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往你的山

爸妈准备离婚,为了弟弟的抚养权大打出手。
但轮到我时,谁也不想要我。
上一世,为了不让他们为难,我主动选择了家暴的爸爸,结果被他和后妈殴打致死。
唯一疼爱我的外婆赶来时,只看见一具冰冷的尸体。
这次,我谁都没选。
带着他们给我的三万块钱,回到了镇上外婆家。
临走前,弟弟坐在妈妈的豪车上,一脸讥讽:「虽然爸妈都不爱你,但是你跟着他们,总比你去乡下过苦日子要强吧。以后你可别来找我,家里的钱都是我的!」
我不嫉妒他。
算算时间,过不了多久,爸妈的公司就要破产了。
而外婆家也要拆迁了。

-1-
醒来时,屋内的争吵还在继续。
妈妈扯着嗓子嘶吼:
「梁向国,我不管你说什么,今天我必须带宝宝走!」
另一道气急败坏的声音,从侧面传来:
「你凭什么带他走?他姓梁,是我们梁家的儿子,他身上流着我们老梁家的血,要走也是跟我走,你有什么资格带他走?」
两个人越吵越凶,隐隐约约有打起来的趋势。
屋内争吵不断,屋外却安安静静。
被争抢的主人公此时就坐在我旁边,笑嘻嘻地拉扯着我的头发,随意得像是在拉扯玩具一样:
「喂,梁爱蒂,你听见没?爸爸妈妈都在抢我的抚养权。」
「你好惨呀,都没人要你。」
「你说你活着还有意思吗?我要是你,死了算了,反正都没人爱你!」
头皮上传来撕裂般的痛感,一切才终于有了实感。
我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没有伤痕,没有皲裂,只有做家务活留下的老茧。
我真的重生了。
在梁爱国和那个女人的棍棒虐打下,重生回到了爸妈离婚的那一天。
见我没有反应,只是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梁天佑的脾气上来了。
他在家里就是皇帝,皇帝说话,我这个奴婢居然敢不回应他。
他一把抓紧我的头发,狠狠地往下扯:
「我说话你没听见吗?我告诉你,这个家容不下你,爸爸妈妈是不会要你的,以后我跟着妈妈吃香的喝辣的,你就去捡垃圾,当乞丐!
「别说我没有提醒你啊,看在你是我亲姐姐的分上,你现在跪下来求求我,我可以让爸爸收留你。
「贱人!快跪啊!」
我终于回过神。
重活一世,我这个亲弟弟还是这般恶毒。
从小他就惯用这一招,在爸妈面前装乖示弱,在我面前耀武扬威,稍有不爽就对我拳打脚踢。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我在这个家里的地位,所以他根本不把我当姐姐,可能在他眼里,我就是他的受气沙包。
只是这一次,我得让他失望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
高分贝的刺耳魔音穿透整间房屋。
爸妈瞬间停止了争吵,一同从屋内走出来,看见是我,眼底闪过几分不易察觉的厌恶。
「你吼什么?」
我眼泪汪汪地抬起头:「爸,妈,弟弟说你们只要他,不要我了,是真的吗?」
两人的脸上都有一瞬间的僵硬。
很快,妈妈收敛了情绪:
「怎么会呢?爸爸妈妈不会这样做的,只是我们能力有限,只能带走一个孩子。
「天佑,爱蒂,你们自己选,是要跟着爸爸,还是跟着妈妈?」

-2-
话音刚落,梁天佑直接冲上去抱住了两人,撒娇道:
「不行,不行,爸爸和妈妈我都要!
「我舍不得和你们分开!」
他一边说着,一边还拼命地扭动着身躯挤进两人的怀抱。
但偏偏爸妈就吃这一套。
看着这三个人相亲相爱一家人的样子,我只觉得胃里一阵恶心。
既然这么舍不得,干嘛还要离婚?
上一世,他们也是这样,让我和梁天佑自由选择。
说是选,其实只是他们对梁天佑的单方面争抢。
至于我,无人在意。
梁天佑最后选了妈妈。
他有点小聪明,知道妈妈占了公司股份大头,离婚后也能负担得起高昂的学费和生活费。
这次也一样。
爸爸妈妈为了梁天佑争得面红耳赤,差点打起来,对于我,他们只字不提。
看他们争论了半天,就是没人问我。
我随手拿起桌上的玻璃碗狠狠地摔在地上,随即大哭起来:
「不公平!你们都要弟弟不要我,是不是想把我丢了?」
「我就要跟着弟弟,弟弟去哪里,我也要去哪里。」
听到这话,妈妈有些着急了:
「爱蒂,你要体谅妈妈呀,妈妈一个女人,怎么养得了你们两个孩子?
「而且你是姐姐,要时时刻刻让着弟弟呀。这种时候你就别任性了,听话。」
她把我推向爸爸,眼神很明了,希望我主动提出跟着爸爸走。
前世我确实如她所愿,结果呢?
爸爸娶了后妈,两个臭味相投的人天天赌博,稍有不顺心就拿我来发泄。
踢,打都是家常便饭。
最过分的一次,他们拿滚烫的开水浇在我身上,烫得我皮开肉绽,痛得爬都爬不起来。
而他们却拍下折磨我的这一幕,拿去暗网卖钱。
我是被他们活活虐杀致死的!
爸爸冷哼一声,一只手发力狠狠地把我推开:
「滚远点!赔钱货,我不像你妈那么虚伪,你想跟着我,可以。那就不要妄想你会有好日子过。」
被推倒时,我的手正好落在玻璃碎片上,手腕上瞬间涌出一排血珠。
然而面前的三个人好像瞎了一样。
妈妈声泪俱下,诉说她这些年有多么不容易;爸爸不屑一顾,说儿子姓梁,必须续他们老梁家的根;梁天佑左窜右窜,夹在中间充当和事佬,脸上尽是得意地笑。
三个人好像在排演一出戏剧。
目光和他对视的一瞬间,他好像在说:看吧,爸爸妈妈只要我,至于你,是条没人爱的野狗。
我低头冷笑。
野狗又怎样?
以后谁是无家可归的狗,可说不一定。

-3-
「都别吵了。」
我打断他们的争执,脸上做出愤恨不平的样子:
「既然你们都不想要我,我还不如去找我外婆!外婆才不会像你们这样,她肯定不会嫌弃我。」
说完这句话后,他们诡异地停止了争吵。
「你确定?」
我没看错,妈妈的眼底闪过一丝欢喜。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她爽快地从包里拿出三万块钱,假惺惺地劝我:
「爱蒂,你外婆住在镇上,生活条件很差,那边的学校教学质量也不好。你学习成绩不太好,真的要去吗?」
「反正我不要跟着你们!」
我大吼一声,揣着钱跑了。
「嗐!你看这孩子。」
没有我的干扰,他们很快分割完财产,办好了离婚手续。
临走前,弟弟坐在妈妈的豪车上,看见我提着破烂的行李箱,一脸讥讽:「梁爱蒂,你是不是脑子被驴踢了?
「虽然爸妈都不爱你,但是你跟着他们,总比你去乡下过苦日子要强吧。以后你可别来找我,爸妈的爱是我的,家里的钱也都是我的!」
是,是,破产后的债务也是你的。
确定好他的救兵还在楼上搬行李,我朝他勾勾手:
「弟弟,你过来,我跟你说个秘密。」
等他半信半疑地挪到我面前时,我迅速抬起腿,一个快准狠,踢到他的子孙根。
「啊……啊……」
那一刻,他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喉咙里扯出些无意义的低声嘶吼。
看着他痛不欲生地倒在地上,目眦欲裂:「你……你……」
「弟弟,你先去过几天好日子。」
我俯身在他耳边,一字一句地说:
「等着吧,你的报应快来了。」

