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府夜宴,美艳歌伎化身红粉骷髅。
翌日,我入府审问,所有人口径一致,都说没看到。
更离谱的是。
验尸发现,尸骨是个男人!
-1-
我叫郑玄明,是安阳县县尉,七日前到任。
安阳县地处偏远,远离都城,整个县只有五百户人家。
天高皇帝远,县令便是这里的土皇帝,百姓不知皇权威严,却是不敢不听县令的。
「我看那县令就是故意给少爷您下马威!」
小厮菘蓝一边整理书架一边抱怨:「舅爷也真是的,白收了夫人的银子,才给您谋了这么个芝麻绿豆大的官儿,还是这鸟不下蛋的安阳县!您好歹是荥阳郑氏的子孙!」
我拿了热毛巾擦脸,听了菘蓝的话,微微一笑:「不过远房旁支罢了,还真把自己当正经主子了?」
菘蓝待要分辨,身边的丫鬟紫苏听了,接过我递来的毛巾,劈手就丢了过去:「好好干你的活儿!谁让你乱嚼主子的舌根了!」
菘蓝抬手抓住毛巾,朝紫苏扮了个鬼脸,紫苏气得来打他,两人在屋子里上演起了全武行。我叹了口气,抄起桌上的折扇,出了屋门,往前院走去。
-2-
「少爷,您起身了。」
管家青木恭敬行礼,厨娘南星端来早饭放到桌上。
我吃着饭,问南星一些街上的见闻。
南星道:「奴婢今早去买菜,听小贩们说董府死人了。」
「哦?」我放下筷子,抬头看南星,「怎么回事?」
南星回忆道:「说是昨天晚上董府宴请本地乡绅,席间死了一个歌伎。好像是、是直接化成了白骨。
「本来董府严禁此事外传,不知怎么地还是漏了出来。
「奴婢听了这话,就留了个心眼儿,先是打听了董府的地方去看了看,又去县衙门前转了一圈儿,正看到县令和县丞的轿子往外走,方向正是往董府去的。」
「岂有此理。」青木满脸不悦,「少爷您身为县尉,掌管一县治安,如今出了命案,县令竟然不派人知会您,分明是没把您放在眼里。」
「哎,正常正常。」我拿帕子擦了擦嘴,站起身笑眯眯看他,「山不就我,我去就山。备轿,咱们去董府转转。」
正好菘蓝跑过来,看到我的笑脸浑身立刻抖了抖,小声咕哝:「不知今日谁要倒霉了。」
「小子嘀咕什么呢,把我的工具拿上。」
「好嘞!」
-3-
董府是本地豪绅,祖上还出过宰相,家中代代有人在朝中做大官。
后不知何故举家迁至安阳,且十分低调,每月逢十五还大开粥厂,舍菜舍肉,每人发一吊钱,颇受百姓爱戴。
「少爷,到了。」菘蓝挑起轿帘。
我出了轿子,抬头看着高大的门楼和牌匾,微微眯起了眼。
「县尉大人。」
一年轻公子从里匆匆走了出来,在我面前一躬到地:「不知县尉大人光临,有失远迎。」
「哪里哪里。」我扫了眼他腰间的玉佩和手中折扇,笑道,「初来乍到,不知公子贵姓高名?」
年轻公子起身笑道:「劳大人垂问,在下董京墨,家父董皎。」
「原来是大公子,失敬。」我笑盈盈道,「听闻府上出了命案,县令和县丞二位大人已到,本官便不请自来,还请大公子见谅。」
「岂敢岂敢。」董京墨忙道,「大人何出此言,您掌一县治安,理该到场,请!请!」
「大公子请。」
跟在董京墨身后穿过中庭,沿着游廊到了后宅,最后停在一处院落前。
我没有立时进去,而是站在门外往里张望。
门口站着不少差人,看到我来了,立刻抱拳行礼,有一个转身跑进院子禀报。
不多时,一白面官员走了出来。
「哎呀,郑大人。」县丞许青竹走到我面前站定,「我一早便差人去县廨通知你,怎的这般时辰才到啊?」
好一个恶人先告状,菘蓝听了脸上愤愤,便欲上前说话。
我往前一步将他挡住,笑意不减:「约莫是下官出来时和他错过了。下官初到安阳,人生地不熟的,走错了路,因而来晚,还请县丞大人莫怪Ţũ̂⁵。」
「是我疏忽了,回头就派一个熟悉地头的人去你府上。」许青竹扶住我的胳膊,和我携手揽腕往里走,「快随我来,县令大人等候多时了。」
院子里早已设好了座椅,县令于白苏高居上首,衙役差人分列两旁,下垂首坐着一个头发灰白的老者,看样子应是堇皎。
我:「参见县令大人。」
于白苏年过四旬,精明干练,见人便笑,是出了名的笑面虎。
他见我到了,满脸堆笑:「郑县尉刚到安阳便遇到大案,还要多多辛苦你了。」
「下官分内之事,怎敢称辛苦二字。」我微微垂手,「但凭大人差遣。」
于白苏点点头,叹道:「正有一事为难,原本该由仵作验尸,只是他昨日吃醉了酒,跌下楼梯摔断了手,验不得尸,如今再从邻县调人最快也要三日,只怕耽误了时间,若是尸体有个好歹,找不到真凶,如何向董公交代?」
董皎微微拱手,满面真诚道:「于大人一片拳拳爱民之心,让老朽感佩。您一向公正廉明,定然能还老朽一个清白。」
我站在下面津津有味地欣赏着两人这一来一往,唱念俱佳的表演。
菘蓝站在我身后,小声道:「这表演功夫都比得上咱们府里大夫人了。」
我恍然大悟,难怪觉得此等情景如此熟悉,果然和每次母亲去要月例的时候,大伯娘呼天抢地说没钱的时候一模一样,只是大伯娘更胜一筹。
欣赏够了两人的表演之后,我才慢条斯理道:「下官身为县尉,掌管县内治安,如今出了命案,验尸自然也是下官分内事。菘蓝。」
「在!」
菘蓝走到一张桌子边上,取下身上褡裢,从里面拿出一个牛皮材质的小包,放到桌上展开。「这、这是?」许青竹走过来,看到桌上各式验尸工具,不禁睁大眼睛:「荥阳郑氏果然名不虚传,没想到郑大人手下一小厮皆精通验尸一道。」
我从褡裢里掏出一套白衣穿上,闻言笑道:「他哪里懂验尸之事,自然是下官来。敢问许大人,尸首现在何处?」
许青竹愕然,半晌才反应过来,回头去看于白苏,对方点了点头,这才带我去旁边的一处厢房。
屋内光线昏暗,发出阵阵腐臭的味道,两支长条春凳上搭了一张床板,上面放着尸体,全身盖着白布。
菘蓝端进来一个铜盆放到床边,里面烧着苍术和皂角。
我拿出一个小白瓷坛,伸食指探进去搅了搅,沾上些许麻油抹在鼻子下。
菘蓝又递上一小块姜片,我接过含在嘴里,戴上手套,掀开白布。
我看到骸骨的瞬间,顿了顿。
「大人?」菘蓝见我停住,知道我定是发现了什么。
「无事。」我俯下身,靠近尸骨,说道,「写。」
菘蓝拿出笔墨,展开尸格,准备填写。
「验。」我仔细检查尸骨,「全身骨白。」
「髑髅骨八片,完好。牙二十八,完好。
「胸前骨三条,断裂,心骨一片,完好。」
我轻轻翻动尸骨,看背部:「项与脊骨各十二节,完好。
「左右肋骨,各十二条,八长四短,完好,断裂……左右手腕、左右臁肕骨及捭骨完好。
「尾蛆骨缀脊处凹,两边尖瓣、九窍处完好。」
我一边说,菘蓝一边记,还拿细竹篾片将骨头串好,拿纸签一一标明骨名。
许青竹和另外一个差人面面相觑,眼中皆露惊异。
检验完毕,我直起身,从铜盆上迈了过去,走到门边摘下手套。
许青竹追了过来,问道:「郑大人可验出什么了?是否他杀,凶嫌可有眉目?」
「是否他杀还要再验,至于凶嫌尚无眉目,不过……」我眼睛一转,看向他,「我听说死的是个歌伎?」
许青竹不明所以,但还是点头道:「正是,死于昨晚宴席,许多宾客都看见了。」
「那就怪了。」我吐出口中姜片,似笑非笑地看他,「屋里的尸体是个男人。」
-4-
「男人?」
于白苏的目光在我和许青竹间来回逡巡:「本县虽然并不通验尸一道,但是仅凭一副白骨就能验出男女,是否天方夜谭?」
许青竹也忙道:「大人明鉴,下官也正是有此疑惑。」
于白苏摆摆手让许青竹站到一旁,问我道:「郑县尉有何凭据说那尸骨是男子?昨日宴席可是有许多宾客亲眼看见歌伎化成白骨,除非有人在本县到前移花接木换了尸骨。」
董皎闻言并未言语,而是微微侧头看了儿子一眼。
董京墨立刻道:「事发之后,在下命人封锁了宴客厅,客人们也是一一询问后,派人亲自送回去的。至于尸骨,是在下亲自带人看管,绝无更换之理。在下敢用项上人头担保。」
董京墨已有举人身份,且朝中有做大官的叔父,于白苏等人在案件不明的情况下,也不敢贸然得罪他。
「大公子倒也不用拿人头担保。」我往上一拱手,「不如诸位先听听我的道理?」
董京墨笑道:「正要请教郑大人,何以笃定那尸骨是男子的?」
我伸手,菘蓝将尸ṱú⁴格递上。
「人体自有三百六十五节骨,按一年三百六十五日。男子骨白,女子骨黑。」我翻看着尸格,「男子自顶及耳并脑后共八片骨,女子六片。左右肋骨,男子各十二条,而女子各十四条。」
我走到于白苏面前,将尸格呈上,继续道:「男子左右手腕及左右臁肕骨边,皆有捭骨,而女子无。」
于白苏将尸格还给我,许青竹忙从我手上拿过细看,董京墨也走过来和他一起看。
我指着尸格上的字说道:「尾蛆骨形似猪腰,仰在骨节下。男子的缀脊处凹陷,两边有尖瓣,如棱角,周布九窍。而女子的缀脊处平直,周布六窍。」
「因此,下官断言。」我拿回尸格交给菘蓝,「屋内尸体乃是男子,而非女子。」
「这……」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什么。
「咳,郑大人见解独到,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半晌,许青竹才勉强一笑:「本官在安阳七载,竟从未见过如此验尸,一时倒也无从验证真伪,哈哈,哈哈哈。」
我微微一笑:「县令大人治下清明,人人路不拾遗,家家夜不闭户,这些年并未发生命案,县丞大人没见过验尸,也是理所当然。」
被我这两句话不软不硬地刺了一下,于白苏和许青竹的脸色变来变去,但也不好发作,看起来忍得很辛苦。
董京墨佩服道:「从未想到验尸也有这许多学问,小人今日算是长了见识,佩服佩服。」
我:「大公子言重了。只是,既然验出是男尸,那昨夜死在宴席上的歌伎尸体却又去了何处呢?」
「正是如此。」董京墨面露难色,「按理说我们时刻守在这里,任何动静都能察觉,不知是什么人能在我们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地换了尸体。」
菘蓝忍不住在我身后翻了个白眼,小声嘀咕:「装得跟没事人似的,谁知道是不是你们自己偷换的,这整个府里还不都听你的,谁敢说个不字?」
我假装没听见,理解地点点头:「本官要询问昨夜在宴席上的众人,还请大公子准备一个房间,好方便问话。」
董京墨愕然:「县尉大人您来前,县令大人和县丞大人已经问过话了,您还要再问?」
「本县已经问过了。」于白苏挥挥手,师爷走过来,将一沓纸递上,「郑大人可带回县廨细看。」
我看了两页,上面净记录了些似是而非的话,什么忙着上菜并未注意到歌伎的事情,或者是带着酒醉的某某公子去更衣,没看到歌伎死亡的场面。
十几页纸竟然没提到一个人看见案发情景,真是可笑。
将纸张递给菘蓝收起来,我拱手道:「安阳县八年内无命案发生,正是由于县令大人治理有方,如今突然出了此等大案,若是不查个水落石出,于大人官声不利,明年便是第九年……」
县令三年一评,九年一转,明年正好是于白苏做安阳县令的第九年,能不能顺利升迁在此一举,如今出了命案,虽然可以运作,但是到底有风险。
于白苏沉默片刻,说道:「既如此,那就请董公子安排下,让郑县尉再问问府上诸人。」
董皎脸色微沉,却也没当堂发作,只是推说年纪大了,昨夜又受了惊吓,要回房静养,便把事情丢给董京墨,带着下人离开了。
-5-
董京墨带我到了一个离刚才院落不远的一个小院子里,推开正房门道:「大人看这里如何?」
我信步入内,见里面光线不错,且桌椅、笔墨都有,谢道:「甚好,还要烦请大公子将人带到这里,本官要挨个问话。」
「好,大人请稍候。」
董京墨安排了两个小丫鬟伺候茶水点心,转身出了院子。
不多时,便带着几十个下人来了。
菘蓝熟悉我的办案方法,让这几十人按男女分成两队,站在门外等待问话,并且让衙役看着不准交头接耳。
我在屋里一个个单独问话。
经过一天一夜,这些下人经历两轮问话,应是早就被人警告过不要乱说话,回答的话如出一辙,都称没有见到那个歌伎如何变成白骨的,只是听到有人大喊,等发现的时候,地上就是一具骷髅骨了。
「这不就是早串通好的了吗?」菘蓝吹了吹纸上的墨迹,皱眉道,「这能问出什么来?」
「非也。」我站起身,出了房门,指着矮墙外道,「这旁边是有个湖?」
「是。」董京墨道,「家父爱莲,命人挖了这个湖养莲,如今开得正好,我陪大人去看看?」
我摆摆手:「不过是有些乏累,我自去湖边转转,大公子若是不放心,派人跟着便是。」
「岂敢岂敢。」董京墨吩咐两个丫鬟,「茯苓、菖蒲,好好伺候着。」
「是。」
二人朝董京墨福了福,跟在我身后出了院子。
-6-
我在湖边散步,看着湖里的莲花,问道:「这湖水是从外面引进来的?」
茯苓回道:「是,是大少爷从城外玉京山上引来的泉水,另外还有一眼井水,专供老爷每日泡茶饮用。」
「哦?竟然是山泉水?」我蹲下身,伸手在水里撩了撩,借着水面看到了后面不远处有人影一闪而过,还真是不放心啊,已经派了两个人盯着,还要再派人跟着,这董府里到底有什么不敢告人的秘密?
