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翊

将军打了胜仗班师时,还带回了一个俊美的红衣男子。
婆母哭嚎着家门不幸,满城百姓指指点点。
我的儿子也愤怒不已。
唯有小女儿从紫藤花架下探出头。
「阿娘,那个锁着金链子的漂亮叔叔,是给我找的新爹爹吗?」
没错,我是那个得胜而归的将军。

-1-
我提着染血的枪回到温府时,大门紧闭。
敲了三遍,管家才慢悠悠地开门,他看见是我,脸上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变成敷衍的笑:
「夫人回来了。」
正厅里灯火通明,传出阵阵笑声。
我的夫君温景桓,他一身锦袍,玉带束腰,依旧是三年前的温润公子模样。
他怀里,是一个穿着桃红衣裙、梳着精巧发髻的年轻女子——
胡婉玉。
我出征后,温景桓的姨母温贵妃以「两个孩子需人照顾,温景桓需要知心人伺候」为由,将她硬塞进温景桓房里的良妾。
见我回来,温景桓下意识地想把胡婉玉推开些,胡婉玉却像没骨头似的,反而更紧地贴上去。
我儿子温知跃死死抓着她的裙子,只敢从她身后露出一只眼睛看我。
「娘不要我,我要姨娘。」
「跃哥儿,我是娘亲!娘亲怎么会不要你?娘亲只是……」
「只是什么?」
婆母扶着丫鬟的手,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
「只是忙着在外面抛头露面,逞你的威风,做你的大将军?」
「萧靖翊,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哪还有半点为人妻、为人母的体统?」
「跃哥儿怕你,那是孩子的眼睛干净。他心里清楚得很,谁才是真心疼他、日夜守着他的人。是婉玉。是我这个祖母。」
「夫人,你一路辛苦,身上还带着伤,西厢院清静,已经让下人收拾出来,你安心静养吧。」
「好。」
「西厢很好。」
我转身就走,身后传来婆母毫不掩饰的冷哼和胡婉玉低低的、做作的安抚声。
「温郎,您别往心里去,姐姐是将军嘛,性子总是硬些……」

-2-
三年前我听闻父兄战死,提着刀上战场的时候,温景桓死死攥着我的手腕。
「萧靖翊!战场是男人的地方,你一个女人去送死吗?」
我掰开他的手。
「温景桓。」
我看着他的眼睛,声音哑得不成样子。
「萧家军,不能没有姓萧的人站在最前面。」
他颓然松手,踉跄一步,声音里带着我从未听过的疲惫和恐惧。
「翊儿……我怕你回不来。」
我终究是回来了,只是我的夫君,他应该是死了。

-3-
我把全部念想,都倾注在了女儿令曦身上。
令曦不像温家的孩țū₎子,更像我萧家的女儿。
小院清幽,阳光正好。
我指导着令曦的拳脚动作,仿佛又回到了幼时父兄教导我的时光。
婆母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身后跟着一脸「焦急无奈」的胡婉玉。
她手指几乎戳到我的鼻尖,唾沫星子横飞。
「你自己离经叛道,不守妇道,抛头露面去打仗,丢尽了温家的脸还不够?现在还要来祸害我的孙女?
「一个姑娘家,学这些粗鄙下贱的武艺,你是想让她跟你一样,变成个人憎鬼厌、将来嫁不出去的野丫头吗?」
她猛地转向胡婉玉,声音拔得更高。
「婉玉,还愣着干什么?明日……不,现在,立刻,马上去请城西刘嬷嬷!让她好好教教曦儿学学《女诫》《女训》,学学针线女红。」
胡婉玉上前假意去拉婆母的胳膊。
「老夫人息怒,老夫人息怒啊!姐姐……姐姐她也是一时糊涂……」

-4-
「母亲。Ṭũ̂₉」
温景桓大概是听到了动静,匆匆赶来。
他看着躲在我身后的令曦,又看了看气得浑身发抖的母亲和一脸无辜的胡婉玉。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他叹了口气。
「夫人,我知道你想令曦好,可令曦是女儿家,将来相夫教子、主持中馈才是她的正途。你那些本事……」
他顿了顿。
「你那些……战场上的东西,真的不适合她。听母亲的,让她去学点规矩女红,安安稳稳的,不好吗?」
他伸出手,想碰碰令曦的头。
令曦却像受惊的小兽,猛地缩回我怀里,只露出一双惊恐的大眼睛。
温景桓的手僵在半空,脸上掠过一丝尴尬和不悦。
「你看看。」
婆母像是抓到了把柄,声音更尖利了。
「都是你教的!好好的姐儿,被你教得连亲爹都怕了,还不快把人带走!」
胡婉玉立刻上前,脸上堆着假笑,伸手就要来拉令曦。
「滚开。」
我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
「我的女儿。」
我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砸在每个人耳朵里。
「她想学什么,由她自己选。轮不到旁人来置喙。」
「萧靖翊,你真是冥顽不灵。」
他拂袖而去,婆母恨恨地瞪了我一眼,被胡婉玉和丫鬟搀扶着,也骂骂咧咧地走了。
「令曦不怕,再忍些日子。」
我蹲下身抱住女儿。
「娘亲在,你什么都不用怕。」

