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咱家是女的啊

我自小女扮男装,入宫当了太监。
靠着从小陪伴建文帝的情谊,我成了他身边最受宠信的大宦官。
从前在宫里过得辛苦,如今狗仗人势,我终于有机会报仇雪恨。
我排除异己,专断国政,时人称我为「九千岁」,忠臣们常把我骂得狗血淋头。
我发誓,迟早要把他们都鲨了!
不过,再后来,丞相,您干嘛脸红啊?
大将军,你把头扭过去干什么?
陛下,勿要扯咱家的衣服!

-1-
本来要割掉我哥的子孙根那日,他肚子突然疼得厉害,一直在床上打滚。
但我们家收了银子,就必须得出一个人。
爹娘给我换了哥哥的衣服,将我推出去。
双胞胎嘛,总是相像的。
于是我就这样混进了收人的队伍里。
给我净身的是个糊里糊涂的老太监,我沾了点猪血往胯下一抹,哎哟哎哟地叫起来,在他老眼昏花的时候,混进了已经割完的队伍中。
人人都哭声震天响,我睁大眼睛看着哀鸿遍野的新出炉的小太监们,也适时地跟着嚎一嚎。
嚎完之后有人来送饭食,一桶冒着热气的粟米饭,一桶暗沉沉的猪血汤。
老太监笑呵呵,「流了血,要吃点猪血补补。」
这话说得不对,断了根,也不见得吃猪鞭呐!
我这么想,就这么说了。
老太监哈哈大笑,给我舀了一大勺猪血汤,「越早接受自己是个没根的东西,就活得越好!」
我深以为然。
我本来就是没根的。
我是女的啊!
男的因为没了那根东西就哭天抢地的,我们女的呢,从来也没有那根累赘,还不是活得好好的。
不过我建议老天爷,以后大家都还是都不要有了,也省了老太监一道辛苦。
自从我入宫后,我爹娘跟哥哥就拿着我的卖身银子离开了京城。
听说他们觉得有一个在宫里当太监的女儿很是丢人现眼。
怎么拿银子的时候不觉得丢人呢?
不过,元洵登基之后,我还是派人把他们找了回来。
他们迫不及待地跟着我的人进了京城,等着享我的福。
时隔多年后,他们看着我热泪盈眶,「儿啊!爹娘想你想得紧啊!」
我和蔼地问,「当年你们一走了之,怎么也不想着给我捎个信呢?」
我爹擦着眼泪,「你顶了你哥的名字入宫享福去了,可我们在宫外委实是丢人,人人都说我们是没根的一家,实在苦啊!」
我恍然大悟地点头,原来不是怕我女儿身入宫被发现后牵连他们,而是信任我的聪明机智啊,难怪一口一个享福。
他们一定是预料到我命不该绝,就算被主子打得奄奄一息,也能绝处逢生。
如今他们眼巴巴地看着我,想问我要银子宅子马车子。
其实我年岁渐长,也觉得一家人没什么隔夜仇。
不过,一切困难的根源都来自那一根。
他们还留着,自然会苦的。
我是个好心人,得让他们也好好享福。
于是我亲口下令把我哥和我爹也送去阉了。
我看着惊恐交加的亲人们,畅快大笑,「一家人,就是要整整齐齐!」
他们辱骂我的话在我耳里如过耳云烟,「骂!骂得再响点!咱家听过的骂多了去了!」
如今我是九千岁,真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送给皇帝的东西都得经过我的手,皇帝吃什么喝什么全看我的心情。
谁说太监不好了?
这当太监太棒了!

-2-
我这个人有点不正常。
他们说是因为当太监的人都心理扭曲,其实不是的。
我刚入宫的时候就这样。
我被分到最遥远的宫殿,里头一个早就失了宠的,病恹恹的云贵人,带着一个一样蔫了吧唧的小猫崽子元洵。
掌事的大宫女和大太监早跑了,就只有一个脑子不太灵光的小丫头荷荷。
云贵人说一句话要咳三次,我劝她还是躺好为妙。
不过我一摸那被子,里头塞的全是芦苇,连点棉花都没有,躺着只会越来越冷。
荷荷哭丧着脸,「姐姐们走了,贵人的东西不见了,荷荷找不到。」
那云贵人一咳三喘,「我、我没什么可以赏她们的,只有一些旧衣服——」
我冷眼看着,她自己的崽子都冻得脸色青白,她还在那儿想着赏人的事儿。
我劝云贵人起来,说给她通通风。
然后我把她仅剩的那床破被子给烧了。
她呆若木鸡,惊恐地看着沸腾的火舌舔着芦苇,我欢快地拍手,「好漂亮!多暖和!」
荷荷看我的眼神大约是以为我疯了。
我挥舞起一旁的笤帚,往火堆里一拍,就立刻也燃烧了起来。
火光给这个阴沉冰冷的宫殿增添了不少暖意,我哈哈大笑,「还有什么,都给我烧了!」
一个小小的身影猛地冲上来将我撞倒,但是他实在是太瘦弱了,被我奋力一脚踢开,「滚!」
元洵一句话不说,只闷声跟我扭打在一起,荷荷和云贵人在一旁弱弱地哭泣。
她们在宫里被欺负久了,连哭都不敢太过大声。
火光惊动了宫内的其他人,我将门一锁,狠心不开,任由外头的人敲得地动山摇。
「皇后娘娘驾到!」
我这才打开门,磕着头又哭又嚎,「救命啊!救命啊!」
「大胆奴才!」
那火看着大,其实一桶水下去立刻销声匿迹了。
「娘娘!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我惊慌失措地喊道,「我们娘娘十来天没吃没喝了,奴才看娘娘实在冷得受不了了,才想着生火取暖,奴才该死!把奴才拿去烧了吧,也好给我们娘娘暖暖身子!」
皇后的眼神里露出费解,「这儿还有人住?」
云贵人抖抖索索,元洵躲在她的腿后,露出一双乌溜溜的眼睛,两人窝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继续抹眼泪,「奴才的主子是云贵人娘娘,还有小主子六皇子元洵。」
皇后露出一种恍然大悟的表情,「是了,本宫都快忘了——」
皇帝睡过的妃嫔太多了,皇后懒得管,也管不过来。
不过妃嫔冷到烧棉被取暖,也实在是闻所未闻。
皇后顿了顿,「这小太监虽然差点烧了宫殿,可也是为了自己的主子,忠心可鉴,罚三月俸禄便罢了。」
她轻飘飘地瞟了一眼内务府总管,「你们做事也要上心些,毕竟也是陛下的人。」
当日,便有贵人和皇子份例的炭火冬衣送来,晚上,云贵人终于吃了顿饱饭。
「好孩子。」她的脸色红润了几分,终于能完整地说出来一整句话,「你几岁了?叫什么名字?」

-3-
我说我六岁了,叫徐临渊。
实则这是我家附近的一个秀才的名字,我听着好听,便记了下来。
我自己的名字叫阿圆,俗气得很,我不喜欢。
我也不姓徐,但是那又如何,又没人指着我传宗接代。
我是女的,我姓啥不重要。
我一天一个姓都行。
云贵人点点头,「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
我对她刮目相看,她竟然是读过书的。
元洵刚刚吃得狼吞虎咽,如今肚子圆鼓鼓的,睁着一双剔透的眼睛好奇地看着我,「你怎么知道烧了被子,就能换来这些东西呢?」
因为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啊。
从前我爹妈也是很偏心我哥的,好吃的都总紧着他。
于是我就大哭大闹,在地上打滚,非要那好吃的也分我一半才行。
我爹是个账房先生,好歹通些文墨,好面子,在这种情况下只好不情不愿地顺了我的意,不过他对于我这样的行径很是不齿,「泼皮无赖!真是最毒妇人心!」
他总是说完这句话,就赞许地看向我哥,「不争不抢,乃是君子所为。」
我每次听了都要翻白眼,他不用抢就能有,当然君子了。
我爹胆敢偏心,那我就要闹。
内务府贪了我的月钱,我就要火烧宫殿,闹到皇后娘娘那儿,这样我们才能有衣穿有炭烧。
我那个时候对云贵人和元洵也没那么关心,但是只有他们活下去,我才能活。
云贵人大概是读书读傻了,才觉得骨气比喂饱肚子重要。
其实吃到嘴里的才是自己的。
正因为她给我留下了这样的印象,所以我也不大乐意读书,她教元洵的时候试图让我也一起学,被我糊弄过去了。
以至于后来那些文臣攻讦我,说我不学无术,胸无点墨,我只觉得好笑。
鲨,都给我鲨了!
等刀架在他们脖子上的时候,他们抖抖索索,突然改口说我德才兼备,博学多识。
我笑嘻嘻地坐在紫檀太师椅上,抱着我的小狸奴,慢条斯理地开口:「咱家怎么记得,你先前还骂咱家刁钻刻薄,鹗心鹂舌呢?」
他们的腿抖得愈发厉害,终于裤子滴滴答答地也湿了。
我厌恶地捂住鼻子,吩咐手下人:「拉出去鲨了,再扔远点,臭死了。」
文人的酸臭味,熏死本公公了。
内务府送了几次东西后又懈怠了,也是,一个无宠妃嫔,又能上哪儿告状呢?
要我说,云贵人就该去皇后那儿天天哭诉,或者元洵去打滚耍赖一番。
可惜这两个人脸皮薄,死活不肯,荷荷又是宫女,要给她留点体面。
他们拉不下脸,自然只能我上,太监反正是不要脸的。
于是我便在内务府外头打滚,「哪个不要脸的短了我们娘娘月例银子,是不是要害死我们娘娘和六皇子啊!」
我天生一把好嗓子,特别能嚎,从前的有人办白喜事的时候,还专门请我去号丧呢。
我一嚎,这个月的月例银子又到手了!
嘻嘻。

-4-
元洵那个时候不爱说话,但是我和荷荷忙的时候也会搭把手,是个好孩子。
宫里的活儿我干得很顺手,比家里的轻省不少,多出来的时间我便四处打探,时不时揩点油水。
云贵人教元洵读书习字的时候,我和荷荷就躲着御花园大太监的眼线去抓麻雀加餐,被发现就靠跑得快躲避一顿好打。
这破烂的重山殿里加我一共四张嘴,每一天都好饿,但靠着份例银子,在宫里也总能过下去。
可再后来,云贵人病得越来越重,我找来的一点药渣半分不起作用。
元洵急得要哭,我给他出了个主意。
我们跪在皇后娘娘经过的路上,想求她发发慈悲,派个太医给看看。
元洵ṱů⁸很能忍,在烈日下跪着一动不动,我就不行了,我左右晃动身子,减轻膝盖上的痛楚。
没等来皇后,却等来了路过的谢太傅,以及谢太傅的小孙子,谢清凉。
「你是——」
元洵抬起脸看了他一眼,确认他不是自己要等的人,便又垂下脸紧抿双唇一言不发。
我暗暗推他一把,然后弯腰道:「给谢太傅请安,奴才的主子是六皇子和云贵人,如今云贵人病了,主子想要求个太医过去看看。」
我总在宫里四处捞油,知道的事儿比元洵多多了。
谢太傅我是没见过,可他的衣服我认识。
谢清凉赶紧给元洵请安,「微臣见过六皇子。」
元洵脸色有点惶恐,又有点窘迫,不知如何反应。
我低声提醒,「不如求求太傅呢,给陛下传个话岂不是更好。」
元洵立刻磕了一个头,「母亲生我育我,恩重如山。今乃体疾缠身,子无以为报,唯有竭尽微躯,身行以效,愿以此薄命,换取贵人一丝垂怜。」
谢太傅微微惊愕,「说话倒是条理分明,怎没见你去过御书房?」
元洵嗫嚅道:「无恩旨,不敢往。」
谢太傅赶紧让他起来,带着他一起去御书房那儿。
谢太傅一路上有意考校元洵,走得格外慢,我觑眼看着谢清凉衣着华贵,想着怎么从他身上讨些赏钱。
听说有些主子大方,随手就是好几两银子的赏。
我点头哈腰地赔笑,「谢小爷可是第一次进宫?」
他装模作样,「并非。」
我心中啐了一口,继续道,「谢小爷可知最近宫中的喜事?」
他侧头,「你一个太监,不好好带路,倒是跟我搭起话来,成何体统?此是一件,且方才我祖父问六皇子话,你又为何要抢过话头?真是没大没小,怎么学的规矩?」
我愣住了。
不是我自己吹,我天生一张讨喜面孔,哭笑皆宜,入宫以来,就算是去内务府讨银子的时候也没被人这么呵斥过。
不打赏就算了,还敢训斥我?我堂堂三等太监徐临渊——
我作势给自己轻轻一巴掌,「奴才该死,谢小爷恕罪。」
但我内心想的是:我要鲨了你!
我跟谢清凉的梁子就这样结下了。

