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满

十四岁那年,我因为模样出挑被选为大少爷的通房丫头。
夫人说等大少爷娶了妻便将我抬为姨娘,不会薄待了我。
后来大少爷与范阳卢家定了亲。
卢家规矩,卢家女三十无子方得纳妾。
得知这个消息,我默默地收拾着东西准备离开。
可没想到我离开的第二天,侯府被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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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在岭南看到本该在京城金尊玉贵养着的老夫人、小姐,还有年幼的少爷以及侯府其他老弱妇孺时,有些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
身边议论声响起。
「听说这些人是京城来的贵人。」
「什么贵人,不过就是跟着废太子谋反的反贼罢了,听说家里的男人全砍头了,就剩下一堆老弱妇孺发配来了岭南。」
「瞧着都细皮嫩肉的,待会咱们看看官府卖不卖,卖的话可以把那些长得靓的女人买回来玩玩。」
「听说以前都是世家贵女呢,我还没玩过京城来的贵人。」
「……」
他们说的女人是夫人她们!
我打了一个颤抖,六岁那年家乡发生洪灾,父母家人死的死,失踪的失踪,只留我一人独活。
当时一个人压根活不下的我就将自己卖给了人牙子,辗转反侧最后被卖进了承义侯府当丫鬟。
承义侯府是个厚道人家,对待下人也从不苛责打骂,每个月还有一两银钱,是京城顶顶好的人家。
十四岁那年,我的模样越发出挑。
夫人问我可愿当大少爷的通房丫头,我看着端方正直的大少爷,答应了下来。
夫人说侯府不会薄待我,等大少爷娶了妻,她会亲自跟大少夫人提起我为姨娘的事情,没想到侯府给大少爷定了范阳卢氏的亲。
范阳卢氏规矩森严,女子三十无子方得纳妾。
得知此事,我识趣地自请出府。
夫人握着我的手说对不住我,离开前她给我准备了五百两银子,保我这辈子衣食无忧。
在京城这么多年我深知能为一个通房考虑这么周全的府邸几乎没有,我很是感激,给夫人磕了一个头后我就离开了侯府。
离开候府后我其实很是茫然,我并非京城人士,在这个世上也没有一个亲人,没了侯府能去哪里?
想了许久,我最后决定回老家岭南番禺。
我是一个月前回来的。
如ẗŭ̀₍今的番禺城跟我记忆中的岭南已经大不一样了,我打听了许久,得知珠江边上好谋生,就在珠江边上买了一个一进的宅院定居下来。
原是想着进城看看有什么生意可做,没想到会遇见官府带着罪犯进城。
更没有想到这些人当中竟然有侯府。
想着京城十年,侯府待我不薄,我跟了过去,听说流放来的老弱妇孺官府留着也做不了什么,还浪费粮食,就地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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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花了三百两将侯府里的这一群老弱妇孺全给买了回来。当夫人看到我的时候震惊了许久:「阿满?」
我笑着说:「夫人,是奴婢。」
夫人反应过来忙要给我磕头,我吓得赶紧扶起她,夫人乃琅琊王氏嫡长女,身份何曾尊贵,哪能跪我?
安抚好这才知道我离开京城后侯府牵扯进了一场滔天祸事,前太子行巫蛊之术,中秋宫宴当场被抓。
大少爷是废太子伴读,牵扯进废太子巫蛊案,他与侯爷还有候府成年男丁都当场被抓走,侯府被抄家,其他老弱妇孺被发配岭南,永世不得再踏入京城半步。
一时间人人避侯府如蛇蝎,范阳卢家也第一时间退了亲。
夫人说:「当初还为了她送走了你,没想到现下竟然是你救了我们一家老小。」
我摇了摇头,侯府金尊玉贵,本就不是我一个粗使丫头可以肖想的。
只是想到了那个端方正直的大少爷,我按耐不住小声地问:「夫人,大少爷与候爷呢,他们去了哪里?」
