待在住院部,查查房,带带实习生,清闲了不少。
不过在外界看来,我这属于从巅峰坠落谷底,这辈子也不能翻身了。
-8-
留守住院部差不多一年了,门诊突然给我打电话,估计是出了什么事。
「林医生,其实不该叫你来的,实在没办法了,这事你不出面不行!」
刚进门诊楼,护士长就迎上来小声说道。
「求求你们,救救我儿子吧!」
正当我一头雾水时,一阵凄惨的哭声传了过来。
我好奇地看过去,结果看到了两张熟悉的面孔。
黄岩歪着身子坐在轮椅上,他母亲在哭号。
我接待过千千万万个患者,唯有这对母子能让我时隔一年还能一眼认出他们来。
整个门诊大厅,已经挤得水泄不通,有些患者甚至连病都不看了,专门围过来看热闹。
「今天突然来的,点名道姓要见你,哭闹撒泼,拦也拦不住。」
护士长无奈地解释。
「林医生,求求您,求求您救救我儿子!」
黄岩母亲发现了我,立刻推着轮椅跌跌撞撞冲过来,拉着我的手哀求道。
「我认出来了,他不就是去年那个被媒体曝光索要患者红包的医生吗?」
「不是说他被抓起来了吗?怎么还在医院?」
「这是官官相护啊!」
…….
人群中,突然有人说道,引发了讨论。
我本来静如止水的心,狠狠抽搐了一下。
「这什么情况?她儿子怎么了?为什么要找林医生?」
「你不看手机不上网吗?去年那个在媒体上公开举报林医生索要红包的黄岩,就是她儿子。」
「让我捋捋,她儿子生病,被林医生治好,然后转头举报林医生收红包,现在她儿子又病了,又来找林医生治病,好乱啊,这是又栽到人家手里了,不知道这回林医生还收不收红包了。」
「你知道个屁,什么都不懂就瞎咧咧,人家林医生根本就没收过红包,当初黄岩是在外地住院,当地没有医生能做这种手术,专程请林医生去的,他们说的红包,其实是飞刀费。」
「飞刀费是什么?」
「医生去外地会诊开刀,来回的路费、吃饭住宿不得花钱吗?而且医Ŧŭₛ生做手术也是有提成的。」
「这么说去年林医生是被人诬陷了?」
「估计是。」
……
人群中的议论越来越激烈,令我欣慰的是,还是有人能看清真相的。
「林医生,我儿子又病了,和去年一模一样。」
黄岩母亲说完,要把手里的检查报告给我。
我摆手拒绝了。
「林医生,求您发发善心,救救我儿子吧。」
黄岩母亲又开始上演老泪纵横的戏码了。
「抱歉,你儿子的病,我治不了。」
我摇摇头说道。
「林医生,您能治的,您去年不是治过一次吗?」
「您是不是因为去年那件事记恨上我们了?对不起,我向您道歉。」
「您放心,只要您给我儿子做手术,您该收多少钱我们都给,而且保证绝对不举报!」
黄岩母亲顿时就急了,竖起手来保证。
「原来林医生是因为这个才拒绝的,这是不是有点不近人情啊?」
「虽然这么说,但也能理解,你愿意帮助一个曾经举报过你的人吗?」
「可毕竟是救人啊!」
……
议论还在继续。
-9-
「所以,直到现在你还是把我当成一个会收患者红包的医生对吗?」
我突然有些恼怒,大声问道。
黄岩母亲不吭声了,不过从她的表情能看得出来,她就是这么认为的。
「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是因为我已经没资格给你儿子做手术了。」
「去年你们母子举报我收红包,因为这件事我被降职处理,现在只是一名普通医师,没有资格上手术台了,明白吗?」
我叹了口气,告诉她原因。
「那……那怎么办啊?能做这种手术的就三个人,除了您,我真的不知道该找谁了,林医生,求求您想想办法吧,我儿子才二十七岁,他还没有结婚……」
黄岩母亲瘫坐在地上。
这台词我怎么越听越熟悉?
