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人

-1-
年底了,我和发小陈敏照例一起去美发沙龙做头发。
并排躺在两张洗头椅上,陈敏扭过脸来对我说:「曼曼,你可要对蒋轶多上点心。昨天我家老李说,看见他去车行提了辆红色甲壳虫送人。李瑞不让我和你说,可我得提醒你,那么骚气的车,能是送给谁的?那车可不便宜,他这次够下本儿的。」
我闭着眼睛,半晌才「唔」了一声。
陈敏显然对我的反应不满意,抬起身子拍了我一巴掌:「你别不当回事儿,蒋轶现在不比以前了,李瑞说他那『美城』现在摊子铺得大着呢,我们家老头子和他做生意都要看脸色。」
「呵,男人啊,野心不过就表现在两个地方,」陈敏又躺下来,嘲讽地冷笑了一声,「一是事业,一是女人。蒋轶长得斯文,又有股子衣冠禽兽的蔫坏,闻着味儿上来的女人可少不了。」
我还是闭着眼睛,这次连唔一声都没了。
陈敏停顿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掏心窝子说一句:「说实话以前我没少眼红你嫁得好,老公又帅又能干,可现在想想,男人普通也有普通的好。像我家李瑞这样的,做生意不行,长得又一般,整天出去钓鱼遛鸟,倒也省心。」
我还是不出声,陈敏翻身朝向我:「在咱们这圈子里,像你和蒋轶这样恋爱结婚的属蝎子拉屎独一份,当时把我羡慕坏了。但现在我倒觉着,我们这些家里安排的婚姻,反而比你们这样的稳定。当初就没感情,全因为外界因素结婚,现在也轻易离不了。可你们就不一样了,感情要是没了,日子还怎么过?」
我睁开眼,扭头看她一眼,轻轻笑了笑,表示赞同。
陈敏满意了,转身舒舒服服躺下,又催促理发师过来看看药水上好了没。
做完头发,我和陈敏逛了街吃了饭,又去表演班接了四岁的三宝才回家。
蒋轶今天破天荒回来得早,坐在沙发上陪六岁的二宝组装机器人模型。同样六岁的双胞胎姐姐大宝在房间里练琴。
我洗了澡吹干头发,换了家居服,又忙着招呼孩子们赶紧去吃晚饭。
保姆在餐厅照应着孩子们。
「你吃过了是吧?」我象征性地问了一句蒋轶,一边把茶几上未拼完的机器人零件照原样收到盒子里,又把沙发上被孩子们偎得乱七八糟的抱枕放整齐,「对了,今天三宝表演班的老师和我说,有个电影导演要找个外形可爱的小演员,她想推荐三宝,问我们同不同意。」
「我想过了,三宝是个人来疯,喜欢表现,去长长见识倒也没什么不好。坏处是孩子要抛头露面,对私生活可能会有一点影响。所以问问你怎么想?」我抬起头看向蒋轶。
此刻我才意识到,这是我回到家以后正视他的第一眼。
蒋轶似乎一直在望着我出神,我突然看过来,他的目光竟然不自在地游移了一下,然后才道:「我没意见,你决定就好。」
他沉吟一下又道:「昨天我在车行提车,碰到李瑞了。」
他似乎还有别的话要解释,但又没有说下去,只定定看着我。
我正给表演老师回微信,发完了才意识到他在和我说话:「什么?哦,陈敏和我说了。」我看向手机,「我回复老师了,我们同意,但请她安排我们和导演见一面,吃个饭聊一聊。你也把年后的时间空一空,好吧?」
蒋轶顿了顿,点点头:「好。」
大宝和二宝吃完了,我走过去,检查大宝的钢琴作业,叫二宝准备去洗澡,又叮嘱保姆监督三宝使筷子。
蒋轶一个人安静地坐在沙发上,若有所思的样子。
我忙碌间瞥到他,突然觉得他像是被一只透明的罩子隔离在我和孩子们之外。看上去自是清闲的,却又有种奇怪的寂寥感。
五分钟后,我坐在大宝的房间里,听着女儿弹钢琴。想到蒋轶刚刚说起提车一事的表情,我不由轻而嘲讽地笑了笑。
我其实知道蒋轶在希望什么。他希望我打探他,追问他,最好,再带一点醋意和怒气。
可是我做不到。不是假装洒脱,是真的不在意。
我冷漠得连自己都惊讶。
从前的我不是这样的。

-2-
陈敏说得没错,蒋轶和我确实是我们这个富二代圈子里难得的因为爱情而结婚的一对。
至少对于我来说,是因为爱情。
二十多岁的我,还是个脾气大、恋爱脑的千金大小姐。十四岁起喜欢沈家的老大沈慕然,一厢情愿,死缠烂打,为此做了不少不体面的事。
后来心灰意冷,又开始游戏人生,父亲安排我和世交乔家的大儿子乔景宸联姻,我也无所谓。不过就是各玩各的,结不结婚也没差别。
直到我遇见蒋轶。
彼时蒋家还是初入北京的连锁零售业后起之秀,实力相对算弱的,处处都需要圈子里的前辈提携介绍。
蒋轶作为富二代里的后来者,按常理同样也需要处处谨慎,夹着尾巴做人。
然而他很快就融入了这个圈子。