-5-
谢太傅带着谢清凉和元洵进了屋,我就在门外等着。
一步之遥的偏殿内没有人,桌上却摆满了点心和茶果。
陪元洵跪了这么久,我更饿了。
我瞅了个空,抓了几块点心和果子塞到了怀里,又飞快装作没事人一样。
「皇上驾到——」
我心跳如雷,幸好!幸好没被看见!
我这厢吓得腿软,那边的元洵也不好过。
这大概是他出生之后第二次见他爹。
不过他出来的时候表情还是蛮镇定的,谢太傅笑呵呵地说:「那老臣明日就在御书房等着六皇子了。」
元洵弯腰致谢,我也赶紧跟着拜下去。
一不留神,怀里的点心滚了出来。
我赶紧一把抓住,重新塞回怀中。
谢太傅只做没看见,谢清凉却面露鄙夷,「偷鸡摸狗。」
就你清高,你含着金汤匙出身,你知道个屁!
见我默不作声,元洵行完礼就带着我走了,直到无人处,他才终于开口,「阿渊,我快站不住了。」
我赶紧掏出几块点心,「快吃。」
跪了半天,又进去说了半日的话,能熬到现在已经算很不错了。
见他只看着我不动,我又补充,「不是掉在地上的那个。」
元洵顺从地咬了一口,又示意我,「你也吃。」
我早已饿极,就着他吃的地方咬了一口,面露惊喜,「新鲜的点心就是好吃!」
他突然抱住我,把头埋在我脖颈里不做声。
我半天才反应过来,这孩子是不是饿虚脱了?
他好一会才放开我,我赶紧把另一块塞给他,「你自己拿着吃吧。我一会吃那块掉地上的。」
元洵沉默着捏着糕饼。
我乐滋滋地跟他说,我还偷了一个果子,云贵人这几日吃不下饭,新鲜的果子应该能吃几口吧。
还有一块干净的点心给荷荷,她爱吃甜的,今日内务府不知道送些什么饭食来呢?
我嘀嘀咕咕地说着,走了几步才发现元洵沉默得过分。
他是不太爱说话,但是我说话他总是会搭几句,今日大约是吓到了吧。
他只是复杂地țű̂₈看着我,不知道在想什么。
等到很后来很后来,他才告诉我,老皇帝身边,即使只是粗使的宫女,穿的戴的,都比云贵人要好许多,更别提吃喝了。
我千方百计偷来的果子,其实是用来给殿堂熏香的,压根没有人会吃。
唉。
以后手握东厂、权倾朝野、威风凛凛的本公公我,也曾有过这么苦哈哈的时刻啊!

-6-
老皇帝终于发现,他还有一个聪明绝顶的儿子,在灰扑扑的后宫里依然熠熠生辉。
元洵第一次去御书房的时候,穿的是他最好的衣服。
荷荷小心地补了又补,我烧了热水,用炊壶底儿烫了好几遍。
但是仍然与皇帝的书房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不过等元洵开始说话的时候,一切都不重要了。
元洵聪颖、冷静,不仅一目十行,还能过目成诵。
他安静地看着皇帝,虽然礼仪笨拙,但仍然使得老皇帝龙心大悦。
「善!」
谢太傅遇见元洵后,我们的日子就好过了许多。
我从原来的三等小太监,升成了二等,还兼任元洵唯一的贴身太监,不仅多了二两月钱,还上下学都能跟着他,活动范围大了许多,更容易捞点赏钱。
甚至有些时候,我也能捧着拂尘装大太监了。
能不能配拂尘就是太监的分界线。
只有一点不好。
谢清凉是书房里的皇子伴读,我每天都要见到他的臭脸。
皇子们每日有一顿点心是在御书房用的,其他人嘴巴刁,都不屑于吃,元洵也不吃。
但他是想带回去给云贵人吃。
我趁给他磨墨的时候轻声说:「不要紧,我能再弄一份儿带回去给娘娘,你放心吃。」
他突然轻轻靠过来,「我不饿,阿渊你帮我吃掉吧。」
我咽了咽口水,「我也不饿。」
他捻起一块甜糕,喂到我嘴边。
好酥好甜好香。
我忍不住眯起眼睛细细咀嚼起来,元洵就看着我笑。
谢清凉不能呵斥元洵,因为他是皇子,但是他可以骂我。
「成何体统!」
我冷笑,「主子这是赏奴才呢,怎么,小谢大人,我们主子不乐意吃的东西,奴才还不能代劳了?」
谢清凉每天都要找茬骂我,我本来不敢回嘴,后来发现他只是看我不顺眼,但是对元洵的态度还是十分恭敬,便偶尔仗着元洵在场的时候回几句。
我在打包那些没人吃的点心的时候,谢清凉又踱步到我身后,「谁准你拿的?」
我转过头敷衍地行礼,「给小谢大人请安。」
他冷道,「这些东西都是给皇子们准备的,岂是你一个太监能擅自处理的?」
我想了想,「敢问小谢大人,这些撤下来的食盒,是否要送回御膳房?」
他傲慢道,「既然知道,那为何还私下拿取?」
我呵呵一笑,「小谢大人误会,这些食盒是要送回御膳房,可里头的东西却是要扔的,我这是在帮忙呢。」
他冷笑,「捡别人的残羹剩饭,莫如丧家之犬。」
我抬头,看着谢氏第三十二代嫡长孙谢清凉,金带玉佩,身上是价值千金的霜白江绸。
于是我说。
「汪。」

-7-
元洵十六岁的时候,老皇帝要立储君了。
诸位皇子厮杀得很厉害,不过这些跟我们没什么关系。
一来元洵母家孱弱,二来皇帝对他的聪明虽然赞赏过,但对总体而言也是淡淡的。
云贵人终究还是没熬过去,吊了一年多的命后还是撒手人寰。
她走的时候哭着拉着我,「元洵便托付给你了。」
我赶紧磕头,「娘娘放心吧。」
元洵静静地看着,眼里一滴泪水也无,就连守灵的时候都十分冷静。
我怕他憋在心里伤身,凑过去,「主子,现在没人,您要哭就哭吧。」
元洵摇头,「没什么可哭的,她去了也好,省得在这里也是受折磨。」
我低声,「听说四皇子府里找出了几封大逆不道的文书,好似是跟舅家勾连。」
老皇帝已经一连发落了三个皇子,都是蹦跶得最欢的。
我每日跟着元洵去御书房,没多认多少字,却跟其他皇子身边的太监们都混了个脸熟。
别看太监是宫里最不起眼、最卑微的存在,但太监也确实是这宫里最来去通畅的一种东西。
宫女的活动半径只有后宫,朝臣们又仅限在前朝,太监是唯一前朝后宫都去得的奴才,是天然的传话工具。
但我们毕竟也不是真的工具,奴才也有眼睛嘴巴呐!奴才也很爱八卦的!
愿意找我聊天的人很多,不仅因为我为人大方,还因为我有一项独特的技能。
我在太监所听内务府的小卫子说,陈贵妃今日又斥责了内务府的人,说是送东西的人办事不得力。
我仔细思索后,断言:「你下次只给她送梅花图案的衣料去,就不会再挨骂了。」
同僚们凑上来,「怎么个说法?」
我转头笑看一个伺候大臣上朝的,一个管宫内记档的,「你说大理寺卿梅大人又娶了第五房小妾,陈贵妃家里近日又给她送梅花首饰了,是不是?」
我斩钉截铁,「梅大人跟陈贵妃二人有猫腻。」
我细细分析,「陈贵妃的哥哥陈潞与梅大人是同年进士,两家当年就常往来,后来陈贵妃入了宫,梅大人那个时候是不是自请外放做了官?陈贵妃一开始入宫是不是不爱争宠?后来梅大人回来了,陈家给贵妃送东西的时候,就突然开始添了一份首饰,还全都是梅花式样的。小卫子你在内务府当差,你晓得陈贵妃平日里最爱的分明是石榴花,但陈贵妃还每次都带梅花首饰。梅大人家里一直给他纳妾,可他始终没娶妻。」
人与人之间都有万条丝缕的联系,只要揪住一根线头,总是能够找到后面牵扯的秘密。
我天生就极其擅长找线。
这个天赋奠定了我在太监中独一无二的崇高地位。
摸不透主子的心思的时候,大家都会来找我。
有人嗤笑:「不娶妻又如何,都娶了五房小妾了。」
旁人笑骂:「你羡慕也没用!咱没那个玩意儿!」
当久了太监,对这事儿也不那么执着了。
我诚恳地看着他们,「其实有没有那根东西,都是一样的。」
同僚看向我的眼神十分钦佩,「徐哥,你真是我见过最看得开的人。」
我当然看得开。
我生来就没有。
有一次我不小心说漏嘴了,同僚一脸恍然大悟,「原来徐哥你是天阉啊!」
天阉你爹!
但我只能沉重地点了点头,不知道该庆幸这人是个傻子,还是悲伤我从此要背负着天阉的名声。
想来想去,真的很想鲨了这个傻子。
不过,这个傻子后来成了我在东厂的左右手,我也一直没鲨他。

-8-
其他皇子争太子争得你死我活,元洵每日里还是只跟谢清凉或者谢太傅研究学问,聊文章,一副万事不过耳边风的老实样子。
但是他在谢太傅那儿停留的时间变长了。
我还是每日快乐地混吃混喝。
如今风头最盛的是皇后的三皇子和陈贵妃的八皇子,他们母家都是世家大族,实力雄厚。
陈贵妃有一日就突然屈尊来了御书房,谢太傅与皇帝议事去了,她说要看看伺候皇子们的下人是否尽心。
每个太监轮流给她请安,等她问了几句话,领了赏便能下去。
陈贵妃真是大好人啊!
我喜滋滋地排在队伍里,等终于轮到我了,我看见陈贵妃身后的嬷嬷给陈贵妃使了个眼色。
「你叫什么?」
我点头哈腰,「劳娘娘问询,奴才小徐子,是六皇子的贴身太监。」
陈贵妃冷笑,「六皇子?宫里哪有什么六皇子,一个爬床的贱人生的一个野种,连身边的太监也碍眼,本宫看着就觉得心烦。」
我心生警觉,只赶紧跪地磕头,却见她红唇馥郁,笑道,「就赏这太监五十个板子,陛下万寿节快到了,红色也添点喜气。」
我猛地抬起头。
「贵妃娘娘饶命啊!」我脑子里疯狂思索何处得罪了她,元洵立刻大步向前,深深地弯腰下去,「请娘娘高抬贵手!是儿臣的奴才污了娘娘的眼,儿臣罪该万死!」
他一脚踢在我屁股上,我立刻哀叫一声。
陈贵妃冷笑:「本宫可没你这样的儿子,不过,既然你要为他求情,那本宫——」
我心里一松。
「——本宫就再赏二十板子。来人!给我打!」
我面上庆幸的表情还没来得及散去,双臂就已经被宫人一把拽起。
条凳一张,板子打击在皮肉上的声音一响,我啊的一声哀嚎出来。
这跟刚刚元洵踢我的时候,我带着表演性质的叫声不一样,是真的痛彻心扉。
元洵立刻跪了下来,「贵妃娘娘恕罪!元洵给您请罪!」
陈贵妃懒洋洋地说:「怕什么,这个太监死了,本宫再赔你两个好的。」
我已经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了,只撕心裂肺地惨叫连连。
元洵磕下头去,「贵妃娘娘饶命,他服侍过我母亲,是她临终时最信赖的下人,只求娘娘饶了他一命,也算全了我孝悌之情。」
陈贵妃笑道:「什么孝悌之情,一个贱人,死了就死了。」
元洵又磕头,「娘娘饶命!娘娘饶命!」
我一开始还在号,到后来连喊都喊不动了,只能哼哼,连身上板子的疼也不大能感受到。
「娘娘玉驾,微臣不曾远迎,请娘娘恕罪。」
谢清凉人嫌狗憎的声音响起。
「这太监平日就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娘娘厌恶他也是情理之中。」
「——只是若为有心人曲解,平白污了娘娘名声。」
陈贵妃冷笑,「谢小郎倒是心善。」
谢清凉好像是跪了下来,「娘娘一向是慈悲的,一个太监的命算得了什么,脏了娘娘的手才不值。」
陈贵妃又欣赏了一会我被打的惨状,看了一会元洵哀求地磕头,「娘娘饶命。」
终于懒懒地吐出一句:「既然如此,那就罢了。」
她莲步轻移,「谢小郎,你可欠我一次。本宫倦了,走吧。」
她带着梅花的香气离开了,元洵扑上来,「阿渊!阿渊!」
旁边的太监轻声提醒,「殿下,赶紧把小徐子抬回去吧,如今他怕是起不了身了。」
说话的大概是小卫子,他一声招呼,几个平日里相熟的太监围上来,直接将春凳一抬。
谢清凉的声音有点不稳,「快拿了祖父的名帖去请杜太医。」
我不能晕。
我对自己说。
撑住,起码撑到回去,等荷荷接手。
否则我是女的这件事情就会暴露的。
欺君之罪,我担不起。
我努力睁大眼想,是了,这件事情我本就应该警惕的。
陈贵妃身边的侍女跟九皇子的贴身小太监是同乡,那一日我们说陈贵妃和梅大人的事情的时候,他虽然不在场,可在场的小周跟他一向交好。
是我疏忽了。
我悲从中来,眼泪一滴滴地滚落,平日里我对小周不差啊,看来太监终究是底下没根,嘴上不严。
「小徐,你别哭,这事儿哥几个帮你查。」
小卫咬牙切齿,「那日咱们太监自个儿说的话,怎地能传到贵妃那儿!」
我奄奄一息,「——是小周。」
荷荷哭叫着跑出来,「阿渊!荷荷来了,你不要死!」
我握住她的手,终于能放心地晕过去了。