-4-
外婆家住在镇上。
我从市区坐大巴到终点站,再从终点站坐公交到镇上,到了镇上,还要拦一辆鬼火摩托把我送到外婆家。
沿街叫卖的米花糖,叮叮当当的修鞋匠,藤椅上摇着蒲扇的老人……
从老街走到外婆家,一路上布满了人间烟火气,热闹得让人想哭。
我站在锈迹斑斑的铁门前,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当年,外公外婆本不同意妈妈这门亲事。
两位老人勤勤恳恳,花了半辈子的时间把经营的连锁超市做成公司,交到女儿的手里,只希望她能找一个踏实肯干的人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然而我爸就是那种典型的混吃等死精神小伙。
遭到反对后,妈妈毅然决然带着所有家产和爸爸私奔,为了避人口舌,他们到处宣扬称买了一栋别墅给老人养老。
实际上那不是别墅,是农村自建房。
被剥夺一切的外公气得要死,没过几个月就撒手人寰。
他走后,外婆就生病了。
小的时候,我经常偷偷从家里跑出来找外婆。
被弟弟诬陷,被妈妈怒骂,被爸爸扇耳光……所有的委屈,我只有在外婆那里才能得到释放。
她说爱蒂不好听,给我取个小名,叫福来。
外婆会轻轻地抚摸着我的额头,心疼地为我擦拭泪痕:「外婆没本事,管不住自己的女儿,不能帮你教训他们。但是啊,我们福来是有福气的人,等你长大了,以后一定顺顺利利,平安健康。」
上辈子临死前,我唯一的想法就是,连我都走了,外婆怎么办呢?
……
我轻轻推开铁门,一股亲切感扑面而来。
雾气悄然漫上眼眶:
「外婆?
「外婆!」
「诶——」
门开了,年过半百的小老太太站在珠帘后,脸上的皱纹藏不住岁月的沧桑,却是我的日思夜想。
看见我,她先是一愣,紧接着眼含泪水,颤抖着向前走了几步。
「福来?」
「福来啊,是我的福来……」
「你终于回来了,外婆等了你好久。」

-5-
外婆拉着我左看右看,问我在梁家过得怎么样。
我把这些年他们三人的所作所为通通告诉了她:「外婆,我过得很不好,差点死了。」
「不准说那个字!」
外婆一把捂住我的嘴,不让我继续说下去,她的周身环绕着一股莫名的哀戚,神色恍惚。
我忍不住安慰她:「外婆,我没事。」
不知想起了什么,她的眼神忽然变得坚定:
「不,都是外婆的错。你妈妈偏心你弟弟,我以为她会改,没想到他们就算离婚了都不愿意带你走。他们不要你,是他们眼瞎不识货,眼盲心也盲。
「以后谁再欺负你,外婆就跟他们拼命!」
外婆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带我去派出所改名字:
「这个蒂字不好,要改。外婆没文化,你给自己取一个喜欢的名字吧?」
我摇摇头,紧紧握住外婆的手,ẗú₋轻声说道:
「外婆,就叫福来吧。我想跟你姓。
「叫钟福来。
「钟福来……」
外婆反复念了几遍,越念越激动:
「好,好,以后你就叫钟福来!」
我有了一张新的身份证,拿在手里轻飘飘的,却让我怎么看都欢喜。
年幼时,我和弟弟在同一个班级里,每次老师照着点名册看见我们两个的名字时,总会向我投来异样的目光。
一个叫爱蒂,一个叫天佑。
前者保佑弟弟,后者受姐姐和老天保佑。
谁是那个被偏爱的宠儿,一眼便可知晓。
后来我知道了,闹着吵着要改名字,爸爸一个巴掌甩在我脸上,刺耳的骂声劈头盖脸地往我身上打:
「改名字?老子硬是给你脸了,你居然跟你弟弟比?
「你也不看看你自己配吗?天天就知道偷懒耍滑,耍这些小心机。
「我告诉你,你不是我们老梁家的根!老子给你吃给你穿,把你养大已经够意思了,一个赔钱货,还敢跟我提要求,反了天了!
「你弟弟以后是要延续我们老梁家香火的人,你要怪,就只能怪你自己没长把!」
这一巴掌,我记了很久。

-6-
我过来的时候正好是暑假。
没有繁重的家务活,也不用再天天六点起床给他们做早饭,外婆说放假就要好好玩,我第一次体会到一觉睡到十二点,还有人把饭端到床前的快乐。
隔壁王大妈打趣道:「大娘,孩子也不是这么宠的,饭在桌上还能跑不成?」
外婆笑呵呵地回应:「我唯一的外孙女,宠宠咋啦?孩子不就是拿来宠的,她如果要天上的星星,我都可以给她摘下来。」
瞧瞧,这话说得,多让人心情舒畅啊!
饿了,我直接躺在床上大喊:
「oi——
「外婆,饭!」
美味又健康的农家有机蔬菜就自动送到我嘴边。
渴了,我大手一挥:
「oi——
「外婆,水!」
天然的井水西瓜汁就递到我面前。
短短一个月,我长胖十斤。
外婆笑眯眯地捏了捏我吃饱后,腰间被挤出的赘肉:
「胖点才好,你刚来的时候,瘦得跟排骨似的,可吓死外婆了。」
我知道,外婆是真的心疼我。
她给我做红烧肉,做油焖大虾,做土豆排骨,我不喜欢这些油腻的东西,可还是一口接一口地吞下。
只有吃下了,外婆紧皱的眼角才会稍稍舒展:
「多吃点好,多吃点好……」