菘蓝显然也发现了有人跟着,四下看了看,指着前面道:「大人,前面有个凉亭,不如进去坐坐?」
我顺势起身,捶了捶腿:「好,走了这半天,还真有些累了。」
一行四人进了凉亭。
亭里有现成的桌椅,我撩袍坐了下来。
两个丫鬟打开食盒,拿出茶壶茶点,菘蓝站在亭外守着。
我咬了一口点心,丢回碟子里,不满道:「冷了。」
茯苓哆嗦了一下,嗫嚅着不敢说话。
菖蒲忙把点心收回食盒,恭敬道:「大人息怒。」
菘蓝听到声响,走进来斥道:「董府便是如此待客的?我们大人可是荥阳郑氏,还不重新换一份来?」
菖蒲踌躇着没有立即离开,菘蓝又狠狠瞪了她一眼,茯苓赶忙朝她点头,这才拿着食盒退下。
-7-
「你现在可以说了。」
茯苓低头不语,菘蓝皱眉看她:「你不是有话要我家大人说,才用凉了的茶点支开菖蒲,怎么现在倒成锯嘴葫芦了?」
茯苓双手不停搅着帕子,头垂得更低:「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你!」
菘蓝大怒,就想上前理论。
我抬手制止:「菘蓝,你去亭外守候。」
「是……」菘蓝拖长声音答话,不情不愿地退了下去。
「这个不是你方才趁我洗手的时候放到盆边的?」我从袖中掏出手帕打开,里面是一朵粉红色小花,「难道我看错了?」
茯苓咬咬牙,还是不肯承认:「即便是奴婢错放的,一朵小小的花又能说明什么呢?」
「夹竹桃叶片似竹,花朵如桃,故得此名。苦寒有大毒,误食可致死。然,若使用得当可入药。」我隔着手帕拿起夹竹桃,「花叶有镇静、强心的作用,可治心悸、失眠。不知是什么事情会让你心悸和失眠呢?」
「大人明鉴!」茯苓扑通跪倒在地,不住磕头,「大人明察秋毫,怀夕姐姐有天大的冤屈,请大人为她伸冤!」
「起来回话。」我抬手让他起来,「怀夕是谁?她有何冤屈,因何自己不来,反而是让你来?」
茯苓站起身,抽抽噎噎道:「怀夕姐姐就是昨夜死的歌伎。」
我心中打了个突,事情总算有点眉目了。
「你仔细道来。」我示意茯苓假意过来给我添茶,「昨晚到底发生何事,你原原本本讲一遍。」
茯苓端起茶壶,眼中满是恨意道:「昨夜,管家吩咐我们去洛神厅侍候……」
-8-
据茯苓称,案发前半个月董京墨就着手准备宴会事宜。
怀夕和茯苓都被指派去宴会侍候,茯苓不过是丫鬟,最多就是上上菜、斟斟酒。
可是怀夕却不同,她不仅要在宴席上表演歌舞,若是被哪位乡绅看上了,还要陪宿。
「怀夕姐姐命苦,八岁就被买来唱歌,而且是签了卖身契,死也要死在府里了。」茯苓泪水涟涟,「不像我们这些签了活契的,过个三五年,家里可以赎回去。」
「原来是这样。」我继续问道,「那宴席上她怎么就会变成白骨呢?」
茯苓对此也很困惑:「我当时就离她唱歌的台子不远,本来她在高处我能看清的。可是后来老爷命她下来到李乡绅面前唱,就背对着我。具体如何就没太看清,不过看到李乡绅旁边几个人去扯她衣袖……」
原本并未引起过多的注意,不知是谁说了句:「这个歌伎怎么总把手藏在袖子里,该不会是个六指吧?」
「不会吧?看看!看看!」
「对对!拉起她的衣袖看个明白!」
「这些腌臜东西,多喝了酒便要糟蹋人!」茯苓低声怒道,「他们口里嚷着什么看手指,其实就是因为怀夕姐姐美貌,想要借此占她便宜。」
我:「那他们扯开袖子看到了什么?」
茯苓摇头:「围着的人越来越多,我根本看不见里面的情况,而且我一个小丫鬟,是不能随意离席的。只后来听到那些人突然叫了起来,人群忽然就散开了,地上只有怀夕姐姐的衣服和一副白骨。」
我:「那之后你就再也没见过怀夕?」
茯苓点头:「没有,我在她房里和她经常去的地方都找过了,没有人。」
我:「那她在这之前可有什么不同之处?」
「不同之处?」茯苓仔细回想,「和平日并没有什么不同啊。」
我想了想,问道:「那她有没有见过什么人?脸生的,不是你们府里的。」
「不是我们府里的……」茯苓忽然道,「有个常给我们送胭脂水粉的婆子来过两三次,我碰见过一次,怀夕姐姐把她拉到后院角门那里不知说了什么,我问起来,她就是说自己偷偷绣了手帕,托那婆子帮她变卖好换些银钱。」
我眼睛一亮,忙问道:「那你知道那婆子住在哪里吗?」
茯苓:「知道。我随管家娘子出门采买东西的时候去过,她在一家叫醉花颜的胭脂铺帮忙,人人都叫她刘妈妈。」
「醉花颜……刘妈妈……」我记住铺名,又对茯苓道,「我会去那里探听消息。只是我今后若是有事找你,如何相见?」
茯苓:「您可去后院角门那里找一个叫元胡的小厮,他是我表弟,值得信赖。」
「好。」我往亭外看,就见菖蒲拎着食盒远远走来,「茯苓姑娘,我一定将怀夕的事情查明,你且安心等候,若有什么事情也可去县廨找我,以此为凭,不会有人为难你。」
我拆下扇子上的扇坠交给茯苓。
「多谢大人。」茯苓将扇坠仔细收好,又擦干了眼泪,退后站好。
菖蒲进了亭子,将食盒放到桌上,从里面拿出茶点放好。我吃了两块,便起身往回走。
回到小院门口,见董京墨并两个差役站在门口正在说话。
见我回来,董京墨迎上来,说道:「县尉大人,松阳县那边差人来回话。」
一个差役躬身道:「郑大人,我们县尉周大人收到了许县丞的公函,已带仵作赶来复验,派小的先来回话。」
我点点头,但凡县内出现命案,仵作初验后,要请邻县进行复验,不得超过七十二时辰。
既然邻县要派人来,我便有借口留下来,还借此跟董京墨表示要询问昨夜参加宴会的董家人。「这个……」董京墨面露为难,「男子倒是无所谓。只是家母同几位姨娘也参加了宴会,但只是略坐坐便走了,县尉大人也要问话?」
我思索片刻,道:「女眷确实不便,不过不妨事。我有一婢女,常随我出外办差,可让她询问贵府女眷。」
「这……」董京墨脸色有些难看,但是也不好直接驳我,只得道,「这个在下做不得主,要回去问问母亲。」
我微笑道:「大公子请便。」
董京墨拱手,带着仆人匆匆离去。
我让菘蓝带着两个差人去厢房休息,然后吩咐他回县廨将紫苏接来。
-9-
紫苏来得很快,不过一顿饭的工夫就到了。
她一进门就说道:「少爷,这家好有钱啊。」
我笑问道:「何以见得?」
「这家不管丫鬟还是小厮都佩香囊。」紫苏指指门口,「刚才带我进来的应该是三等丫鬟,她身上那香囊做工精细,香味清幽,可不便宜。」
我赞许地看了她一眼,扭头对菘蓝道:「我以前说紫苏心细善观察,你总是不服,今日可服了?」
菘蓝愣了下,随即抓了抓头发,咕哝道:「香囊而已,跟死人又没关系,发现不发现的有什么差别?」
「那可不一定哦。」紫苏瞪了菘蓝一眼,倒了杯茶递给我,「首先,死的是名女子,且死法离奇。来的路上你也说了,少爷验出来的是具男尸,那怀夕本人去了哪里?她之前是否也佩戴过香囊?那里面的香是否会致命?调配香料用的是什么原料?这些原料出自何处?经过什么人的手?这些人与怀夕是否有恩怨?或者是同这府里的主子、奴才有什么联系?这哪一样没有关系了?」
紫苏说话又快又干脆,菘蓝完全没有插嘴的余地,只得直愣愣地看着她,不自觉地点头称是。
我心中憋笑,拍了菘蓝的头一下:「还不快去告诉董京墨人来了,问问何时可以问话。」
「好嘞!」菘蓝忙不迭往外跑,到了门口又跑回来,特意嘱咐道,「一会儿见了外人要叫大人,不要少爷少爷的,落了少爷的威风。」
「知道啦。」紫苏白了他一眼,「还用你教?」
菘蓝这一去好半天才回来,并且跟来了一个丫鬟,看穿戴就是跟在女主人身边的大丫鬟。
「见过县尉大人。」丫鬟微微福身,不卑不亢道,「奴婢半夏,是夫人身边的一等丫鬟。夫人昨夜受了惊吓,如今起不得身,不能问话。三位姨娘倒是安好,请大人自便。」
说完,又一福身,转身就走。
紫苏皱眉:「董府不过白身,竟敢对县尉不敬,还真是朝里有人横着走。」
我笑了笑:「董家势力在朝堂上盘根错节,董皎年轻时又曾于圣人有恩,虽不知为何后来搬到安阳,但是地方上到底不敢得罪。紫苏,那你就去问那几个姨娘的话吧,具体如何行事,你看着办就行。还有一个人,你多留意下。」
我把茯苓的事给紫苏又说了一遍,还特意嘱咐她若是有机会,去怀夕和茯苓的住处查探一下。紫苏领命去了。
我和菘蓝就留在屋里等候松阳县来人进行复验。
这一等就到了黄昏,人没等到,却传来了坏消息。
-10-
「松阳县的人被匪徒所袭?」
县衙后堂里,于白苏捻着半白胡须眉头紧锁,我和许青竹站在两旁。
松阳县差人跪在地上回话,脸上沾满灰尘,胳膊上包着白布,还微微渗血:「是,周大人身中一箭,如今还在昏迷。仵作当场毙命,我们拼死护送周大人回了县城。」
我微微皱眉,没想到安阳这边的事情刚找到一点线索,松阳那边就出了事,这也未免太过凑巧。
许青竹叹了口气,无奈道:「松阳靠近太屋山。六个山头皆有匪人占据,不时下山打家劫舍,县令卫大人是苦不堪言。没想到匪徒如此猖獗,竟然连县尉都敢射伤,真是无法无天!」
太屋山有六大匪寨,六个寨主是结义兄弟这事我倒是有所耳闻,也曾听说会去县城劫掠财物,只是在今日之前两日,匪徒刚刚来过一次,今天再来,未免太频繁。
于白苏和许青竹以为我初来安阳,什么都不知道,其实我早在来之前就已经对这里有所了解,不止安阳县内,就连周邻府县的情况也略知一二,今日他们摆明了欺我无知,想糊弄过去,却是打错了算盘。
不过,我想要知道他们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究竟和董府白骨案是否有所牵连,索性将计就计,假装一无所知,看他们想要干什么。
「没想到松阳匪患如此猖獗!」我气愤道,「虽是下县,按制还是会配备 500 县兵,难道就奈何不了匪患?」
于白苏摇摇头:「你也说是下县,不说松阳,就说咱们安阳,只得 500 户,人口不足 2000,哪里能找到 500 县兵。松阳、景阳更不用说了,紧靠太屋,抢的抢杀的杀,县内最多千人,更是连 300 兵都无,如何抵御悍匪?」