-9-
杜太医最终没来给我看诊,一方面是陈贵妃拦下了,另一方面杜太医自己也不是很乐意给一个太监看病,连药都不肯给。
我倒是很庆幸,万一他真来给我看病,我的事儿就保不住了。
不过其他太监听说了这事儿,偷偷送来几瓶专治板子伤的药,是找了太医身边的小学徒买的。
太监被打得多,太医又不肯看,小学徒倒是愿意赚点银子。
荷荷呜咽着帮我换了衣服上药,又要去给我打水擦身。
身后的门嘎吱一声响,我昏昏沉沉,荷荷回来好快。
有人用粗糙的手巾轻柔地给我擦净汗水和泪水混杂的脸颊,这个人的气息让我觉得安心,我听见压抑的愤怒喘息声。
我闭上眼睛,沉沉睡过去。
小卫偷偷来过两次,告诉我这事儿确实是小周透露的。
再在太监所里闲谈的时候,小周哭丧着脸,「我、我也不知道会这样——」
我看着他,他生得很可怜,总是屈着身子。
我突然嗤笑一声,「好了好了,这事儿也不能怪你。」
小周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露出笑容,「徐哥,你真是好人——」
我淡淡道,「不过以后呢,你就不要出现在我面前了。」
我笑笑,「我们太监,在别人眼里本来就是不个东西,男不男、女不女的,父母是没有的,主子也靠不住,太监呐,只能靠太监!咱们报团取暖,也能得一丝慰藉,有事也能行个方便。我之前是一直把大家都兄弟亲人的,可你连自己人都背叛,我可不敢再跟你说话聊天了。小周,我问问你,你现在是谁的人,这回打算跟谁告密呐?」
小周的脸色刷地白了。
在宫里做事,最怕的是没有门路,有的时候别人一句提点,就能让你逃出一条命去!
太监之间有点儿默契,尽量互相行个方便,如今,我要把这个默契变成我的武器,能够杀人、能够自保、能够带我和元洵走得更远。
第一个要杀的,就是小周。
小卫抬腿就给了他个窝心脚,「阿渊对你多好,你饿肚子的时候给谁给你的饼?你办不成事儿的时候,谁替你出的主意?好啊,几句话就把阿渊给买了。」
我凉凉道,「光是这事儿就算了,只怕从前我们说的话,不知道被他透给谁了。」
谁没私底下埋怨过主子几句呢?谁能一直跟个石头一样不开口呢?谁没有说过几句忤逆犯上的话?
我们说话的时候,小周可都在场啊。
其他太监们的脸色显得愈发阴沉,我慢慢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在地上抖若筛糠的小周。
「诸位,我倒是有一个计划——」
我的东厂我的家,建设宫廷靠大家。
之前我总是说要杀谢清凉,他动不动就训斥我,说我不守规矩,惫懒顽劣。
小周倒是总一口一个徐哥,总是跟在我身边点头哈腰。
可到最后,小周为了能有机会在主子面前露个脸,就把我卖了。
要是有几两银子赏钱,我也就不说什么了,可他也没捞到什么好。
反而是处处看我不顺眼的谢清凉跪在陈贵妃面前给我求情、试图给我找太医(未成功)。
再遇见谢清凉的时候,我主动给他请安,并且时隔不知多少年后,终于对他真心实意地笑道:「小谢大人受奴才一拜。」
谢清凉看着我的眼神有点愣神,「你——」
我笑,「奴才已经好啦!以后谢小爷有什么吩咐,奴才万死不辞。」
他没说话,只看着我。
但我眼尖地看见他的衣角有些尘土,主动靠近,弯腰替他拂去。
等我站起身,往后退了一步后,才发现谢清凉满脸通红,「你、你一个奴才,作甚弄得香气扑鼻!」
他骂完我,又匆匆落荒而逃。
我莫名其妙地嗅了嗅自己的衣衫。
没什么特殊味道啊,皂角气味罢了。
算了,我不跟他计较。

-10-
元洵最近好像在与谢太傅商量什么事。
我大概知道他想做什么,听说,皇帝最近好似要给皇子们赐婚了。
最让各位皇子倾心的淑女有两位,一位是谢清凉的姐姐,谢太傅的孙女儿,名满京城的谢家才女谢梦瑶,娴雅美貌气质佳。
另一位是顾老将军的女儿,边疆明珠顾霖霖,听说也是个,嗯,女孩儿。
娶妻主要是看她爹或者祖父,甚至她哥,跟她本人关系不那么大,是个女的能生孩子就行!
不能生也不要紧!谢太傅和顾老将军还活着呢!
各位皇子的倾慕化作篇篇情书飞向谢府和边疆,马都累死了好几匹。
要是有一位能指给元洵就好了,我捶胸顿足,赶紧打听谢家、顾家还有什么不受宠的女儿没有。
半个月后,皇帝下了旨意,谢梦瑶和顾霖霖——
全都指给了元洵。
谢梦瑶是正妻,顾霖霖是平妻。
旨意颁布的那一天,我激动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这天上掉的馅饼都快把我砸晕了。
皇帝的意思让人琢磨不准,难不成他真的属意元洵?妻家的强大补足了母家的不足,元洵如今是真正能够对皇位有一争之力了。
宣旨的人走后,元洵低头不说话,我推推他,用鼻音浓重的声音喊道,「殿下——」
他突然展臂将我拢住,微微仰头,脸色苍白地祈求地看着我,「你相信我,这不是我计划——」
孩子大了,会为自己筹谋了,我百感交集,眼泪就这样一滴滴落了下来。
他脸色愈发苍白,「求你信我——」
我感动地扶住他的肩膀,「自然相信!」
元洵脸色终于恢复些许红润,「阿渊,你知道我心里唯一所求——」
我捂住他的嘴,「可别说出来。」
他咬了一口我的手指,突然眉眼间带了暖如春风的笑。
这孩子一听要娶妻,竟然开心成这样。
也是,我们努力了这么久,老皇帝终于发现元洵的好了。
我有一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感慨,又想起之前我们一同受的那些委屈,没注意元洵握住我捂他嘴的手,「你别哭,我心里只有——」
我凑到他耳边,「我都知道的,那日陈贵妃打了我,你看她的眼神里又气又恨,我就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了,你放心,我跟你想的是一样的。」
他眼里闪过一丝恨意,但又很快变得羞涩 ,「你知道?」
我低下头去,嘴唇几乎贴在他耳垂上,「你我从小一起长大,相伴至今,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他耳朵绯红,「我以为你从不知晓我的心意。」
我擦掉激动的泪水,「怎会?」
我按捺住内心的激动,热泪盈眶,「奴才知道的,您心里想当皇帝。」
「奴才就是粉身碎骨,也一定把您扶上那个位子去!」

-11-
一定是那日陈贵妃刺激到他了,他才意识到有权力的好。
我擤了一把鼻涕,「一想到咱们离那个位子越来越近了,奴才激动得都哭了。」
元洵的表情僵住了,我贴心地把他扶起来。
「快,殿下现在就给谢大姑娘和顾小姑娘写封信过去,展现诚意的时候到了!咱们虽然母家不盛,可咱们有真心!」
「殿下怎么这个眼神看着奴才?可是累了?奴才这就去找内务府,问问婚事如何安排!咱们这重山殿太旧了,在这里办喜事委屈二位姑娘,一定得要换个新宫殿!」
「荷荷!快来呀!大喜!大喜啊!」
「贵人娘娘天上有灵,咱主子要成婚了!奴才可没辜负您的嘱托!」
我转头去看脸色灰暗的元洵,「快,来给娘娘上柱香啊!」
元洵深深地看我一眼,但还是听话地给云贵人上了香。
他拈香低声,「阿娘,儿子如今有了心上人。」
说完他招呼我,「来磕头。」
我跪下,「娘娘,奴才没有辜负您的嘱托,把主子好好地养大了。」
元洵轻咳一声。
「阿娘放心,她很好。」
我赞赏地点点头。
谢大姑娘自然好,只是其实除了太傅,谢家其他人并不太满意这门亲事,于是元洵便说,自己上头还有兄长尚未成亲,与谢大姑娘的婚事便先往后延一延。
谢家很满意他的识ŧü⁽相,爽快地同意了。
顾家好似也不太急,顾小姑娘虽然被她哥先送回京城待嫁,但是听说每日也是骑马射箭,功夫那是半点没有落下。
顾霖霖是个什么样的人不重要,顾家世代勇武,镇守着边疆,送个姑娘进皇家也是表忠心的一种方式。
至于谢家,我不知道元洵是与谢太傅达成了什么默契,不过我见到谢清凉的时候,还是笑容满面地道了一声贺。
「如今我们主子已经大喜了,只等小谢大人的好消息了!爷丰神俊朗,玉树临风,不知哪家姑娘有这样的好运气?一定要细细选好的来,可不能辱没了爷的才华人品。」
算下来谢清凉跟元洵还是连襟,夫人最好也要选一个家世对元洵有助益的才好。
谢清凉扭过头去,耳朵有点泛红。
他声音傲慢,嘴角却微扬,「惯会油嘴滑舌。」
我凑过去,「爷,有些姑娘虽好,却也要看看家里的其他人,比如陆侍郎家的姑娘没得挑,可听说那陆小爷是个喜欢走后门的,只爱年轻漂亮的兔儿爷,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
谢清凉突然面色僵硬,「什么兔儿爷不兔儿爷!胡言乱语!你这样口无遮拦,当心我让我的姊姊治你的罪!」
我愕然。
这谢清凉有病吧!
要不是他对我有恩,这个珍贵的消息我才不会告诉他呢!
他仍旧十分恼怒,「你一个奴才,谁让你靠我这么近的!身上的、身上的臭气都熏到我了!」
我身上什么味道都没有啊!老子是女的!香喷喷的!
果然梁子结了就不宜解啊!
我一蹦三尺高,阴阳怪气,「怎么,谢大姑娘还没嫁进来呢,谢小爷就开始摆款了?其实论起来,顾小姐英姿飒爽,为人爽朗纯善,不过是年岁略小,才屈居平妻之位罢了!二位夫人都是一样的!谢大人少拿谢小姐压我,妄议后宫,不成体统!」
谢清凉瞪着我,压着嗓子道,「难道徐公公现在不是在议论顾小姐?」
我理直气壮,「咱家是没了根的东西,谢大人也要自行去势吗?」