夫人顿时就垂着泪:「我也不知道,家里出了事后,经文与他爹就被抓走了,我们也第一时间被发配了岭南。」
我心下甚是不安,想到那个善良的大少爷,以前我在浣衣处浣衣时,他曾多次交代府中的管家多给我们浣衣处送来取暖之物,并给我们备上药膏,甚至还让我们在冬日里可以用热水浣衣,这在其它府上是想都不敢想的。
这样善良的一个少爷,别真的出了事。
看着夫人抹泪,我忙劝慰:「夫人别急,我回头托人打听打听!」
话刚落,就听到二夫人惊呼的声音响起:「大嫂,娘晕倒了!」
很快一群人都挤了过去,哭的哭,伤心的伤心,我赶紧上前查看,这才得知她们一路长途跋涉,到达岭南之后老夫人就病了。
岭南虽不冷,但是却因为湿热天气导致瘴气无数,北方体质的老夫人受不住岭南湿热,一到岭南便病倒了。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连着一个月,老夫人身体越发孱弱,眼看着就要撑不下去了,这也是官府想卖了他们的原因。
他们怕这些曾经的贵人死在他们手中。
我亲自去请了大夫,夫人亲自伺候着老夫人睡下这才出来,只是我这一进的院子我一个人住的时候十分宽敞,但来了侯府将近十口人就显得拥挤许多。
二夫人的女儿季紫月曾经是侯府三小姐,自小金尊玉贵地娇养着长大,看着四下环境满是嫌弃:「怎么如此小?」
夫人脸一沉:「你忘记之前我们过的什么日子了吗?现在能有一片遮身之处已然不错了,还挑剔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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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紫月忍不住嘟囔了一句:「可大伯母之前不是给了她五百两吗?」
夫人气到浑身颤抖,「那是我们大房欠她的,是我补给她的,与你何干?」
我上去解释了一句:「夫人给的银子置办了这个院落,再加上我这段时间的花费原本还有四百多两,为你们赎身回来花了三百两,现下还剩下一百六十两。
「若三小姐觉得我这地方小,我可以将卖身契还给三小姐另谋生路。」
「卖身契」三个字让季紫月的脸色难看了几分,下一瞬,就见二夫人「啪」一巴掌落到她脸上:「你还当你是侯府千金呢?没有阿满你现在指不定被什么人买回去作践了,还敢摆侯府千金的架子,给阿满磕头道歉。」
季紫月自然也想到了如今的处境,她红着眼不服气地向我磕头道歉,我也没有跟她计较,搁我是候府千金落得这个地步也是难以接受的,只是与夫人一起将大家一一安顿下来。
大夫人、二夫人陪着老夫人住一间,两个姐儿住一间,两个哥儿住一间,我自己独自住一间,刚好住得满满的。
她们都是我买回来的,如今算是风水轮流转,该我是她们的主子了,可这银子又是夫人给的,虽说给我便是我的了,但夫人也完全可以不给的。
所以我与夫人商议后决定,以后便按大娘、二娘、祖母来叫,我们几个也按年纪以兄妹相称,就当是一家人。
我最大,自然是大姐,其它的依次按着年纪来。
夫人红着眼说:「阿满,虽是以家人相称,但我们是你买回来的,你该怎么使唤就怎么使唤,尤其是这几个小的,不听你直接打!」
我笑着说:「大娘放心!」
如此夫人终于是松快地笑了。
可手中就剩下一百多两,这么一大家子靠这一百多两生活不下去,怕不是迟早是要做吃山空。
夫人是一个坚强的女子,候府落难的这一路便是她支撑着大家一路走到了岭南,她问我有没有什么活计可以做。
我回来岭南便依着在候府学的手艺去了一家绣房ṱű̂³里面做活计,夫人眼前一亮:「月姐儿和雪姐儿的也学过刺绣,可以让她们也可以跟着你一起去绣坊里面学习,有没有工钱无所谓,但不能整天呆着!」
我觉得可以,便点了点头:「我明天问一下绣坊管事!」
夫人又说:「我与弟妹安哥儿和礼哥儿也不能闲着,回头看看有没有什么活计,咱们也都出去找找活做。」
安哥儿与礼哥儿便是府上比较小的两个少爷。
二夫人是典型的北方人,她说:「我瞧着码头来来往往的人不少,我看着不少人都支着摊子卖吃食的,咱们要不也开个面馆卖点吃食。」