他实在是个聪明讨喜的人。低调、谦和、言谈举止恰到好处,让人如沐春风。圈子里无论男女,都对他观感极佳。
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富家子弟,有着富二代的身份,却没有富二代常见的傲慢和「各色」。
我毫无悬念地陷入了对他的痴迷之中,而蒋轶用他一贯温文尔雅的微笑,十分妥帖地接住了我的如火深情。
那是一段让我幸福到眩晕的日子。
在那之前,我一直认为自己是逃不开的「女配命」。
我的美不够脱俗,见识也平庸,就连个性,也不及其他富家女叛逆得那般彻底。偏偏选男人的眼光却不算低。
这就导致我很难遇见两情相悦的恋爱对象。
然而万万没想到,在圈子里颇受女生青睐的蒋轶,会对我另眼相看。
每次见面时,他会主动来找我说话,时时记住我的喜好,在朋友们看出苗头打趣我们俩的时候,温柔而宠溺地望着我笑。
那种成为另一个人眼中独一无二的感觉,实在太好了。
那是我从来没有感受过的偏爱。我迅速地沦陷,沉溺,不可自拔。
蒋家不是我父亲眼里合适的亲家之选。相比于从前的沈家、乔家,蒋家底子太薄,人脉太窄,对我们余家助力有限。
但我当时的姿态,俨然是非蒋轶不嫁。
我母亲倒是赞成我的选择。
「选男人,一定要选聪明的。蠢人就连犯坏都损人不利己,跟着蠢人没好日子过。蒋轶看着是个聪明人,知道自己要什么。「
现在想想,母亲当时应该就对这段婚姻的后来有所预见。可惜那时的我听不出来。
当时再婚的父亲刚刚得了一个儿子,心情大好,对我也没有原来那么苛刻,就没有再横加阻拦。
我去和母亲报喜,母亲一边浇花一边哼了一声:「什么心情好,那是因为他有儿子了,觉得余家以后不用指望你了,所以懒得管。曼曼你听着,家庭就是女人的事业,你一定要经营好。」
就这样,我欢天喜地地结了婚,嫁给自己心爱的男人。婚礼录像里,我一直在笑,一直不停地望向英俊的新郎,甜蜜与依恋几乎要溢出屏幕。

-3-
事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化的呢。
婚后好长一段时间,我都过得快乐而甜蜜。蒋轶是个坏得不显山不露水的男人,情绪很少外露,却又自有种勾人的魅力。
他那些不动声色的眼神和低语,每每让我反应过来,都会一瞬间面红耳赤,尖叫着跳到他身上拳打脚踢。
我恨得牙痒,又爱到心悸。
回想起那些日子,感情那样浓稠,像为记忆蒙上一层蜜色的滤镜,十分不真实。
婚后,蒋家的零售业搭上余家房地产业的顺风车,日益壮大起来。
婚后第二年,我生了一对龙凤胎。蒋轶自是春风满面,公公婆婆更是把我这儿媳妇捧上了天。就连一向严肃的父亲,都夸了我一句争气。
那时的我,是连母亲都感慨「确实有几分狗屎运」的人生赢家,生活里整日弥漫的都是鲜花和礼物的味道。
两个孩子全权交给公婆、保姆和育儿嫂,我每天最伤脑筋的,就是今天的妆容换一种什么风țųₙ格才能让蒋轶眼前一亮,用哪一种餐前阻断剂才能放心吃大餐又不长胖,怎么才能说服蒋轶陪她去体验新开的那家密室逃生……
婚后第三年,我意外怀上三宝。
也是在同一年,我偶然从蒋轶的手机里,发现了蒋轶在外面的风流韵事——从结婚开始,就一直没断过。
对能干女下属不痛不痒的感情投资,和女性合作商冠冕堂皇的私人应酬,与品牌代言女明星捕风捉影的桃色新闻……
也许客观说起来,与某些花花公子比,蒋轶的行为不算过分。
可我无法接受。
我无法接受在自己满心满眼都是他的时候,他能腾出那么多时间和精力与形形色色的女人暧昧。
我无法接受自己虔诚信奉的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爱情童话,底色却难逃饮食男女的欲望苟且。
我无法接受曾自认是他心目中独一无二的自己,原来也只是糟糠之妻,不过如此。
我疯了一样地找蒋轶哭闹,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我向父母诉苦,找公婆评理,光是兴师动众地去医院打胎,都去了三次。
可我舍不得。我不过是想要看蒋轶着急后悔罢了。
我那么爱那个男人。爱到恨他的负心恨得咬碎了牙,可看到他的身影一眼,泪珠还是会立时滚落。
最后一次去医院是夜半时分。那次我真的和蒋轶闹得动了胎气,孩子险些流产。惊动了两家老人,婆婆急得晕倒,公公甚至作势要打蒋轶。
父亲则对我很生气,认为我任性胡闹,小题大做。哪个男人在外面没有些花边新闻?