-7-
没过多久,妈妈带着梁天佑改嫁,嫁给了一个外国人。
梁天佑在朋友圈里晒照,后爸给他买的高档玩具,名牌手表,各种电玩设备,堆成了一座小山。
他似乎生怕我不知道他的近况,还特意私聊我。
语气屌屌,态度拽拽:
【梁爱蒂,这些都是妈妈和新爸爸给我买的,羡慕吗?呵呵,你羡慕也没用,当初我叫你跪下来求我,你不愿意,现在就算你想来舔我,我都不会给你这个机会了!】
我拍了一张猪圈照片回他。
他:【什么意思?你是在给我展示你过得有多惨吗?】
我把其中一头最丑最胖的猪用红笔圈起来:
【这是你。】
然后把旁边那头母猪圈起来:【这是你妈。】
旁边还有只黑白大花猪:【这是你爸。】
【一家人整整齐齐的,多好。】
梁天佑瞬间破防,电话直接打过来:
「梁爱蒂,我 c……」
我没有耐心听他说完,直接把电话放在了猪圈前。
正值晌午,猪猪们在吃饭,此起彼伏的呼哧哼哼声打断了梁天佑的咒骂。
骂吧,随便骂,畜生就应该和猪对骂。
快开学的时候,外婆托人联系了十二中的校长。
十二中是镇上的中学,虽然远远比不上大城市里的学校,但是在这种小地方,已经是最好的学校了。
这些孩子大多住在村里。
农村的孩子质朴善良,即使我是半路转学过来的,他们也热情地接纳了我。
「福来,听说你是从大城市过来的。城里面是什么样子呀?我还没有去城里看过呢。」
「你之前的学校是不是那种很高很高的楼?我在电视上看过,据说城里面的学校,除了两边的黑板,中间整个屏幕都可以写字,还可以批注!」
「星巴克是不是很贵?」
我一一解释:「这里有我以前拍的一些照片,你们可以看一下。
「那是纳米黑板,可以写字的。
「星巴克确实有点贵,我平时也不会喝。
「其实只要大家好好学习,以后考上大学就可以去大城市读书了。」
这时,有人不屑地嗤了一声:
「不愧是大城市来的人,说话就是硬气。你知道我们学校一年本科率多少吗?」
他比出手指,激动地说:「百分之五!
「你知道百分之五是什么概念吗?我们全班四十人,最后可能只有两个人考上本科!学习有屁用,反正我们也考不上大学。」
周围一片寂静,刚才还激烈讨论的众人忽然像是哑了一样。
我心底一沉,这是遇上刺头了:
「那你为什么还要读书,回家帮爸妈种地不是更好吗。」
周围人发出哄笑。
男生涨红了脸,梗着脖子说:「我想读就读,关你屁事?」
「那我想学就学,关你屁事?」
我把手机推到中间,指着年级排名表说:
「这是我高一的成绩表,当时只有 400 多分,校排名两千。」
我调出另一张表:「这是我上学期的成绩,五百三十八,超过一本线。
「不管你们相不相信,我真正的实力还远远不止于此。
「我说这些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给你们证明,只有自己肯努力,才有获得机会的权利。如果你不争,不抢,不反抗,永远都只能止步不前,永远达不到你理想的目标。」
刚才说话的那个男生不吭声了。
我叹了口气:
「难道你们真的想以后当个农民,或者和家人一样去工地搬砖打零工?」
这两张成绩单我是故意给他们看的。
从小我就知道,无论我做什么,都是比不过梁天佑的。
在爸妈的眼里,男生永远比女生强。
即便我取得了很好的成绩,他们也只是说:「男孩子发力晚,后劲强,你只是侥幸比你弟弟考得好罢了,他以后肯定会超过你的。」
梁天佑明明嫉妒得要死,却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
「有什么了不起的?瞎猫撞上死耗子而已。」
但是第二天早上,我就从课桌里掏出了一只死老鼠。
从那以后,我学会了控分。
梁天佑考得差,我就考得差,梁天佑考得好,我就考得好。
我的分数永远在他之下,家里面的每个人却都很满意。
最先打破寂静的,是站在我身旁的一个女生。
她坚定又小声地说:
「我不想一辈子待在这里,不想再放牛放羊了。」
「我也是……」
「我也是!」
看着他们一双双清澈的眼神,仿佛看见了上辈子不屈的自己。
重生以来,我就再也不信所谓的命运。
天命,本就该被打破的。
我轻声说道:「那就好好读书。」
上辈子我没能力改写自己的命运,连高考都没参加就被迫辍学,到头来还死不瞑目。
能有再来一次的机会,我不希望看见相同的悲剧再次上演。
所以,我无比真诚地祝愿他们能创造出自己的奇迹。

-8-
入学一周后,班主任把我喊进办公室,我进去的时候,其他班的老师正聚在一起嗑瓜子。
她和蔼可亲地问我:「钟福来,适应得怎么样呀?」
我点点头:
「挺好的老师,但是我有一个问题想问。」
「什么问题呀?」
我有些疑惑地问:「这个周不周考吗?」
「周考?」
正在嗑瓜子的其他老师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整齐划一地看向我,仿佛我在说什么奇怪的事。
班主任微微愣神,随即笑了起来:「哦……我们学校没有周考,只有月考。」Ťŭₗ
「那大小测呢?」
「也没有。」
「联考呢?省联考,市联考,这些学校总会参加吧。」
她身后的一个正在批改作业的老师瞥了我一眼,扑哧笑出了声:
「同学,你在做梦吗?我们就是一所镇上的普通中学,参加什么联考?说句不好听的,这不是把脸送给人家打吗?」
她意有所指:
「不要以为自己是城里来的就高高在上,比你优秀的人比比皆是。你如果真的优秀,恐怕也不会来我们这种学校,凤尾当鸡头吧?」
「诶,刘老师,话不能这么说。」
班主任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孩子,我看过你以前的成绩单,非常不错,能上一本,老师希望你继续保持。」
「嗯……有志向是好的,但是我们学校呢,可能确实没有你以前的学校那么好,希望你尽快适应吧。」
走出办公室的时候,一个穿着校服的男生和我擦肩而过,清冷又不失少年感的面容一晃而过:
身后,他的嗓音淡淡的:「老师,试卷做完了。」
「嗯,放这里吧。」
是刚才嘲讽我的那个老师。
她高声赞叹:
「做得不错呀琪玉。我就说男生是要比女生聪明点,照这样下去,考个 985 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我眉心一紧,随即加快了步伐。
烦人的声音被我甩在后面,脑海里还在不断回响着班主任说的话。
学校竟然不参加联考。
那我怎么知道自己和其他高手之间的差距呢?
看来,我必须从其他方面下手了。