我道:「这倒是可以的,我原本就打算开一个小饭馆,还正想着把院子这里隔一个小小的门店出来,再摆几张桌子凳子,也好让做活的的可以歇歇脚,南方的都是汤汤水水的多,他们都干体力活的,北方的面食更管饱。」
夫人点头:「那咱们就这么干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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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路上的发配记忆是让曾经金尊玉贵的大夫人与二夫人清醒了许多,说干便ťűₘ干起来了。
南方人虽然吃食精致,但珠江港口上干活的人都是干苦力的,很是辛苦,北方的面食饼子在这里卖得十分好。
除此之外,夫人还做了一些糕点点心来卖,南北点心融合在一起,手巧的大夫人做出来了藕粉桂花糕、芙蓉酥、桂花糯米藕,点心精致,让人垂涎三尺。
珠江码头商贸发达,南来北往的不少客商,甚至还有一些金头发高鼻梁蓝眼睛的人。
他们很是喜欢夫人做的糕点,经常会买了一些说要带回去给家人尝尝。
而且由于二夫人母家在工部和冰政部任职,她耳濡目染地学会了用硝石制冰。
这于岭南炎热地区是难得之物,再加上她与大夫人都喜欢吃,研制出来不少冰镇糖水,如雪梨糖水、绿豆糖水,都是降温败火的。
岭南码头炎火夏日,来上一碗冰镇糖水下去,瞬间神轻气爽,整个人精神头都会好不少,所以这些糖水在码头卖得十分好,来往之人必要买上一碗。
日子就这么过起来了,好起来后又把安哥儿与礼哥儿也送进了书院读书,毕竟都曾经是候府的少爷,便是以后不能科举了也要学着读书。
我则托人想要打听大少爷与老候爷的消息,只是岭南距离京城山高水远的,来往之人又多是海外,打听了二个月,竟毫无消息。
而且老夫人现在也病得越发严重,哪怕是请了大夫,吃了两个月的药也依旧不见好,我找了相熟的大夫问,说是岭南湿热的瘴气引起的。
若是有伽楠香,或许能康复。
我想到小时候长大的白云山,那上面有不少药材,决定亲自去看看。出门的时候遇见了礼哥儿,他得知我要上山便要跟我一起。
我原是不同意的,他毕竟还小,但刚满十二岁的礼哥儿说:「阿满姐姐,我也想祖母快些好起来,而且我不小了,也能保护祖母!」
我笑着道:「行!」
从珠江到白云山大抵要走上半天的路,我们一大清早出门,快晌午的时候上了山,虽然已经是十一月的天了。
但岭南还是十分炎热。
爬了一半便是全身大汗淋漓,如今的礼哥儿已经褪去候府小少爷的矜贵,挽起衣袖想要透透气,我赶紧阻止:「别,这山里毒蛇毒虫多,小心!」
礼哥儿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松开了手:「忘记这里是岭南了,这个季节我们北方已经是快要下雪了,我们还能穿短袖,太神奇了。」
我笑道:「初到京城时那么早就降温了,我也觉得神奇。」
话刚落,便听到一声声求救之声响Ṱù⁶了起来,我下意识想将季经礼护在了身后,没想到季经礼却挡在了我的面前。
我也不愿多管闲事,便想带着季经礼离开,却见那人叫道:「姑娘,姑娘,别走,救命,救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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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暗道不好,看来是发现我们了!
原本是想置之不理,可见他身上的衣衫,我最终没有敢带着季经礼离开,因为他穿着的是岭南刺史府的衣服。
救下他后才发现他果真身份贵重,乃刺史之子。
此次他是跟几个纨绔子弟跑来山里打猎,但没有想到会误入山中的猎户设下的陷阱,这才伤了腿。
因此我们认识了赵文商,一个纨绔不学无术的官二代,为感激我们的救命之恩,他给我们送来了伽楠香。
因此,老夫人的病情也渐渐康复了起来,夫人握着我的手:「好阿满,好阿满,这一次若非是你,只怕母亲的身体就要撑不下去了。」
「你是我们季家的大恩人。」