我义愤填膺道:「那刺史大人也不管?」
司法参军杜仲道:「刺史大人也是鞭长莫及,今日管这里,就疏忽那里。明日管那里,就漏了这里。那些匪徒也是惯会打游击,来回逃窜,摸不清路数。」
司兵参军辛夷也跟着帮腔,把所有错处全推给匪徒凶残,丝毫不提自己错处。
我心中冷笑,看来今日不管松阳县尉是不是因匪患受伤,这屎盆子是也要扣到山匪头上了,只是不知他们如此这般究竟用意为何,难不成只是为了不让邻县复验尸骨?
松阳离安阳最近,如今那边不能来人,从其他邻县再找就是,总不能每个县派人来都受伤而返吧?
如今我摸不着头脑,倒是不好发作,只假装愤怒,甩袖离开,临走前自然是要放狠话一定要把怀夕真正的尸身找到。
看着我愤然离开的背影,许青竹掏出手帕,擦了擦额角的汗水,小心翼翼地觑着于白苏:「大人您看,他可是信了?」
于白苏冷哼了声:「信如何,不信又如何?我已派人去荥阳打听清楚了,郑玄明不过郑氏弃子,郑家丢他过来自生自灭而已,不必放在心上。」
「原来如此。」许青竹长出了口气,「那边可高枕无忧矣。」
-11-
回到县廨,正好紫苏也回来了,她拿出记录跟我说了下午问询的事。
「这三个姨娘个个都是人精,我问话就跟我打太极。」紫苏指着纸上的字说道,「虽然没问出怀夕的死因,倒是打听出了不少别的。」
我翻看记录:「什么别的?」
「这个三姨娘,叫白薇的。她说怀夕是个狐狸精,曾经勾搭过大少爷董京墨。」紫苏道,「说她死了,多半是夫人的手笔。」
我挑了挑眉:「你应该不只打听到这些吧,还有吗?」
紫苏笑嘻嘻道:「还是少爷您了解我。我问话的时候就发现这三姨娘和二姨娘似乎是不对付,就这么稍稍挑拨了一下,二姨娘就跟我全说了,说是三姨娘曾经勾引过董京墨,没想到被怀夕撞破,从此三姨娘就恨上怀夕了。」
菘蓝在一旁啧啧称奇:「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这许多故事。哎,不对啊。董府不是勒令不准外传乱说话的嘛,这两个姨娘怎么跟你说这么多?」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紫苏神秘兮兮道,「夫人不生养,二姨娘生了一儿一女,如今记名在夫人名下。本来二姨娘凭借子女身份高了起来,就看不起戏子出身的三姨娘,没事就找她麻烦。谁知,去年三姨娘竟然生了个儿子,董皎老来得子,视若珍宝,对这个小儿子溺爱非常。二姨娘就有了危机,生怕三姨娘的儿子以后抢了自己儿子的家产,因此两人关系愈发坏了起来。二姨娘如今正想办法怎么能把三姨娘置于死地呢。」
菘蓝拍拍胸口:「这大宅门里果然是阴私不少,不过这也算秘辛了,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当然是茯苓告诉我的了,不仅如此。」紫苏从百宝囊里掏出一张面具,做工精巧,眉眼分明,「我已经做好了茯苓的面具,同她约定好了,两日后她随管家娘子出门采买,途中我们交换,我入董府。」
紫苏在做我的丫鬟之前,曾是江湖上有名的女飞贼,不只轻功了得,还会一手高明的易容术,甚至还会缩骨功。
后来因为她被仇家所伤,被我所救,因缘际会,就做了我的丫鬟。
我知她本领高强,还是嘱咐道:「董府之事有些古怪,你要注意安全,如果十分凶险就撤出来,性命要紧。」
「我省得,少爷放心。」紫苏拍拍百宝囊,「肯定不耽误您的事。」
「我不是那个意思。哎,也罢。」我摇摇头,「你自己便宜行事就行。」
紫苏那边安排好,剩下的就是去醉红颜查访那位刘妈妈。
菘蓝听说是去胭脂铺子,就有点别别扭扭:「那都是小娘子去的,我和少爷两个大男人如何去得?」
紫苏看看我,再看看菘蓝,眼珠一转,嘿嘿笑道:「不是男人不就去得了?」
菘蓝抖了抖,不禁往后退了两步:「你、你要做什么?!别、别过来!你别过来啊!!!」
-12-
「少爷,呜呜呜~~
「嘤嘤嘤~~少爷!」
十字街头,一个身量纤纤、容颜俏丽的小丫鬟扯着一个高个男子的衣袖泪眼婆娑,看起来分外惹人怜爱。
路过的百姓指指点点,交头接耳。
我强忍着笑,低声安慰:「别哭了,只是去胭脂铺,很快就回去了,都是为了查案,你忍耐下,菘蓝。」
没错,这个小丫鬟就是菘蓝易容的。
一来他年纪小,骨架也小,再经过紫苏巧手装扮,扮成小丫鬟毫不违和,甚至还有了两三分颜色。
为了更像女子,紫苏还给菘蓝吃了种药丸,服下后竟连声音都和女子一般无二。
菘蓝咬牙切齿:「紫苏肯定是故意整我,别让我逮到机会,不然要她好看!」
「是是是,你最厉害了!」我哄着他,「咱们先去查案,回头你想怎么给她好看就怎么给她好看!」
醉红颜是安阳县最大的胭脂水粉铺子,里面卖的东西不仅质量上乘,且样式繁多,每天来光顾的人络绎不绝,店里的员工也多达几十人。
我和菘蓝刚进门,就有一名年轻女子迎了上来:「两位客官想要买些什么?」
眼睛十分自然地在我身上转了一圈,又去看身后的菘蓝。
我把人拉到身前:「给她买胭脂,把你们店里最好的都拿出来。」
菘蓝忙道:「我们是刘妈妈介绍来的,说你铺子里有上好的胭脂!」
女子了然一笑,看我俩的眼神暧昧了起来,拉着菘蓝往后走。
我待要跟上,一个小厮拦住了去路,满面堆笑道:「后堂都是女子,公子进去怕是不便,不如先去厢房用些茶水。等小娘子选好了,公子再一同回去。」
这话说得合情合理,倒是没有办法反驳。
我假作担心道:「她从来没离开过本公子身边,现在一个人去,本公子很担心呐。」
小厮咧嘴一笑:「公子放心,咱们这边每一位小娘子都有人相陪,她们经过正统训练,绝对不会出问题的。」
「那,好吧。」我一步三回头地跟在小厮身后往厢房走去,做足一个多情公子的样子。
-13-
跟着小厮拐到了一个不小的院落,里面大大小小有十来间屋子。
小厮推开一扇房门,笑道:「公子请稍坐,茶水很快奉上。」
我迈步走了进去,小厮从外面关了门。
这屋子是个连三间,中间是厅堂,左右一明一暗两间,挂着门帘。
我挑开左边的门帘,见里面竟然是间书房,桌椅、文房四宝样样不少,靠窗的地方还摆了架古琴,旁边小几上放着一个香炉,里面燃着香。
还挺雅致,我退出来走到右边房间。
挑开门帘,我愣了下,随即了然。
这里是间卧室,门边放着盆架、铜盆、香胰子、汗巾,地上放着一只银瓶,应该是盛水的。
对面是一张奢华的牙床,床上铺着锦被,两旁金钩挂着鲛绡帐。
床头桌上摆着一只美女耸肩瓶,里面插着鲜花。提鼻子闻了闻,室内散发着阵阵幽香。
我低头暗笑:「好像发现了不得了的地方……」
「公子。」
屋门打开,我扭头去看,只见一个年龄约莫五十岁的妇人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名十七八岁的少女,手中托着漆盘。
我仔细看着那妇人:「是,刘妈妈?」
妇人愣了下,随即笑道:「公子识得老身?但是您瞧着却面生。」
看来茯苓描绘得很像,果真是她。
我心下有了计较,从袖中掏出一个香囊递过去,问道:「你可识得此物?」
刘妈妈接过香囊反复观看,又凑近闻了闻,确认无误后,双手奉还,满面堆笑道:「老身听说来了位面生的公子,还想着安阳哪里还能有这样俊俏的人物,原来是和大公子熟识之人。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没想到紫苏一时技痒,从董京墨那里顺来的东西,竟然派上了用场。
「嗯……我姓白。」我和她打着太极,眼睛却在她身后少女身上打转。
刘妈妈见状,抬手让少女把托盘放到桌上。
少女端着托盘袅袅婷婷地走到我跟前,放下托盘,斟了一杯茶,捧到我面前,娇滴滴道:「公子请用茶。」
「『十指尖如笋,腕似白莲藕。』」我接过茶杯,调笑道,「只是不知可否『调琴抽线』?」
女子掩袖轻笑:「奴家不擅女红,调琴却可。」
我待要说话,刘妈妈却往前一步,正挡在女子身前。
「刘妈妈这是做什么?」我佯装不悦。
「白公子勿怪。」刘妈妈福了福身,「我们这里不同其他地方,办事还是有些许规矩的。」
我哼了声,掏出一锭金元宝丢在桌上:「什么规矩?」
刘妈妈倒没迫不及待去拿那元宝,反而恭恭敬敬说道:「咱们这里是做胭脂水粉熏香的生意,白公子来了自然是要供香。」
「何谓供香?」我提起了些兴致,问道,「说来听听。」
刘妈妈道:「咱们这儿的香按照一年四季,对应十二位花神,有十二种香,此乃天仙香。
「每月又分二节气,上节下气。一年二十四节气对应二十四香,此为地灵香。
「一个节气分三候,初候、次候、末候,共是七十二候,称曰人才香。
「总共一百零八香。」刘妈妈从怀中掏出一个描金小册子,展开道,「不知白公子想供什么香?」
我心中惊讶,面上未露,仔细翻看册子,上面每一种香名下面绘着一名女子的肖像,身段袅娜,眉眼含情。
「这个……」我的目光凝在一个女子身上,流连不去。
刘妈妈何等人精,立刻看出了我的异样,略探头看了看,便笑了起来:「白公子好眼光,玉簪姑娘可是一等一的人才品貌。」
我沉默良久才道:「七月月令花多为蜀葵,少有玉簪,怎么你这里倒用起来了?」
刘妈妈颇有些骄傲道:「自然是玉簪姑娘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又曾是官家小姐出身。自然和别人不同,她又爱玉簪花,花神当之无愧。」
「怎么,她是被查抄的官眷吗?」我抬头看她,「你这里倒是齐全。」
刘妈妈:「不是老身夸口,放眼整个岷州五县,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哦?那我倒是要见识见识。」我手指刚点上册子,正要说话,就听外面一阵骚动。
「怎么回事?」刘妈妈皱眉,对我说道,「白公子请稍候,老身去看看。」说着,带着那女子匆匆推门而去。