-9-
因为离家近,我没有办理住校。
不知道为什么,从今天早上开始,我的心总是跳得很快,像是在告诉我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快到家门口的时候,我看见铁门前停着一辆奥迪。
我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妈妈的车。
「外婆!」
迎接我的不是外婆,而是妈妈。
她看起来过得很不错,背着名牌包,化着精致的妆容,金项链金耳环一样不缺。
看见我,她立即站起身,带着满脸笑容迎了上来:「哎哟,宝贝女儿回来啦?快进来,学了一天累坏了吧?」
听她这样说话,我浑身起鸡皮疙瘩。
天呐,她叫我宝贝!
好恶心!
我以一个敏捷的姿势躲开她的手,把书包甩在我和她中间,偏头问她:
「你怎么来了?」
见我躲开,她的面色一瞬间有些难看,顿时拉下脸来:
「我为什么不能来?你们两婆孙倒是过得好啊,连拆迁这么大的事都不告诉我,早就串通好了是吧!」
拆迁?
我敏锐地捕捉到关键词。
拆迁的文件下来了?
外婆缓缓从堂屋走出来,看见我回来了,脸上绽开笑意,但是一转眼又看见妈妈,立即沉下脸色:
「你怎么还在这里?我说了,我是不会把房子给你的。」
「凭什么?我是你女儿,这房子理应有我的一份吧?」
妈妈往前走了几步,面容扭曲得可怕。
忽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过身着急地摇了摇我的肩膀:「爱蒂,你快跟你外婆说,让她把房子交给我。这房子马上要拆迁了,没有一百万也总有五十万,这么多钱也不能全给你外婆一个老人吧?你让外婆交给我们,妈妈帮她保管,然后我带你回家,好吗?」
我冷冷地看着她,她心里打的什么算盘,我一清二楚:
「你要拆迁款做什么?」
「当然是给你弟弟买房子了!他一个男的,没有房子可不行。等以后他买了房子,也给你留一个房间。」
妈妈理直气壮地说:「这样以后你嫁人也有底气啊!」
我知道她颠,但是没想到她这么颠。
所以即使早有准备,心底还是猛地一沉。
接受她不爱我的事实,比接受她更爱弟弟还要残忍。
忽然想起上一世,我被爸爸打得浑身是伤。
趁着他们出去旅游,我跌跌撞撞地找到妈妈的新家,按响了门铃。
门开了。
妈妈毫不掩饰眼中的嫌弃与厌恶,开口道:「你从哪里来的?」
「妈妈……」我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来,想求她帮我擦药。
随之发生的,是她砰的一声狠狠把门关上了。
门后传来她愤怒的声音:「既然你选了你爸,以后就别来找我了。以后别喊我妈,我早就不是你妈了!」
身上的伤口发炎,化脓。
我蹲在地上,呆呆地望着她新家的窗户。
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连妈妈也不爱我了呢?
现在我想明白了。
从头到尾,她对我的好是建立在对弟弟有利可图的基础上,一旦我没有利用的价值,她就会立即把我甩开。
她比爸爸更会伪装。

-10-
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随即斩钉截铁地拍开她的手:
「你搞错了,我是站在外婆那边的。」
妈妈见状,恼怒地瞪我一眼:
「你读书都读到狗肚子里面去了!亲弟弟都不帮,从小心眼子就小,长大了连你妈都不认了!」
我冷笑:「以前梁天佑欺负我,你当没看见;他抢我的东西偷我的钱,你明明知道,却还是当成什么也没有发生;每次我向你求救,你总是说我是姐姐,要让着弟弟。好,我让着他,谁来让让我呢?
「你现在凭什么要求我帮你和他?你未免太偏心。」
妈妈恼羞成怒:「你是女生!女生吃点苦受点委屈怎么了?」
外婆听了许久,这时候已经憋不住了。
她冷笑一声,高声反驳她:
「女生怎么了?你是不是女的,我是不是女的?我生你养你,把你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你还不如一个小孩儿懂事!
「你那个儿子调皮捣蛋,小时候把邻居的鸡全部炸死了,邻居抓到他,他还不承认,撒谎说是姐姐做的。二年级偷钱被抓,把姐姐拉出来垫背,害得她被同学骂小偷。初中早恋被请家长,全天下人都知道你儿子在跟隔壁男同学谈恋爱!我都替你害臊!
「说来说去,不就是一栋房子,你受点委屈,吃点苦怎么了?」
外婆!你的战斗力太强了!
我简直眼冒星星,太帅了!我太崇拜了!
用魔法打败魔法,这么妙的招数我怎么想不到呢?
妈妈最听不得的就是梁天佑初中那段早恋史,她气得发抖,指着我和外婆骂:
「你真是老糊涂了!什么话都说得出口,难不成你一分钱都不想留给你的孙子吗?」
外婆笑了,很轻蔑地说:
「我为什么要给他留?我这辈子只认一个孙女!」
妈妈被气走了。
我噌噌噌地跑到外婆身边,抱着她不撒手,眼睛里湿湿的。
外婆轻轻拍拍我的手,尾音还带着未消的气愤:
「别怕,外婆保护你。」
她拿出一份合同,让我在最后一页签字。
我听话地签了,她满意地点头,悄声告诉我:
「福来,这是外婆给你的福气,以后你就是咱家的大富婆了。」
「啊?」
我疑惑地看着外婆,她笑呵呵地收起了合同,说:
「咱家这栋房子拆迁下来,得有这个数。」
她比了个数字。
我咽了咽口水:「三……三百万?」
「是三千万!」
我惊得差点从座椅上掉下来,连忙翻开合同,数里面到底有几个零。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
「外婆!我们发财啦!」

-11-
连续几天,我不断地收到妈妈发来的消息。
一开始是请求,我没理她,后来就变成了咒骂。
说来好笑,她十几年给我发的信息加起来还没有这几天多。
梁天佑更是脑瘫,他好像还觉得我是那个好欺负的姐姐,以一种近乎命令的口气:
「让外婆把房子给我,我可以让妈妈把你接回来。」
神经病,他以为他是霸总啊。
我看着心烦,把他们都拉进黑名单。
本以为他们会放弃,没想到半个月后,我竟然在学校里看见了梁天佑。
班主任介绍他是从七中转学过来的。
顿时,班里一片哗然:
「七中,是那个全市重本率第一,每年有几十个清华、北大的七中吗?」
「天呐,七中的人怎么会转到我们这个学校来。」
「他穿的是潮牌吗?看起来好酷哦。」
梁天佑得意洋洋地走上讲台,在所有人崇拜的目光中,写下了自己的英文名:
「叫我 Jam 就好。我最喜欢的女明星是周若女,最喜欢的女网红是牛姐,最喜欢的运动是篮球,最喜欢的小说必须是《86 岁癫老奶》……」
他还在洋洋洒洒地说着,完全没注意到台下同学的眼神已经变了。
「牛逼,原来是死装哥。」
同桌低声问我:
「你们城里人都这样吗?」
我忍着笑回答他:「一般只有体育生是这样,但他不是体育生,他可能是纯粹的癫公。」
同桌了然地点点头,并在他的日记本上写下癫公二字。
一节课很快上完,梁天佑还是和以前一样,嬉皮笑脸地走过来,一屁股坐在我的课桌上,双手举起做出投篮的动作。
我皱着眉:「你来我们学校干什么?」
他笑嘻嘻地说:「你和那个老太婆不肯交出房子,那我只好亲自来要。」
他随意地翻了翻我桌上的笔记,啧啧称奇:
「喂,梁爱蒂,看来你已经习惯了农村生活啊?」
连续两天听见这个名字,我真的很不爽。
我没好气地说:「你不认字吗?我叫钟福来。」
一眨眼,又看见他的屁股正好压在了我的作业本上,我忍着怒火:「让开。」
「哟?脾气渐长啊!」
梁天佑不怀好意地笑笑,他看见周围人都投来好奇的目光,一种莫名的爽感瞬间上头,于是他故意咳嗽两声,随即提高了音量:
「我就叫你梁爱蒂怎么了?爱蒂,爱蒂……」
老虎不发威,他还真当我是 hello kitty。
我拿起桌上的圆规,对准了他的屁股,狠狠地戳了下去。
「啊!」
梁天佑一声惨叫,仓皇地从桌子上跳了下去。
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问我:「钟福来,他为什么叫你梁爱蒂呀?你们认识?」
我刚想说话,梁天佑就捂着屁股,龇牙咧嘴道:「你们不知道吗?她是我姐姐呀ţũ̂₇。」
「她肯定不敢告诉你们。」梁天佑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眼底的讥讽怎么也掩盖不住:
「梁爱蒂在我们家里比狗的地位还低,我爸我妈都不喜欢她。以前她在学校里也不受欢迎,经常倒追男生,当别人的舔狗,成绩还差,考试还作弊呢……」
当他说话的时候,我就知道他又要开始造谣了。
这么多年了,他还是只会这一招。
难道他不知道,这种低级的招数只对爸妈有效吗?
同桌忍不下去了,一拍桌子,气势汹汹地站起来:「你他妈放屁!
「我不小心摸了她一下,她叫得比鬼还惨,你说这样的人倒追男生?她不厌男我就已经谢天谢地了好吗!」
旁人七嘴八舌地插嘴道:「是啊,是啊,教我数学的时候急得差点把我打死,每天两眼一睁就开始抓人学习。」
「她都算成绩差的话,这个学校就没有聪明人。」
「听你这话的意思,你家对她不好?」
有个女生激动地说:「重男轻女还好意思说?我最看不起你这种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人,呸!废物妈宝男!」