「那你可以去找另外两个。」
我打断她的话。
「陈贺专家已经不能进行手术了,剩下的就只有梅奥诊所的菲利普医生,我打听过,手术治疗费用要一百万刀,菲利普医生还要额外收取一百万刀,再加上机票和住院费用,差不多三百万刀,我们没那么多钱啊!」
黄岩母亲拍着大腿,哭得更厉害了。
「那我只能对你说遗憾了,你儿子的病,我帮不上忙,不过你可以寻找其他医生治疗,至少保住你儿子的命是没问题的。」
我耸耸肩,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保命?保住命有什么用?我儿子也废了,林医生,我求求您,求求您想想办法吧。」
「您有这个能力,只要您给我儿子做手术,他一定会好的。」
黄岩母亲干脆躺在地上打起滚来。Ṫű̂¹
「抱歉,规矩就是规矩,做人做事都要守规矩,如今我没有做手术的资格,如果违规,我的职业生涯也就到此为止了,不是我不帮忙,实在是有心无力,希望你理解。」
我面无表情地说道。
「您是医生,您不能见死不救啊!」
「林医生,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是积德的善事啊!」
黄岩母亲见我不为所动,开始道德绑架了。
「抱歉!」
我依旧摇头。
「姓林的,我知道你是记恨我们才找了这么多借口的,什么不能治,分明就是你不想治!」
「不就是让你把到手的红包又掏出来了吗?现在装什么清高?」
「你要真那么守规矩,当初为什么还要收我们的钱?」
黄岩母亲见我态度坚决,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也不再装了,开始破罐子破摔,指着我的鼻子大骂起来。
「那不是红包,只是飞刀费用,具体用途和收取原因,相关部门早就做出过解释。」
「你在这里跟我吼是没用的,你们母子俩如今也算是名人,顾及一下形象吧。」
我微微一笑,根本没被她激怒。
相反我要真是跟她吵起来,保不齐明天又得冒出来一条我见死不救,故意刁难患者的新闻了。
「麻烦让一下,我真的忍不了了!」
人群中突然响起一个怒气冲冲的声音,紧接着一个拎着保温饭盒的少妇挤了出来。
她走到黄岩母子面前,二话不说,拧开饭盒盖子直接就泼了上去。
满满一饭盒的小米粥,全都泼在了黄岩母子头上。
-10-
「啊!你干什么?」
黄岩母亲抹了把脸尖叫起来。
「干什么?替林医生讨回一个公道,顺便替我儿子出口气!ṭû⁷」
少妇拎着空饭盒,冷笑着说道。
「这女人是谁?够泼辣的。」
「她说要给林医生讨公道,该不会是林医生的老婆吧?」
「有可能,她说要为儿子出口气,估计就是林医生的老婆了」
……
我已经无语了,好吧,八卦不就是围观群众的基操吗?
「偷偷摸摸嘀咕什么?有话大声说出来!」
少妇挺胸环视一圈,那气势跟大将军似的,人群瞬间就安静下来。
「我跟林医生没有关系,我泼这对母子,也只是看不惯他们令人作呕的嘴脸!」
「想知道为什么是吗?今天我就当着大家的面说说!」
「我有一对双胞胎儿子,今年十三岁,他们小时候遭遇车祸,患上了外伤性癫痫。」
「这种病可以通过手术方式彻底根治。」
「两年前,林医生给我家大宝进行了手术,直到现在也没有复发过,已经恢复健康。」
「当时我家二宝的情况没办法做手术,只能等。」
「等了一年多,我家二宝可以做手术了,结果林医生却被降职,不能上手术台了。」
「可除了林医生,其他主刀医生也只能尽力,不敢保证效果。」
「就是因为这对母子的陷害,害得我家二宝到现在都不能接受手术治疗,每天被病痛折磨。」
「要不是他们,我家二宝肯定已经康复了!」
「我是一个母亲,你们摸着自己的良心说,我泼这对母子泼得不对吗?」
少妇朗声说出她这么做的原因。
我想起她来了,她大儿子的手术就是我做的,本来她家二儿子的手术安排在去年年尾,也是我主刀。
因为降职处理的事,就取消了。
现场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紧盯着她,等她继续往下说。
「再说说我为什么要给林医生讨个公道。」
「我就是咱们本地人,因为我两个儿子的病,进了几个病友群。」