母亲沉默地陪着我,在左右无人时才苦口婆心说了一句话。
「曼曼,你当初选这样一个男人,就应该想到他不会安心于待在一个女人身旁。又出色又专一的男人大概是有的,但是你我这种女人都没那个运气遇到。」
这世界上负心的戏码每天上演,我不是第一个伤心人,剧情也没什么新鲜。
我在被子里无声地痛哭。
那些主角光环从来没有落到我头上过,我终究还是逃不过龙套女配的命运。
我在医院住了半个月,在父亲的命令和母亲的劝说下回了家。
蒋轶将大宝二宝从爷爷奶奶那里接回来,两个孩子围着我又笑又叫,我搂着孩子们,忍着心酸强颜欢笑。
晚上我卧床休息,蒋轶与保姆一起安排了两个孩子睡下,又回到卧室。
「出去。」我背对门口,冷冷地说。
蒋轶叹一口气,在门边的地板上坐了下来。
我半晌都没有听到声音,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我当然不希望他真的走,但看到他在地上坐着,我的火气又窜上来。
「叫你出去!」
我把一个枕头扔过去,蒋轶没躲,挨了一下砸。他心平气和地把枕头放在一边。
我感到拳头砸在棉花上一般的无力。一股巨大的委屈席卷而来,我啜泣起来。
许久,当我的啜泣声稍稍停歇,蒋轶开了口。
「余曼,我还以为……对于结婚这件事,我们之间是有共识的。」
他闭着眼睛捏一捏鼻梁,声音有些疲惫,又带着一点类似遗憾的歉意。
我一下子停住了啜泣,有一点懵,但又有种危险的直觉,一点点冰冷地缠绕住心脏。
「你知道吗,当初我们结婚的时候,我无意中听到过他们说的一句话——余曼这个恋爱困难户,这次终于在蒋轶这儿找回一次场子。
「我以为你也只是想要找个顺眼点儿的男人嫁出去而已。
「至少在这场婚姻里,我们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不是吗?」
眼泪干涸了。我愣愣地抬起头,一些换做聪明女人可能早就洞若观火的真相,我此刻才稍稍明白过来。
「当然,我当初选择你作为结婚对象,除了『美城』的发展和余氏物业版图不谋而合,你本人的很多优点也是我很看好的。
「你单纯,孝顺,传统,容易满足,喜欢小孩,是个好妻子的人选。事实也证明,确实如此。
「而我,自认也做到了当时承诺的,给你舒适的生活,和谐的家庭,我想我对你应该算得上温和体贴,对孩子和你父母,也都尽心尽力。
「至于你发现的那些女人……」蒋轶有些困扰地耙了一下头发,「我觉得你完全没必要介意。我从来没有主动去撩拨她们,她们只是因为某些原因,我没有明确拒绝的极少数。我这样说,你明白吗?就是人们常说的逢场作戏。
「我这个人,其实对女人没太多感觉,什么情啊爱的,我都没兴趣。
「所以你放心,没有任何人会撼动你蒋太太的位置,我也绝不会破坏自己的家庭。
「如果你有顾虑,以后我的收入可以更多地放到你和孩子名下。我希望我们可以理智地看待和解决这件事,尽量不要内耗,而是让整个家族利益最大化。你看好吗?」
他洋洋洒洒一番话,简直入情入理,让人觉得,作为妻子如果还想不通,就是无理取闹了。
我却只觉自己像泡在冰水里,连心脏都失去了最后一丝热气。
这场我为之奉献全部感情和心思的婚姻,对于蒋轶来说,从头到尾都只是一场利益的博弈。
最讽刺的是,他甚至不觉得抱歉。
我闭上眼睛,轻轻苦笑了一下,两行凉凉的泪无声而落。
「你出去吧。」再一开口,嗓子已全部哑掉。
蒋轶沉默地注视我片刻,起身走出去。
他那么冷静,全然置身事外,在我的痛苦面前,他像个怜悯的旁观者。

-4-
蒋轶那晚把话说开后,我在家里待不下去,怀着满心情绪,挺着孕肚回了母亲那里。
母亲却没在家,我给她打电话。
母亲的声音在电话里很奇怪,有些装模作样的难过,又有些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你爸脑溢血,在重症监护室呢。医生说情况不太好,你叔叔姑姑不敢拿主意,叫我过来商量。」