-5-
几天后,温ŧũ₌府为婆母寿辰大宴宾客。
胡婉玉一身正红华服,满头珠翠,俨然一副当家主母的派头,亲昵地挽着婆母的胳膊,与温景桓一同坐在主桌主位,接受着满堂宾客的恭维贺喜。
而我这个真正的主母被安排在了最角落的末席。
酒过三巡,气氛正酣。
一位曾与我父兄有过袍泽之谊的武将端着酒杯摇摇晃晃地走到我这一桌。
「萧帅,末将敬您一杯!北境三城大捷,打得北境人屁滚尿流,还献上了质子,扬我国威!不愧是萧老将军的虎女,巾帼不让须眉!末将佩服,干!」
他这一嗓子,整个花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这个角落。
我刚想应下这份难得的、属于战场的敬意。
婆母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气得浑身发抖,脸上的脂粉簌簌往下掉。
「什么萧帅,这里只有温萧氏。一个不守妇道、抛头露面、在男人堆里打滚的贱妇!」
她手指猛地指向我。
「这样的女人,也配称帅?什么狗屁北境质子,我看是她萧靖翊在北境的姘头!简直污了我温家的门楣!」
宾客们那些或同情、或鄙夷、或看戏的眼神,像针一样密密麻麻地扎在我身上。
温景桓的脸色难看极了,一阵青一阵白。
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Ţù⁷什么,最终却只是烦躁地瞥了我一眼,然后侧过身说道:
「母亲今日高兴,多喝了几杯,有些失言了,别往心里去。」
别往心里去?
他真当我这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是什么泥糊的菩萨不成?

-6-
当晚夜深时,温景桓端着一壶酒,踏进了我的卧房。
「夫人今日受委屈了。」
他自顾自地将那琥珀色的酒液倒入杯中。
清冽酒香弥漫开的一刹那,一股极其细微的甜腻气息猛地钻入我的鼻腔。
是合欢散。
温景桓,我还没找你的麻烦,你竟敢用这种腌臜手段对付我?
「来,翊儿」
他端着酒杯,眼底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期待。
「喝一杯,暖暖身子,也消消气……」
我没有一丝犹豫,右手猛地扣住他递杯的手腕,左手快速穿过他腋下,狠狠一拧一压。
温景桓猝不及防,整个人就被一股巨力狠狠掼倒在地。
「呃啊。」
温景桓痛呼一声,半边身子被死死反剪在地,动弹不得。
「萧靖翊,你疯了吗?」
他趴在地上,狼狈地扭过头,因剧痛和极度的羞辱而涨红了脸,气急败坏地嘶吼。
「放开我!你这泼妇!疯子!」
他挣脱不开,只能徒劳地叫骂。
「你知道外面都怎么说你吗?他们说你勾引了北境王子,才打了胜仗!」
我俯下身,凑近他因愤怒而扭曲的脸。
「我倒想问问,我的好夫君,深更半夜揣着这合欢酒来我这里,又是想做什么?」
「何必在我这个悍妇这里自讨没趣?」
「难道是…」
我故意拖长了调子。
「夫君年纪大了,自知不如那北境质子年轻帅气,惹人怜爱了?所以才要用这下三滥的招数?」
「你!你……混账!成何体统!」
「体统?」
我抄起地上的酒壶,拔开塞子,一手用力捏开他的嘴。
「唔……唔唔。」
温景桓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拼命挣扎。
「砰。」
我将空酒壶丢在地上,抬脚,对着他蜷缩的身体毫不留情地踹了过去。
「呃。」
温景桓闷哼一声,蜷缩着身体,痛苦地干呕。