不多时,就见刚才引我进来的小厮撞破大门飞了进来,倒在我面前,衣衫破烂,脸上被打得都流了血,躺在地上直哼哼。
菘蓝小跑着进来,一头撞进我怀里,双手在我胸口乱捶,口中骂道:「公子把我一个人丢在别处,自己却在这里快活,蓝儿不依!」
菘蓝自幼跟名师习武,看着瘦瘦小小的,实则力大无穷,如今被他一捶,险些吐血。
「好了。」我在菘蓝耳边低声道,「此处不宜久留,快点走。」
菘蓝也明白这道理,假装哭哭啼啼地跟着我往外走,经过那小厮的时候,又踢了一脚:「让你骗我,哼!」
我忙将桌上的元宝给了那小厮,拉着菘蓝快步出了醉红颜。就在我们刚出门不久,刘妈妈带着一群人追了出来。
我们左躲右闪,在小巷里跟他们你追我跑,眼看越来越近就要被追上。
「少爷,这边!」
转角处的一户人家打开了门,紫苏探出头朝我们招手:「这边这边!」
菘蓝拽着我一口气冲了进去。
紫苏跟院里的一对男女交代两句,拉起我俩就跑进了屋。
「进去换衣服!」紫苏丢了一个包裹给菘蓝,然后把我按在椅子上,随后掏出一堆瓶瓶罐罐,开始拆我脸上的面具。
正忙活着,就听外面咣咣拍门,然后一群人闯了进来,刘妈妈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我有些担忧:「他们没问题吧?」
紫苏一边在我脸上忙活,一边不在意道:「没事,商大哥夫妇以前做水上的生意,人也杀过一些,见过不少大阵仗,对付个老太婆绰绰有余。」
拆好了面具,换了衣服,外面也安静了下来。
紫苏推门出去看了看,退回来道:「Ṫŭ̀₅少爷,他们走了。」
我出了门,跟商家夫妇道谢:「今日多谢二位相救,郑玄明感激不尽。」
「县尉大人不必客气。」商陆抱拳,「还要多谢您收留紫苏,让她有了正经营生,以后再也不必Ţū́₎萍踪浪迹,过这刀口舔血的日子了。」
紫苏在旁边笑眯眯道:「商大哥是我义兄,他们一直怕我哪天被人宰了都不知道,后来听说少爷收留了我,别提多高兴了,一直想谢您呢。」
「原来是商大哥。」我重新行礼,「紫苏多次救我于危难之中,不敢说什么收留的话,她还是我的救命恩人呢。」
商陆见我真心拿紫苏当自己人,心里十分高兴,热情道:「郑大人和菘蓝兄弟也别走了,今天就留下吃饭吧。」
我:「商大哥不必客气,我现在手中有棘手案件。要回去处理,咱们来日方长。」
「大人是在查醉红颜的事?」商大嫂问道,「他们那里边水可挺深的。」
我听了,忙问道:「夫人此话何意,愿闻其详。」
商陆推着我往屋里走:「都进屋聊,别在外面干站着了。」
我和商大嫂坐在桌边说话,商陆带着紫苏和菘蓝准备晚饭。
我问道:「你刚才说醉红颜的水很深,是怎么回事?」
商大嫂道:「大人可知这醉红颜是谁的产业?」
我思索片刻,道:「董京墨?」
商大嫂微讶:「没想到大人刚到安阳,竟然知道了不少消息。」
我拿出那个香囊,把方才发生的事说了一遍:「这是紫苏去董府顺来的,我本来只是想试试,没想到竟然真的有用。」
商大嫂接过香囊闻了闻:「看来大人只发现了第一层,没发现董京墨后面的人。」
「后面的人?」我盯着香襄,「难道醉红颜的东家另有其人?安阳还有人能使唤得动董京墨的人?难道是于白苏?」
商大嫂摆摆手:「具体是何人我是不知,只是有一次我给醉红颜送菜,无意中发现了后门停了辆没有家徽的马车,不久董京墨就从门里出来,醉红颜的老板跟在后面,恭敬地称他大管事。」
没想到一个小小的醉红颜竟然牵扯如此深,董家和京城关系复杂,难道是跟那边有关?
我摩挲着香囊,想着怀夕跟刘妈妈私下说了什么话,莫非是怀夕发现了什么董家的秘密或是醉红颜暗地里做的见不得人的生意,被董京墨灭了口?那怀夕的尸体又去了哪里,厢房里停的男尸又是谁?
这桩桩件件都透露着诡异,到底安阳县有什么样的秘密?
商大嫂给我倒了杯茶放到桌上,说起另外一个话题:「大人知道这香囊里用的是什么香料吗?」
「嗯?」我回过神,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听她问话摇了摇头,「我对香料并不了解,这香囊有什么不对吗?」
商大嫂打开香囊,倒出里面的东西,一一拣出来给我看:「安息香产自龟兹和波斯,运送路途遥远,路上多有风沙、险途,一斤安息香可值十两金。」
「沉香为众香之首,作为药材又称『药中黄金』。不管是调成香料安神助眠,还是煎茶煮水都是上上之选,都说其一片万钱。」
「灵香草(就是薰衣草,古代称灵香草。)产自两广、云南等地,也是名贵香料。再佐之以合欢花、夜交藤、辰砂、茯神等,做成香囊,有镇静、安神、助眠之效。」
商大嫂指着桌面这些材料道:「这还只是一种香囊,再加上提神解乏香囊用到的龙涎香,防心病香囊用到的当归、玄参,林林总总加在一起,这里面的利润可想而知。」
「大嫂你的意思是,」我眉头紧皱,「董京墨背后之人用醉红颜做幌子,甚至是暗娼也是另一层幌子,真正的目的是用香料、药材敛财,有更大的图谋。」
商大嫂笑了起来:「什么图谋可不是我们这种平头百姓该知道的,还是要靠大人自己去找出答案。」
我想起家主和族中长老在筹谋的那些事,闭了闭眼:「我知道了,多谢大嫂提点。」
「好啦,话也说完了。」商大嫂起身往外走,「我去看看晚饭准备得怎么样了。我说当家的,你是在准备龙肝凤髓呢?这么半天!」
屋里只剩下我一人,对着满桌的香料、药材发呆。
-14-
吃了晚饭,别了商家夫妇,我们三人回了县廨。
刚进门,青木就回禀说接到了许青竹的拜帖,说是两日后在天然居为我接风。
我把帖子扔到桌上,讽刺地笑道:「十几日了才想到接风,怕不是鸿门宴。」
紫苏道:「我看许青竹他们这是怕少爷你查到什么东西,特意来试探你的。」
菘蓝也道:「不怕,有我保护少爷!谁敢乱来,我的拳头可不是吃素的。」
我无语地看着这个一身蛮力的人。
「别给少爷添乱!」紫苏揪着菘蓝的耳朵往外走。
青木继续回忆:「许青竹那边还派来了两个丫鬟和四个小厮,说是您初来安阳,怕是人手不够,给您添些下人伺候。」
「这么快就安插耳目了?」我撩袍坐下,问道,「你怎么安排的?」
「丫鬟跟着南星在厨房做事。」青木道,「小厮被我带着在前院看门,扫地,做些粗活。绝对不让他们到少爷您眼前来碍眼。」
我点头道:「你看着安排吧。」
我伸了伸懒腰,往后院走去。
次日,吃罢了早饭,我带着菘蓝去县衙,紫苏也出门了,说是先在董府周围转转,踩踩道,先把退路找好。
我深以为然,又嘱咐了几句,在县廨门口分道扬镳。
到了县衙,在门房就听说栗阳县派了仵作来,昨天夜里就到了。
到了后堂,于白苏和许青竹都在。
「见过县令、县丞大人。」我行了礼,问道,「听说栗阳派了仵作来复验?」
「嗯,他们昨夜到得太晚,就没通知你。」于白苏喝了口茶,把茶杯放下,这才慢悠悠说道,「还未过七十二时辰,郑大人准备什么时候让他复验?」
我看了看外面慢慢爬上来的日头:「今日时间正好。」
于白苏了然地摆手:「本县还有其他公务,青竹,今日就你陪郑大人一起复验吧。」
「是。」许青竹领命,转头对我笑道,「郑大人来得这样早,是否用过饭,不如一起?县令大人家的水晶虾饺可是一绝。」
「下官用了饭来的。」我谢道,「二位大人请便,下官在外等候就是。」
于白苏摆了摆手,我行礼退到外面。
菘蓝眼珠转了转,说道:「大人,我内急,去趟茅房。」
我回头看他,就知这小子在打鬼主意,低声道:「县衙重地,不要胡来。」
「知道啦。」菘蓝答应着,小跑着往后面去了。
丫鬟奉上了茶,我打开茶盖,一股淡淡的香气钻入鼻孔,气息甘洌,沁人心脾。
我啜了一口,唇齿留香,不禁赞道:「好茶。」
身后的小丫鬟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我回头看她:「你笑什么?是笑我没见识,没喝过好茶吗?」
小丫鬟忙跪下,磕头道:「大人恕罪,婢子不敢。」
「起来吧,本官没有怪你的意思。」我抬抬手,示意她起来,「那我考考你,你可知道这是什么茶?产自哪里?」
小丫鬟又磕了个头,起身答道:「回大人的话,这是青城雪芽,产自四川青城山。摘自明前,汤色碧绿,芽叶直立,清香扑鼻,茶水不混不酽。」
我微笑道:「说得不错,那我再考考你,这沏茶的水是用的什么水?」
小丫鬟被我夸了之后,面露得色:「水自然是用的城外玉京山上的泉水,那里的水杂质最少,适宜泡茶。还有——」
「住口!」
一声大喝打断了小丫鬟的话,许青竹带着两人从门外快步走进来,疾言厉色道:「县尉大人面前也敢胡言乱语,还不退下!」
「是!是!」
小丫鬟浑身发抖,匆忙行了一礼,慌忙往外走,不小心还踩到了裙摆。
「小心。」我扶了一把。
「多谢大人。」小丫鬟低声道谢,跌跌撞撞出了门。
「郑大人,下人不懂事。」许青竹到了我身边,歉然道,「冲撞你了。」
「不妨事。」我站起身,把手背到身后,看向来人,「这两位是栗阳的仵作?」
许青竹点头,跟差人道:「这是县尉郑玄明郑大人。」
二人抱拳行礼:「小人李忠/李孝,参见县尉大人。」
我仔细看二人面相:「你们是兄弟?」
「回大人,是。」李忠答道,「我是哥哥,我们二人都在栗阳县衙当仵作,已经收到公文,今日特来复验。」
我:「好,事不宜迟,你们随我来。」
尸骨已经从董家带回,就停在县衙后面专供仵作验尸的屋子里。
二人到了之后,开始进行复验。
我和许青竹站在门口看,这俩人手法娴熟,验看、记录的步骤进行得有条不紊,一看就是十分有经验的仵作。
我心中暗暗点头,总算是有靠谱的人了。
二人验看完毕,出来和我们回话,表示复验和初验结果完全一致,死者确为男子。
李孝还感叹道:「初验仵作不仅检验清晰,还把骨骼分类标记,让复验一目了然,节省了许多时间。我记得安阳的仵作是陈正,只数年前在栗阳见过一面,验尸手法一般,没想到现在精进至此,实在佩服。」