我有点着急:「怎么搞的突然脑溢血,在哪个医院?秦阿姨呢?」
母亲呵一声:」别提你那秦阿姨了,都是她干的好事。前几天幼儿园体检,发现余坤血型是 O 型,你爸一个 AB 型血怎么生得出 O 型的儿子来?去做了亲子鉴定,余坤跟他一毛关系都没有,老东西白给人家养了三年儿子。」
母亲压低声音笑了一会儿,又道:「你爸把秦琴打了一顿,没想到她还不服气,说亲不亲生有什么关系,谁的儿子不是养,说就你爸那脱裤子都费劲的老帮菜,自己生不出来,平白得了这么个漂亮儿子还不偷着乐。把你爸硬生生气出了脑溢血。」
母亲笑完了,嘲讽地感慨:「我还真是小瞧了这个秦琴,这份野心和胆量,还真不是谁都能有。」
「你月份大了,医院人杂,你不要来了。这里不缺人手。」母亲干脆地说,「闺女啊,你一定要和蒋轶把日子过ẗū́ⁿ得和和美美的,把三个孩子养好,帮蒋轶把生意做大,给妈争口气。让那个一心想要儿子的糟老头子看看,谁才指望得上!」
母亲的声音,亢奋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恨意,经年累月,深刻入骨。
我茫然地放下了手机。
我能理解母亲这些年来的屈辱和痛苦,此刻母亲强烈的心愿,我无论如何都无法置之不顾。
原来婚姻不是指两个相爱的人在一起生活,它还承担着这么多复杂的角色。
父亲在 ICU 里躺了一个月。
听母亲说,他之前为了给余坤打江山,投资行为相当激进,连续赔了几个项目,造成资金链紧张。此次突然发病,和这段时间的殚精竭虑不无关系。
且他平时管理公司的风格很专制,如今他一倒,公司群龙无首,很快显出败象。
我回家这段日子,蒋轶似乎只当我回娘家养胎,照旧若无其事每天和我联系,有空还开车带大宝二宝过来探望。我碍着母亲和孩子们在,只好淡淡与他应付两句。
我还没有想好,这段婚姻到底何去何从。
这天蒋轶走后,母亲和我商量,要不要和蒋轶通通气,让他过来接手余家的公司。
我犹豫一下,摇摇头:「美城最近越做越大,蒋轶应该没有时间和兴趣接手这个烂摊子。」
母亲想了想,点点头:「也对,我们也不能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
过了一会儿,母亲又说起我叔叔和表弟余宁每天都很积极地来看望我父亲,但在我印象里,以前我们两家走得并不很近。
母亲轻蔑地笑:「你叔叔一看你爸那便宜儿子没了,想要让他家余宁来摘果子呢。他想得美。」
我知道母亲的意思,不想趟这趟浑水:「妈,咱们别掺和了吧。」
母亲没说话,安抚地拍了拍我的手。
病来如山倒,父亲出了 ICU,病情却每况愈下,进入昏迷状态。
令我惊讶的是,母亲竟放下前嫌,住进医院,每天吸痰擦身,悉心陪护。
我心疼母亲,自己挺着肚子又没办法代劳,私下里劝她:「妈,找个护工算了,你也年纪大了,别再累出病来。」
母亲摇摇头,嘴角挂着一丝笑:「放心,不白忙。也没几天了。」
那天晚上,父亲便进入弥留状态。
我通知了蒋轶,和他一起匆匆赶到医院,父亲精神看起来比前两天还好些,母亲告诉我们,这是老人们经常说的回光返照。
父亲向我和蒋轶说了几句叮嘱的话,将我一个人留在病房里。
「我听陈律师说,你想离婚?」
我犹豫一下,没说话。前阵子我的确就离婚的事咨询过父亲的私人律师。
父亲叹一口气,闭上眼睛。
我看得出他的失望。没想到最后一刻,我仍然在让父亲失望。我的泪夺眶而出。
「曼曼啊,你知道爸为什么一直想要个儿子吗?不全是因为重男轻女,如果你遇事能权衡利弊,以大局为重,而不是这样感情用事,整天只想着那些小情小爱,爸爸说不定……也能放心指望你。
「你觉得委屈了,被冷落了,就想离婚。你有没有想过,离婚后你的孩子你的父母,怎么办?
「你和你妈都不是做生意的料,家里的公司给你们也守不住。到时候你们吃什么喝什么?你和你妈,是吃得了苦的人吗?
「三个孩子养尊处优惯了,跟着你,就算蒋轶给足了抚养费,将来万一他又结婚生子,你以为还有多少ẗũ₈能留给你的孩子?