-7-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胡婉玉贴身丫鬟的声音。
「姨娘她心口疼得厉害,请老爷快过去瞧瞧吧……」
不对劲,胡婉玉这病,来得太是时候了。
我略一思索,只装作已经中了药。
「景桓,景桓别走。」
喘息中带着意乱情迷,又暗示了梁上的暗卫穿上温景桓的衣服出门。
门外的丫鬟似乎松了口气,脚步声匆匆离去。
屋内重新陷入死寂,只有温景桓粗重痛苦的喘息。
然而窗外却传来几声极力压抑、却淫邪不堪的低笑和窃窃私语。
「嘿嘿……走了走了。」
「上头的人交代了,等里面的主君一走,咱们就进去。」
「温尚书的媳妇……啧啧,听说可是个带兵打仗的母老虎,不知道皮肉白不白,脸蛋俊不俊啊?嘿嘿……」
「管他呢。喝了那婆娘给的神仙水,就是头母猪也赛貂蝉。哈哈……」
原来如此。
真是……好毒的心思,好下作的手段。
我转身看向墙角那个还在因药力发作而痛苦扭动、意识模糊的温景桓。
想毁了我?
那就先让你尝尝,什么叫自食恶果。
我几步上前拽住温景桓的衣领,直接丢到了那张宽大的床榻上。
我吹熄了内室的烛火,只留外间一点微弱的光,然后迅速闪身,悄无声息地攀上房梁,轻轻掀开了屋顶的一片瓦。
几乎是同时,房门被从外面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缝,确认屋内人没有动静后。
三个穿着破烂、浑身散发着酸臭和劣质酒气的乞丐,蹑手蹑脚、却又急不可耐地溜了进来,反手栓上了门。

-8-
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弱月光,我能清晰地看到他们脸上那不正常的潮红。
胡婉玉果然周到,连催情药都提前给他们灌足了。
也好,省了我的功夫。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我面无表情地合上瓦片,隔绝了那令人窒息的污秽,正打算悄无声息地跃下房顶,去女儿房中凑合一晚。
身后,屋檐的阴影里,却突然传来一声极轻、却充满了玩味和戏谑的嗤笑:
「啧……原来叱咤风云、让北境人闻风丧胆的萧大元帅,闲来无事,竟好这口儿,爱看活春宫啊?」
几乎是本能反应,我拔剑朝人刺去。
一声脆响,我的剑尖被另一柄更为诡异刁钻的短匕精准地格开。
借着朦胧的月光,我看清了偷袭者。
他一身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勾勒出劲瘦修长的身形。长发随意束在脑后,几缕碎发垂落。
尤其那双眼睛,狭长深邃,瞳孔是极淡的琥珀色,此刻正饶有兴味地打量着我,像在欣赏一件新奇的猎物。
北境质子,贺兰明月。
这个北境的弃子、一路上被我捆得老老实实的狼崽子,竟有如此身手!
「萧将军好大的火气。」
「你怎么会在这儿?」
贺兰明月指尖把玩着那柄造型奇特的匕首。
「温家今天热闹得很,我来看看将军深夜里,是不是一个人躲在房里流泪呢。」
「与你何干?」
我警惕地盯着他,不敢有丝毫松懈,这个质子,绝非表面那么简单。
贺兰明月轻笑一声,那笑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温家的书房里,我可以带将军找到您想要的东西。」

-9-
他的声音不大,却激起了我心中的震荡。
「你都知道些什么?」我沉声问。
「去了不就知道了?」
「走!」
不再犹豫,我率先滑下屋顶,朝着书房方向潜去。
贺兰明月轻笑一声,紧随其后。
他指尖微弹,几缕几乎看不见的粉末飘散,守在门口的两个家丁便软软地瘫倒在地。
他朝我做了个手势,眼中带着一丝邀功似的狡黠。
我无暇理会,闪身进入书房。回京后我其实已经来找过几次,但都没有什么线索。
贺兰明月目标明确,径直走到靠墙的巨大紫檀木书架前。
「咔哒。」
书架侧面,一块看似严丝合缝的雕花木板悄然向内滑开,露出一个仅容一臂伸入的狭小暗格。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贺兰明月探手进去,摸索片刻,掏出来的却并非账册或密信,而是一个……空的锦盒。
他眉头瞬间蹙紧,眼中闪过一丝惊疑。
空的?!温景桓转移了?
「不对!」
他低语,指尖小心翼翼地探入暗格最深处,轻轻一抠。
一小块沾着暗褐色污渍的残片,被他拈了出来。
残片上,字迹虽小却清晰:
「北境…军情…伏击点…」
落款处,一个焦黑的、残缺的印记,那分明是温家商队特有的标记。
这印记旁边,还潦草地写着一个日期,正是我父兄出征前半月!
通敌,温家果然通敌。
是他们勾结北境,出卖了军情,害死了我父兄。
我紧紧攥着这致命的碎片,温景桓,你纵容母亲和妾室欺我辱我,不过和离罢了。
如今,我萧靖翊和你温家,不死不休。