说着便要朝我跪下,我赶紧一把拉起了夫人:「大娘别这么说,如今祖母的身体康复了,咱们就可以安心生活,打听京城候爷与大少爷的消息!」
夫人抹着泪说:「好好好!」
我倒是想到了赵文商,他是刺史府的公子,虽然纨绔不学无术,但身份尊贵,想来消息是会比我们灵通一些的。
于是,我便找到他来打听消息。
他早就知道了我家中住的一群人的身份,自然也得知我曾经是候府的丫头,坐在那吃酒的时候显得很是轻佻,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说:「如今你算是他们的主子了,怎地还如此挂念着一个曾经把你撵出府的罪人?」
我垂下眸:「民女流落京城,孤苦无依时曾得候府照顾,如今曾经的恩人落了难,民女自当尽力而为之。」
赵文商看了我许久,说:「明日你到城门口等着小爷,小爷带你去一个地方!」
老夫人与夫人得知后,不愿意我一个人前去,担心会有什么危险。
我想了想还是决定前往,「若是有什么危险,这位赵公子便不会拿出来我们所需的伽楠香来还我的恩情。」
第二天,我如约到了城门口等着赵文商,他的马车在半个时辰之后出现,带我一起出了城,往北走来到了一处山里,这里有许多劳作的犯人。
我有些诧异,赵文商指着前方,说:「你要找的人在那里。」
我愣了一下,抬头一眼就看到了曾经端方如玉的大少爷,此时他不复往日的清俊优雅,整个人在这里看着黝黑了不少。
原来,大少爷与候爷还有候府里面其它成年的男丁全都一起被发配过来了岭南,分配在各个需在体力地方劳作。
季经文好半天才认了出来我:「阿满,你怎会在这里?」
看着曾经如玉般的少年公子如今穿着简单粗布麻衣依旧不遮掩的风骨,我道:「大少爷忘记了,我同你说过,我是岭南人,从候府离开之后,我就回来了岭南。」
我说:「老夫人,夫人,还有小姐少爷们现在都在我家!」
Ťũ̂ₓ季经文瞬间激动不已:「好好好,阿满,谢谢,谢谢你!」
我摇头:「大少爷何必如此客气,该是阿满谢谢大少爷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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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与老夫人都不知道,我在大少爷身边从来都只是伺候,大少爷并没有要我暖床,他收了我为通房丫头只是为了堵住侯府的嘴罢了。
候府公子成年了之后配通房丫头是规矩,所以我被选中到了大少爷身边后,他更多的时候,他教我读书,识字,甚至还把我送到了绣坊。
原本,我只是浣衣处的一个粗使丫头罢了。
是入了夫人的眼,才到了大少爷处,大少爷说便是以后我不想再候府过这样的日子,也可以有自己谋生的本事。
大少爷和夫人都是一ṭű⁹个顶顶好的人。
找到了大少爷的去处,我告诉了老夫人与夫人,两个人高兴的连连落泪,我也从赵文商那里求了恩典,许大少爷每隔七日可以回来一趟,与母亲祖母兄妹团聚。
大少爷回来的那一天,家里面的人高兴坏了,一大清早做了不少美食,特意做了在岭南新学会的豆沙猪仔包,还有大少爷以前喜欢吃的马拉糕。
老夫人握着大少爷的手,又看着我,说:「从前是我们猪油蒙了心,总想着自己是大户人家,该门当户对,如今落了难才知道这谁不是从贫穷到富有,再从富有到贫穷的,经文,如今咱们都在岭南,就你与阿满把婚成给了,左右阿满也是你的人。」
季经文立马道:「祖母莫胡说,阿满从来不是我的人。」
老夫人与夫人这才知晓当初我在大少爷身边只是一个普通伺候的丫头,大少爷从未曾碰过我,顿时不再提及此事。
只我有一瞬间的失落,看来无论是落魄,还是身份尊贵,大少爷从来都看不上我,不过如此不也证明了当初大少爷对我的不喜,不是因为我身份卑微吗?
一时间竟分不清楚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在珠江边上溜达的时候,大少爷过来了,再看到他的时候,我有几分紧张,「大少爷怎得来了?」
季经文说:「不已经是家里的大姐了吗,按理说,你该唤我一声兄长。」
随即他又自己道:「罢了,还是别叫兄长了!」
这到底是让我叫他兄长,还是不叫他兄长?