许青竹听了,笑道:「陈正之前喝酒误事,摔断了手。进行初验的是郑大人。」
李孝惊讶:「没想到大人还精通此道。」
我笑眯眯看他:「好说,你们除了验明他的性别,可还看出他的死因了?」
二人面面相觑,均摇头。
我道:「可知蒸骨法?」
二人又摇头,表情困惑。
就连许青竹都忍不住问道:「何谓蒸骨?难不成要把骨头放到笼屉上去蒸?」
我抬头看天:「检骨须晴日。今天天气正好,可以蒸骨。」
三人好奇,都凑过来要看我如何蒸骨。
我对许青竹说:「下官需要一穴,长五尺,阔三尺,深二尺。」
许青竹道:「这个不难,我带人挖一个便是。」
我继续道:「挖好后,还需以柴炭烧锻,把地烧红为止。然后再以好酒二升,酽醋五升泼在里面。」
许青竹带着人去找地方挖穴了,我带着李家兄弟将尸骨用水冲洗干净,再用麻绳依次固定好,盛在簟子上。
不多时,有差人来报,说是地穴已经挖好。李家兄弟抬着簟子出了县衙,一路到了后山。
县令于白苏带着差役已经到了,正坐在一把椅子上和许青竹说话。
不远处围了许多百姓,都抻着脖子往这边看。
我问道:「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差人回话:「咱们安阳一向太平,衙役除了巡街,连抓偷盗的事情都少。这次县令大人带了这么多衙役出门,百姓好奇,就都跟过来看了。也不知是哪个多嘴说大人您要蒸骨验死因,大家听都没听说过,就越聚越多,都跑来看热闹了。」
我听了,心中冷笑,于白苏这是故意散出消息去,如果我蒸骨查不出死因,那我在安阳的名声算完了,更无法在差人中立威,今后再想指挥他们做事,表面服从,内心不屑,办差阳奉阴违,对我不恭敬事小,耽误办差,出了人命可是天大的事。
不管如何,今日蒸骨必须有个结果。
我看着地穴里冒出阵阵热气,说道:「把尸骨放进去。」
「是!」
李家兄弟把尸骨放了进去,腾腾的热气将其包裹住,百姓们在后面指指点点,看着十分稀奇。于白苏问道:「不知这骨要蒸多久?」
我:「需要一到两个时辰。」
于白苏看看渐渐上升的日头,命人撑起了伞,招呼道:「郑大人不妨一起来等。」
我看着日头越来越烈,也没推辞,客气了一下,就走到伞下,坐在于白苏下首的椅子上。
差人端了茶来,我们边喝茶边等结果。
随着天气越来越热,地穴里温度也越来越高,蒸腾起的热气往外越散越多。
原本一直围着看热闹的百姓见迟迟没有出结果,天气又热,就有一部分人散了,剩下的还在坚持要看个究竟。
日头快要升到头顶的时候,李忠来报道:「县尉大人,时辰已到。」
「好。」我吩咐李家兄弟,「你们把准备好的红油纸伞撑开,将尸骨抬出放到伞下。」
二人得令去撑伞、搬尸,百姓们见这边终于有了动静,纷纷往前挤着想看个清楚,被差役们往后推了又推。
我将麻油擦在鼻下,穿戴好验尸的衣服,走到伞下。
只见原本洁白的骨头上出现了血色纹路。
李忠惊呼道:「怎会如此?骨头被蒸后竟然会有血迹渗出?!」
我拿起一根断裂的肋骨,对着日光,招招手叫李家兄弟来看。
李孝道:「骨头断裂之处有血。」
我又拿出另外一块被折断的骨头对着日光,让他们看。
李忠道:「骨上无血。」
于白苏见此异象也走过来观看,见到这种情况,忍不住问道:「都是断骨,为何一块有血,一块无血?」
「蒸骨后,在红油伞下观看,若是骨上有血,则是被打过。再将有裂痕的骨头对着日头观看,若是有血则是生前被打。」我又指着另外一块白色骨头,「若是骨上无血,有损折,则是死后被打的痕迹。」
于白苏眼睛微睁,喃喃道:「简直匪夷所思,闻所未闻。」
后面看热闹的人群中发出惊呼,甚至还有人说我蒸了蒸骨头就能发现死因,简直断案如神,本领高强。
我扫了扫那几个说话的,都是二十岁上下的青年,身上衣衫破旧,说话有些流气,再看菘蓝混在他们当中不住点头。
我无语地摇了摇头,脱下验尸的衣服,对于白苏抱拳行礼道:「此男尸死于董府,生前又遭受毒打,骨上断裂十几处,请大人将董家人拘传到堂问话。」
于白苏面色阴沉,捻着胡子不说话。
许青竹忙道:「这尸骨出现得蹊跷,原本死的是歌伎怀夕,谁知怎么会变成一具无名男尸,说不得董家也是被他人设计陷害的也未可知。」
我也知只凭一具不知来历的尸骨就想定董家人的罪简直痴人说梦,于是改口道:「即便董家无辜,也该到堂问话,这尸骨说到底是在董家宴席上发现的。」
这话说得合情合理,让人无法辩驳,又在大庭广众之下,于白苏无话可说,最后只得派人去董家,然后拂袖而去。
我也指挥差人收拾整理现场,让李家兄弟仍然把尸骨带回县衙。
-15-
董家迟迟不见人,一直拖到次日下午才派了一个管家和一个小厮。
于白苏没升大堂,升了二堂,在后面花厅问话。
管家跪在地上就哭:「大人明鉴,我们家老爷乐善好施,为人清正,每月还会开粥厂施舍穷苦百姓,对府里的下人也是顶好,怎么会出现打死人的事!冤枉啊大人!」
这管家声音洪亮,哭声惊人,于白苏被他吵得头疼:「好了好了,也没说是府里打死了人,今日传你来,只是要问问清楚,这男尸你们可识得?」
管家擦擦眼泪,回话:「实是不知,我们府里分活契死契,活契五年一签,到日子可让家里人赎回,老爷基本也不会要赎金,有的在府里干得好的,老爷还会再给些银钱。至于死契,都是个人自愿签的,我们绝不会强逼。
「而且下人做错了事,若是小事也就是说一顿或是罚些钱,严重的就赶出府,打人是绝对没有的!」
我在一旁,突然问道:「你府里可有一个下人,男的,年龄在二十岁上下,身高六尺,体格壮硕,右足微跛。」
管家听完有些茫然,倒是他身后的小厮脱口而出:「那不就是赵天冬?」
我上前一步,问道:「他在董府做何工作?」
小厮咽了咽口水道:「他是府里的马夫,专门负责养马,他养马的手艺特别好。」
管家这才反应过来,仔细想想也点头道:「说起来还真有些像是他,他养马最厉害,之前大少爷得了一匹照夜玉狮子,脾气大得不行,谁都不让碰。是他跟马同吃同睡,最后驯服的,从此少爷对他就格外看重。」
我:「后来呢?他是怎么死的?」
管家摇头:「两年前,赵天冬契约到期,突然说要回老家成亲,大少爷怎么挽留都不肯,只是说爹娘年事已高,需要侍奉,他回去娶妻生子,侍奉高堂,尽尽人子的本分。
「他话都说成这样了,少爷也不好再留,给他准备了马车、衣服和吃食,还给了十两银子,让他归家去了。」
我继续问道:「他老家在哪里?你们可再见过他?」
小厮点头:「他老家就是栗阳的,半年前他回来过一趟,我还和他一起吃了酒,看起来人精神得很。」
「那你是亲自看他离开的吗?」
「对啊,当时少爷知道他来了也很高兴,还带他去看了马,一起吃了酒,第二日亲自送他出城。」
我又仔细询问了赵天冬的一些事,后面也没为难二人,放他们离开了。
于白苏也没说什么,只是嘱咐我尽快破案,就退了堂。
我出了门,直奔后面班房。
所幸李家兄弟还没走,我把赵天冬的事跟他们说了。
李忠道:「我们县确实有这么个人,他父母也一直都住在县里,赵天冬也是两年前回来的,只是并没有见他成家,而且也只待了几个月就走了,从此再没回来过。」
我摸着下巴:「那么他这一年多的时间都去了哪里呢?又怎么会死在董府宴席上呢……」好不容易找到的线索眼看又断了,就在一筹莫展的时候,菘蓝跑了回来。
他凑在我耳边低声道:「少爷,紫苏回来了,她说有发现。」
我眼睛顿时一亮,嘱咐李家兄弟先不要回栗阳,就匆匆跟着菘蓝回了县廨。
-16-
刚迈进大门,我就迫不及待往外走,没提防一个丫鬟端着托盘跑了过来,朝我扑来,我忙往后撤退一步,她就摔在我眼前。
菘蓝跳出来,大声呵斥:「你这丫鬟怎么冒冒失失的,撞到少爷怎么办!」
那丫鬟嘤嘤哭了起来,用手帕半蒙着脸仰起了头,露出半张清丽俊秀的脸来。
好一个梨花春带雨的美人。
我挑挑眉,许青竹还真舍得,把这么个美人送到我家里来当卧底。
「少爷~」丫鬟娇滴滴开口,「奴婢——」
「谁准你上前面来的!」
还没等她ṭū₈开口,南星就怒气冲冲地跑了过来,生拉硬拽地把人往后扯:「不在厨房好好和面,跑到前面来做什么!天天净想着勾搭主子!」
「我不去!我不去!」丫鬟死命挣扎着,可是她那小身板哪抵得过常年杀鸡杀猪的南星,三两下就被拖了下去。
我摸了摸额头的虚汗,加快脚步往后院走。
进了书房,紫苏见了我,躬身行礼。
我直接问道:「发现什么了?」
紫苏从怀里掏出一沓信件:「我摸到董京墨的卧房,从他那里翻出来的。」
我接过,抽出一封信拆开,是董京墨写给醉红颜刘妈妈的信,信上大致内容是新到了一批香料,命人制成香丸、熏香让姑娘们佩戴上好接客。
再看其他几封信都是和各地药材商、香料商的信件,信上说的都是一些进货和价钱上的事。「这并不能定董京墨的罪。」我看着摊在桌上的信件,「就连经营暗娼这事他都说得很隐晦,不好抓到把柄。」
「这些当然治不了董京墨的罪。只是,」紫苏神秘兮兮道,「少爷,您猜我是在哪里发现的这些信?」
「在哪里?」
「在他床头的夹层里,还用一个木盒子装着,上面还装了一把机关锁,要不是我懂这方面的门道,只要一碰那锁,装在盒子里的火油就会滴在盒子里,一打开,那火油见风就着,信件顷刻就化为灰烬。」紫苏道,「您说,要是一般的信件,董京墨用得着这么大费周章地藏起来,还布置如此巧妙的机关吗?」
「说得有理。」我重新拿起信件反复查看,还凑到鼻子下闻了闻。
菘蓝也拿起来检查,信封也从里到外摸了个遍。
「什么都没有,我已经看过一遍了。」紫苏说道,「要不是看它放的位置隐蔽,又埋了火油,我也没当回事。」
「等下,你刚才说火?」我猛地停了下来,眼神灼灼地看着紫苏,「火,火!」
紫苏莫名其妙地看着我:「是火啊,难道是那个盒子有古怪?我怕打草惊蛇,往盒子里塞了几张纸,又原样放回去了。我现在就回去把盒子拿来!」说罢,转身就要往外走。