-12-
梁天佑可能这辈子都没受过这么大的屈辱。
他气得浑身颤抖,有那么一瞬间,狰狞的面目像极了爸爸。
看得我心一惊。
怎么办?我咬牙切齿,更想打死他了。
「她在我们班都是垫底的,你们不信就算了。」
梁天佑低吼着:「她的排名一直都在我之下,你们别被她骗了!」
同桌阴阳怪气地学他:「哟!哟!哟!在我之下~我们有眼睛,钟福来成绩好不好,我们心里Ťųₕ清楚。
「反正肯定比你这种只会说大话的家伙强。」
这时,班主任忽然进来了:
「你们都聚在那里干什么呢?」
她走上讲台,带着满脸笑意,所有人都注意到她手上拿着一张纸。
「月考成绩出来了。」
听见这话,梁天佑浑身上下像是打了兴奋剂一样:「哈,你们等着看吧,她绝对是骗你们的……」
讲台上,班主任眉飞色舞地宣布:「恭喜我们班钟福来同学,这次月考年级排名第一!六百七十八分,打破了建校以来的最高成绩!
「让我们为她鼓掌——」
铺天盖地的掌声瞬间响起。
周围的人开始尖叫欢呼,尤其是同桌,手都要拍烂了,一张脸激动得像猴子屁股。
「同桌,你太厉害了,我宣布以后你就是我的女神!」
「钟神,牛逼!」
「老天爷,六百七十八分,我做梦都不敢这样想。」
梁天佑面色苍白,不可置信:「不可能……
「你一定是作弊了。」
看见他这副宛若吃了屎的模样,我心里暗爽。
说真的,我不爱出风头。
但能在讨厌的人面前装逼,我一百个愿意。
虽然试卷难度比不上以前的学校,但这也算是我第一次认认真真地发挥出自己的实力。
不用再给这个废物当垫脚石的感觉真是ŧű̂ₐ爽啊。
班主任看我的目光已经完全变了,眼里满满都是喜爱。
我的成绩惊动了校领导,他们当天拍案决定,把我塞进了数学竞赛班。
我这才知道原来这种偏远地区的小学校也是有竞赛名额的。
「其实历届以来,我们学校从来没有出过一个清华北大。但是这一届特别开设了竞赛班,整个学校只有两个人参加。一个是你,另一个是八班的顾琪玉。」
我的脑海里很快浮现出一个面容,是上次在办公室和我擦肩而过的男生。

-13-
第二次见到顾琪玉,我的唯一念头是:他好白。
人如其名,他白得像一块晶莹剔透的玉石。
见我毫不讳忌地盯着他,他微微皱眉,声音如同清脆的棋子,冷清孤傲:
「钟福来,好好做题。」
我这才将注意力放到试卷上。
竞赛老师为了考验我们的水平,给我们两人出了一张试卷。
我以前没有接触过竞赛数学,好在基础不差,连蒙带猜也能做出一些。
出乎意料的,顾琪玉的竞赛水平非常强。
「我很早就开始学竞赛了。」
顾琪玉看出我的疑惑,淡淡地解释道:「我的成绩达不到清华线,走竞赛是唯一的方法。你没来之前,这个班只有我一个人。」
竞赛老师赞同地点点头:
「福来,你来得比较晚,暂时跟不上也没关系。竞赛题难度大,题量高,很多女生都不怎么适应这种模式,这是正常的。你听得懂就听,听不懂就算了。」
这句话似曾相识。
以前家里来亲戚串门,把弟弟夸上了天,对我就是讪讪一笑:「女孩子嘛,脑子要笨点,学不懂就算了,以后嫁个好人家就行。」
他们害怕让女性多读书,多去外面的世界,因为他们害怕她们成为清醒的、有思想的、难以掌握的人物。
仿佛在他们看来,女性的使命就是成为被挑选的附属品,而我要做的就是提高自己的「价格」。
但我,拒绝性别鄙视。
我深吸一口气,郑重其事地说:
「老师,我有能力并且有信心能够在最短时间跟上你们的脚步,我希望能和你们进行思维碰撞,而不是慢慢地从头学起。
「请你不要为我放慢进度,我和顾琪玉是平等的。」
「啊!这样啊。」
竞赛老师尴尬地笑笑,随后诚恳地向我道了歉:
「请你见谅,是老师说错话了。那我们就从新的一章开始吧。」
这节课持续了两个小时。
当晚自习的铃声响起时,我才惊觉已经十点半了。
正准备要走,顾琪玉忽然叫住了我。
他抿了抿唇:
「你刚才说的话挺好的,以后有不会的题,可以来八班问我。」
我看见他的嘴角微微勾起弧度,一双桃花眼认真地盯着我:
「这些题你做对了一半多,对于刚接触竞赛的人来说,你真的很有天赋。不过……」
他话音一转:
「时间真的来不及了。竞赛时间就在十一月,你最多还有两个月的时间。」
我展颜一笑,摆摆手大步走出教室,高声道:
「没关系,搏一把,我从来不畏惧任何挑战!」