「有不少病友经过林医生的治疗都恢复了健康,但从来没听说过林医生收过谁的红包。」
「倒是有人想给,都被林医生拒绝了。」
「林医生根本就不是网上那些造谣的家伙说的什么黑心医生,他从来不收取任何贿赂。」
「这对母子的事情我关注过,一万块钱的飞刀费本来就是林医生应该收的。」
「林医生给她儿子治好了病,他们反手举报林医生收红包,不就是想白嫖吗?」
「又是电视举报,又是网络直播的,靠造谣把林医生的名声给毁了,逼着林医生给他们退钱。」
「林医生不能做手术了,知道有多少希望得到林医生救治的患者被这对母子给坑了吗?」
「你们想占便宜,把别人康复的路都给断了,信不信我现在一个电话叫来那些病友,都能把你们母子俩给撕了?」
「老天有眼,你儿子又病了,现在又想起找林医生了,早干什么去了?」
「这也就是林医生有涵养,换作是我,早大嘴巴子抽你们了。」
少妇越说越气,直接把手里的饭盒一扔,指着黄岩母亲的鼻子骂了起来。
-11-
「还有件事恐怕大家都不知道吧?」
「林医生建议他们去梅奥诊所做手术,这老太婆哭穷,说没钱。」
「过去的一年,这对母子靠着造谣诋毁林医生积累名气,开直播还接广告,昧着良心赚了不少钱,负担这笔费用绰绰有余。」
「可她为什么不去呢?因为去了国外,就算是举报,人家也不会退钱的。」
「只有在咱们国内,像林医生这种好人才会因为不想扩大矛盾,自己承受委屈。」
「大家来医院都是看病的,请你们睁大眼睛动动脑子好不好?如果林医生真有网上说的那么坏, 他今天还会出现在这里吗?」
「不信你们上网查查,林医生的简介里像现在还挂着正高职称和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的专家头衔。」
「这说明什么?说明国家是认可和相信林医生的, 只是被某些别有用心的人故意造谣诋毁罢了。」
「医院和医生要真有那么黑, 那谁还来医院看病?不可否认, 的确存在个别医德败坏的医生, 但绝大部分的医务工作者都是心系患者的, 他们当得起白衣天使的称号。」
少妇的口才真不是吹的, 一口气不带停的, 哒哒哒跟机关枪似的说了一大堆。
我都怀疑她是不是背好了稿子。
「美女,你说得真好,我支持你!」
人群中, 有个男子举着手大声喊道。
「别叫美女,叫姐!」
少妇故作嗔怒地瞪了他一眼。
「好的姐!」
那个男子立马改口, 引来阵阵笑声。
「林医生,我相信您, 还有很多人也相信您, 我们都会支持您的!」
「我最近正在组织病友请愿,请求相关部门恢复您的职务, 我家二宝在等您,还有更多需要您的病友也在等您。」
少妇说着,突然向我鞠了一躬。
「谢谢,谢谢!」
我伸手扶起她, 眼眶早已泛红。
在心中压抑了一年的委屈,这一刻终于得到了释放。
「陷害了人家林医生, 现在有病了又来找人家, 这脸皮真够厚的。」
「就是,要是换成我,早就没脸见人了, 出门都得在头上套个裤衩。」
「滚出去,别脏了林医生的眼睛!」
「滚出去!」
……
门诊大厅内的患者和家属们纷纷开始指责黄岩母子, 到最后齐声呐喊三个字!
黄岩母亲推着轮椅落荒而逃, 健步如飞。
很快,门诊大厅内发生的一幕被在场的患者用手机拍下视频上传网络,再次引发了舆论。
受害者原来是白嫖怪,黑心医生含冤一年。
各种各样的标题都冒了出来。
时隔一年, 真相大白于天下,正义到来。
很多人在网上留言向我道歉,还有更多的人通过写信的方式给我寄来道歉信。
那些曾经接受过我治疗的病友们也纷纷自发组织起来,到医院给我送锦旗。
我的名誉恢复了, 职务也恢复了。
「林医生,外界有传言说黄岩母子已经去了国外做手术,大家都很好奇,如果他们没有足够的经济能力出国, 您会救他吗?毕竟他害您蒙受了不白之冤。」
一档访谈栏目中, 主持人向我提出问题。
「会的,医生是一种职业,更是一份希望和象征。」
「在手术台上, 只有患者和医生,没有私人恩怨。」
「最多,做完手术离开就是了。」
我已经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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