「不是盒子!」我叫住紫苏,又转头对菘蓝道,「把蜡烛点上!」
菘蓝忙不迭取出火折子,吹着了点上蜡烛,走到我身边:「少爷,蜡烛来了。」
「放到桌上。」我看好位置,把信纸放在蜡烛上面慢慢烤着。
原本洁白的信纸开始慢慢变黄,缓缓露出几行字。
「真的有字!」紫苏惊喜,凑上去念道,「金银元宝各十箱,已备齐,可同明日进京商队运走。」菘蓝抓了抓头,不解道:「董京墨这是要把这些钱送到京里去行贿?买官?」
紫苏也道:「是要送给他那个做户部尚书的叔父吗?」
「何止。」我冷笑道,「想想咱们家里直系的那几位兄长做的好事。」
「咱们家里?」菘蓝冥思苦想,突然瞪大了眼睛,刚要说话立刻捂住了嘴巴,四下看看没有旁人,才小小声道,「少爷你是说,董京墨是太子党,在给太子筹钱?」
我看了看门口,菘蓝立刻小跑过去,朝外看了看没人,把门从里关上了,紫苏也在窗边往外张望查看。
我在椅子上坐下,拿起另外一封信烤着,说道:「当今太子乃是元后所生。而如今的皇后一直想让自己生的三皇子做太子,两方这么多年来一直明枪暗箭。太子拉拢了户部和吏部,三皇子就抓住了兵部和刑部,户部尚书董将离就是太子提拔的。」
「户部那可是钱袋子啊。」菘蓝接过我手中的信纸,放在一旁,「太子抓住了钱,三皇子就抓住兵,而且他还有皇后娘家太原王氏的支持。哦对了,年前王氏族长的嫡次女嫁给了清河崔氏的嫡长子,如今崔氏也是不得不上三皇子的这条船了。」
紫苏也说道:「我这两天在府里,还看到董夫人在准备东西,院子里都是上好的红木箱子。
「我晚上偷偷溜进去看了看,好家伙Ťū₈,那可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珍珠、翡翠、玛瑙,差点闪瞎眼。董夫人的私库里还有好几个精致的小箱子,都是难得一见的头面首饰,看着跟要嫁闺女似的。」
「恐怕你的猜测没错。」我思忖道,「董家为太子敛财,太子只给了一个户部尚书怕是不够。」菘蓝:「可是,董家虽富,但不是世家,太子是不可能娶董家女儿做太子妃的。最多就是个太子良娣或是良媛。」
「那是自然。只是这太子妃人选一日没有着落,世家就一日不能消停。」我看着纸上的字,笑道,「兄长们的如意算盘是否能成真,还未可知呢。」
菘蓝担忧道:「家里已然倒戈三皇子,这董家看样子是投靠了太子,如今您大张旗鼓来查这骷髅案,会不会被当作是三皇子一党来对付太子的,对您不利。」
我把信纸收拾好,吹熄了蜡烛,听了菘蓝的话,从贴身的衣服里掏出一物给他看:「你家少爷是那种没有金刚钻硬揽瓷器活的人吗?自然是早有准备。」
菘蓝展开看到了里面的字,激动得手直抖:「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我在他头上拍了一下:「不要乱说舅父的坏话,若不是有他在,我如何能有今日的差事。」
「是是是!」菘蓝小心地把东西还给我,双眼亮晶晶地看我,「那少爷,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做?」我摸着下巴,高深莫测道:「自然是守株待兔。」
-17-
紫苏还扮成茯苓的模样回了董府,我跟菘蓝照旧去了县衙。
跟李家兄弟商量妥当,又跟于白苏禀告想去栗阳县查访赵天冬的情况。
这话正中于白苏下怀,他巴不得我赶快离开安阳,哪怕是几日也好。
他给了我厚厚的盘缠,还说要仔细查访,不可急躁。言外之意就是,让我晚些回来。
我自然是满口应承,回县廨略作整理,留下南星看家,带上菘蓝和青木,跟着李家兄弟赶奔栗阳。
路上无话,不多赘述,快马加鞭,半夜就到了栗阳。
李孝的意思是安排我住在县衙附近的客栈。
我看着空无一人的大街,问道:「赵天冬的家在哪个方向?附近可有客栈?」
李忠指着东边道:「在东大街街口,不远就有个王家老店。」
「好,就去那里。」我跟李家兄弟说,「我们自己过去,你们是官人,一同过去只怕误事。你们先回去,我们自去查访,有事再去找你们。」
二人点头,行礼离开。
我们三人按照李忠所述,很快找到了王家老店。菘蓝上前砸开店门,说明来意。
小二看了看我们,挠了挠头道:「若说是这二位住店,我这里的大通铺还有两个位置可以睡。
「您一看就是主人家,自然不能和他们一起住了。我这里今日已经住满了,还请客官去别处住吧。」
我给菘蓝使了个眼色,他立刻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碎银塞给小二:「小哥你通融通融,这深更半夜的,你让我们去哪儿再找客栈啊?你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地方能给我们少爷安排安排的。」
小二紧紧攥着银块,心中天人交战,最后咬咬牙道:「最后边还有一个小院子,公子可住,只是送饭送水我们不管,小哥你们要自己去,打扫也要你们自己来。」
我和菘蓝对视一眼,觉得这小二话里有话,不过这客栈是一定要住的,有什么问题先安顿下来再说。
我略点了点头,菘蓝道:「我们公子自然是我们自己服侍,你不用多管,带路就是。」
小二见我们一定要住,最后跺跺脚,卸下门板放我们进来,举着油灯在前面带路,嘴里嘀嘀咕咕:「这可真是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
我们跟在他后面一直走到客栈最后面,在一个特别偏僻的地方有一个小院。
小二走到跟前,掏出钥匙哆哆嗦嗦地打开了门,然后说道:「就是这里了,你们进去吧,我先走了!」说着,把油灯塞给青木,一溜小跑就没影了。
青木推开院门,把我挡在身后,第一个走了进去:「少爷小心,这个院子有古怪。」
「我还能不知道有古怪。」我迈步进了院,四下看着,「多半是什么凶宅鬼屋的。」
「鬼、鬼屋?!」菘蓝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贴在我身后,警惕地看着四周。
说来也奇怪,这孩子力大无穷,不怕恶人,倒怕厉鬼,有时候人可比鬼可怕多了。
进了屋,青木拿油灯点燃了蜡烛,屋里亮了起来。
这个屋子布置得十分雅致,而且桌椅整洁,看来是有人经常打扫的。
我进了里屋,被褥都是干净的,旁边还有脸盆、毛巾什么的。
青木让菘蓝去拿些热水和饭菜,他自己来给我铺床。
半个时辰后,酒足饭饱,我也洗漱完毕。
「你们都去休息吧。」我端着烛台往里屋走,「明日还要早起。」
青木有些担心:「少爷,不如我在外屋值夜,这客栈透着古怪。」
菘蓝也跟着帮腔:「就是就是,万一晚上真有鬼呢。」
我哭笑不得:「子不语怪力乱神。这世上根本没有鬼,只有作乱的人。好了,你们都别说了,下去休息吧。」
二ṱų⁺人拗不过我,只得退了下去。
我宽了外衣,躺到床上,闭眼想着这几日发生的事情,脑海里过着案情的事,很快就睡着了。
-18-
夜半的时候,我突然醒了,听着外面的梆子声,已是三更。
我下了床去喝水,刚拿起茶壶就听窗户外面发出「嘣嘣」的声音,然后一个长发的影子借着月光映在窗户上。
我放下茶壶,盯着窗上的影子没有出声。
那影子又弹了几下窗,发出娇滴滴的声音:「公子,公子,开门呐~」
我听了倒是没怕,只是心中好笑,没想到这种书生夜宿荒斋,碰到鬼狐花妖自荐枕席的桥段,如今也轮到了自己。
轻轻脱了鞋,爬上了床,我挪到床边,想了想,轻轻在窗棂上弹了两下。
外面的人影似乎很高兴,几乎贴在窗户纸上,声音越发娇柔:「公子,你开开门呐~」
见我没有回答,外面的声音一直重复着让我开门的话。
我思索片刻,问道:「你是谁啊?」
那影子沉默片刻道:「公子,你打开门不就能看到了吗?」
我笑道:「深更半夜,孤身女子敲我窗户,我要是开门,你变成鬼吃了我怎么办?」
人影吃吃笑道:「公子你可真有趣,奴家怎么会是鬼呢?你把门打开吧。」
我同她敷衍了半天,她见我怎么都不开门,便负气离开。
我又等了半天,听外面真的没了动静,才重新躺回床上。
一夜无梦。
次日天明,菘蓝叫醒了我,他一边给我倒水洗脸,一边笑道:「难道昨晚真的有女鬼来了不成?」
我扭头看他:「什么意思?」
菘蓝从怀里掏出一支金钗:「我刚才进门的时候,在门口捡到的。要不是女鬼,难道还是少爷你戴的?」
我接过金钗查看,看到旁边垂下来的珍珠流苏,忽然想到昨夜窗上的人影,头上饰物晃来晃去,看着是像有流苏的。
于是把昨夜发生的事说了一遍,菘蓝一蹦三尺高,叫着跑了出去。很快,扯着青木跑了回来。
青木把食盒放到桌上,脸色发白,呼呼喘着粗气。
「少爷您有没有事?」青木上来就扒拉着看我,急切道,「女鬼有没有把您怎么样!您要是有个好歹,我怎么跟夫人交代!」
「没事没事!」我拿下青木的手,原地转了个圈给他看,「她没把我怎么样,你家少爷连根头发都没少。」
青木见我确实没事,这才放下心来,指挥菘蓝给我倒水洗脸。
他拿出食盒里的早饭一样样往桌上摆,愤愤道:「难怪我刚才去拿早饭,小二和厨子都拿怪异的眼光看我,原来他们早就知道这院子闹鬼,还让咱们住,也不说实话,实在可恨!」
「这也怪不得他们。」我洗漱完毕,走到桌边坐下,「是咱们一定要住的,而且我觉得这女鬼有古怪。我觉得她不是鬼,是人假扮的。」
青木疑惑:「少爷您这话何意?」
我指指房门:「这门缝挺大,昨夜我虽然没开门,但是那女鬼离开的时候,我扒在门缝上看了,她有影子,真是鬼怎么会有影子?」
菘蓝一听不是鬼,立刻来了精神:「那不就简单了,今天晚上我跟青木埋伏在院外,只要那女的一来,我们就把人摁下来。」
我拿起一个包子咬了口:「不可莽撞,还是先从小二那里套套话再说。」
吃了早饭,我们出了小院,一路往前走,遇到的人见我们出来的地方,脸上都变颜变色的。