-10-
天刚亮,我就跪在了御书房外。Ṱũ⁴
侍卫进去通报,我听见里面茶盏摔碎的声音。片刻后,皇帝宣我进去。
「准了。」
皇帝竟二话不说就允准了我和温景桓和离。
我叩首:「谢陛下。」
「不过,」他话锋一转:「虎符该交还了。你一个妇道人家,总掌兵权不像话。」
我抬头:「边境未稳,北境三部仍在骚动。」
「朕自有安排。」他摆手,「退下吧。」
我走出宫门,阳光刺眼。贺兰明月靠在宫墙上啃苹果。
「成了?」
「你怎么在这?」
「看热闹。」
他扔给我一个苹果。
「温家现在应该很精彩。」
确实精彩。

-11-
我回府后就听到西院外面聚了一大群人,胡婉玉和温刁氏带着一众家丁和仆妇闯了进去。
嘴里还嚷嚷着要捉奸。
只听一声尖叫,众人急匆匆被赶了出来。
卧房里一片混乱,温景桓腰间的缎带还缠在乞丐身上。
四人睡得乱作一团,不知天地为何物。
温刁氏嘎的一声晕了过去,被下人抬走。
胡婉玉急匆匆地叫醒温景桓,两个人一起抱头尖叫。
「是萧靖翊那个贱人!一定是他!」
「好生热闹,本将军来晚了,夫君昨日可还满意?」
「你真是疯了!我要杀了你!」
巴掌打到他脸上的瞬间,温景桓滚倒在地,胡婉玉连忙躲开。
「这一巴掌是替北境冻掉手指的斥候打的。」
我拽起他的前襟,将他提溜起来。
「我在乌兰山喝雪水啃草根时,温尚书的软玉温香可泡得舒坦?」
第二掌抽上去,我心中的怒意更甚。
「这一巴掌是替曦儿被剪断的弓弦打的。」
最后一掌我抡圆了胳膊。
「这一巴掌是替知跃被你养废的脊梁。」
温景桓蜷缩在满地狼藉里呕出一颗染血的牙。
「我已向陛下求了和离,你我二人,再无瓜葛,孩子我要带走。」
我转身撞见知跃呆立在门外。
他怀里紧搂着胡婉玉绣的布老虎。
「可愿随娘亲走?」
我向他伸手。
知跃突然将布老虎砸来,棉絮扑簌簌迷了眼。
「祖母说了你是抛夫弃子的坏女人。」
我喉间泛起一股腥甜,默念了三声是亲生的。
「罢了,叫三队留下。」
「每日晨昏二时查验膳食,如果有人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我剑尖削落博古架一角。
「便如此木。」
「至于读书习武,他不愿意,就随他吧。」

-12-
将军府门前的石狮蒙尘,我抬手拂去左狮眼眶里的蛛网。
如今偌大的将Ťũ̂₉军府,只剩下我与令曦二人。
正厅积了厚厚一层灰,我父亲的长枪还挂在墙上,枪缨已经褪色。
兄长的铠甲立在角落,胸甲上有一道致命的裂痕。
我点了三炷香,插在灵位前,香炉里还有去年的香灰。
「爹,哥哥,」我对着牌位说,「我回来了。」
令曦学我的样子上香。
她小声问:「外公和舅舅去哪了?」
「打仗去了。」
我说。
永远回不来的那种。
晚上,我给温瑜讲她外公的故事,讲到一半,想起十年前温景桓求亲那晚,他跪在我父亲面前发誓:「此生必以真心待翊儿,若违此誓,天打雷劈。」
我父亲信了。我也信了。

-13-
庆功宴上,皇帝大宴宾客,却比葬礼还让人窒息。
我穿着朝服入席,周围的目光像刀子,贺兰明月作为质子,坐在最末位。
他冲我举杯,笑得意味深长。
「要说咱们景桓真是没福,萧将军与北境质子月下论箭的佳话,如今连北境使团都编成歌谣……」
温贵妃捏着西域葡萄酒盏靠在皇帝身旁。
「娘娘说笑了,末将与北境烈王并无干系,您送来的胡姑娘玉指生香,温家不愁后继无人。」
「萧将军三年未归,一回京便大张旗鼓地和离,莫不是忘了昭国女子该守的……」
「好了。」
皇帝拍了拍贵妃的手。
「贵妃也是忧心边疆安稳。萧将军不要放在心上。」
他指尖轻点案几,温贵妃娇声道:
「陛下何不成全佳话?赐婚将军与质子,这聘礼嘛……」
「就用北境三州换萧将军卸甲,岂不两全?」
我猛地抬头。
「末将的铠甲还沾着北境的血。」
「若要它蒙上喜帕……」
皇帝抚过冕旒的动作倏地停顿,玉藻遮住他眼底寒光。
「萧卿父兄乃大昭脊梁。」
「如今这脊梁该撑起两国盟约了。」
「陛下圣明。本宫瞧着将军府改公主府甚好。」
温贵妃在一旁一唱一和。
「末将……」
「陛下有旨——」
司礼太监尖嗓刺破死寂。
「着封镇北将军萧靖翊为昭阳公主,赐婚北境烈王,择吉日完婚。」
「下月初一甚好。」
皇帝起身时,龙袍上绣着的五爪金龙被烛火映出重影。
「朕乏了,诸位爱卿自便罢。」
贵妃掩着帕子轻笑。
「这虎符烫手得紧,公主可要趁早交上来呢。」
宴会结束后,贺兰明月在宫门外拦住我。
「将军不谢谢我?」
「谢你什么?」
「没当场拒婚啊。」
「猜的。」
「我可是牺牲了自己的清白。」
我冷笑:「你早知道。」
「猜的。」
他耸肩。
「皇帝想收你的兵权,温贵妃想羞辱你,一举两得。」
「那你图什么?」
「合作。」
他收起玩世不恭的表情。
「我们合作,北境正在内乱,我需要一个盟友。」
「所以利用我?」
「互利。」
他纠正。
「比如现在,温尚书正往你家赶。」