-12-
「哈——」
谢清凉还待反唇相讥,却听见一声冷冷的嘲讽,「这位公公说得好,我妹妹何等人物,若不是你们谢家仗势欺人,我家霖霖——」
来人是个肤色微黑的高挑健壮青年,跟身形颀长的谢清凉形成强烈的对比,我躬身,「顾小将军大喜!」
对方爽朗地点点头,「公公客气。」
我面上带笑,「奴才是六皇子身边的贴身太监,早听说顾小姐英姿飒爽,赤子心肠,我们主子仰慕得紧呢!」
顾小将军是个喜怒形于色的人,见我对顾霖霖满口称赞,立刻跟我站在同一阵线上。
「徐公公慧眼识珠,不愧是六殿下身边的人!」
顾小将军真是个甜蜜饯儿!
他此次特地送顾霖霖回京成亲,因此才在京中多逗留了几日,想要看着妹妹出嫁完再走。
只是谢大姑娘推迟婚期,顾小姑娘也得往后延。
我矜持地笑笑,「顾小将军过誉了。小将军久不在京城,若有什么事儿一时记不起来了,尽管吩咐奴才!奴才一定为您办得妥妥帖帖的。」
顾小将军很高兴,「徐公公客气豪爽,不像某些人,表面一套背后一套。」
其实谢清凉也不是表面一套背后一套,他人前人后都对我没什么好脸色。
如今听了顾小将军意有所指,他更加恼恨地瞪着我俩。
不过不妨碍我大笑,「小将军ṱũ̂ₖ好会说话!顾小姐日后嫁给我家主子,奴才一定好好伺候,绝不让顾小姐受一丝委屈。」 
一旁的谢清凉脸色红了又白。
这世间一贯的传统,女子一生中最重要的便是夫君的宠爱,即使是正妻,若夫君不喜,那地位也定然不稳。
如今我跟顾小将军在这一言一语之间相谈甚欢,往后指不定我真偏向顾霖霖。
他谢清凉再厉害,手也伸不到后宫去。
女子一嫁人,就成了牢笼里的雀儿,全看喂食的大不大方。
谢梦瑶以后过得好不好,还不是要看元洵,以及本公公。
谢清凉的表情又是焦灼,又是迟疑,又是愤怒,不过我现在不想理他。
我亲亲热热地挽起顾小将军的手。
青年指间布满老茧,嗯,是沙场上摸爬滚打过的,并非靠着顾家声望混军功之流。
「这外头风大,顾小将军请里头坐。」
他迟疑了一下,突然反握住我的手。
「徐公公的手,怎么纤细如女子。」
我立刻举起拂尘糊了他一脸。

-13-
指婚之后,老皇帝似乎对元洵热络了一些,开始有意地让他参与一些政事。
三皇子和八皇子原本斗得你死我活,但在这件事情上却显露出惊人的默契,分到元洵手上的事儿不说是鸡毛蒜皮,起码也是无关痛痒。
例如,南阳长公主的第二个驸马又死了,接下来是再找呢还是干脆出家为尼?
再例如,平西王老了,想过继一个孩子继承爵位,找谁合适呢?
又例如,成亲王突然就偏瘫了,是不是派个太医过去?
而真正的军机军务、人事调动,绝对轮不到元洵。
不过他也不恼,只慢吞吞地翻看宗人府的记档。
我笑嘻嘻地凑过去,「主子,这些事儿都好办。」
他瞟我一眼,声音平静,「徐公公有何见教?」
自从那日我戳破了他的心思,他就好似一直有点赌气。
孩子大了,心思不好琢磨了。
我弯腰赔笑,「主子这话说的,奴才哪有什么见教,只是几句听来的玩笑话,说给主子听听罢了。」
我摸来了不少情报,正轻声说给元洵听,他突然出声,「听不清,你靠近些。」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这儿只有我和他,我声音虽然小,可是他耳朵又没坏。
不过我还是又靠近他一步。
「再近些。」
我笑,「主子,只怕要贴到您身上去了。」
他黑眼沉沉,「唔。」
正当我怀疑他被什么上身了的时候,他突然开口,开始跟我商量起正事来。
我们经过一番讨论,一致认为:
一、南阳长公主驸马的死不能怪公主,那是他没福气,公主天潢贵胄,丈夫无能受不住皇家的贵气死了,又不是公主的错。
所以接下来给公主找的驸马,那命中必须有贵,且是大贵!
所以公主下次选驸马的时候,候选人一定要先请国师算过,命中无福无贵的不能要啊!
元洵深以为然。
二、平西王自己折子里都说,福嘉郡主如今掌管封地事务,很得人心,此次无非是以退为进,想为女儿求个名正言顺,在陛下这里过个明路罢了。
郡主是正经喊平西王爹的,且封地的百姓们都很爱戴郡主,她又不会因为少了那一根就不会写字说话发布指令了。
虽然本朝尚无郡主继承爵位的先例,但陛下此举,可谓顺应天地、合乎民心,实为万世之楷模啊!
陛下就全了平西王一腔爱女之心吧。
元洵深以为然。
三、成亲王偏瘫,想请太医,我看让杜太医去就好。
这事儿不是什么好差事,成亲王脾气暴躁,下半身子虽然半瘫,但不影响上半身嘴上骂人,也不妨碍他扔东西,准头还挺好。
运气不好的太医,少不了被砸得头破血流。
之前我被陈贵妃赏板子,想问杜太医要瓶药都不给,如今那药他留着自己用吧。
元洵深以为——
元洵不深以为然。
「阿渊,这样不好。」
我赶紧弯腰,「这只是奴才愚见,一切交由主子定夺。」
元洵微微一笑,提笔就龙飞凤舞,奏请皇上,请杜太医去成亲王府专门伺候成亲王,直到成亲王恢复。
我拍手大笑,「主子圣明!」

-14-
顾小将军说跟我一见如故,想请我喝酒,其实我知道他是想打听他大妹夫元洵的事儿。
名不见经传的六皇子娶了他妹妹,他肯定不放心。
结果去了我才发现,他真的只是想跟我喝酒,丝毫没问我半句元洵的事儿。
关于元洵的,都是顾霖霖自己问的。
她是个皮肤微黑的健壮女孩儿,十分直爽活泼。
「徐公公,我哥跟我说了,等我成婚后有啥事就找你,你是个靠得住的人,这杯我先敬你!」
我都不知道我在顾小将军心里评价这么高!
喝!那必须喝!
顾霖霖豪爽地三口就干了,然后一拍我的后背,「怎么喝得磨磨唧唧的!」
我被她一吓,酒液呛了好几口,咳得我脸都红了。
顾霖霖赶紧去给我拿水,顾闻山看着我,眼睛晶亮,「徐公公,你脸红了。」
我瞪他,「还不是你妹子呛的?」
他挠挠后脑勺,傻笑,「我没见过像你这样——」
我一口喝尽剩下的酒,「不虚!」
顾霖霖问我,元洵是个什么样子的人,谢梦瑶好不好相处?京城哪里有小马驹卖?
前两个问题都好回答,就是最后一个我还真不晓得。
她又问能不能见一见元洵和谢梦瑶。
我说见谢梦瑶好办,见元洵还得安排。
不过,我看了一眼顾霖霖的男子装扮,委婉提醒,「若是见人,不如还是恢复女儿身的样貌。」
顾霖霖没有女装,顾闻山大手一挥,让翠云阁、若霞坊等赶紧送了最新的来,给顾霖霖选。
顾小将军扯住我,「徐公公在宫廷里,一定知道现在的时兴花样,不如留下来替我妹妹挑一挑。」
我挑啥,我又不是——
哦,忘了,我是女的。
不过我确实不怎么关注这些玩意儿,便挑了金子最重、玉最大的,看起来最值钱的。
顾小将军拿起一只簪子比比划划,「徐公公,这只如何?」
我习惯性露出和顺的笑,「自然好。」
他在我头上比划,「是么。」
我看了一眼更漏,赶紧行礼告辞,「顾小将军和顾小姐慢慢挑,奴才要先回宫了。」
顾小将军一脸惋惜,「徐公公这就要回宫了?」
我笑,「还要替主子办事,顾小将军不必送了。」
他匆匆在我身后追着,像一只依依不舍的大狗,「下次再请徐公公喝酒可好?」
我回头,顾闻山眼巴巴地看着我。
还是没忍住,用哄狗的语气,「好好好,你先回家,下次再一起玩啊。」
他欢天喜地地回去了。
感觉西疆的边防很堪忧啊。

-15-
我回去就跟元洵商量了一下他的婚事。
我的意思是落袋为安,趁着皇帝如今还有这份心,先娶了再说,谢大姑娘那边虽然棘手,但好在顾家兄妹看起来并不排斥这桩婚事,真不行,那就先娶顾霖霖。
元洵的意思是不急,贸然行动反而会引起皇帝的猜忌。
我沉默一会,「那奴才给您找个侍妾?」
元洵的脸突然红了,「胡说八道什么。」
我奇道,「人家三皇子、八皇子都有好几个美人姬妾了,就主子身边还空荡荡的,您都成人多久了,也不怕憋坏了身子。」
元洵的脸红得鲜艳,「什么憋不憋的,我——」
我以为他害羞,宽慰道,「这有什么可害臊的,您的衣衫都是奴才收拾的,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元洵猛地拽过我,一把捂住我的嘴。
我忍笑,「奴才失言,请主子恕罪。」
他眼睛里水光潋滟,「再胡说,就罚你——」
他迟疑半天,终究还是没想好要罚我什么。
我笑嘻嘻,「就罚奴才连着给主子守一月的夜罢。」
如今我们离了破旧的重山殿,搬进风和殿,又增添了不少人手,杂事儿都不必我和荷荷亲自动手了,我也荣升为风和殿的掌事大太监,荷荷成了荷姑姑。
什么叫鸡犬升天啊!
我每天就拿着拂尘走来走去耍威风就行。
哦,还有跟小卫子他们一起商量东厂的事儿。
这事儿目前只能悄悄办,不过元洵是知道的,我俩一个在明一个在暗,努力塑造一个不争不抢,无辜无助的六皇子形象。
老四和老九警惕了元洵好一阵子后,发现确实没有什么必要。
虽然指婚了两个得力的妻家,可是目前丝毫没有成婚的迹象,仿佛真的是老皇帝一时的心血来潮,而且元洵干点宗室内的鸡毛蒜皮就干得挺开心的。
于是他们的重点又放到了对方身上。
我与元洵整日埋首皇家族谱,但是那密密麻麻的字儿我看了就头晕,实在是厌烦疲倦,忍不住就拉住元洵打牌。
我将每个人的名字写在裁好的纸上,「我出一个德太妃。」
元洵沉思,推出一张纸,「平西长公主。」
我笑道:「我出一个太后娘娘。」
元洵淡淡道:「福华大郡主。」太后的小女儿,眼珠子一样的疼爱。
人与人之间,也是有相生相克的,且往往与地位还不一定成正比。
牌儿玩得上头,元洵连御书房都不去了。
谢清凉上门找过几次,我还没忘记上次我两的不欢而散,怪腔怪调道:「这么点小事怎么能让小谢大人亲自上门?」
谢清凉傲慢地扬着头,却瞪我,「你离我这么远作什么?」
我一甩拂尘,「咱家身上有味道,怕熏着小谢大人。」
谢清凉高贵的头颅微微低垂,「谁说的?你的味道——」
我阴阳怪气地打断他,「是是是,咱家身上味道不好闻,谢小爷还要说几次才罢休?奴才这就退下,让其他好的来服侍您。」
说完,我就要退下。
谢清凉一把抓住我的手。
我莫名其妙,「小谢大人有何指教?」
他突然前言不搭后语,「你的手确实细。」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不止元洵,连谢清凉都比我高大了许多,不过没关系,吃我一记清灰大拂尘!
谢清凉后退两步,捂住鼻子,「那顾闻山第一次见你,便对你动手动脚,你可是六殿下身边的贴身太监,真是不成体统!」
如果谢清凉说一句不成体统我就能得一两银子,我大约已经是满宫里最富有的人了。