我一时半Ṫú⁾会有些琢磨不透,干脆不说话,季经文又道:「阿满,今天我同祖母所说的话并非是针对你的意思,而是我不想隐瞒于你,更不愿意欺骗于你。」
他说:「当初在京城,我确实知道你我身份有差,我不可能迎娶你为正妻,所以不愿给你希望,我亦怕我一意孤行纳了你为姨娘,最终会护不住你周全,会负了你,让你困于京城后宅院落,生不如死。」
「阿满,你不必因为曾经我是你的少爷,你曾经是我的通房而困于我们季家,现在的你是自由的,可以自己选择自己的人生,包托你想嫁与谁。」
「我希望你可以自由地做自己的选择。」
那一瞬间,我仿佛明白了大少爷当初为何会拒绝我为通房,如今又为何会拒绝娶我了。有着经世之才的少爷见天见地见山水,他希望我也能见山见山见天地,见遍世间万物之后,方才能明白自己真正想要什么。
我笑了笑:「少爷的话我明白,少爷放心!」
季经文说:「我不是你的少爷了,你唤我……」
他似乎是想了许久,不知道该让我唤他什么适合,我想了想他应该是不愿意同我成为一家人的,便试探性地说:「季公子?」
季经文说:「太生疏了吧?」
我说:「那,经文哥哥?」
季经文满意地一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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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这样一天天地过着,我白日与月姐儿和雪姐儿一起在绣坊做活计,忙完回来在饭馆里帮着大夫人和二夫人,饭馆生意渐好,自然也就引来了不少人眼馋,码头另外几家开了好多年的饭馆多次派人来寻麻烦。
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我们能忍则忍,能让则让,但他们却变本加厉,找来了泼皮无赖,非说在我们家吃坏了肚子,要拉着我们报官。
赵文商与一个身穿着锦衣华服的男子带着一群前来,那锦衣华服的男子问:「报官,报什么来,来,且报给本少爷听听。」
我见过那位锦衣华服的公子,他叫邓子盛,父亲是岭南司马,是赵文商父亲的下属,平时与赵文商一起吃喝玩乐。
他一句话吓得那泼皮无赖跪倒在地上,瑟瑟发抖,那些饭馆经营多年,盘根错节,自然是有不少人脉关系往来,赶紧上前跟邓子盛打着招呼。
邓子盛正想出头,赵文商则突然出声说:「所以,你是说你是在我救命恩人的店里吃坏了肚子?」
邓子盛一脸诧异:「什么,是你救命恩人?」
赵文商说:「可不是,白云山上若非是她救了我,只怕我夜里怕不是要被山里的猛兽给生吃了。」
邓子盛立马说:「原来便是这丫头救了你!」
随即立马命人将那泼皮无赖和店家一起撵了出去,并扬言我们家的饭馆是他与赵文商罩着的,叫旁人休要再打主意。
我也是这才知道原来赵文商与邓子盛一起进山狩猎的,他受了伤便被邓子盛这么丢下了,他好歹是刺史之子,怎得还与如此歹毒之人一起玩?
这些不关我的事,我也只是猜测一瞬,便没有多想,只感激地与夫人一起跟他们二人磕头,直到二人离开,这才放心下来。
倒是有了二人来了这么一趟,我们饭馆也就彻底安心了下来,没有人再来寻麻烦,日子也越过越好。
便是季经文干活的地方是采石场,他脑瓜子聪明,替采石场想了诸多省时省力的法子,短短半年的时间,便成为了采石场的管事。
中秋佳节是刺史夫人的生辰,赵文商让我们绣坊为其母亲做了一身衣衫,是他送给他母亲的生辰礼物。
岭南地处偏远,刺史便是一方的土皇帝,我们想在这里过上好日子少不得需要刺史府的照应,赵文商也因着救命之恩对我们格外关照,所以绣坊管事便把这衣服交由我来负责做后,我就带着月姐儿与雪姐儿一起用心为夫人赶制寿衣。
岭南人都信神佛,处处讲究着吉祥如意,我在裙摆上设计了寿带鸟纹意为长寿,又在衣服上梅花表示品格,刺史夫人很是喜欢这件礼物,对赵文商大夸特夸,得知是我负责制的衣服,说:「我想起来了,你是不是曾经在白云山上救过我儿?」
我跪在地上:「是!」
刺史夫人很是高兴,对我连连夸赞。
一旁的邓夫人笑道:「没想到这丫头不但是一个聪明伶俐的,还是一个心灵手巧的,如今又如此得夫人欢心,夫人不如就留在府上,给文商当个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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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史夫人面色一僵,随后笑了笑:「倒是一个好主意,不过就是不知道这丫头可曾婚配,会不会误了这丫头?」
一旁的邓子盛说:「没有,我见赵兄也护着这丫头护得紧!」
邓夫人笑:「看样子天生就该给文商当妾的!」
几个人三言两语便定下了我的终身,我却是全身发寒,第一时间跪到地上拒绝。
「夫人恕罪,民女从未曾想过高攀刺史府,请夫人明查!」
邓夫人掀开了眸子打量着我:「没想着高攀,一个姑娘家的还跟文商走这么近,说什么胡话呢,刚说着还机灵,如今倒是拿乔上了!」
「怎么不愿意当妾还想让文商休妻娶了你不成?」
几句话高帽子压下来,让我浑身不寒而栗,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跟赵文商熟悉这一段时间也大约了解一些这位刺史府的公子。
他是刺史与刺史夫人的老来子,甚是疼爱。
因此养得无法无天,在这岭南之地如土皇子一样,平时吃喝嫖赌样样俱全,后院更是妻妾无数,更别说整个刺史府宛如一个小皇宫一样,女人无数。
成了他的妾,只怕别再想有一天的安生日子过了。
突然,跟我一起前来的季紫月上前一步跪下来:「夫人有所不知,其实,其实赵公子来,都是来寻我的,便是今天的衣裳,也都是我的主意。」
她说:「是我爱慕赵公子,她啊,以前就是我阿兄的一个通房丫头,早就是我阿兄的人了,哪还有资格肖想赵公子?」
几句话下来,原本要我为赵文商妾的事,便变成了季紫月,我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季紫月死死地掐住了手臂拖了出来。
直到是出了刺史府,她这才松开了我,我扭过头就要冲进刺史府,却又被她死死抓住,「行了,别去了,再去就真的惹恼里面的贵人了!」
她说:「你也别想那么多,我本就是候府千金大小姐,这些年我也当绣娘当够了,进刺史府为妾,也自是去享福了,我是为了我自己!」
便是她如此说,我也知道她是为了我,为了季家,她才愿入刺史府为妾的。
否则,以她的骄傲,她怎么会甘心为妾?