-14-
将军府门前的石狮在暮色中投下长影,温景桓在门口闹着要闯进去。
他锦袍下摆被晚风掀起,露出内衬上歪扭的「靖」字。
那是我嫁给他后初学刺绣时,在他中衣上留下的稚拙针脚。
守门的老兵独目微眯,拦着不让他进,却也不理会他。
「我乃你家将军正头夫君。」
他扬手欲推门,却被家丁腰间刀柄的寒光慑住。
「温尚书好记性,本将军早已与你和离,哪来的夫君!」
「夫…夫人…」
他踉跄扑来,却又在靠近我时捂住了脸。
想到温贵妃刚才在大殿上的嘴脸,我扭头示意铁衣卫上前架住他。
「啪。」
「啪。」
两个大嘴巴子抽下去,我深呼一口气,舒服多了。
「说罢。」
我踩住他的发冠。
「是来替你姑姑当说客,还是替你的玉娘……」
「我知你不愿嫁给那北境质子,我来接你回家,和离之事我就当你未曾提过。」
「温尚书这算盘打得,乌兰山的狼听了都得给您磕三个响头。」
温景桓踉跄起身时,我用剑鞘戳着他心口那块脂粉印。
「接我回家?是打算再找几个乞丐,你好再快活快活吗?」
他一噎,竟然没发脾气。
「闹了这么多天小性子也该好了,你不喜欢玉娘,那就让她搬出去,不碍你的眼。
「你把虎符交上去,让七皇子接替兵权,到时候咱们一家快快乐乐的。」
墙头忽然传来箭矢破空声,一枚金箭钉穿温景桓袖口,将他与石狮的影子钉在一处。
「温尚书这求和的姿态,将军竟是不心动?」
贺兰明月斜倚墙头把玩着鸣镝箭,第二支箭正对着温景桓后颈要穴。
「尚书可知北境有种刑具?」
「专治负心汉的舌头。」
温景桓踉跄退后撞上石狮。
「七皇子要接兵权?怕是连宫门值守的太监都打不过。回去告诉你姑姑,让她少做些美梦,还有,令曦以后,跟我姓萧,滚吧。」
「萧靖翊!你迟早会后悔的!」

-15-
待温景桓连滚带爬消失在街角,贺兰明月随我进了将军府的书房。
他掏出一封密函。
温家与匈奴往来的书信赫然展开,末尾印鉴竟又是御用的盘龙章。
「可不止这些……」
「当年你父兄中的,可是皇帝亲赐的断魂散。」
我的剑直指贺兰明月。
「你们北境的狗倒是会两头讨好。」
「北境的狗?」
贺兰明月撕开上衣,月光照在他心口蛛网状的箭疤上。
「我母亲是中原人,她在北境活得还不如一条狗,任凭谁都能来欺辱我们母子。
「大王兄那个畜生玷污她的时候,我给了她一个痛快,她咽气那夜,父王用箭……」
「穿透这里时还笑着说,杂种就该钉在雪原喂狼。」
他将箭镞抵在喉间。
「这支箭本该杀我三次。」
「第一次是弑母,第二次是弑兄,第三次……」
箭尖突然转向北方。
「便是我要弑父。」
温景桓与我早已撕破了脸,今日却费尽心思求我回去。
皇帝纵容温贵妃促成和亲,意在兵权。
「你要北境王位,我要皇帝和温家的头。」
我割破掌心按在他胸口的箭疤上。
「但北境若敢犯我边疆……」
「那我便做你剑下第一缕亡魂。」
他在手上同样划了一道。
「城外三十架改良连弩正候着将军,这些本是那老王八蛋用来攻破雁门关的,现在归你了。」
「合作愉快。」
「等本将踏平昭国皇宫,」
「我便用北境王的头骨给你开庆功宴。」
我们击掌为盟,令曦跑进来,好奇地看着我们。
贺兰明月变戏法似的从袖子里掏出一把精致的小木剑:「见面礼。」
令曦欢呼。
贺兰明月蹲下,与小丫头平视。
「乱世将至,女子更该有自保之力。」
当晚,我梦见父亲和兄长。
他们站在血泊里,对我喊什么,可我听不清。
醒来时,贺兰明月坐在我院墙上吹笛子,曲调是北境的战歌。
「睡不着?」
他问。
「计划一下。」
我说。
「先让温家血债血偿。」
他跳下墙头,笛子转了个花。
「那就先从温景桓的小情人入手。」
他咧嘴一笑,「她和七皇子,可是老相好。」