-16-
梅大人是个痴情种子,小卫跟我感叹。
我俩喝着进贡给老皇帝的明前茶,一面聊探究这个人物。
这个年岁了也仍旧不娶妻,只一门心思为陈贵妃的八皇子张罗。
我娴熟地将茶盖停留在杯檐上,享受明前茶清新淡雅的嫩香,「真爱是真爱,可青楼楚馆也没见他少去,家里的庶子庶女也不少了,估计陈贵妃那边也给了不少好处,到底是真爱还是利用,谁说得清呢?」
小卫思索,「我让风四去查查?」
风四就是那个觉得我是天阉的蠢货。
我点点头,「最近八皇子风头很盛,他身边的那几个太监的态度也摇摇摆摆的,我就不喜欢这种奴才,还真的为主子着想起来了。」
小卫觑眼看我,我瞪他,「你看我做什么?」
我抿了一口茶,「若元洵登基,我有把握让东厂成一个光明正大的机构。」
小卫瞪眼,「当真?」
我笑,「自然。谁扶了他上去,那就是天大的恩情,这恩,我们东厂要定了。」
小卫迟疑,「如果他事后卸磨杀驴呢?」
我珍惜地喝完最后一口茶水,「那你还有什么别的方法,说来听听?泼天的富贵哪有不玩命的?你胆子小,那就继续当内务府的太监头子也蛮好。」
小卫思索半晌,我也不说话,只续水喝二泡的茶。
等我第三泡的时候,小卫下定了决心,「成!咱家就信你一回!」
我笑,用没甚滋味的三泡茶敬他,「梅大人那儿的事儿,劳你多盯着些。」
他点头应允。
晚上我给元洵守夜,细细地把这些事儿跟他顺了一遍,他拧眉,「八弟的河汛治得好,在父皇面前得了好些夸奖。」
我冷笑,「川平县就是那梅斗山之前外放的地方,究竟治得如何,还是等咱们的人去看看再说。」
我斜倚在床边,坐在脚凳上,曲起一只腿。
就算现在已经有了使不完的奴才,元洵仍然只要我或者荷荷给她守夜。
我两守夜是不用去门外的,就在内室软榻上睡下就行,还有自己专用的铺盖。
元洵将毯子盖在我身上,「卫公公怎么说?」
我笑嘻嘻,「他自然是要跟随主子的,只是到时候主子可别亏待了他。」
元洵淡淡道,「那你呢?就不怕我亏待你了?」
我仰头,看着他笑,「主子会亏待我吗?」
他从床上弯下腰,几乎与我额头相触,「永不相负。」
他的呼吸清晰可闻,让我想起那日我被打后,他在房内陪着我入睡。
我轻声感叹,「主子,你真好。奴才一定为陛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元洵突然面无表情,「困了,睡吧。」
我殷勤地给他盖好被子,内心琢磨是不是还是给他找个侍妾。

-17-
顾霖霖说想见谢梦瑶一面,这事儿我只能去御书房找谢清凉。
鉴于我俩之前又又又一次不欢而散,我已经做好了谢清凉要晾我两个时辰的准备。
没料到他立刻就让我进去了。
我躬身,「给小谢大人请安,奴才今日过来,实在是有一个不情之请。」
谢清凉矜贵地起身,「如今六皇子是皇帝眼前的红人,徐公公又是六殿下的心腹,在宫内都能横着走,还有什么事能用得上小臣的?」
我笑,「这话真是折煞奴才了,奴才有什么能耐啊,这事儿啊,非要找小谢大人才行呢。」
他脸上好像闪过一丝笑意,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何事?说来听听。」
我顺手替他收拾了一下随意乱扔的纸张,「顾小姐倾慕谢大姑娘的才华,想要拜会一番,却不知道谢大姑娘意下如何?」
谢清凉迟疑,「为何不向谢家上拜帖?」
我解释,「顾小姐不愿束缚,想先私下一见。」
谢清凉皱眉,「这不太符合规矩。」
我殷勤道:「她们女孩儿家私底下更好说话嘛。其实雪梅山庄那儿正巧牡丹花开,您就当是陪大小姐去赏花。」
谢清凉思忖半晌,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你也同去?」
我莫名其妙,「奴才去干什么?」
他理直气壮,「若无徐公公在场,六殿下难道不会心生不安?只要徐公公去,我倒是可以与我姊姊商量一下。」
他脑子有病我也不是第一天知道,所以我立刻笑着敷衍,「是、是,既然小谢大人发话了,奴才一定去。」
反正请个安就走。
谢清凉露出满意的笑,半真半假,「其实你若是想出宫,我倒是可以替你向六殿下讨个恩典。」
「讨什么恩典?」
元洵的声音淡淡地从身后传来,「我竟然不知道,阿渊你还有事要托付清凉。」
我立刻撇清,「主子误会,奴才是来替顾小姐传话的。」
元洵还是眉眼平静,「她有什么事情要劳烦你来传话?到底谁是你主子?」
我立刻作势讨饶,「主子饶命!」
谢清凉冷笑,「是替顾小姐传话,还是替顾闻山传话?六殿下可知他们二人一见如故,快好成一个人了。」
不是,谢清凉你不止有病,还真的是有大病!
不过元洵丝毫不见恼怒,「阿渊是我的奴才,他的事,我自然事事心知肚明。」
我赔笑,「奴才不敢隐瞒分毫!」
我赶紧补充,「顾小姐想在雪梅山庄设宴,拜会谢大姑娘,奴才不过传个话,决不会私自前往。」
元洵示意我起身,「无妨,你若想去就去吧。」
见我诧异,他微微一笑,「我也去。」
哦,原来是想见老婆呀。

-18-
赏牡丹那日,天气极好。
我们三方相会在栖梧亭里,互相行了礼,认了人,我前前后后忙着又是张罗清场,又是布置饮食。
他们在亭子里谈天,我在外头守着。
一个小太监过来,低声,「徐公公,咱派到川平县的人回来了。」
我点点头,「叫他一会儿再来见我。」
我还想吩咐几句,却看见元洵正在招手,便赶紧上前。
「主子,怎么了?」
元洵笑,「无事,这里没有外人,你也不必在外头守着,进来坐吧。」
我受宠若惊,「谢主子大恩!不过奴才伺候您伺候惯了,还是站这儿吧。」
谢清凉冷哼,「平日里也不见你多规矩,今儿倒是讲究起来了。」
顾闻山已经颠颠地搬来一张圆凳,「阿渊,你坐呀。」
我赶紧按住他的手,「小将军莫要折煞奴才了!」
他顺势就要拉我坐下,谢清凉的扇子突然横插一道,整个手臂隔在我与顾小将军之间,「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我趁机推搡他,「小谢大人快请坐好,奴才给您泡茶去。」
谢清凉巍然不动,元洵冷不丁地问,「阿渊,我今日要喝的碧峰呢?」
顾霖霖美滋滋地探头,「徐公公,你不是说今日给我带鲜花饼吗?」
顾闻山委屈,「只有霖霖有吗?」
好好好,大家乱成一锅粥,趁热喝了吧!
还好谢大姑娘是个好人,「徐公公,可否为我摘一朵牡丹?」
我立刻犹如游鱼一般钻出人群,向谢大姑娘感恩戴德地行礼,「奴才这就去!」
我后退两步,「奴才早已准备好茶水和点心,各位请慢用。」
机灵的小太监鱼贯而上,元洵要喝的碧峰、谢清凉喜欢的庐山紫笋、顾家兄妹的鲜花饼,一应俱全。
我一脚踩在泥地里,去Ťũ⁻给谢大姑娘摘最美的那朵牡丹。
顺便听小太监在我耳边轻声回报,川平县的河汛治理并非如八皇子宣称的那样成功,简直是一塌糊涂。
千里良田被淹没,今年的收成是不必指望了,灾民甚至跑到了隔壁的庆元县。
不过川平县的县令是梅斗山一手提拔的,若还想混下去,就不可能说八皇子的不好。
我信手折下一朵娇艳欲滴的牡丹花,微微一笑,「平西长公主的新驸马,好像是言官出身?」
小太监点头,「是。」
我笑,「那就劳烦你,再去把这件事情跟他说一说。」
元洵一手促成了长公主和新驸马驸马的婚事,这点小忙,他们会帮的。
我捧着一瓶牡丹回亭子,谢梦瑶正羡艳地看着顾霖霖,「听说妹妹在西疆长大,骑术精湛,颇有顾老将军的风范。」
顾霖霖的脸上浮现出难以遏制的惆怅,「我本以为我长大了,就能和哥哥一起,替我爹分担军中的事情了,没想到我竟然回京了,我不是说我不愿意嫁给你啊,六殿下,只是我从小在西疆长大,我——」
她飞快地摇了摇头,像是要甩开那些烦恼的思绪。
元洵安慰她,「顾小姐巾帼不让须眉——」
但可能是顾霖霖烦恼太大了,新买的玉钗子被她甩飞出去,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一时间大家都有点沉默。
不要紧,谄媚是咱家的拿手本事。
「落地开花,富贵荣华,这是好意头啊!」
我将牡丹花献上,身后元洵的好似动了动,可等我转过头的时候,他只是对我微微一笑。

-19-
谢梦瑶很温柔地看着我,还给我打赏,「劳烦徐公公了。」
谢梦瑶微微一笑,「自古忠臣辅君,多历艰难,徐公公秉忠贞之志,忍辱负重,自古忠臣不乏,而徐公公之诚贯日月,义薄云天,实非常人可及。」
谢梦瑶大约是在夸我。
但我不确定。
我没听懂,而且我看大家的表情,顾家兄妹也没懂。
不过顾小将军比较瓜,他直接问了,「啥?」
谢梦瑶脸上浮现出些绯红,「我是说,徐公公一直跟在六殿下身边,忠心可嘉。」
顾家兄妹恍然大悟,我赶紧行礼,「这都是奴才应尽的本分。」
谢梦瑶果然是才女,到时候她跟元洵成婚了,一定很有得聊。
谢梦瑶继续,「听闻徐公公年少入宫,可还有家人在宫外?倒是可以向殿下求个恩典,接了家人到宫外团聚。」
元洵的声音突兀地变得冷硬,「阿渊的事情,不劳外人费心。」
我垂头,「多谢谢小姐一片苦心,只是我家人都死绝了。」
我转头,声情并茂,「主子,奴才只能依靠您了。」
元洵的脸色由阴转晴,「你我情谊深厚,早已超越主仆之情。」
我总觉得那些话不是谢梦瑶自己想说的,于是我又觑眼看向谢清凉。
他心虚地撇过头去。
我就知道是他的主意!他一定是那日被我和顾小将军刺激到,害怕日后我会对谢梦瑶不利,所以想对我下手!
我要鲨了谢清凉!
但是谢梦瑶也有点怪。
赏完乱糟糟的花回来,我立刻让底下的也查查谢梦瑶,结果得知了一个惊天大八卦。
原来谢梦瑶是有心上人的。
我立刻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元洵。
他忙着处理政务,头也不抬,「我知道。」
我大惊失色,「你怎么会知道!」
他这才似笑非笑地抬头看我,「她自己说的。」
我半天没回过神,现在的世道是这样的吗?
京中的贵女们原来已经这样开放大胆了?我刚想说谢梦瑶怎么这么不守妇道,突然又意识到这话着实可笑。
元洵还一次娶两个老婆呢。
而且难道我很守妇道吗?我只是装男人,可别变成真男人啊!
我明明没有那根东西,刚刚那一瞬间却好像被那根东西附身了,谢大姑娘明明坦荡正直,实乃女性之楷模!
于是我问:「那她心上人谁啊?」
元洵很诚实,「不知道。」
一点挖掘能力都没有,我感觉他要在东厂干,着实没什么前途。
看来选对赛道还是很重要的,元洵也就当太子还可以。
平西长公主的驸马一本密折,八皇子立刻从云端落入泥地。
老皇帝大发雷霆,倒不是光因为治水没治好,而是为了虚名对受苦的百姓视而不见。
连丁点的仁慈都没有,别说太子,当个县令都不合格。
元洵感慨,「饥寒交迫之苦,儿臣感同身受。」
一句话勾起老皇帝的愧疚,这事儿又交给了元洵。
别看表面上是给八皇子收拾烂摊子,实际上却是个收拢民心、抛头露脸的好机会。
梅斗山不甘心,试图让八皇子分一分元洵的功劳,被我拦住了。
隔日梅大人下朝的时候,马突然受了惊,把梅大人摔了个鼻青脸肿。
其实也不难,不过是在马厩伺候的小太监悄悄在梅大人的马鞍下放了一根针罢了。
我跟小卫找了个好位置,一起欣赏了这一精彩场景。