「曼曼啊,蒋轶如果是那种酗酒家暴抛妻弃子的混蛋,爸爸一定支持你离婚,但是目前看来他并不是。爸爸是男人,负责任地对你说一句,在男人里,蒋轶这样的,就算难得了。
「人生就是有得有失,有所放弃,也有所珍惜。」
父亲颤巍巍地说完,便不再说话,只看着我。
从小到大,我从未被冷淡的父亲这样专心地注视过,心里又酸又苦,不停地流泪。许久才勉强找到声音,哽咽着握住父亲的手:「爸爸我知道了。你放心,我听你的。」
父亲终于闭上眼睛,气若游丝:「叫你妈进来。」
母亲在病房里待了很久,直到父亲咽下最后一口气。她出来时眼睛红肿,却不见一滴泪。
父亲葬礼那天,我剖腹产生下了三宝。
三宝满月的时候,父亲的遗产继承终于完成了。
根据父亲临终遗愿,公司被卖掉,变现后分成几份,我拿二分之一,母亲八分之一,叔叔姑姑和表弟各八分之一。我的那份,父亲指定由我个人单独继承。
母亲把自己那一份给了我,语气平淡道:「你爸刚住进医院的时候的时候,就立了一份遗嘱,那份遗嘱里,你和你表弟的份额,与现在这份相反。」她看着我笑笑,「这就是我在医院没日没夜四个月的价值。」
我抱着三宝,惊痛地望着母亲。
「曼曼,爱情这种事呢,年轻时候做做梦就完了,结了婚有了孩子,谁能对我的孩子好,我就爱谁,明白吗?」母亲慈爱地逗弄着三宝,轻描淡写地说。
我顺着她目光看向三宝,他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咧着没牙的小嘴对我笑。

-5-
三宝满三个月,我带着他搬回了和蒋轶的家。
那天蒋轶回到家的时候,我正在归置自己和三宝的东西,心平气和,有条不紊。大宝和二宝兴奋地围在弟弟床边,一边好奇地盯着婴儿看,一边不停向我问这问那。
我温柔而耐心地回答着,听到保姆说先生回来了,我回过头,对他浅浅笑了笑:「回来了?」
我没等他回答,回过头自顾自继续做事。
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久久落在我身上。
「是太久没见吗,我觉得你有些……变化,但又说不出是哪里。」他低声道,眼里带着一点试探的笑意。
我回给他一个微笑,并没有说话。
我知道他所说的变化,大概就是——从那一天起,那个曾经满眼是他、喜悦与难过都写在脸上、情绪时时被他牵动的余曼,永远地消失了。
晚上,大宝二宝热闹到半夜,终于恋恋不舍地睡了。三宝也由育儿嫂带去睡,卧室里剩下我们夫妻二人。
我对着平板电脑,聚精会神地核对陈律师发来的一些信托文件。
蒋轶一个人坐在床边,似乎有些难得一见的不自在。
许久,我忙完了,收了平板对蒋轶道:「前两天听爸妈说,美城最近新开了几家门店,资金流量很大,我有个提议,你是否有兴趣听听?」
结婚近五年,我第一次对蒋轶的生意发表自己的意见。
「好啊,你说。」蒋轶回答得很快,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的语气竟有那么一点受宠若惊。
「我现在手上有一笔现金,看了几种信托都不太满意。我想入股到美城,股份记到三个孩子名下,你同意吗?」我看着蒋轶,有些戏谑地笑了笑,「虽然对于你来说,所有姓蒋的孩子都是你的家族成员,我却还是想为我的孩子多争取一点。」
我的意思不言而喻。
这是自夫妻俩上次谈话之后,我第一次正面和他提起这桩分歧,我尽量把态度放轻松,话语里却难免现了锋芒。
蒋轶看起来有些尴尬,又有些隐约的烦躁,辩驳的语气竟有些不快:「余曼,我说过,你和孩子们的地位没人能撼动,你也不必这样讽刺我。」
我笑笑:「那么,我就当你同意了?」
「当然,」蒋轶语气有些赌气般地生硬,「他们也是我的孩子,股份我给双倍。」
我勾着嘴角,起身去梳妆镜前抹乳液。
蒋轶沉默片刻,问道:「这钱,是爸爸留给你的?」
「嗯,」我没打算隐瞒,语气自嘲,「没办法,他女儿不争气,公司打理不了,又没有别的能耐……老父亲只好走最笨的路子,留笔钱给她和外孙们。」
我若无其事地笑着,往胳膊上慢条斯理涂乳液,努力控制住微微颤抖的嘴角,眼里却还是有泪光闪烁。
我对自己有些失望。因为尽管努力掩饰,我还是语带讽刺,又无法控制地流露出伤感和脆弱。
蒋轶沉默地望着我,目光里似有几分不忍。
我听到他几不可闻地叹口气,然后起身走到我身后,抬起手臂将我圈在怀里,低低道:「在我面前又何必强装笑脸,想哭就哭出来。」
我低着头,把小臂上最后一点乳液抹匀,抬头从镜子里望向他,绽开一个无懈可击的微笑:「谢谢。」
我自认表现得冷静又得体,蒋轶却像是哪一处被彻底刺激到了,手臂强硬地收紧,偏过头去吻我的耳侧和脖颈,呼吸都急促起来。
我微微仰着头,看着镜中的两人。