-14-
周末回家,梁天佑不要脸地跟在我身后,比狗皮膏药还难甩。
他嚣张地叼着不知道从哪儿顺的烟,嘴里吞云吐雾:
「我爱走哪儿走哪儿,你管我走哪条路呢?」
我在骂他和保持沉默中,选择了沉默地在心里骂他。
梁天佑学过几年跆拳道,一旦我们起了争执,受伤的一定是我。
更何况,他突然从贵族学校转来我们这种普通高中,必然是妈妈指使的。
我得看看他们打的是什么算盘:
「外婆,我回来了!」
还没进家门,梁天佑看见我喊外婆,竟然跟着我喊:「外婆,我也回来了!」
他一把推开我,抢先一步进门,像以前一样得意洋洋地看着我。
外婆在喂鸡,听见两个不同的声音喊她,疑惑地站起来,看见我和梁天佑站在门口。
她指着梁天佑:「诶?你不是那个……那个那个……」
梁天佑以为她想起来了,期待地看着她:「对,对,对,我就是。」
外婆恍然大悟,肯定地说:「你是隔壁老王家的孙子嘛!
「哎哟!好久不见,咋长这么胖了?这大体格子!比山上的野猪还壮,吃什么饲料长大的呀?」
我瞬间笑出了声。
梁天佑的脸刷地黑了,尴尬又小声地低声道:「外婆,我是你孙子。」
「哦。」
外婆咂咂嘴,站在原地仔细回想了一下她女儿到底生了几个孩子,过了很久才终于想起来:「哎呀,是天佑啊。」
我憋笑得难受。
我知道外婆早就看出他是谁了,不过是在故意捉弄他。
梁天佑从出生起就没回来看过外婆,以前偶尔回趟老家,不是炸鸡窝就是砸狗盆,还哭着闹着不要外公外婆,嫌弃他们身上有老人味。
殊不知他自己又有狐臭,又有汗臭,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死鱼一样的恶臭。
他不喜欢外婆,外婆自然不会给他好脸色。
更何况,外婆知道他欺负过我。
「你来干嘛?大别墅住腻了,想呼吸农村新鲜的空气?」外婆毫不客气地问他:「你小时候不是一闻到鸡屎鸭屎就想吐吗?现在治好了?」
梁天佑赔着笑脸:「没有啊,外婆,我就是想你了,回来看看你。」
他伸手Ṭũ⁼想要拿外婆手里的簸箕,殷勤地说:「外婆我帮你喂鸡。」
他喂完鸡松了一口气,刚想坐下,外婆就坐在摇椅上敲背:「哎哟!我的腰呀,疼得厉害,但是衣服还没洗完哦。」
梁天佑只好又站起来:「外婆我帮你洗。」
就这样,她指挥着凉天佑洗衣、做饭、砍柴、烧火、喂猪、喂狗……
等他做完一切,天都黑了。
我和外婆早就吃完饭,悠闲地坐在椅子上乘凉。
他洗完澡出来看见桌子上一滴汤汁都没剩,瞬间绷不住了,破口大骂:
「梁爱蒂,你个贱人,为什么不给我留菜!」
我对他的脏话已经免疫了,躺在摇摇椅上根本不想动,懒洋洋地回他:「本来就没有你的份,你自己回去吃吧。」
「你他妈……」
他刚想继续骂,忽然想起了什么,恶狠狠地瞪我一眼。
我一愣,紧接着就看见他委屈地蹲到外婆面前装可怜:「外婆,姐姐欺负我……」

你还告上状了?
外婆不理他,他才装了几分钟的委屈就装不下去了:
「外婆,你偏心,你都看见姐姐欺负我了,我……」
没等他说完,一阵鼾声打断了他的喋喋不休。
外婆睡着了。
……
梁天佑在我们家住了三天,第四天终于忍受不了外婆的指使,自己跑了。
外婆早有所料,她刚走,妈妈的电话就打来,一开口就是带着怒气的质问:
「他是你外孙,你亲外孙!天佑他不过是想尽尽孝道罢了,他还是个孩子,有必要这么折腾他吗?是不是那个死丫头跟你说什么了?」
外婆冷笑一声:「能说什么?说你心思不正,无耻到让一个孩子来偷房产证;说他蠢笨如猪,大白天的找东西也不知道掩饰,是等着让人抓现行吗?
「你偷走了我和你爸一辈子的事业还不够,连我最后的容身之所也不肯留给我?」
「不够!」
妈妈在电话那头像是疯了一样,喘着粗气,声音尖锐刺耳:「埃里克把所有钱都卷跑了!现在催债的都找上门了,公司要破产了!要不是我把天佑的学籍转回十二中,那些人就要拿他要挟我了……
「妈,求求你再帮我一次好不好,最后一次,你难道想看着我去死吗……」
埃里克是妈妈的那个外国老公。
原来这个时候,她已经濒临破产了。
梁天佑也是被迫转学的。
沉默片刻,就在我以为外婆要妥协的时候,她说:
「你抛弃我和你爸,抛弃你唯一的亲生女儿的时候,就该想到会有这一天。」

-15-
其实很多时候,我不愿意回忆前世。
那就是像一粒药,只有外婆在的那段时光是甜的,是外面那层糖衣,舔舐完糖衣以后,剩下的全是苦涩的颗粒。
我记得,外婆把房子交给了妈妈。
但她没有因此得到优待,而是被妈妈反手送进了养老院。
后面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因为那时候我已经死了。
此刻我悬着的一颗心终于安定。
外婆没有对妈妈妥协,也就意味着后面的事不会再发生。
为了防止妈妈再次找上门,我和外婆紧急搬家,直接住在了离学校二十米的地方。
「等拆迁款下来了,外婆就给你买大别墅,让你妈你爸后悔一辈子!」
「外婆,我的眼睛好像有点想游泳。」
「傻孩子,想哭就哭吧。」
我紧紧地抱着外婆,再一次庆幸,感谢上天给我再来一次的机会。
我将用最虔诚的力量,改变我和外婆的一切。
我将以最美好,最纯真,最热烈的澎湃,度过这一世。