老夫人想亲自去刺史府拒绝了这一门亲事,她说:「虽说如今的季家没落了,但我们季家就没有姑娘去人家家中当妾的,而且我瞧这刺史府是好的,兴许是会给我这个老婆子一个脸面,不会强抢民女,我去好好说道说道。」
季紫月阻止了她:「祖母,大伯父阿爹大哥二哥都还在刺史府下面的采石场采铁场里面干活呢,我们得罪不起司马府,更得罪不起刺史府。」
「而且大哥不是也说大伯父不但是受了腿,还染了风寒迟迟没有康复么,他年岁大了,再在那里面呆着,怕是撑不下去了!」
「祖母,如今我们季家也需要有一个人进刺史府,让大伯父还有阿爹有机会可以出来养伤,就我去吧!」
「况且,大哥、二哥都是读书人,总不能让他们一辈子都在那里卖苦力吧!」
老夫人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终究不再多说什么,是啊,候府总不能这样一辈子看不到前景地在这岭南之地消耗着吧!
就这样,曾经的候府三小姐进了刺史府为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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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替我去的,我清楚地明白,很多次后悔不已,后悔救了赵文商,后悔与赵家来往密切,也后悔在刺史夫人的寿宴出风头!
可季家没有一个人怪我,相反,每个人都安慰着我。
季经文跟说:「是刺史府与司马府之争,与你无关,那邓夫人本意就是故意想要恶心刺史夫人的。」
我这才知道,原来刺史府与司马府不合。
难怪,当初那邓子盛敢把赵文商一个人丢在白云山里头呢!
只是在刺史府时,季紫月说了我为季经文的通房丫头后,便不能再装着与季经文没有任何干系,否则便是欺骗刺史府与司马府。
于是老夫人与夫人决定让我与季经文成婚。
而且有了季紫月在刺史府里面周旋,季家的儿郎都从那危险之地都出来了,曾经的候爷如今看着瘦骨嶙峋的,大夫说撑不过太久了,我们的婚事也提上了日程。
新婚夜,季经文没有碰我,他说:「阿满,我说过给你自由的,对不住,还是将你困在了我季家。」
他说:「你不必担心,我终有一天会还你自由。」
他要离开之际,我问:「所以大少爷便是如此厌恶我吗?」
我伸手抱住了他的腰:「大少爷只说要给我自由,可曾问过我想要什么样的自由,又可曾问过我心中所想?」
「还是,无论大少爷贵为候府少爷,还是如今沦落岭南,都是如此厌恶阿满,不愿意同阿满在一起?」
季经文顿时全身僵在那里,最终将我搂在怀里,他说:「我怎会厌恶你?你不知道当初母亲把你送来给我当通房的时候我是有多高兴?」
我愣了好一会儿,这才知道,原来大少爷心中一直都是有我,原来,我还在浣衣处的时候大少爷便注意到了我,也正是因为他对浣衣处的照料,这才让夫人注意到了我,将我送到了大少爷的身边。
他说:「当初不愿意要你是因为我自小受家中庇佑,自知身为季家长子,将来有一天要守护候府兴旺,我的婚事便由不得我做主,终有一天,我会娶名门贵女,所以我哪怕是心中有你,也希望有一天你也可以有一场名媒正娶的大婚,我不愿意误了你,如今不愿要你,是因为我想要让你明白自己的心,愿意同我在一起,是因为我曾经是你的少爷,还是无论我是谁,你都愿意同我在一起。」
「阿满,我喜欢你,所以我希望你的任何选择都是因为你愿意,你喜欢,你高兴,而非其它任何外在的原因。」
我深知大少爷一直是助我腾飞的鸟,从未曾想要将我困于后宅院落,我知道大少爷是这个世间最好的男儿。
我心脏砰砰跳着,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仰头吻住了他的唇,说:「大少爷,我现在的选择就是我愿意,我喜欢,我高兴,我也一直愿意同大少爷在一起的,无论是在京城,还是在这里,我都愿意的!」