男人半阖着眼眸,表情专注,侧脸线条紧绷,是全然情动的模样。
我朝自己凄然笑了一笑,轻轻闭上眼睛。
……
那一晚,只有蒋轶一个人尽兴。
大概是很久没有在一起,他甚至表现出一种胜过新婚的狂热。
与他相反,我的身体明显紧绷僵硬,我相信蒋轶能感觉到我在努力配合,但还是无法回到从前的柔软和热情。
事后,蒋轶温柔地抚摸我的肩膀,吻我的头发。我能感觉到他的遗憾,也能感觉到他的包容。
我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他觉得我心里有坎儿,想着过了这段日子,两个人慢慢修复了关系,应该就好了。
在那一瞬间,我也曾经以为是这样。
但没想到的是,从那以后,我就再没能柔软下来。
从那以后,我的生活重心完全放在了孩子和母亲身上。
大宝性格安静,成绩好,喜欢钢琴和书法。二宝调皮爱搞ṭų⁾破坏,家里的电动玩具拆了个遍,什么课外班都不喜欢,唯独对无人机机器人之类感兴趣。三宝是个人来疯,爱表现,街舞班表演班篮球班个个上得不亦乐乎。
我把三个孩子的生活和学习安排得张弛有度,各有重点,孩子们生活得充实又快乐,个个都有拿得出手的过人之处。
我给母亲报名了老年大学,还说服她参加了老年模特队,她整天不是排练就是演出,日益容光焕发。
就连公公婆婆那里,我也照顾周到,经常带着孩子们去彩衣娱亲,逢年过节的礼物也得体又贴心。
我和圈子里的朋友们更加密切地联系起来,长袖善舞,投人所好,很多隐秘的商业动向,都是我从太太团里打听出来提供给蒋轶的。
我想我终于修炼成了名副其实的蒋太太,无可挑剔,不可替代。
三宝两岁那年,美城打入香港市场,蒋轶出差回来,因为疫情被隔离在深圳的酒店里。
偏巧婆婆突发心梗,送去医院急救,医生下了病危通知书,要做心脏搭桥手术。
疫情期间,医院只允许一个家属陪护,还不允许换人。
公公年纪大了,又不会照顾人,请护工照顾没有意识的老人,总归不放心。
于是从找主刀专家到和医生沟通手术方案,再到后面没日没夜的照顾陪护,全是我一个人扛下来的。
等三周后蒋轶从深圳赶回北京,婆婆已经顺利出院。
那晚我们俩从公婆家里聚餐回来,把孩子们安排睡下,我拿了睡衣去洗澡,回房间时已经睡意浓重。
见蒋轶还穿着外衣站着,我打着哈欠嘟囔了一句:「这么晚,还不去洗……」
却被蒋轶一把拉进怀里,紧紧拥住。
我下意识推拒了一下,结果他手臂更用力,脸紧贴在我发间。我有些本能地不自在,今天太累,我没有洗头。
「曼曼,我是不是……从来没有对你说过谢谢……」蒋轶沉默地拥抱我许久,才低低道。
我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语气随意:「一家人,说什么谢不谢……对了,」我将蒋轶推开,抬头望他,「陈敏想要在她家小区门口开一家会员制国标舞俱乐部,拉我入伙。我了解了一下,那个小区住的都是高级白领或者拆迁户,应ẗṻ⁵该不愁客源,陈敏自己也学过十几年国标,算是半个内行,所以我觉得这主意应该靠谱。我想试试。」
「蒋老板要是真想谢我,不如赞助我一笔启动资金啊?」我圈着他的腰微微向后仰,笑笑地歪着头。
蒋轶目光沉沉望我许久,淡淡弯一弯嘴角:「好。」
我踮脚飞快亲一下他的脸:「那就谢谢老公啦!」
我很努力地扮演一种轻佻拜金的角色,哪怕知道自己的表演真的很蹩脚。
我高高兴兴去给陈敏打电话。
蒋轶沉默地站在原地。
我猜他此刻应该体会到,当自己踌躇着捧上一颗真心,却被人用利益至上四个字狠狠扇一个耳光,是什么感觉。

-6-
在那以后的很长时间,我们两人都处于一种奇怪的关系里。蒋轶在努力试图把我们之间那种微妙的隔膜撕开,让彼此能够有机会坦诚相待。
我却一直在四两拨千斤,不着痕迹地逃避。
国标舞俱乐部开业顺利,陈敏为了吸引有钱有闲的女客户,请了几位帅气的男舞蹈老师,其中教探戈的那位还是阿根廷人,叫ŧűⁿ桑提诺,据说还是国际上很有名的探戈舞者。
我只入了股,经营一概不管,偶尔顺路才进去看看。
这天我去最大的舞蹈室找陈敏,正好赶上探戈课下课,学员们都还没走,恋恋不舍地围着桑提诺讨教。
那高大的外国男人一眼看到我,热情地扭着舞步过来,拉住我的手飞快地旋转,最后一个下腰定住。
我大脑一片空白地被他拎着转了几圈,上半身悬空后仰才下意识攀住他手臂。
学员们捧场地鼓掌叫好,桑提诺扶我站好,笑着说:「这么柔韧的腰,不学探戈可惜了。」
我有些不快,碍于场合没有发作,冷淡地笑了笑,走出教室。
后来几次聚会尾牙等活动,我们又见了几面。
我有些纳闷陈敏最近怎么有事没事总叫我来这里,陈敏意味深长地笑:「我也是受人之托……喏,那阿根廷人,迷上你了。」