-16-
越临近比赛,我学到几近疯魔。
每天抓着顾琪玉做题讲题反思,反反复复地循环。
顾琪玉也理解我的心情,耐心地一遍又一遍地讲解我的错题。
偶尔起得太早,因为前一天晚上学到凌晨三四点,我实在困得厉害,不知不觉间睡着了。
醒来时,身上还披着一件宽大的校服外套。
带着淡淡的茶香。
班上的同学知道我正是关键时刻,自觉地不再打扰我。
以前他们总喜欢找我讲题,现在连课间休息也静悄悄的,生怕惊扰了我做题的思路。
班主任倒是很欣慰:
「自从钟福来来到我们班,所有人对学习的积极性都提高了,成绩也提高了不少。」
梁天佑请了好几个周的假,始终不见人影。
我猜想他估计是在躲债吧。
直到那天,我去办公室交一份问卷,听见班主任在和办公室那群老师绘声绘色地吃瓜:
「诶,咱们班那个年级第一钟福来你们知道吧?她们家不是重男轻女,逼得钟福来投奔外婆吗?我跟你们说,遭报应了,她妈破产了!」
「真的啊?我教过你们班,她那个弟弟好像叫什么天佑,嗨呀又笨又蠢,跟钟福来完全是两模两样。真不知道他们家是怎么想的,美玉当前,居然去选那颗玻璃珠!」
「你们可千万别说出去啊。」班主任嘘了一声,神神秘秘地说:
「他妈破产之后,让他去找他爸爸借钱,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他爸也破产了?」
班主任摇摇头,随即降低了音量:
「他去找他爸的时候,撞见了他爸和后妈一家三口在吃饭,后妈的儿子比他还大!」
「嚯!那不是早就……」
「对呀,他肯定也想到了这一点,当场就把桌子掀了。他爸有了新儿子,哪里还会惯着他这个旧儿子,三个人围殴一个,把他的肋骨都打断了好几根,现在还躺在医院呢。」
竟然是这样。
我一点也不同情梁天佑的下场,他现在遭受的痛苦,不及我当时千分之一。
如果可以的话,我甚至歹毒地希望他们下手能够再狠一点。

-17-
十一月,我和顾琪玉启程前往北京。
顾琪玉获得全国中学生奥林匹克竞赛决赛一等奖,顺利拿到保送清华的名额。
我保持正常发挥,但很可惜,仍然没有达到保送的分数线。
陪同前往的竞赛老师和班主任既惊喜,又失望。
班主任有些惋惜:「就差一点……这孩子,少了点运气。」
竞赛老师欣慰地向我竖起了大拇指:「好样的姑娘,这么短的时间能学到这种程度,你已经非常棒了!」
顾琪玉小心翼翼地观察我的脸色,踌躇了好一会儿,把奖牌放在我手里:
「送给你,不要难过了。」
这一刻,冰冷王子好像也不再冰冷。
他蹲在我面前,柔和的眼神中透露出几分认真:
「以你的实力,一定能达到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我在清华等你。」

-18-
微风轻吻,柳叶纷飞,悄然擦过耳畔。
在我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春天到了。
我回归两点一线的校园生活,仍然是年级第一,仍然给同学讲题,仍然拉着全班拼命向前跑。
梁天佑回来上课了。
他脸上有伤,胳膊上全是青紫疤痕,左腿打上了石膏,走起路来还一瘸一拐的。
班主任隐晦地提出要团结友爱,帮助同学,但是根本没人愿意帮梁天佑。
他只好花钱请人帮他推轮椅。
我注意到,他已经很久不穿名牌衣服和鞋子了,书包也换成了普通牌子。
他行动受限,对我的恶意却分毫不减。
比如在我的水杯里吐口水,把我的作业本丢到拖把池。
他还想雇年级上出了名的混混放学堵我,只是混混一听我的名字,顿时瞪大了眼睛:
「不是,哥们儿,你脑子没病吧?那女生可是学校的心头肉,让我堵她?你干脆让我直接退学好了!」
连续两次月考,全班都在进步,只有他一个人跌到了年级末尾。
到了周末,外婆带着大包小包的零食和饭菜以及一些日用品来看我。
梁天佑悄无声息地藏在阴暗角落里,嫉妒得牙痒痒。
他把我堵在寝室楼下,眼睛里充满了怨毒:
「你现在满意了吧?家里破产了,我和我妈为了躲债只能藏在这个地方,我的手表,苹果全家福都被变卖了!」
「关我什么事呢?」
我不解地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何如此愤怒。
「要不是你拦着外婆,不让她把房子给我,我早就还清贷款了!」梁天佑似乎笃定了是我在从中作梗,他țũ̂ⁿ死死地盯着我,双手紧握成拳,怒火像火山一样喷涌而出:「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都是你害的!你必须赔我,就……」
他想了想,仿佛自己是如此宽宏大量般地说:
「分我一半拆迁款吧。」
原来人无语到极点的时候,是会笑的。
「从小到大,你想的东西,爸妈都会满足你。你有的我没有,我有的你也要抢,就连爸妈离婚那天,我也没有和你争。是你自己选错了人,为什么要怪在我头上?」
我看着这个曾经也奶声奶气跟在我身后的弟弟,再也认不出从前半分影子。
「你从来不怪自己,每次犯了错,总会推在我身上。但是事实不会欺骗你,你抽烟喝酒花钱玩乐,现在遭受的这一切,无非是把我以前的生活再经历一遍罢了。
「如果这就受不了了,那我告诉你,以后会更痛苦的。我早就说过,你会遭报应的。」
我不想和他费口舌,说完后就转身飞快地跑进女生寝室。
梁天佑在后面惊呼,怒骂,疯狂跳脚,全都听不见了。

-19-
高考前半个月,s 市发生了一起丑闻。
某位梁姓男子被妻子捉奸在床,三个人推搡之间,妻子不幸被烫伤,不久后感染身亡。
而男子也摔下楼梯,双腿瘫痪。
据说后来,他们的儿子将其送往了精神病院。
知道这名男子是我爸的那一刻,老实说,我并不惊讶。
只是听见他们的悲催下场,有种时空交错的感觉。
无论是主角还是结局,似乎都和上一世对调了。
自作孽,不可活。
我没有丝毫犹豫,立即请假前往精神病院。
在狭小的病房里,我看见了爸爸。
他坐在轮椅上,下半身已经瘫痪了。
但不知为何,他的面部也瘫了一半,脸上的肥肉垮了下来,口水顺着嘴角直流。
吱呀一声推开门,我走到他面前。
他的眼球慢慢看向我,在看清我是谁的那一刻,激动得啊啊啊地叫。
「爱蒂……」
他的嗓子里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像是被损坏的破旧鼓风机,很艰难地挤出几个字词:「帮,我……」
「天佑……」
我了然:「你让我帮你把梁天佑找过来?」
「对……」
迎着他期望的眼神,我一字一句地说:
「你想得美。」
「哈……呼……」
我爸开始急促地喘气,额头上青筋暴起,我冷眼看着,没有丝毫同情:
「你是不是想说,早知道我是个孽种,当初就不该生下我?」
我蹲下来,和他平视,微笑着:
「不用担心,我现在过得很好。有爱我的家人,有足够的存款,有一群乐观开朗的朋友。你以前说我比猪还笨,上次全市联考,我比梁天佑整整高了二百五十分,位列全市第三。」
「没能如你所愿,很遗憾吧?没关系,还有更遗憾的。」
我愉快地说:「你不是一直都说梁天佑是你们老梁家的根,要给你们老梁继承香火吗?
「告诉你一个秘密,梁天佑交了男朋友,初中就跟他男朋友开房了。
「他们不让我告诉你,我偏要帮你戳穿不切实际的幻想,他不仅不喜欢女生,而且一辈子都生不了孩子。」
「啊……啊……」
我爸如坠冰窟,痛苦瞬间爬满了他那张苍老的脸。
他的手不停地颤抖着,整个人遭受了巨大的打击,忽然猛地从轮椅跌落到地上。
我冷眼看着他挣扎,补上最后一刀:
「对了,你还不知道吧?门外那个也不是你的亲生儿子,你这么喜欢出轨,难道从来没注意过他和你长得一点都不像吗?」
我看着他痛苦的样子,情绪崩塌的声音再清楚不过地传进我的耳中,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在这空旷的房间显得格外大声。
真好听。
我走出病房,跨过那道平行时空的门,对着那个在门后哭泣的女孩招手:
「不要哭,我帮你报仇了。」