-20-
八皇子安分下来了,三皇子又开始跳。
其实论聪明机智,三皇子是排不上号的,但是他胜在是皇后娘娘的亲儿子,占了个嫡字。
挺逗的。
老皇帝自己都不是太后肚子里出来的,也就皇后自己还当回事。
但是皇后的母家又确实十分有权势,出过好几个将军,好几个皇后,跟皇朝的血脉牢牢绑定在一起,且小弟众多,在朝堂上很有一种一呼百应的姿态。
根深叶大,不好弄。
我还是想催促元洵赶紧结婚,把跟谢家和顾家的关系都稳固下来。
还没等我想好再怎么劝,顾闻山来跟我辞行了。
「西疆那儿有些不好了,我得早点回去帮我阿爹。」他挠挠头,「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我跟皇帝求一求,把你带走,好不好?」
我十分感动他的心意,然后让他赶紧走。
东厂干得如火如荼的,我这个时候走我傻啊,到时候好处都让小卫得了。
我再三承诺会照顾顾霖霖,顾闻山一步三回头。
元洵送了他一匹千里马,让他赶紧出发。
不过他刚走出门又跑了回来,塞了一个小木盒给我,「那日你挑的,留个纪念。」
我打开一瞧,盒子里是那日陪顾霖霖选首饰的时候,我随手挑的金簪子。
元洵的声音在我身后阴沉沉地响起,「他送你这个是什么意思?」
我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言简意赅,「向我行贿呢。」
看元洵不解,我解释,「以后谢梦瑶和顾霖霖要是斗起来,为了这金簪子我也得帮顾霖霖。」
元洵沉默,「你缺钱吗?」
我不缺钱,我现在跟荷荷玩猜拳,用的都是实心的金银馃子。
我们荷荷现在也是小富婆了,输钱不心疼的。
不过每次我勾勾她的鼻子,就把钱又还给她了。
我就是想跟愿意输给我的人一起玩。
顾小将军跟我猜拳的时候,也输给我挺多钱的。
我大乐,「到时候主子成婚,我还能从小谢大人那儿敲一笔。」
元洵叹气,「好了好了。」
他每次都不乐意我催。
不过很快,催他的人就不止我了,还有顾霖霖。
她催得十分迫切,恨不得第二日就当上六皇子妃。
但顾霖霖要嫁进来,谢梦瑶就必须也得嫁。
于是谢梦瑶和顾霖霖几乎是前后脚的轿子进的风和殿,顾霖霖简直想拍马就冲,不过被我按住了。
顾闻山不在,我就替他筹备顾霖霖出嫁的事情,也算对得起他请我喝的酒,输给我的钱,帮我怼的谢清凉。
跪完祖宗后,按着老皇帝的旨意,元洵得先去谢梦瑶那儿,我就来顾霖霖这边。
顾霖霖没等元洵,直接自己掀了盖头,把其他人都赶走了。
她紧紧握住我的手,「徐公公,多谢你出的主意。」

-21-
顾小将军回了西疆,时不时还会给我寄信。
从他的书信里我大约也能知道西疆并不是很好。
从前顾霖霖和顾闻山是顾老将军的左右手,如今顾霖霖嫁到京里,西疆军难免有些不适应。
顾霖霖也不适应,顾府院子整个被她铲平,弄成了一个小演武场,每天上演全武行。
之前顾闻山走了之后她就有点蔫吧,我不忍心,让元洵带顾霖霖去打个猎放放风。
没看她都快萎了。
只不过半路横插进一个谢清凉,硬是要扯着谢梦瑶一起去,估计他是怕元洵和顾霖霖培养感情太成功,到时候谢梦瑶吃亏。
不过谢梦瑶根本不喜欢出门,她只喜欢读书写字。
打猎让她痛苦,马的味道让她难以忍受,生剥狐狸皮更让她几欲作呕。
我一边给她扇扇子,一边拿了点野薄荷给她祛味。
这带血的狐狸皮还说要送给谢梦瑶,我看她都快做噩梦了。
不过顾霖霖有机会能骑马狂奔,终于开心了,要送狐狸皮给谢梦瑶的人就是她。
在谢梦瑶斩钉截铁地拒绝后,顾霖霖大Ṱū́ₕ方地转送给了我。
不过元洵说他想要狐狸,用他射下来的紫貂皮跟我换。
我大乐,紫貂皮比狐狸皮贵呢,不换才是傻子! 
顾霖霖玩爽了,不过顾闻山就不太爽了。
顾将军连发三道急讯,说西疆有点扛不住了。
大臣们议论纷纷,彭将军太老了,而且人家是打山地出身的,打不了草原。
陈将军年龄适合,但是北边也不能缺人啊。
说来说去,就恨顾老将军老得太快了,怎么不多年轻几岁?
皇帝想听听皇子们的看法,元洵跟我商量了半天,最后结论是,让顾霖霖回去得了。
她生于西疆,长于军营,对西夷蛮子,对西疆军,没有人比她更了解。
但是顾霖霖就这样大喇喇的回去肯定是不行的。
且不说群臣如何能允许女子带兵,他们还说,顾霖霖一个黄花大闺女,混在男人堆里算什么事儿。
可见他们是没挨过顾霖霖的打,那拳头跟沙包一样大。
不过这事儿好解决,我跟顾霖霖说,赶紧嫁给元洵,用皇子妃的身份回去,勉强还能说得通。
只要回去了,带不带兵还不是你爹和你哥说了算的,要那虚名干什么,老皇帝他就是封一个皇后做将军,那也不中用。
顾霖霖当天就单枪匹马闯进元洵的书房,「快快快,咱们快成亲吧!」

-22-
老皇帝终究还是封了彭将军的儿子彭长青做将军。
这夯货是个军师型的将军,出主意分析战况头头是道,但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抗的。
不过老皇帝也同意了顾霖霖「回西疆探亲」。
我和谢梦瑶去送她,她一身合身的寒光铁甲,英姿飒飒,这套盔甲是顾老将军请人特别为她量身定做的,灵活而坚固。
她穿上盔甲,我好像才第一次见到真正的顾霖霖。
临别时,她郑重地向我的方向拜下去。
「多谢,也替我多谢六殿下。」
我只说,「平安。」
谢梦瑶在顾霖霖的里衣内绣了保佑她的佛经,又给她带了许多的药品补给,「你一定用不上,只给别人用吧。」
顾霖霖的马扬起一道箭一样的烟尘,射向西疆。
她先回去,彭长青在京中处理其他所有的流程和文书,包括筹粮征兵等等。
我冷眼看着,这个彭长青倒是还算靠谱老实。
他要是敢给顾霖霖使阴招,第二天就包摔断脖子。
我现在手段也越来越娴熟了,彭长青可不是第一个被我威胁的人。
如今我在宫里,人人都要尊称我一声徐公公,就连陈贵妃也要躲着我走。
不过今天我是故意遇见她的。
「娘娘这是去哪儿呢?」
我抱着拂尘笑嘻嘻地站在陈贵妃轿辇前,「娘娘是去探望八皇子吗?奴才才打从那边来呢,啧啧啧,奴才看了都心酸。」
陈贵妃脸色大变,「你——徐公公何处此言?」
我长叹一口气,「也不知怎么回事,八皇子昨日突然就病倒了,高烧不退,浑身都是红疹子,如今脸上都挠得一道一道的,看着奴才都怕,莫不是什么——瘟疫吧?」
「你住嘴!」陈贵妃疾言厉色,「我儿只是偶感风寒,什么瘟疫不瘟疫的!来人!把他——」
她身边的侍女恐惧地低声道,「主子!」
陈贵妃猛地闭上了嘴。
她宫里那些不明不白消失的人,一直没办法回来上朝的梅斗山,不断弹劾陈家的折子——
我突然明白为什么那日她看着我被打得吱哇乱叫是什么感受了。
观看别人的恐惧是宫里最好的消遣。
我神清气爽地给她行礼,「娘娘慢走,奴才不送了。」
然后我大摇大摆地走了。
我才不会一下儿就搞死他们呢。
蹦跶的蚂蚱最好玩了。

-23-
谢梦瑶嫁给元洵之后,就要掌管风和殿的事务了。
不过谢梦瑶说我跟荷荷之前管得挺好,从前怎么着如今就还怎么着吧。
她真是个情绪稳定、才华横溢的贵女。
她跟我说话的时候,声音总是温柔又和顺,脸上带着一丝和蔼的笑意。那笑又软又暖,看得我心都酥了。
我真的很想知道她的心上人是谁,失去谢梦瑶肯定是痛心疾首吧。
不过这个答案不需要谢梦瑶回答,甚至也不是东厂的同僚们告诉我的。
我自己亲眼瞧见的。
中秋家宴的时候,安定亲王世子元诹一直频频看向谢梦瑶,眼神又痛楚又缠绵。
我觉得有些不对,只能默默地挪了挪身子,站在了谢梦瑶和世子之间。
再看把你眼睛抠出来!
谢梦瑶的眼神也飘忽不定,时不时低下头走神。
你们演技不好就别眉来眼去了,瞎子都能看得到呢。
不过我看了一眼元洵,他还在很镇定地给自己斟酒,丝毫不知道他的大老婆快要跟别人跑了。
如果说那个时候我还只是极度怀疑,等我在御花园看到谢梦瑶跟世子拉拉扯扯的时候,关于谢梦瑶心上人的问题终于得到了解答和证实。
世子满脸的苦痛,声音里充满了悔恨,「你真的要嫁给他吗?」
谢梦瑶的声音出乎意料地镇定,「我已经嫁给六殿下了。」
他痛苦得几乎要哭出来,「瑶妹,我、我——」
谢梦瑶声音低低地说,「为什么那日你没有去呢?你知道我一个人站在那里,有多可笑吗?」
世子惊慌失措地辩解:「你听我解释!瑶妹,那一日,我娘亲突发心疾,我不得不侍奉在侧——」
谢梦瑶的声音有一种心如死灰的释然,「是啊,她一定会突发心疾,因为她从来也不喜欢我,也根本没想过要我做世子妃。」
「不是的!她、她只是身体不好——」
谢梦瑶后退一步,「事到如今,再追究那些有什么意义呢,如今我是六皇子妃,你是亲王世子,你我缘分已尽。」
世子向前迈了一步,声调激烈,「不!我不能没有你,瑶妹,你愿意跟我走吗?天涯海角,哪里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处。」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且不说这话现不现实,人家谢梦瑶皇子妃当得好好的,干嘛要跟你去天涯海角吃苦?
再说你一个京城都没出过的公子哥儿,知道天涯海角有多远吗?路上要坐多久的牛车吗?
我怀里还有一包瓜子,但我怕吃起来会有声音,惊扰了这对鸳鸯。
「皇后娘娘!」
世子突然如羊癫疯发作了一样,猛地跳了一步。
皇后娘娘只带着一位宫女,笑吟吟地出现在他们面前。
「这不是安定亲王世子和——六皇子妃么。」
她惋惜地叹了一口气,「当年,你差一点就嫁给了我儿,可惜了。」

-24-
她眼角有浅浅的纹路,笑起来总有一种胜利者的滋味。
皇后和颜悦色,「你们二人在此处,身边一个奴才都没有——难不成,是在私会?六皇子妃,本宫记得你和元洵成亲才不久,怎么如此——」
她意味深长地停顿后,大约是一个「不知廉耻」。
她这话一旦说出口,第二天谢梦瑶就会成为宫内首屈一指的风流世子俏皇妃。
更别提元洵和谢家要受到怎么样的冲击。
我往前迈了一步,从藏身的假山石里出来,打断了她的话,「给皇后娘娘请安!」
我扶住谢梦瑶的手臂,「娘娘,您的帕子捡着了,就落在那山石后头。」
顺便踢了一脚膝盖软得立刻就要跪下去喊求饶的世子,他一个激灵,也不敢说话。
皇后冷冷地看着我,「原来是徐公公,怎么不跟在你自己主子身边呢?」
我恭声,「皇子妃与六皇子夫妻一体,奴才伺候哪位主子都是一样的。」
皇后冷冷地看着我,讽笑,「徐公公果然是能干,本宫今日终于得以一见,元洵有你这个奴才,可真是福气。」
我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跪下磕头,「娘娘折煞奴才了。」
这碎石子路硌得我的膝盖疼,磕得我的额头也疼。
皇后冷笑,转身离去,「那你就在这儿跪上一个时辰吧,桂枝,你就在这看着徐公公。」
谢梦瑶还想说什么,我已经嘴快地谢恩,「多谢娘娘赏赐。」
形势比人强啊。
陈贵妃现在是不敢动我了,不过皇后还是敢的。
我觉得我真是历练出来了,之前谢清凉训斥我两句,我就立刻在心里大喊想鲨了他。
如今我心如止水,只想着接下去要怎么干死三皇子。
我温声道:「谢娘娘和世子还是赶紧回殿内吧,夜风清冷,担心着了凉。」
桂枝冷笑道:「倒是个忠心的好奴才,徐公公好生跪着罢,一个时辰后,您的腿还不知道能不能要呢。」
我淡淡一笑,「姑姑说得对。」
我还是没历练够,我还是想鲨了她!
谢梦瑶匆匆去搬救兵了,我跪得不动如山。
从前陪元洵跪的时候我还跪不住,如今早就习惯了。
甚至桂枝踩了我一脚后,我还能夸赞她腰间挂着的坠子好看。
「仿佛在哪里见过。」
我做思索状,「是不是梁公公那儿?」
桂枝冷笑,「徐公公这套对奴婢来说是没有用的。」
我点点头,「是,桂枝姑姑和梁公公,一个是娘娘的人,一个陛下的人,倒真是般配。梁公公最近又得了一块羊脂暖玉,葫芦模样的,想必也给了姑姑罢。」
桂枝的声音迟滞了半晌,才带着一丝逞强开口,「自然!」
我不再说话,安安心心地跪好。