我下意识朝那外国人方向看了一眼,只见他正端着酒杯缓缓向口中送,一双浅棕色的眼睛直勾勾盯着自己。
我若无其事移开目光,皱眉对陈敏低声道:「你搞什么?疯了?」
陈敏有些醉了,嗤嗤一笑:「有什么关系啊?男欢女爱图个乐儿呗。你以为你家蒋轶在外面能老实了?」
她凑过来:「这外国佬一看就是会玩的,又高又壮又热情,整天跳舞,肯定体力好……怎么,你还真要为蒋轶守身如玉啊?你俩现在……一个月还能有几次啊?」
相处这么多年,我对陈敏恨人有笑人无的大小姐脾气已十分了解,姐妹一场,我也没兴趣去对陈敏的道德观做评判,索性笑而不语,将话题岔开。
聚餐结束,陈敏拒绝了我送她回去的好意,还一个劲儿地高声招呼桑提诺,让他送我回家。
我只好把醉醺醺的陈敏塞进车里,嘱托代驾慢点开,又给李瑞打了电话。
放下电话才发现,其他的员工都走了,只剩下桑提诺还在我身边紧跟着。
他显然以为自己今晚有机会,朝我暧昧地笑,欺身贴上来。
我懒得和他多说话,深更半夜的,心里多少也有些顾忌,快步走到自己车边,上车将车门甩到他脸上。
车子汇进车流里,我慢慢放松下来,想起陈敏的话,我轻轻叹了口气。
我和蒋轶这方面的频率不算低,但我确实已经很久没有在这件事情上感到享受。就好像心冷了,身体也很难热起来。
但可悲的是,与蒋轶之外的男人「找乐子」这种事,我仍然不能接受。
我想起以前问母亲,为什么不再找个伴儿,母亲有些苍凉地笑:「你爸是个混蛋没错,可见过这么多男人,还是觉得没人能和他比。」
我自嘲地笑了笑,事到如今,我终于理解了母亲。这与那个男人已经没有关系,只是不想亵渎了自己。

-7-
大宝弹完了钢琴作业,我将陷入回忆的思绪收回来,赶紧给女儿一个拥抱,有针对性地夸奖几句。
忙到夜深,三个孩子终于睡了。
我刚回到卧室,俱乐部又来电话,说陈敏老公李瑞来闹事,把店里砸了,还把陈敏打了。
电话里一片高声叫骂,小前台说话都直哆嗦。
我揉一揉额头,眼看着要过年,这都什么事儿。
我挂了电话穿外套,蒋轶拿起车钥匙:「我和你一起去。」
我看了他一眼,犹豫一下,点点头。
我们来到俱乐部门口,透过透明玻璃,看到大厅里灯火通明,陈敏胡乱裹着条毯子,披头散发,指着李瑞尖声叫骂:「……床上前前后后超不过三分钟,还有脸来捉我的奸!妈的只知道你那玩意儿小,没成想心眼儿更小!说好了各玩各的,你凭什么管我?我也和他睡了,人蒋轶问都不问,那才叫干大事儿的男人……」
我无奈地翻个白眼。这姐们儿实在要不得了。
蒋轶偏过头来看着我,面无表情。
李瑞冲上去打了陈敏一耳光,被他带来的同伴赶紧死死拉住,气喘如牛:「你他妈还有脸说!刚刚那外国佬儿求饶的时候都摊牌了,他先勾搭的我,没得手才找你泄火,还能捞着点儿零花钱!你丫还以为自己是什么香饽饽,蠢货……」
蒋轶看了眼角落里被人按在地上的桑提诺,铁青着脸要推门进去。
我站在原地,突然觉得没劲。
「我先回去了。」我自顾自转身往台阶下走,一句也不解释。
蒋轶扭头盯着我,脸越来越黑,然后转身大步追上来,坐进驾驶座。
一路上他不说话,把车开得像要飞起来一样。
蒋轶的怒气一直持续到进家门。
他将门摔得山响,将我推在墙上,亲吻如凶狠的啃噬。
我怕惊动了保姆和孩子们,一边躲避一边生气地推搡他。
蒋轶一把将我抱起来,直接抱进房间里,扔到床上。
我弹坐起来,头发都散掉了,愤怒地瞪着他:「你发什么疯……唔……」
蒋轶扯掉外套压上来,不由分说堵住我的嘴。
……
一场欢爱如床上的战争。
许久,我终于精疲力尽放弃挣扎,望着天花板,疲惫地说:「怀疑我你可以离婚,不必这样折磨我。」
蒋轶牢牢占据着我,脸埋在我颈间,许久才低低道:「我没有怀疑你,我知道你对男人没兴趣。”
他有些自嘲地笑了一下,抬起头看向我:「我怎么做才能让你热起来?碰你哪里才有感觉?是这儿么?嗯?还是这儿?」
他的动作稍显粗鲁,泛红的双眼却暴露了些许无助和绝望。
我没想到他突然会有这样的表现,下意识闭上眼睛。
蒋轶冷笑了一下,垂眼看着我:「你恨我是吧?从四年前开始你心里就一直过不去,对不对?嫌我脏?跟我上床像被强奸?」
他的声音越来越重:「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从那以后我有没有再做过对不起你的事?而且我根本就没有碰过那些女人!」
他将床上三宝的一只玩偶丢出去,重重砸在墙上。
我还闭着眼睛,但剧烈起伏的胸脯泄露了乱掉的呼吸。
房间里安静下来,只剩蒋轶急促的喘气声。
他坐在床上沉默许久,颓然抹一把脸,起身套上裤子拎起外衣走出去。
两天后就是除夕,今年公婆和母亲都在我的小家过年,所以会有很多亲朋好友来拜年。