-16-
我在望江楼雅间等三皇子,我们都想要七皇子的命。
三皇子刚到,温景桓带着胡婉玉走了进来。
胡婉玉看见我,眼睛一亮,声音拔高。
「哟,这不是萧姐姐吗?刚和离就被赐婚贺兰质子,转头又和三殿下私会?将军真是……忙得很啊。」
温景桓脸色难看,但没说话。
三皇子皱眉,刚要开口,我慢悠悠地倒了杯酒。
「三殿下,您知道吗?有些人啊,自己爬了高枝儿,就以为别人都跟她一样。」
胡婉玉脸色一变。
我继续道。
「可惜,她那高枝儿,叉子太多了,当心一不小心劈了腿。
三皇子眼神一凝。
他不是傻子,去查一下胡婉玉就什么都明白了。

-17-
三皇子动作很快。
三天后,御史台弹劾七皇子私吞军饷、勾结外敌。
证据确凿,包括温贵妃安排胡婉玉如何教唆温景桓欺我辱我的密信。
皇帝震怒,下令将七皇子关进宗人府。
三天后。
一个风雨交加的深夜。
一名浑身湿透的宗人府小太监连滚带爬地冲进温贵妃的寝ẗü⁶宫。
「娘…娘娘!不好了!七…七殿下他…他…暴毙了!」
「你胡说什么?!琪儿怎么会……怎么会暴毙?!陛下呢?本宫要见陛下!」
「陛…陛下已经知道了……」
小太监吓得魂不附体。
「太医……太医说是……是心悸突发……药石罔效……」
「心悸突发?放屁!」
她如同厉鬼,赤着脚,披头散发地朝着皇帝的御书房狂奔而去。
御书房内,皇帝正阴沉着脸,宇文拓垂手侍立在一旁,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沉痛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毒妇!你还有脸来!」
「陛下!」
温贵妃扑倒在御案前,涕泪横流。
「是他们!是宇文拓和萧靖翊害死了琪儿!陛下!您不能信他们!您想想萧家!想想萧镇北和萧云烈是怎么死的!是您当年说萧家功高震主,尾大不掉!是……」
「住口!」
皇帝的脸色在听到萧家的瞬间猛地从御座上站起,一步就跨到了温贵妃面前扼住了她纤细的脖颈!
「贱人!你失心疯了!竟敢在此胡言乱语!」
「贵妃……」
她徒劳地挣扎着,双脚乱蹬,涂着鲜红蔻丹的指甲在皇帝华贵的龙袍上抓出几道凌乱的血痕。
「咔嚓。」
温贵妃挣扎的动作骤然停止,脑袋无力地歪向一边。
御书房内,只有皇帝粗重的喘息声。
「咔嚓。」
「痛失爱子,悲恸过度,不幸暴毙。」
他眼神扫过宇文拓和总管太监。
「你们,可听清楚了?」
宇文拓和总管太监浑身一颤,头磕得砰砰响。
「听……听清楚了!贵妃娘娘……是……是暴毙!暴毙!」
「很好。」
皇帝将染血的帕子随意丢在温贵妃的尸体旁,仿佛丢开一件肮脏的垃圾。
「拖下去,按制……安葬。」
他疲惫地挥了挥手,宇文拓和总管太监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招呼侍卫进来,手忙脚乱地抬走了温贵妃尚有余温的尸体,迅速清理着地上的狼藉。