直到到了前面的大堂,见到一个身着锦衣的中年男子正在训斥昨夜给我们开门的小二。
那男子见了我们,赶忙走了过来,口中不住地道歉,并把我们让到了后堂待茶。
一攀谈才知道,这男子正是这家客栈的老板王远志。
他再次跟我们道歉,说是那个院子之前死了人,后来有客人住进去,接连死了四个人,院子就被锁了起来不许再用,没想到这小二贪财,趁自己去外县办事的时候把院子让人住了。
「好在公子你贵人自有天助,没出什么事。」王远志擦了擦头上的汗,「若是有个好歹,让我于心何安?今日已有空房,我这就安排公子住进去。」
我摆摆手:「倒是不忙,我想问问王老板,那死了的可是个女子?」
王远志脸色煞白:「公子莫不是见过了?」
我把昨夜发生的事给他说了一遍。
王远志听了,表情有些奇怪:「这院子里死的是个妓女,因资助一个穷秀才进京读书,那秀才中榜之后就把她抛弃了,她一时想不开在那院里吊死了,还是我看着可怜,收敛她的尸身,买了棺材下葬的。后来,住进去的客人就会看到一个吊死的女鬼,都是直接闯进房里把人掐死的。也有吓唬一番,留了性命的。像是公子您说的在门外敲窗说话的,还是第一次听说。」
「哦?是这样。」我听了没再问下去,而是岔开话题说了别的,「王掌柜,我这次来是来寻人的,请问您知道赵天冬吗?」
「知道啊,他家就住我们客栈斜对面。」王远志道,「他之前还在我这客栈里当过一段时间跑堂,后来听说是去安阳了,前两年还回来过,后来又走了,就再没见过。」
我听掌柜和李家兄弟说的基本一致,又问道:「那他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王远志道:「还有爹娘,年纪也大了,出入都不方便,我们这些街坊邻居的,有事的话都会帮衬一些。」
我们谢了掌柜,出了客栈,临走之前还说那个院子自己住得很满意,晚上还回来住。
-19-
站在街上,一眼就能看到赵天冬的家,就在临街。虽然不是什么特别好的房子,但是看着比一般百姓好上许多。
我走上前,在门上敲了几下。
好半天,才听到里面有脚步声,一个苍老的男声问道:「谁啊?」
我:「请问,这是赵天冬的家吗?」
又过了一会儿,门从里面打开了,一个头发花白的男人探出头来:「你们认识冬子?」
我拱手施礼:「晚辈白天明,是天冬兄的朋友,路过栗阳,特来拜望。」
老人又看了看我们三人,打开门道:「三位请进。」
我们跟在后面进了屋子,就见这个小院青砖绿瓦十分雅致,三间房子也修得很大,院子也宽敞。老人身上的衣服虽然不是绸缎,但也是新的,看起来这家里条件不错。
「是冬子的朋友来了?」一个梳着发髻,精神矍铄的老妇人出来,热情道,「快来里面坐!」
「多谢大娘。」我跟着二老进了屋。
赵母拿了茶壶、茶碗给我们倒茶,赵父和我们聊天:「公子是哪里人啊?怎么认识的冬子?」
我道:「我是安阳人,在董家认识的天冬,我好马,碰巧他也是,这一来二去就投了缘。后来听说他不在董家做事了,我也是辗转打听才知道他家在栗阳,这次来办事,特来拜访,天冬不在家吗?」
赵母叹了口气:「他就是个没笼头的马,在家里待不住,给我们修了这个房子就又走了,急慌慌的,好像有鬼赶着他似的。」
我佯装惊讶道:「怎会如此?我是听闻天冬归乡一是为了孝敬高堂,另一个是娶妻。」
二老面面相觑,赵父迷茫道:「什么娶妻,从未听冬子提起。」
赵母一跺脚,恨声道:「我就知道他那几日有问题,果然是因为这个!云丫头多好的姑娘,他还要挑三拣四,跑了出去。难为人家不怨恨他,还愿意伺候我们两个老东西。」
赵父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我说她一个姑娘家怎会孤身来栗阳,原来是因为冬子!这个死小子,回来看我不打死他!」
我忙问道:「二老说的云姑娘是什么人?难不成是嫂夫人?」
赵母一拍大腿,跟我们说了一段往事。
原来是,赵天冬帮二人盖了这院子,又留下银钱,说是自己在京城找到了新的营生,马上就要走。
两位老人苦留不住,只得送儿子上路。
一个月后,来了一个自称云汐的女子,说是来栗阳投亲,没想到亲戚搬走,自己盘缠不够,回不去老家,就想在这边开个小店,一边卖点吃食一边攒钱回家。
「我们看那姑娘可怜,就把旁边的一间房子低价租给了她。这姑娘肯吃苦,人又勤勉,开了家面店,生意好得不得了。
「她每日不但要照顾店里的生意,还不时帮我们洗衣做饭,我们十分过意不去,如今听公子你说起来,这云丫头莫不就是冬子口中要娶的女子?」
我听了心中一动,忙问那女子身形样貌,竟然和茯苓形容的怀夕有五六分相像。
「老人家,您能不能带我见见那位云姑娘?」我一边说,一边把袖子里的金钗轻轻丢在地上。
「公子,您东西掉了。」赵母俯身去捡,拿着金钗就要还给我,看清金钗的模样就愣住了,「这不是云丫头的钗子吗?怎么在公子这里?」
我原本只是灵机一动想要试探一下,没想到竟然猜中了,我赶紧问道:「老人家,您看清楚了,确定是云姑娘的东西吗?我是刚才来的时候,在路上捡到的。」
赵母翻来覆去地细看,肯定道:「没错,就是云丫头的东西。这钗子从她来那天就一直戴着,从不离身。快快快,给她送回去。这个没了,她要急死了!」
-20-
跟着赵母出了院,转到街上,走了几步到了一家店面门前,刚迈步进去,险些和一个年轻女子撞上。
「当心。」我往后退了一步,虚虚扶了一把。
「多谢。」女子脸上犹带泪痕,抬头正要说话,抬头见了我的模样,愣住了。
「云丫头!」赵母赶过来,拉住她的胳膊往头上看,「你的钗子呢?」
云汐听她一说,眼泪又忍不住了:「找不到了,我在店里找了个遍,也不知丢在哪儿了。正要出门去找。」
「可是这支?」我拿出金钗,「姑娘要找的可是这个?」
云汐接过金钗,戴在头上,目光复杂地看我:「不知公子从哪里捡到的?」
我并起两指,在桌上弹了两下:「王家老店……门口……」
赵母不知我们在打什么哑谜,她拉住云汐的手,语气有些激动道:「云丫头,你和冬子是不是,是不是……」
「是,我和冬哥已经互许终身,他、他如今不在,我替他侍奉二老。」云汐的声音低了下去,眼中泪光闪动,「我年少失恃失怙,心中已把您二老当作亲生父母。」
「好孩子、好孩子。」赵母哽咽,拍着云汐的手,「冬子这浑小子,等他回来我一定让他跟你完婚,他再跑,我就把他腿打折!」
云汐听到此处,强忍住悲伤,对赵母道:「这位公子和冬哥是好友,他临走前有东西让我保管,若是他日见到公子,让我转交于他。伯母,我想和这位公子说两句话。」
「哦好好,你们说你们说。」赵母擦擦眼泪,「我回去给你们准备午饭。」
-21-
「你有什么话可以说了,怀夕姑娘。」
进了里屋,我坐在椅子上,看着对面的女子。
「民女云怀夕参见县尉大人。」女子扑身跪倒,连连磕头,「董京墨勾结太子少师董将离私下敛财,替太子招募私兵。被赵天冬识破,董京墨杀害赵天冬,请县尉大人为他伸冤!」
这话让我精神为之一振:「状告三品官可是大罪,你可有依据?」
云怀夕道:「民女有董京墨替太子募兵的账册为证。」
我问道:「账册何在?」
云怀夕道:「在董皎的三姨娘白薇处。」
「白薇?」我有些意外,「我听说,白薇与你不睦,怎么会同你合作?」
云怀夕摇头,苦笑道:「白薇也是苦命女子,她与戏班中的师兄相互倾慕,本来都要完婚了。却被董皎看上,硬娶了做三姨娘。她师兄上门理论,被董京墨派人私下解决ṱů⁰掉了。
「她以身入局,游走在董皎和董京墨之间,伺机窃取了账册。」
「原来是这样,本官还有个疑问。」我说道,「你昨夜扮作女鬼,是为了试探?」
云怀夕有些愧疚地点点头:「大人在京都办的案子,我早有耳闻。您一到安阳,我就和茯苓想了夜宴骷髅的法子,也多亏白薇和几位姐妹帮助,才能顺利把冬哥的骸骨瞒天过海放到宴席上,这样您势必会来查案。
「后来,茯苓引您去醉红颜查香料,您又派紫苏姑娘入府打探,还重验冬哥的尸骨,都足以证明大人是真心为民请命的清官。只是,小女子这一路经历了太多的凶险磨难、人情世故,故而虽知茯苓言语不虚,还是想亲自试探一番,没想到被大人先找到了民女。」
我道:「你可知此事不仅牵涉三品官,说不得还要连带上当朝太子,不管你所言是否真实,都要先打三十大板。」
「民女知道。」云怀夕重新跪下,重重叩头,「只要能为冬哥洗刷冤屈,民女什么都不怕。」
「好。」我抬手让她起来,「我们即刻启程,你扮作男子,我们马上回安阳取回账册。」
「是,大人。」
-22-
我们一路快马加鞭赶路,另一边董府里也出了事。
紫苏扮作茯苓,暗中在董府查探。管家娘子吩咐她临时到董京墨的院子里伺候,这下正中下怀。
本来,她只能在外院做些洒扫洗衣的粗活,有个董京墨身边伺候的丫鬟红豆见紫苏模样俏丽,心中嫉妒,总是给她使绊子。
紫苏又不是面捏的,自然不会打不还手,在对方喝的水里下了泻药,红豆一连跑了七八趟厕所,人就起不来炕了。
紫苏又趁机给管家娘子塞了银子,顺利地顶了红豆的位子,得到了贴身伺候董京墨的机会。
董京墨自然不会在意身边的丫鬟换了人,只是说没有他的话不准靠近书房和卧室。
紫苏满口应承,心中想着等半夜去书房一探究竟。
谁知,还没等紫苏去探书房,就来了人找董京墨。
紫苏眼疾手快地沏了茶,端着托盘就往书房去了。
「站住!」书房门口站着两个凶神恶煞的护卫,「公子在会客,退下!」
紫苏低下头,细声细气道:「是给客人准备的茶水、点心。」
护卫还要驱赶,董京墨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进来。」
「是!」护卫闪身推开门,在紫苏耳边低声道,「眼睛不要乱看,放下东西就出来。」
紫苏乖巧点头,提起裙摆走了进去。
屋里,董京墨站在书案后面,前面有一人背对着门,手里拿了本书正在翻看。
董京墨指着桌子:「放下。」