我忙得团团转,从长辈们的消遣活动到孩子们的新年衣,再到待客的菜色酒水、红包点心,ƭųₓ样样都要准备周全。
我们发生冲突那晚,蒋轶一夜未归。第二天下班回来倒也心平气和,若无其事。甚至还主动帮我安排些家事。
除夕那天,我和保姆在厨房忙年夜饭,公公写春联,母亲和婆婆聊天看电视,三个孩子终于盼来了天黑,吵着要放烟花。
北京禁放烟花好几年,年味儿已经越来越淡,今年为了让孩子们开心,蒋轶特意从厂家买了些电子烟花回来。
他挑了几个最简单安全的,教会二宝使用,三个孩子就高高兴兴在阳台上放起来。
电子烟花效果其实与普通烟花没法比,好在孩子们无从比较,倒也玩得兴高采烈。
我不放心,跟到阳台上来嘱咐:「千万注意安全啊,让爸爸给你们放,不许自己弄。」
几个孩子敷衍地答应着,二宝朝爸爸偷偷扮个鬼脸。
我转身要回厨房去,蒋轶拉我到怀里圈住:「忙什么,看一会儿再走。」
孩子们都喊着妈妈快看。我没办法,只好留下。
蒋轶轻轻拥着我,蹭一蹭我耳边头发:「那天晚上……对不起。」
我没说话,许久才摇摇头,身体却不知不觉放松下来。
「我那天……其实很害怕,」蒋轶接着说,语气平静,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坦诚:「我发现如果你真的……有别的男人,我完全没办法接受。」
孩子们玩得大呼小叫,我很庆幸,这样我就可以假装看着他们,不必面对蒋轶。
「余曼,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感觉到,我其实……是爱你的。不是什么老夫老妻的习惯,也不是什么亲情,是越来越深刻的爱慕和吸引。
「我越来越喜欢看着你,看你在家里走来走去,看你慢条斯理地安排家事,看你对孩子们温柔地笑。我越来越享受和你待在一起,哪怕你不和我说话,哪怕你对我视而不见。
「余曼,我很抱歉我的感情迟来了很多年, 但我希望你能够面对它,试着接受它, 再给我们的爱情一个机会。后半辈子还有几十年, 情投意合的婚姻总比同床异梦更有可能幸福, 对不对?「
我望着那电子烟花,好久才笑着自嘲:「这电子烟花看着好奇怪,不伦不类的, 就像我。」
蒋轶皱着眉头看着我,刚要说话又被我打断。
「你还记得我刚跟你结婚时的样子吗?爱哭爱笑,恋爱脑, 心无城府,很蠢是不是。
「但那个我,才是真实的我。虽然她被我彻底地抛弃了。你喜欢现在的我,是因为我现在理智、冷静、精明,最符合你对妻子的预期。
「我其实并不怪你没有像我希望的那样,一开始就爱上我,但你的确在没有事先说明的情况下, 用虚假的婚姻换走了我的一颗真心。
「不过我现在都已经想明白了。蒋轶,你我骨子里都是俗人。你为了利益可以出卖自己的婚姻,我也没能做到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我能理解你,也会和你一起走下去。但我们这种俗人, 就别再对任何纯粹而高尚的感情抱有奢望了吧。」
我声音里带着豁达笑意,还有一丝无奈的叹息。
门铃响了,保姆去开门, 是第一拨来拜年的亲朋。客厅里一下子热闹起来。
三位长辈起身寒暄,三个孩子也跑过去拉小伙伴一起玩。我顺势将蒋轶的手臂从自己腰间拉下来, 快步走过去招呼客人。
蒋轶一个人站在昏暗的阳台里, 目光静静追随着我,像这几年来他无数次做过的那样。
我也像无数次做过的那样, 故意忽略他的目光, 集中精力去和客人寒暄, 务求做到热情周到, 八面玲珑。
客人都已落座, 男主人却迟迟不现身, 这太失礼了。我忍不住朝阳台上望一眼,撞见蒋轶的目光。
幽深的,寂寥的。藏着几分苦涩的无奈,还有几分绵长的情意。
见我嗔怪地瞪他,他朝我笑了一笑, 缓步朝客厅走来。
我垂下眼,定了定神。
他刚刚的笑容,温柔而包容, 让我竟然有一瞬间的心软。
这一生与所爱的人,永远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 对他来说是不是有些ẗŭ₇残忍。
然而我很快又释然。
是他蔑视真心, 太过随意地用感情交换利益。又缺乏耐心, 没能等待岁月将璞玉打磨出光彩。
这是对他这样亵渎感情的凡夫俗子最好的惩罚。
孩子们终于忍不住把最大的烟花启动了,阳台上空一片绚烂。我有条不紊地安排开席,一边随众人一起笑着望过去——
一边是浪漫烟花, 一边是俗世烟火。余生广阔,从此一切由我,自在随心。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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