季经文不再犹豫,低头吻了下来。
这一夜,他身体力行地告诉了我,他是欢喜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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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婚后的第二天,候爷便去了。
老夫人竟也是一病不起,没过两天没也就没了。
料理完老夫人与老候爷的后事,季经文变得格外忙碌,我经常许久见不到他,只偶尔回来时他同我说他在跟着刺史府做事。
岭南处处透着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息。
季经文告诉我岭南怕不是要变天了,我这才知道邓家一直是逼着诱着刺史府反,邓家觉得岭南远离京城,又易守难守,山高皇帝远的,完全可以自立门户,想要让刺史府跟着他们一起反了。
刺țü₂史犹豫不决,但最近颇为心动。
去刺史府给刺史夫人与府上几位少夫人做衣服的时候季紫月也来了,她明显憔悴了许多,只是脸上妆容甚重,明显是想遮掩什么,临行前她塞了一封信给我。
回到了府中打开,上面写着的是一个日期与地点,刺史里面有少爷跟邓家有勾结,准备里应外合谋杀刺史,以便谋反,我将信给给了季经文,他连夜安排着我与家里的人上了一艘船,便带着二少爷一同消失在夜空当中。
当天夜里,我们缩在摇摇晃晃的船中,看着番禺城中火光冲天,那里是刺史的方向。我与母亲面色灰白,却是躲在船舱里不敢哼声。。
深夜时分,一群人闯入了我家,一桶火油下去,火光冲天。
显然,是想要连同我们一起杀人灭口。
幸好是在海边,火势引起了左右邻舍的注意,赶紧起来救火。
众人见里面出现几具烧得不成样子的尸体,便以为是我们一家人烧死于其中,藏于人群之中的人这才离开。码头的人也看到了城中的不对劲,吓得又赶紧回了屋。
这一幕被我尽收眼底,我们一家人躲在船里,愣是大气也不敢喘一声。天空鱼肚泛白,城中依旧听得到打杀声,而不远处的码头出现了不少船只,上面明明暗暗的不少人,待靠近能清楚地看见那是朝廷官府里面的衣服。
我与母亲这才松了一口气,直到临近傍晚,季经文这才满身是血地回来。他说:「一切都结束了!」
他说服了刺史,与其里应外合,除掉了邓家。只是此番刺史府也伤亡惨重,邓家人早就有所准备,再加上与刺史的二子、三子里应外合,进府就杀,以至于刺史的七个儿子最后死了四个,剩下两个反的,只剩下一个被季紫月药倒的赵文商。
而那两个反对的也在厮杀当中死了,所以现在活着的,就只有赵文商了。
消息传回京城,京城第一时间派了人过来。
原本是想要再派一个刺史过来的,但在季经文的劝说下,还是由原刺史来掌管岭南,毕竟岭南不但是远,而且言语不通,再加上十里不同风俗,换人很容易出事,还是让当地的百姓觉得安稳最为妥。
换人,徐徐图之最为妥当。
与此同时,废太子巫蛊之案也查了清楚,乃是夺嫡引起来的陷害,皇帝震怒,将涉事的四皇子与七皇子贬为庶人,其母妃打入冷宫,恢复太子储君之位,其中包括了曾受太子巫蛊之案牵扯的官员世家。
季家,也恢复了承义候府的爵位。
老候爷已死,季经文承袭了爵位。

-11-
季家回到京城的那一天,整个承义候府恢复了以往的热闹,包括曾经跟季家有过婚约的范阳卢氏也来人了。
范阳卢氏再一次提出来了联姻的要求。
婆母笑着说:「多谢卢夫人厚爱,只是我儿如今已经娶了夫人,我儿也不打算纳妾,这联姻怕不是没有机会了!」
卢夫人高高在上:「不过就是区区一介婢女,哪里配得上候夫人之位,日后我卢氏嫁进来后许她一个妾室位便可。」
婆母顿时脸一沉:「卢夫人,我儿媳妇还轮不到你来置喙,将你迎进门来便是给你脸了,没想到你竟然是来我家里指手画脚,当真是好家教,怎么你是忘记了你们范阳卢氏是怎么拜高踩低的,如今也配与我季家再行联姻?」