紫苏快步走到桌边,把托盘里的东西拿出,又斟了两杯茶。
董京墨拿出个银元宝:「出去不要乱说话。」
紫苏假装惊喜,连声道:「公子放心!」
双手紧握着元宝转身出去,半垂着头,眼睛朝书案后瞟去,刚好对方微微侧身,看到了他腰上挂着上好的羊脂玉佩,和下面一晃而过的黄穗。
出了门,紫苏先回茶房放了托盘,在外面逛了一圈,见四下无人,翻身上了房,重新折返回董京墨院子。
到了书房上面,紫苏俯下身,轻轻揭开一片瓦,探头往下看。
就见刚才站在书案后的男子已经转过身,面白无须,说话虽然刻意压低,还是能听出有些尖细:「殿下知道你的忠心,且让二小姐好好准备着,旨意很快就会下来。」
「多谢大人。」董京墨大喜,忙从怀里掏出一沓银票塞过去,「正妃之位……」
那人收了银票,言语也不复刚才的冷漠,声音有了几分真心:「大公子也该想想殿下的难处,二小姐再好,却不在世家之列,如今能有这良娣之位已是天恩浩荡了。谋事在人,侧妃又如何,二小姐如果能笼住殿下的心,用心筹谋,日后殿下面南背北身登大宝,难道还怕不能入主中宫?」
「那就要靠大人多多帮衬了。」董京墨谢道,「不知上次的东西,殿下可有收到?」
「嗯,收到了。」男人夸赞道,「殿下说大公子做事最得他心,您也静心等候吧,自有好的官位等着呢。」
董京墨再三谢过,男人戴上兜帽,转身出了门。
紫苏在房上趴了一顿饭的时间,听下面没了动静,才盖好瓦片,悄悄原路回去。
刚进屋,就见桌子腿边上摆了三块小石头,这是她和茯苓表弟元胡的暗号,若是有事相见,就在桌子腿旁边放上三颗石子。
紫苏拿了石子,转身出了屋。
「有什么事?」到了后院角门,紫苏问道,「是茯苓出了什么事?」
元胡摇头,递来一个包裹:「表姐没事,她让我传话,县尉大人从栗阳回来了,他有东西让你交给三姨娘白薇。」
「三姨娘?」紫苏接过东西,一头雾水,「你确定说的是三姨娘?」
元胡警惕地看看两旁,推着紫苏往回走:「里面有两封信,一封是给三姨娘的,一封是给你的,你看了就知道了!」
紫苏也知道在这里说话很危险,就没再多问,快步回了房间,展开信看。
看了信后,紫苏知道了来龙去脉,把给三姨娘的信件和金钗贴身收好,自己的那封信烧掉了。
刚收拾完,就听外面有人脚步匆匆:「大少爷回来了,快打水来。茯苓,准备茶水!」
「哎,来啦!」紫苏急忙出了屋。
董京墨看来在外面吃了很多酒,兴致也高,一直到定更天才歇下。
紫苏终于回了房,等到同屋的丫鬟睡着了,这才换了夜行衣,悄悄摸去了三姨娘的院子。
-23-
「好!好!好!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白薇捧着信纸和金钗又哭又笑:「也不枉我忍辱偷生这些年!」
紫苏道:「三姨娘,那账册可在你这里?」
「在,你等一下。」
白薇擦擦眼泪,拿出一把小剪刀,带着紫苏到了后面的一间屋子,里面放着几个红木大箱子。
「我偷了账册之后,怕董京墨发现,就把它拆了缝进了戏服的夹层里。」白薇打开一个箱子,拿出一件戏服仔细摸索,然后在一个边角处找到线头,拿着剪刀挑开线头,抽出一页纸。
紫苏跟着她一件一件把衣服挑开,找出账册纸,边找边问:「你拿走了账册,董京墨没发现吗?」
白薇:「我这几年和这畜生虚与委蛇,发现了账册所在,就偷练了他的笔迹,重新写了一本账册,还好他没发现。好了,都在这里了。」
紫苏把账册纸仔细收好,白薇收拾好戏服,二人正要出去,就听咣当一声,大门从外面踹开。
董京墨大步迈了进来,后面跟着一大群人,押着元胡。
「好啊,没想到我府里竟然出了你这样吃里扒外的人。」董京墨脸色铁青,一挥手,「拿下!」
众人往上就闯,紫苏双手一扬,两支袖箭飞出,扎瞎两人的眼睛。
接着,紫苏在腰间一扯,拽出一条九节鞭,舞得虎虎生风,瞬间又抽倒三个人。
这十几个大汉眼看不敌,董京墨又一挥手,进来四个弓箭手,朝着紫苏就要放箭。
白薇猛地拔下头上金钗,大喊一声,跑过去往董京墨胳膊上狠狠扎去。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紫苏身上,谁也没想到平日柔柔弱弱的三姨娘竟然会突然冲上来,董京墨不防被刺中。
「贱人!」董京墨大怒,抬手就抽了白薇一巴掌,「吃里扒外的东西!」
白薇忍着痛,朝紫苏大喊:「快走!走啊!走!」
紫苏跺跺脚,一鞭扫飞箭矢,踹开窗户,跃了出去。
弓箭手赶忙追到窗口,又放了几箭。
紫苏飞身上了房,肩头中了一箭,身子一歪差点掉下去,但还是强忍着痛,提起一口气,朝外狂奔。
董京墨一把掐住白薇的脖子,凶神恶煞道:「追!不能让她活着!」
-24-
我在县廨中坐立不安,总觉得有事发生。
「菘蓝。」我吩咐道,「你悄悄去董府看看,我怕紫苏出事。」
「好。」
菘蓝刚转身,就见房门一开,紫苏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肩上插着一支羽箭。
「紫苏!」我赶忙跑过去扶住她,「你怎么受伤了!」
紫苏哆嗦着从怀里掏出一沓纸:「我和白薇在拿账本的时候被董京墨发现了,他还抓了茯苓的表弟元胡,可能是我们下午说话的时候被人听到了。快去找茯苓,我怕她有危险。」
我让南星带紫苏下去疗伤,从怀中拿出一个令牌,交给青木:「你让保护茯苓的人带她立刻撤离。然后,你拿着这个出城,我已经飞书岷州刺史秦哲舟,他应该已经带兵来了。你让他立刻包围董家和醉红颜,一个都不能跑了。我们今夜就要收网!」
「是!」青木接过令牌,开门出屋,飞身上了墙,身法极快,须臾消失在夜色中。
我又吩咐菘蓝道:「去把我的官服拿来,咱们去会会于县令。」
菘蓝取来官服,服侍我穿上。
我正了正头上的乌纱,迈步走了出去。
-25-
县衙外几百兵士整装待发,于白苏和许青竹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于白苏脸色阴沉:「今日不是鱼死就是网破,出——」
「发」字还没说出,一把柳叶刀从斜侧飞了过来,擦过于白苏的耳鬓,插在了他身后的柱子上。
「谁!」于白苏又惊又怒,「滚出来!」
我缓步走了出来,平静地看着于白苏:「县令大人半夜出兵,是要与董家勾结,犯上作乱吗?」
「一派胡言!」于白苏厉声道,「董府出了贼人,伤了董公,本县是要去缉凶!」
我眯起眼睛看他:「董皎、董京墨与太子少师董将离勾结,私下招兵买马,意图不轨,于大人今日若是出兵,与谋反何异?」
于白苏眼珠转了转,他身后的许青竹立时高声道:「郑玄明目无长官,言语猖狂,还不拿下!」
几个士兵冲过来就要捉我,被菘蓝三两下打翻在地。
我趁机走上台阶,掏出一物:「陛下密旨在此,谁敢造次!」
「密、密旨?!」于白苏眼睛都快瞪出来了,死死盯着我手里的明黄圣旨,「这不可能,陛下已经昏迷,怎么可能有密旨?!」
「看来于大人很清楚宫里的事嘛。」我冷笑,转身高声道,「陛下密旨,命我暗中查访,遇事可便宜行事,当地州城府县需全力配合,若有违抗者,可先斩后奏!尔等想要抗旨吗?」
下面的兵士面面相觑,正在犹豫之际,就听一阵马蹄声响,秦哲舟带着兵马赶到,到了面前,下马跪倒:「岷州刺史秦哲舟见过钦差大人,董府和醉红颜已被围,无一人逃亡,董皎、董京墨已然拿下。」
「辛苦秦大人了。」我亲自把人扶起来,「还要烦劳秦大人暂时接管安阳军政, 于白苏和许青竹请秦大人亲自看管, 本官稍后要提审二人。」
「是!」秦哲舟一挥手,「带走!」
-26-
次日我在县衙升堂, 审问骷髅案。
云怀夕、董京墨、刘妈妈一干人等跪在地上。
「来人, 把大门打开。」我转屏风走出, 坐在椅子上, 「让百姓都听着。」
两名差役跑出去打开县衙大门, 百姓们挤在门口往里张望。
我一拍惊堂木:「堂下何人?」
云怀夕重重磕头:「民女云怀夕, 状告董京墨私下敛财募兵, 杀害马夫赵天冬。」
董京墨正要开口说话,就见一个少女从门口挤了进来,跪在堂外,双手举着状纸:「民女要状告县令于白苏与董京墨勾结, 强迫良家女子为妓!」
此话一出,百姓大为震惊。
我命人把那个少女带进来。
「是你?」我仔细观看,竟然是我在县衙后堂见过的那个给我倒茶的小丫鬟,「你说这话可有证据?」
「有!」少女高声道,「民女苜蓿的姐姐就被他们抓去了醉红颜,成了一百零八香中的一个!他们以为我家里都死绝了, 没想到漏了我一个, 这是民女和姐姐在县衙和醉红颜里亲眼所见的他们的罪行,还请大人替民女做主!」
菘蓝拿过状纸,呈给我。
我展开细看:上面不但详细描述了醉红颜如何强抢女子为娼,还特别提到了,于白苏和董皎以修建水井饮水之名, 在井下修筑密道, 许多兵器也从此地运出城, 送往京都。
铁证如山,董京墨和于白苏无从抵赖, 只得招认。
我替赵天冬昭雪,将醉红颜中被困的女子救出,还以钦差的名义免了云怀夕和苜蓿告官的板子, 并赐匾「侠义巾帼」。
骷髅一案自此完结, 董京墨、于白苏一干人犯由秦哲舟押解入京。
-27-
「少爷, 东西都收拾好了!」
菘蓝拿着两个包袱放到车上, 紫苏和南星上了后面的马车。
「好。」我扶着他的手上了马车,对青木道,「走吧。」
青木一扬鞭,马车缓缓朝城外驶去。
车里, 菘蓝忍不住问道:「少爷,这案子牵连到太子,您说圣人会不会?」说着,在脖子上横了一下。
我:「这不是我们该关心的事,好好办差、好好查案才是。」
「那也是, 不过……」菘蓝兴致勃勃道,「少爷您这次办了这么大的案,圣人不会再疑虑您同哪位皇子有牵连了吧?」
我看了他一眼,合上眼假寐。
菘蓝见我不说话,也识相地闭上了嘴。
车内顿时安静了下来, 车外青山绿水,天气晴朗。
两辆马车一路向前,奔赴下一趟旅程。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