-18-
七皇子死后,皇帝看三皇子的眼神变了。
他开始削减三皇子的权力,调走他的亲信。
三皇子慌了。
贺兰明月递给我一包药粉:「慢性毒,无色无味,三个月内必死。」
「你给的?
「他自己找的。」
贺兰明月冷笑。
「子不杀父,父就要杀子,狗急跳墙罢了。」
温家抄家前夜,胡婉玉疯了。
她知道自己活不成,想拉知跃陪葬。
我的暗卫来报时,我正擦拭长枪。
「胡氏持刀去了小公子的院子。」
我冷笑:「让她去。」
暗卫一愣。
我收起枪:「我的人呢?」
「已埋伏好了。」
「那就行。」
胡婉玉闯进知跃房里时,孩子正在睡觉。
她举着刀,满脸是泪:「都怪你娘!都是她害的!」
刀还没落下,暗卫的箭已射穿她的手腕。
知跃惊醒,看着被按在地上的胡婉玉,再看向暗卫手中的萧家令牌,再不懂事此刻也该明白了。

-19-
从三皇子府出来回到家中时。
贺兰明月握着知跃的手正描「萧」字最后一笔。
狼毫突然折断,墨汁泼在宣纸上。
「娘亲…」
知跃缩回被握着的手,低着头不敢看我。
我看着知跃想靠近我又怕我拒绝的样子,不免有些好笑。
他和令曦是我倾尽心血生下的孩子,即便是中途犯了错,做娘的又怎么会不要他。
向他伸出双手时,知跃已挣脱贺兰明月扑过来。
哽咽声闷在胸口。
令曦在一旁笑。
「哥哥哭包!」
马车在暮色中启程,知跃突然探出车窗大喊。
「娘亲。」
他挥舞着我曾给他特制的短弓。
「等我学会九星连珠箭,把狼牙串成项链送你。」
我摩挲着温家族谱,看马车消失在血色残阳里。
贺兰明月擦拭着染毒的剑锋。
「送走两个孩子了,现在能去掀温家祖坟了?」

-20-
「奉旨查抄逆党温氏!开门!!」
哭喊声、尖叫声、呵斥声、打砸声。
温刁氏那歇斯底里的咒骂只持续了不到三息,就被一记凶狠的枪杆砸在嘴上,满口牙齿混合着血沫喷出。
胡婉玉挺着已经显怀的肚子,脸色惨白如纸,抱着一个包袱想从后门逃走,却被士兵一把揪住头发拖了回来。
她惊恐地尖叫着,护着肚子,一个士兵粗暴地将她推搡在地,她身下的裙摆迅速洇开一片暗红,还没来得及喊出声就被抹了脖子。
温景桓像个疯子一样赤红着眼睛嘶吼:「滚开!都滚开!我姑姑是贵妃!我……」
话音未落,几柄雪亮的长刀同时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温氏一族,勾结北境,资敌叛国,谋害忠良,罪证确凿,斩立决!」
鬼头刀扬起,带起凄厉的风声。
「翊儿!我知错了!我真的知错了!」
「以前都是我鬼迷心窍!是我对不起你!是温家对不起你!你打我!骂我!求求你!看在两个孩子的份上!救救温家!救救我们!」
一旁看热闹的贺兰明月,忽然轻笑出声,带着一种恶劣的、看好戏的愉悦。
「哦,对了,温公子。有件小事,忘了告诉你。」
「你那位『贤良淑德』、『持家有方』的胡姨娘……她肚子里怀的,可不是你们温家的种。」
「你胡说!」
他挣扎着想起来,却被按在断头台上。
他看着父亲和叔伯的头颅滚落,看着满地刺目的猩红,身体抖得如同筛糠,裤裆处迅速湿透。
刀光落下。
惨嚎戛然而止。
他的头颅滚落尘埃,那双眼睛至死都圆睁着。
温家满门,血染长街。
这笔血债的利息,连本带利,收得干干净净。

-21-
半个月后,万寿节。
宫城内外,张灯结彩,笙歌鼎沸。
金銮殿内,极尽奢华。
皇帝高踞龙椅,接受着群臣山呼海啸般的「万寿无疆」。
温贵妃和七皇子的死,似乎已被这盛大的繁华彻底掩盖。
三皇子宇文拓坐在皇帝左下首,一身亲王蟒袍,意气风发。
他频频举杯,与群臣谈笑风生。
酒过三巡,气氛正酣,皇帝毒发了。
他刚端起酒杯,就喷出一口黑血,栽倒在龙椅上。
三皇子立刻拔剑:「护驾!有刺客!」
他的亲兵冲进大殿,剑锋直指几位老臣。
「陛下遇害,必是有人谋逆!」
三皇子义正言辞。
本王暂代朝政,彻查此事!
我坐在席上没动,看向贺兰明月。
他冲我眨眨眼。
殿外突然响起整齐的铁甲声。
我的边军到了。
「萧靖翊!」
「现在!把你的虎符交出来!看在你对社稷有功的份上,本王可以留你一个全尸。」
「全尸?」