「我话放在这里,我季氏子孙绝不与范阳卢氏联姻!」
「来人,送客!」
一旁的季经礼气鼓鼓地说:「我们已经有了嫂嫂,不要范阳卢氏当嫂嫂。」
卢夫人顿时脸色铁青,一个蓝衣女子急匆匆地赶来。
听说刚刚发生的事情,第一时间向我与婆母赔礼道歉,又拉着卢夫人道:「母亲,从前是我们范阳卢氏对不住侯府,如今哪来脸再提亲事?」
「我们快些走吧!」
卢夫人原是不愿意走。
直到季经文带着天使前来,众人哗啦啦地跪倒在地,天使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承义候夫人原氏,淑慎性成,勤勉柔顺,雍和粹纯,性行温良,克娴内则,淑德含章,着即册封为一品诰命夫人,钦此。」
众人惊呆在那里,直到我屈身行礼接过旨意,这才赶紧一一向我行礼,纷纷投来了羡慕嫉妒的眼神。
季经文则看向卢夫人,冷冷地道:「卢夫人对一品诰命夫人不敬,当是对朝廷对圣上不敬,不知天使,该当何罪?」
卢夫人面色一白,卢姑娘拉着卢夫人向我跪下,磕头行礼道歉,我方才诚惶诚恐地回过神来,却连看都没有看她们母女二人一眼,只看向了季经文:「怎么是册封我?」
季经文说:「我说过,不会让你委屈度日的,有了这诰命夫人,便是我不在,这满京城也没有几个人敢在你面前嚼舌根了。」
我眼睛一红,早在季家爵位恢复之时我便预料到了我在京城会受到的各种难堪, 季经文也知晓,他是问过我意见后再行回京的。
他说绝不会让我受委屈, 我以为他只是会护着我,万万没有想到他竟然是会给我请来了诰命夫人。
按理说该是给婆母的。
婆母一笑:「我本就是琅琊王氏女,谁敢对我不敬?」
「阿满, 你莫要听那些疯婆子的胡说,我们一家人同甘共苦走过来的, 没有你,便没有我们如今季家的崛起, 那些个心思歹毒的小人休想要挑拨了我们一家人的关系, 旁人的话, 你莫要放在心上!」
我笑了笑:「母亲放心,我不会当回事的。」
随后,我这才看向了卢氏母女二人:「二位还是请回吧!」
两个人跪在地上听到我们一家三口的对话,早就面色苍白,谁不知道这些话是冲着她们范阳卢氏说的?
卢夫人气得浑身颤抖,几欲晕厥过去,可也不敢说什么, 最后还是被卢姑娘连拉带拽地离开了候府。
其它来往宾客原本看着我轻慢的眼神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敬畏还有羡慕,一品诰命夫人,便是没有季经文在,我在她们这些女眷当中也是身份最为尊贵的。
对我不敬,便是对朝廷不敬。

-12-
在京城过了一个年后,岭南传来消息, 说岭南刺史人没了。
赵文商顺利成章地继承了其父亲的刺史之位, 只是他只会吃喝玩乐, 哪里懂得管理一个州府的事宜?
不过他是一个聪明人。
他的那些妻妾在邓家那一场叛乱当中也几乎全都死了, 其中包括正妻,所以季家恢复了曾经的爵位后,赵文商就识趣地把季紫月扶正了。
现在的岭南, 虽说刺史是赵文商,但季紫月才是真正的管事人。
婆母有些担心:「不知道她能不能将岭南管好?」
我道:「母亲不必担心, 不是还有二婶母与二弟在岭南帮衬着她吗?」
曾经任性的小姑娘长成了大人。
她学着躬节俭, 崇孝弟, 信赏罚, 重农劝桑,慎守令之选,严廉察之责, 岭南渐渐群臣守职, 上下相安,家给人足, 仓廪有余, 岭南人从对她的怀疑, 到信任,再到崇拜。
便是我在北地, 也听说过她的大名。
彼时,我的原氏商行也遍布整个王朝大小州府,候府夫人抛头露面的经商, 曾经惹得京城无数人非议。
但当我的脚步踏遍这万水千山后,又让无数人艳羡。
我始终如自由的风。
回头,也总有人等我!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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