-25-
元洵来得及时,但我的膝盖还是跪出了点血。
谢梦瑶愧疚地给我拿了药,我让她放心,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她心事重重地离去了。
荷荷心疼地给我涂了药,我一瘸一拐地,「今晚我上夜。」
荷荷拦我,「荷荷替你。」
我摸摸她的头,「你都值了三日了,去睡吧。」
唉,这风和宫没我可怎么办呀。
我刚推门进元洵的卧室,就被他整个人打横抱起。
我吓了一跳,「主子!」
他把我放在软榻上,就要看我的膝盖,我赶紧拦住他,「别污了主子了眼。」
元洵抿着嘴,手上执着地拉我的裤腿,「这有什么看不得的。」
我诚恳,「主要你一撸裤腿把我药都蹭走了。」
他不说话,只是一味地看着我,那眼神中还有几分委屈。
他与谢梦瑶成婚后还是各有各的房间,除了新婚夜,他每个晚上仍然只要我和荷荷陪着。
我凑过去,「你知道谢梦瑶心上人是谁吗?我告诉你——」
他冷笑,「那个孬种,我迟早——」
我说,「虽然孬,但也是有用的,他大姐不是跟皇后娘家连了姻么。」
元洵用毯子裹住我,他坐在软榻旁的胡凳上,拨弄着熏笼沉思,「这倒是一条线。」
我两蛐蛐到半夜,终于熬不住困,一起在软榻上睡着了。
半夜,元洵似乎是嘟囔了两声我的名字,一阵疾风骤雨,终究是喷涌而出。
谢梦瑶第二天来找我,我让她安心,这事我会处理干净的。
她心情低落,「我之前以为他儒雅温和,文质彬彬,只是他娘亲嫌弃我之前爱参加诗会,抛头露面,但是他也总说,他娘亲没什么坏心思。」
我安慰她,「参加诗会也不是坏事。」
谢梦瑶声音很低,「其实我知道陛下要下旨赐婚后,与他约定,一同去向双方长辈陈情,请他们成全我们二人,只是那日,他却迟迟不曾上门——」
她捂住脸,「究竟还是我的错。」
我发现谢梦瑶跟云贵人有一个通病,读书读多了人就傻。
昨日世子只顾着发泄自己矫揉造作的所谓心意,根本没想过那种情况下要是被人看见,谢梦瑶的名声要怎么办。
果然吧,被皇后抓住了小辫子,还差点给我一双膝盖干废。
谢梦瑶差点都快被世子搞死了,她怎么还想着这件事情到底谁对谁错。
要我说,直接斩草除根算了。
我比划了一下,谢梦瑶脸色白了又白,「别,这也太——徐公公,我再不见他就好了,实在没有必要——」
我解释,「我不是要杀他。」
「咱家是说,把他阉了。」

-26-
皇后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不过还没等她再做什么,西疆大捷的消息就传了回来。
彭长青还算老实,回报说他自己一直坐镇后方,前头全靠顾闻山和顾霖霖二人,顾家兄妹默契十足,一个冲锋,一人掠阵,杀得对方片甲不留。
元洵被老皇帝夸了又夸,在顾霖霖的硬实力面前,没人再说之前元洵让顾霖霖「回疆探亲」有多离经叛道了。
彭长青也是个妙人,他一面筹集粮草,一面还跟西疆做生意,我感觉彭长青的军事才能在打仗之外,跟顾家兄妹十分互补。
顾闻山和顾霖霖都捎了信回来,顾闻山还给我送了许多名贵的香料。
大约是感谢我之前把顾霖霖给他送了回去。
元洵的声望因为有了顾家的加成又往上了一层,皇后明显有点坐不住了,第二日谢梦瑶的绯闻就影影绰绰地在京里传开了。
我立刻去找谢清凉。
我现在找谢清凉不用通传了,直接就能进去。
谢清凉正在等我,他难得地有些急躁,「我姊姊绝对不是那种人!」
我伸手,「是不是都不重要,只是咱们得想办法把这个事儿压下去。」
纯杜撰的事儿经过几张嘴的传播就能成为信誓旦旦的事儿,更何况那世子手上说不准还有谢梦瑶的信,一旦被皇后拿到手,那就说不清了。
让流言消失最快的方式就是用一个更大的八卦来替代它。
我思考了一下,「三皇子成亲后跟皇子妃不太和睦,倒是喜爱身边的一个胡姬。」
谢清凉摇头,「宠妾灭妻虽非君子所为,但无伤大雅,动不了什么根本。」
当男人可真好啊。
我斜眼看谢清凉,他恼火得脸都涨红了,「我一向洁身自好!」
我继续思索,「要不你现在放出风声想娶老婆呢?」
谢清凉脸色有点扭曲,「胡说八道,成何体统。」
我说:「你也到年纪了,有什么好害羞的,京里好几位贵女我看都不错,你要愿意,明儿我给你拟个单子。」
谢清凉眼光躲闪,「先是姊姊又是我,都是谢家人,旁人未免觉得刻意。」
也有道理。
我还是决定从三皇子身上下手,这种事儿最重要是立刻吸引大家的注意力,无论多么荒谬又不合常理,谈论的人多了,总会自己说服自己的。
于是我让手下从庆王府、安定世子府、礼王府同时开始传:三皇子身边的胡姬其实是男的,因为三皇子自己就是个断袖,所以才与三皇子妃不和谐,胡姬假扮成女的也是为了掩盖三皇子喜欢男人的事实。
接招吧,皇后娘娘。

-27-
消息放出去不到三日,京里立刻沸沸扬扬,到哪里都有一种欢乐的气息。
这事儿一听就特别假,但是细究起来又有几分真,这就给了大家一些琢磨的空间。
聊八卦如品茶,滋味越品越有。
而且这种涉及到闺房事的八卦,大家遮遮掩掩,传到当事人那儿的时间就格外长。
时间越长,就越难找到八卦的源头。
不过,这事儿到底还是传到了三皇子府里。
三皇子妃听了这个八卦,立刻就去了胡姬的房里,要当场验明正身。
不过这一验一闹,却发现这胡姬竟然是个奸细。
她凭着美貌入了三皇子府,就一直潜伏在三皇子身边,伺机传递情报。
她做得隐蔽,若不是这次被查得彻底,说不准还能一直隐藏下去。
三皇子妃不敢自专,立刻上报了皇帝和皇后。
其实他俩要是感情好,她肯定第一时间先通知三皇子,夫妇二人也好商量个对策。
不过两人的感情着实淡薄,三皇子妃心心眼眼里想的都是如何保全自己。
老皇帝果不其然地大发雷霆,三皇子急匆匆地赶到的时候已经迟了。
虽然他立刻就把那胡姬扔进天牢,然后自己跪在宫外请罪,可是皇帝仍然拒不见他。
听桂枝姑姑说,皇帝是对三皇子起疑心了。
我抱着拂尘站在去往皇帝书房的必经之路上,看见皇后急匆匆地赶去求情,连我站在一边没有给她行礼都没发现。
谢清凉感慨:「也是歪打正着。」
我笑而不语。
他好天真,好单纯。
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儿。
不过我还是叮嘱谢清凉:「我要出京一段时间,若殿下有什么事,你立刻告诉我。」
如今谢家和元洵绑得很紧,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谢清凉对我的态度也不再那么苛刻了。
甚至还会叮嘱我:「西疆路途遥远,你一路当心。」
我摩拳擦掌,「咱家是奉旨去抚恤恩赏的,自然有人沿途保护。」
他欲言又止,低声说:「你在外头,不要总是对人笑。」
我觉得这句嘱托有点奇怪,但转念一想,他大约是怕我丢了份儿,到时候连累谢梦瑶。
不过他是白担心,按我现在的身份,我再也不用给人陪笑了。
都是看别人给我陪笑。
这次我是去宣布晋封彭长青和顾闻山的,彭长青升了一等忠勇伯,顾闻山正式接章西疆军。
至于顾霖霖,就赏了个封号,赏了点珠宝缎子啥的。
我感觉顾霖霖亏大发了。
干一样的活,给点首饰就打发了,老皇帝心够黑的。
而且他的意思是还让顾霖霖接着干,却又不给她个正式的将军身份。
什么人呐!

-28-
这是我遇见元洵后,第一次离开他身边。
他显得比我还要焦虑。
我安慰他:「不必担忧,只盯着点三皇子。这次是咱们赢了,但皇后一定会有后手的。」
元洵只低声说:「你路上千万小心,银子可带够了?」
笑话,这一趟出去我可不是花钱的,那是收钱的,路上经过的地方都护府,必然都会给我准备丰厚的盘缠。
我本来奇怪元洵怎么越大越磨磨唧唧了,但转念一想,这孩子从小被我母鸡护小鸡似地长大,也能理解。
我去的时候不光带了圣旨,还带了许多补给,包括许多谢梦瑶特地让我带给顾霖霖补身体的滋补药材。
不过等我真的见到顾霖霖的时候,我发现她比之前还胖了一点。
转念一想也能理解,她日日大羊腿子啃着,羊奶牛奶喝着,大约是比日日喝红枣莲子羹的谢梦瑶更健壮。
但是顾霖霖胖竟然只胖肚子。
这令我不解。
顾闻山看见的一瞬间愣了,然后如山鹰呼啸般地冲过来,「阿渊!」
他结结实实地把我抱了个满怀,身上的铁甲硌得我生疼,带着尘土和淡淡的血腥气。
我挣扎地探出头,「顾将军,别来无恙?」
形如人而实则大狗的顾闻山恨不得把我全身上下仔仔细细检查一遍,「阿渊你瘦了!可有好好吃饭?晚上给你烤羊腿,好好补补身子!」
我轻捷地跳开,「虽然辛苦赶了一路,但咱家是来给各位封赏的,你的羊腿我也吃得!大家都还好吧?那个姓彭的可有碍手碍脚?」
他看着我欲言又止,「阿渊,其实——」
我按住他,「一会儿再说,咱先把正事办了!」
顾闻山、顾霖霖和彭长青三个人跪在我面前,听我装模作样地念了那佶屈聱牙的圣旨,又一本正经地领了赏。
顾家兄妹把其他人都赶走,然后给我煮了热奶茶,端来了牛乳点心。
我大快朵颐,「这个好吃,到时候我带一些回去。」
我一抬头,看见他们两人正在交换眼神。
我不解,「——可是有何难事?」
两人互相看看,都露出了一种难以启齿的表情。
然后彭长青也挤进来,三个人来回交换沉默的眼神。
我指了指彭长青,以为是这个外人在的关系,索性暗示,「彭将军是否先去休息?」
彭长青没有动。
顾家兄妹也没有驱赶的意思。
咋的,现在他们仨最好了?
还没等我表露出不满,彭长青先哐当一声跪下了,那声音,我都为他的膝盖担心。
「末将罪该万死,求徐公公开恩ẗṻ₉,末将可以死,可霖霖她是无辜的,都是末将的错!」
我眯起眼睛。
「你做了什么?」
顾霖霖哎了一声,「算了,阿渊也不是外人,再说,这肚子也快瞒不住了。」
她诚恳地看着我,「我怀孕了。」
我眼前突然一黑。