-22-
我缓缓站起身。
宇文拓脸上的狂笑一滞。
「萧靖翊!你想抗命?!你以为你还能……」
「宇文拓。」
「镇北军早就姓萧了,你难道不知道吗?」
话音未落,腰间软剑已如毒龙出洞!
快到宇文拓脸上那抹暴怒和惊愕甚至来不及转换。
「噗嗤!」
剑尖从他后颈透出,高举的匕首「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宇文拓的头颅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歪向一边,眼中最后一点光芒彻底熄灭。
所有人目光呆滞地看着龙椅旁两具叠在一起的帝王尸体,又看向持剑而立、剑尖犹自滴血的我。
滴答。
滴答。
血珠落在地砖上的声音清晰得如同丧钟。
「逆贼宇文拓,弑君杀父,现已伏诛!」
我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响彻死寂的金銮殿。
就在这时, 贺兰明月单膝跪地。
「恭请萧帅!」
他猛地拔高声音。
「登基!」
老臣们面面相觑,终于, 定国公第一个跪下:「臣,恭请萧帅承继大统!」
我站在血泊与尸骸之上, 站在山呼海啸的跪拜中央, 站在象征着至高权力的御座之前。
「请萧帅登基!!」
声浪如潮水般漫过大殿, 我抽出贺兰明月的弯刀, 突然劈开九龙壁。
暗格中成箱的军粮贪腐账册倾泻而出, 老皇帝亲笔的「准」字字字泣血。
这万里河山, 该换个活法了。
暴雨忽歇, 一缕晨光穿透破碎的琉璃顶。

-23-
登基大典选在父帅殉国的霜降日。
「娘亲。」
知跃突然从丹墀后钻出来,十岁孩童背着比他高的玄铁弓。
「孩儿昨夜梦到外祖,他说雁门关的雪能洗去温家毒。」
我将父帅曾经的剑系在Ṫų⁵他背上。
「这剑斩过北境三十二部首领, 你每杀一匹恶狼, 就割一缕狼鬃系上。」
玄甲卫抬来特制的小型连弩时, 令曦正躲在柱子后偷看。
我向她招招手,她便跑过来抱住我。
她掏出块帕子递给知跃, 上面歪歪扭扭绣着「诛」字。
「贺兰叔叔教我写的, 说能吓跑坏人。」
贺兰明月的狼烟信在子夜燃起。
我推开奏折,走到观星台。
新任女史监捧着星图疾步而来。
「陛下,紫微垣有变……」
「是贺兰明月动手了。」
「把这些图誊抄百份。」
我蘸着朱砂在军报上批注。
「赐给考取武状元的姑娘们, 告诉她们, 北境的雪, 最衬红衣。」
贺兰明月的人头匣子送抵那日,恰逢第一届女科放榜。
我坐在龙椅上, 看新科女进士们用胭脂箭射穿箭靶。
知跃寄来的狼王首级滚到阶前, 还有一串狼牙穿成的项链。
「陛下,北境来使求见。」
女禁军统领趋近一步,声线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
「来人称……备了一份陛下一定喜爱的大礼, 已先行送至寝宫。」
我心下一凛,疾步折返寝殿。
殿内,几名北境士兵垂首侍立, 中央赫然是一面巨大的狼头王旗包裹之物,透着无声的挑衅。
我抬手猛地掀开厚重的狼旗, 贺兰明月竟赤着精壮上身斜卧其中。
玄青狼纹衬得他肤色如冷玉。
「皇帝陛下, 」
他低笑,指尖带着灼人的温度, 若有似无地划过我腰间的玉带金扣。
「这份降书,」
尾音拖长,如羽毛搔过心尖。
「需得陛下亲自加盖玉玺。」
殿中众人早已悄无声息地退下,我扬手掀落碍事的狼旗,反身便将他死死压制在御床之上。
「狼崽子,你这新纹的凤凰尾羽画歪了。」

-24-
令曦二十岁生辰那日。
贺兰明月在太阳下山时策马而来,马背上驮着北境最烈的酒。
「萧家军的女娃娃们,」
他醉醺醺地指着最新绘制的边防图。
「把新打下的三座城池,全标成胭脂色了。」
我望着烽火台新升的女将旗,心中无限骄傲。
「这将军留给后人干吧,给你扛了半辈子刀,你得把我在后宫亏的日子,十倍百倍地补回来。」
这老匹夫, 一把年纪了还不正经。

-25-
塞外忽降暴雪。
女史监送来最新战报时,我正给令曦未出生的孩子绣虎头帽。
如今的令曦, 已然是皇太女了。
她的哥哥知跃, 将永远是她最锋利的剑。
贺兰明月在门外擦拭弯刀,刀面映出我们鬓角相同的霜色。
这万里河山,终究要交给不怕风雪的人。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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