-20-
高考如约而至。
当电话铃声急促地响起时,我就知道这场战役,终究是打赢了。
我以全市第一的成绩被清华大学录取,更幸运的是,我们全班上线本科。
那晚的鞭炮声响彻云霄,绚烂的烟火照亮这座小城,我和外婆在月光下紧紧相拥,这些年的苦楚随着眼泪一同淹没在这场盛大的狂欢中。
「外婆,如果我说,我是第二次来到这个世界,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奇怪?」
外婆轻拍我的背,像是哄孩子那般笑笑:
「不会呀,外婆知道,外婆什么都知道……」
慢慢地,我渐入梦乡,看见了上一世的自己。
小小的我,会吃人的房子,暴怒的父母和狂躁打人的弟弟,永远进不去的家……
我跑啊跑,头破血流,眼前一片黑暗。
我哭着对天空许愿:
「求求你,我也想有一个家啊。」
别哭,别哭。
我伸出手,抱住那个浑身是伤的女孩。
你会有一个很好很好的外婆,你们一起喂鸡,一起睡觉,一起看电视剧喝奶茶,她会给你唱歌哄你入睡,你会在学校里交到很多朋友Ṱű₎,甚至考上最好的大学。
你会拥有许许多多的爱,会让残缺一点一点补好,爱意让你生出血肉,即便再次走过沼泽,也能从污泥里开出最纯白的花。
所以,别哭。
从此以后,你和外婆一辈子都要好好的。
外婆番外

-1-
钟正芳六十岁的时候,她唯一的外孙女死了。
白发苍苍的老人千里迢迢地赶来,来的时候,手上还提着一筐攒了三个月的土鸡蛋。
她说,外孙女要上高三了,读书辛苦,要多吃鸡蛋补充营养。
殡仪馆外,满筐鸡蛋被随意丢弃在地上,黄白交加的蛋液缓缓从裂缝中流出,原本干净整洁的地面弄得一塌糊涂。
但是没有人会去责怪始作俑者。
他们默默地看着,老人半瘫在地上,呆愣愣地看着墙上的遗照,没有说话,没有流泪,甚至没有任何动作,仿佛一具了无生机的木偶。
她爬起来,想要推开灵柩,却被人慌张地阻止:「奶奶,开不得,开不得呀。」
她猛地吐出一大口鲜血。
紧接着,崩溃的哭喊骤然爆发,好似一把刀子,一下一下地刺痛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
钟正芳不明白,上个月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一眨眼,人就没有了?
她报了警,警车呼啸着来了。
「大娘,这是家庭纠纷,我们只能调解,立不了案。
「对不起啊,节哀。」
小姑娘想了十八年的雪,终于在这个冬天落下了。
纯白的雪花洋洋洒洒飘在屋檐上,从未见过雪的南方人倾涌而出,大街上,马路边,到处都是欢声笑语。
唯有那座陈旧的小院,再也没有了生机。
就这样吧。
钟正芳抱着小盒子躺在摇摇椅上,决定在她六十岁生日这天,结束自己的生命。
忽然,一个稚嫩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完了,完了,目标宿主怎么死了,这下我怎么完成任务呀!」
钟正芳猛地惊醒,四处张望,周围空无一人。
那声音开始小声啜泣,钟正芳问:
「你是谁?」
「诶?你能听见我的声音?」
「我看不见你。」
那个像小孩子一样的声音得意洋洋地说:「你当然看不见我啦,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产物,我是主神空间的系统。」
它说,系统会选出濒死的人作为宿主,它们寄生在宿主身上获得能量,宿主可以得到一次重生的机会,代价是重生后失去二十年的寿命。
「可惜我的宿主已经死了,唉!好烦呀,又要重新找人了。」
钟正芳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她猛地起身:
「让我成为宿主,可以吗?」
系统有些惊讶:「你?」
「可是,我们主神空间从来没有像你这个年纪的宿主, 大家都是找年轻人诶。毕竟,你能不能活二十年都很难说……」
系统越说越小声, 他最近正在学习人类世界的情感, 前辈曾经提醒过他,人类似乎特别不喜欢被别人谈及寿命。
谁知这人二话不说, 直接跪下了:
「求求你, 让我当你的宿主吧。」
钟正芳跪在地上,她不知道这个所谓的系统在什么位置, 所以只好对着虚空不停磕头:
「求求你, 求求你……」
额头狠狠地磕在地上,一下, 又一下, 第三下, 第四下……
她磕得越多, 眼泪也流得越多, 声音越来越颤抖:「我求求你,给我一个机会,这辈子的命不够, 我把下辈子,下下辈子的命都抵给你!」
系统没见过上赶着当宿主的。
它小声地说:
「真的不行呀……
「就算我愿意帮你, 主神也不会同意的。
「要不你等等,我回去问问主神?」
钟正芳不想死了。
她把家里整理得干干净净的, 拿出收音机调到外孙女最喜欢的流行歌频道,然后一动不动地坐在躺椅上,从早到晚,太阳升起又落下, 她只是静静地坐着, 并不在意时间的流逝。
周围的人都说她疯了。
一天,两天……
一个月, 两个月……
她等到大雪再一次落下,想起那孩子说的濒死才能作为宿主, 于是毫不犹豫地跳进了河里。
岸上的人发现了她, 有人说完了, 有人拼命喊着救人, 有人在看热闹。
她的身躯渐渐淹没在冰冷的河水里, 心底却异常平静。
走吧,该去接我的外孙女放学回家了。
终于,耳边传来小孩清脆又震惊的声音:
「诶诶诶……卧槽!你怎么这么着急啊, 主神同意了!我现在就把你送回去!」
钟正芳睁开眼, 头顶熟悉的吊灯告诉她,她回到了过去。
这时,一个洋溢着青春的少女音从楼下传来:
「外婆!」
她掀开被子,连鞋都来不及穿就飞奔下楼, 门口站着的, 赫然是她日思夜想的外孙女。
「福来,我的福来……」
钟正芳扶着门框,刹那间红了眼:
「外婆等了你很久……」
村口的灯亮了。
迷路的孩子,终于回到了她的家。

-2-
「所以,你连她的寿命都不打算收回了?」
「嗯, 那个……我想着反正都是一家人,我拿走了那孩子爸爸的寿命。」
「……」
「以后不准再这样做了。」
「哦。」
(嘻嘻,下次还敢。)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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