-29-
我看看她,又看了看彭长青。
最后看向顾闻山。
然后我对顾霖霖发出了心底的疑问:「真的是他的错?」
彭长青看起来不像是有这种胆子的人。
顾霖霖嘿嘿一笑,「其实是我酒后——」
我眼前一阵发昏。
我表示西疆还是太远了,东厂的制度还不是特别完善,这么大事竟然瞒了我这么久。
我思考一会,问孩子是打算养这儿还是送回京呢?
顾霖霖说自然是西疆,就是不知道怎么跟元洵提,让我替她去问问。
我能理解顾霖霖,元洵娶两个,她自然也想娶两个。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
幸好西疆天高皇帝远,藏一个孩子不是难事儿。
彭长青框框给我磕头:「多谢徐公公!」
顾老将军原先还担心顾霖霖跟元洵一年也见不上一次,后代难以保证,如今有了孩子,他十分满意。
反正无论孩子的爸是谁,那不都管他叫爷爷么。
我感觉这家人可能刀口舔血惯了,就喜欢这种惊险刺激、脑袋栓裤腰带上的感觉。
谢梦瑶让我带的滋补的东西可能也就一颗大人参能顶用,这儿坐月子都喝熬得乳白乳白的羊汤,吃大块的肉,估计喝不上她那些甜滋滋的玩意儿。
不过老皇帝赏的绸缎布料还是能给顾霖霖的孩子做点尿布啥的。
我立刻就写了密信给元洵,请他恭喜顾霖霖新添一个孩子。
我觉得他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
他是个大度的人,立刻回信说顾霖霖身体重要,马上就送大夫和产婆来。
而且如果有人问起来,他愿意当孩子名义上的爹。
顾霖霖很满意,也愿意认他做名义上的丈夫。
彭长青也很大度,他欢天喜地地做顾霖霖实际上的枕边人。
顾霖霖虽然怀着身孕,但每天还在教场里舞刀弄枪,只是不怎么骑马带兵了。
不过彭长青最近忙着跟西疆最大的部族商量着互市的事儿,也并不怎么动兵刃。
只有顾闻山每日还率兵巡逻,顾霖霖在瞭望塔上时刻关注她哥。
今天顾闻山巡逻的时候把我带上了,主要是为了指给我看我们收复的失地,顺便打个猎。
「你来这么久,也没带你出去溜溜,怪不好意思的。」顾霖霖说,将我推上马。
我又不是狗,不需要溜啊。
不过我不想辜负她这番好意。
顾闻山带着一只苍鹰,他在地上骑马,那鹰就在天上悠悠地转。
我们放着缰绳,任马儿随意地走。
「西疆是不是很好?」顾闻山问。
我点点头,看着一望无际的草原,「真的很好。」
「那你要不要留下来?」顾闻山急切地问,「我可以用军功换你出来——」
突然,那鹰发出几声尖利的叫。
顾闻山止住了话头。
他矫健地跃下马,侧耳趴在地上倾听,如狼一般地眯起了眼。
「有一队骑马的人在往我们这边跑,不知要做什么。」顾闻山的表情严肃起来。
他打了个呼哨,那鹰俯冲一段,又鸣叫了两声。
「阿渊,你先回去。」
他一拍我的马,「通知霖霖。」
我不再多言,掉头就走。
不成为他的负担就已经是我能做出的最大贡献了。
我骑术十分一般,在宫里的跑马场学的,但尽管如此,我还是拼尽全力地策马奔跑。
「快——再快——」
我耳边似乎听见兵戈相交的冰冷声音,但是我不敢回头。
耳边似乎还有破空而来的箭矢的声音。
马有些失控了,但是我也不敢停。
等我看见援军的时候,我才终于意识到该勒紧缰绳。
最终,我囫囵个儿地从马背上滚了下去,小腿似乎失去了知觉。
痛晕过去的前一刻,我似乎摸到了湿漉漉的血迹。

-30-
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顾霖霖的帐子里,脚腕剧痛。
我正努力思索着怎么用拐棍,顾霖霖掀开帘子进来,默默与我对视了半晌。
「没事了,我哥已经把他们打退了,是不满赫赫部落与我们签订互市协议的一些游兵。」
「你小腿是脱臼了,大夫已经给接上了。」
我安静地等着她下一句话。
「你来葵水了。」
我还是没吭声。
顾霖霖大步走到我面前,一把将我抱入怀中。
「你辛苦了。」
她身上很热,腹部有柔和的隆起,她任由我与她的肚子紧紧相贴,仿佛我也是她的孩子。
我没说话,只是悄悄往她怀里缩了缩。
「不要怕,你不用再回去了,西疆就是你家。」
我没哭,但是仍然觉得眼眶湿润。
我没点头也没有摇头,喝完药,我又接着睡过去。
再醒过来的时候,是听见顾闻山和顾霖霖的对话。
「她醒了吗?」
「没有。」
「现在呢?」
「没有。」
「现在呢?」
「你烦死了。」
我弄出了点声响,外头说话声音一顿,顾霖霖走进来,顾闻山却只支棱进来一个头,「我、我能进来吗?」
我奇道,「你何时如此束手束脚了?」
他磨磨蹭蹭地走进来,表情很诚恳,脸上绯红又忸怩,「你放心,我们绝不会说出去的。」
我活动了一下脚腕,痛楚已经减轻许多,我笑着看向顾闻山,「那就多谢你了。」
他的脸色突然古怪地僵硬了,然后脸上的红飞快地蔓延到耳朵上,「阿渊——」
他是想跟你说今日让你遇到危险了,对不住。」顾霖霖解释道。
我摇摇头,「这件事情怎么能怪你,是我给你们添麻烦了。」
顾闻山手足无措,「我去打皮子,向你赔罪,好不好?」
我伸手止住,「不必,你还像原来那样对我就好,不然旁人肯定会看出猫腻的。」
顾霖霖看着我,「没事,他本来也想给你打皮子。」
「我哥本来就喜欢你,他都想好了,到时候有了军功,就拿来换你的自由身。」
我惊讶地看向顾闻山。
人不可貌相啊。
「你是断袖?」

-31-
顾闻山委屈,「不是。我只是喜欢你,我都说服我爹了,霖霖有孩子了,我不娶妻也没关系的。不过……不过我现在知道你是女的了——」
我赶苍蝇一样挥挥手,「去去去,少耍弄本公公。」
我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
我只不过是个泼皮无赖,靠着跟元洵自小的情谊才走到如今这样的位置。
我狡猾奸邪,建立起来的东厂是个情报机构,专管抓别人的阴私,为达到目的不择手段,专门给别人下套。
最过分的是,我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我活得赖皮,活得自在。
但是,顾闻山也绝不应该喜欢这样的我。
我不会为了他离开京城来到西疆。
西疆很美,它是顾闻山和顾霖霖的家,却不是我长大的地方。
我长大的宫廷,危机四伏,人心叵测,下一刻就可能失去性命。
可我喜欢。
它养我助我塑造我,我离不开这个野心权势的漩涡。 
而顾闻山,他是草原上勃勃生机的野马,跟顾霖霖一样,是坦率洒脱的爱人。
但不是我的爱人。
我很认真地看着他。
「你不应该跟我在一起。」
「即使我是女的。」
「那跟我呢?」
我听见一个风尘仆仆的声音。
元洵穿着布满尘土的骑装,掀开帷帐走进来。
「那我呢?我可以吗?」
他问。

-32-
我悚然回头。
他挺拔而疲惫地站在那边,「顾霖霖告诉我你受伤了。」
我怔住了。
然后我问,「那三皇子呢?」
元洵哽住了,过了一会才说,「姑姑会随时通知我的。」
姑姑就是平西长公主。
顾闻山和顾霖霖赶紧行礼,「殿下!」
元洵摆摆手,「你们先退下吧。」
顾霖霖扯着顾闻山走了。
元洵一直看着我,「阿圆。」
他说。
我镇定地看着他,「你一直知道,是吗?」
一同长大,连荷荷都知道,他又如何不知道呢。
他一步一步慢慢走过来,「我知道,可是你知道吗?」
「知道我一直——心悦于你。」
「我爱慕你。」
「我喜欢你。」
「我想——」
我躲开他的目光,「奴才不敢。」
「你是我的朋友,我唯一可以信任的人。」
「阿圆,你真的不肯吗?」
原来他从来都知道我的名字叫做阿圆。
在我恍惚间似乎被他拥入怀中,他温暖坚定,身上有顾霖霖那样的暖意。
我懂他太多,他知我太久。
元洵的拥抱里有一种几乎痛楚的渴求。
我想起,他还真的一直没有过侍妾。
这件事情突然变得棘手起来。
他的嘴唇在我的额头和眉间,逐渐变得炽热起来。
其实我一直很想试一试。
也许我喜欢他一直叫我阿圆的样子。
我们在一起太久了,互相隐瞒太久了。
我还有那么多的事情没有告诉过他。
但是很可惜。
我才刚刚收到了小卫的密信。
皇后娘娘正在搜集我的罪证,想要不顾一切地置我于死地。
她恨我入骨,自然也就很容易找到同样恨我的人。
毕竟这些年我得罪的人也不少。
那么在死之前的一晌贪欢,应该也不要紧吧?
我一点都不怕死的。
因为我答应过元洵。
「答应过我什么?」
激情过后,我披着他的衣服,懒洋洋地拨弄着烛台。
天色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暗了下去。
我回头,「我答应过你,要把你扶上皇位。」
「所以,」我微微一笑,「你杀了我吧。」

-33-
很久很久之后的史书会这么写。
三皇子元齐突然举兵叛乱,围困皇城,却被东厂提前预知,六皇子元洵带着一支西疆军赶回京城,击败了三皇子率领的叛军,拯救了奄奄一息的老皇帝。
老皇帝大为感动, 当场传命于元洵。
皇后阻拦,细数元洵曾做过的不堪。
但事后证明, 这些都是他身边的太监徐临渊阳奉阴违,欺上瞒下造成的, 与他本人毫无关系。
元洵虽然之前被徐临渊所蒙蔽,但最终还是意识到了他的险恶用心。
徐临渊在菜市口被当场斩首。
从此政治一片清明,登基的建文帝勤政爱民, 励精图治, 百姓安居乐业,无不感恩戴德。
「——差不多得了。」谢清凉看着我写的东西皱眉,「很容易被戳穿的。」
我躺在摇椅上晃悠,「不会的,咱家是东厂的头, 咱家说啥是啥。」
Ťūₕ死的人是个犯人, 我如今恢复了阿圆的称呼, 仍然做我东厂的头, 仍然可以随意进出宫廷, 仍然随心所欲地在京城活着。
权力就是最好的灵丹妙药。
能够让人死而复生, 让人随心所欲, 让人享受最好的头茬茶。
我不愿意放弃这样的权力,因为我为它奋斗了好久好久。
元洵尊重我的努力, 他让东厂成为了体面的一个部门, 小卫很高兴, 从此他也是能被那些朝臣尊称一句卫大人了。 
谢清凉嘟囔:「既然已经恢复了身份,你便做女子打扮不好吗?」
我还记得我告诉他的时候, 他足足发了一整天的愣。
最后我换了谢梦瑶的衣饰在他面前出现,他好像才终于回过神来。
不过从此之后, 他便一直很喜欢送我女子的首饰和衣衫。
只要贵的, 我都收。
我理直气壮:「我习惯了。」
他把头转过一边,「——那你要不要跟我去元宵灯会?」
我瞟他一眼, 「好啊。」
谢清凉的笑意染上眼睛, 我继续补充,「顾闻山和顾霖霖要回京城陪彭长青探亲, 他说了好几次很想看京里的灯会呢,到时候带你一个也行。」
他脸色一黑, 「和那个勾引贵妃的彭家不孝子吗?」
我强调,「陛下都已经下旨了,顾霖霖已经和离了。」
我摸摸怀里的狸奴, 已经是谢丞相的谢清凉仍然脸色扭曲, 「即便如此——成何体统!」
我伸出手,「一两银子。」
谢清凉憋屈了一会, 还是给了。
我们说好了,他再说一句成何体统就要给钱。
「好了,我要进宫见元洵了。」
「正好我也有事情要跟陛下禀告。」谢清凉跟在我身后亦步亦趋,「坐我的车同去罢。」
我遥遥看向看向宫殿, 只觉得前途大好。
当阿圆大人当然好,但是,何妨不继续努力,争取成为九千岁呢?
我既然能一路从小太监到如今皇帝的左右手, 那这江山,为何不能分我半壁?
春光无限,风光亦也无限。
(完)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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