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者的崩塌之路

冯永秀仗着自己是重生者,复刻了我家发迹的轨迹。
我爸的晋升被冯爸抢了,爷爷手术的主治大夫被截和,连她也成了有名的「小神童」。
在我家被冯家逼得背井离乡时,冯永秀忍不住自曝。
「你绝对想不到,我家的好日子原本是属于你家的。
「是我重来了一遍,把好多事情都截了和。
「曲南盛你从前不是过得很得意?这一次,终于轮到我高高在上地可怜你了,哈哈哈……」
可重生不是换脑子,作弊得来的人生,就能一直顺风顺水?
果然,在我全家搬走后不久,冯家的好日子果然开启了滑坡……

01
我的邻居冯伯母是有红眼病的烦人精。
小时候,每次出成绩,冯伯母必定要去学校一趟,打听我的分数。
若是我考得差,冯伯母必定要当着街坊邻里的面,好好嘲笑我一番。
若是我考得比她女儿冯永秀好,冯伯母就会回家打女儿。
小学三年级期末考,我的分数只比冯永秀高上那么 0.5 分。
冯伯母把冯永秀拉出来,当众打一顿,让她牢牢记住教训。
那天正好是下班做完饭的时间段,是整个职工楼最热闹的时候。
冯永秀被打得失声尖叫、躲闪着求饶。
冯伯母手里的衣架力道半点没减。
冯永秀叫得越大声,冯伯母就抽得越带劲,仿佛这样才能宣泄完她的不满。
很多大人要阻拦。
冯伯母骂得理直气壮。
「我教育我孩子关你们屁事!我孩子将来到社会上竞争不过别人,是你们负责给她口饭吃?」
随后,抽向冯永秀的衣架,更挥得呼呼生风。
是越劝,打得越狠。
旁人见状,都不敢上前了。
冯伯母打累了,长长的指甲狠狠戳在冯永秀的额前。
额头被戳出了一个沁血的红印。
「你哭什么哭,都是一个班的ṱű₍,你连曲南盛都考不过,还有脸哭!」
冯永秀哭得满头大汗,整张脸涨红。
两根辫子一半被揪散了,一半胡乱扎似的。
身上的衣服也被冯伯母扯得乱七八糟。
我都吓傻了,躲在我妈身后。
可冯永秀哭着哭着,却忽然向我投来歹毒怨恨的眼神。
仿佛,我才是一切的罪魁祸首。

02
我小时候,也是心大,根本不懂冯伯母刻意的讥讽与贬低。
我的成绩一直是班级中游,比冯永秀要低的。
这样长期比较下,冯家索性默认了我就该不如冯永秀。
所以,一旦我这个参考值考得超过了冯永秀,哪怕就是一点点,那就说明冯永秀低于冯家设置的最低下限。
那冯伯母怎会忍得下这种事?
于是,冯永秀一个暑假都没出过门。
新学期的第一天开学,我才见到了她。
只是,冯永秀给我的感觉怪怪的。
她的目光骄傲之中总带着自以为是的高人一等。
不但是我感觉到了,而且全班人都有这种感受。
她很不屑和同学们一起玩,看着所有人的眼神带着都掩饰不住的轻蔑。
特别是她在新学期的期中考,从一百开外考到了全年级第一名之后,那股目中无人的嚣张气焰升腾到了极致。
周一升旗仪式,校长安排冯永秀作为优秀学生发表学习演讲。
冯永秀优雅地翻着白眼,走到了演讲台上,当着全体师生的面,大言不惭道:
「我的学习没有秘诀,忽然有一天开窍了,我就成了第一。
「我不是看不起谁,而是在座的小学鸡在我面前都是垃圾。
「小学鸡们都听好了,今后我的名字会是所有人的噩梦,因为到小学毕业,我的名字都会一直放在第一名。」
……
整个操场一片哗然。
校长的脸黑如铁锅底。
班主任的脸咻地变白。
唯有立在讲台中间撂狠话的冯永秀,兴奋得满脸通红。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冯永秀看向我的目光全是挑衅与怨恨。
我有点蒙。
她都是第一名了,还看我作甚?
难道,冯永秀还需要我做她的参考值?

03
冯永秀被请了家长。
我记得冯永秀从前哭着和我说过很多。
例如:她妈妈对她要求高。
她压力很大,就怕考不好。
她不想长得像她妈妈,因为看上去很刻薄。
可如今,冯伯母和冯永秀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小人得志。
「我做家长的当然会教育,不然我女儿能进步得那么快,考全年级第一?
「我家女儿考了全年级第一,年纪小,有点虚荣心,说些得意的话,又怎么了?
「家庭教育是一回事,学校教育又是另外一回事儿!我都教得这么好了,那么老师不会引导?非要我上班请假来引导?」
……
反正,那天请家长叫围在办公室门口的同学们大开眼界。
我混在同学中,踮起脚尖,使劲往里面探看。
我怕冯伯母会当着校长和班主任的面殴打冯永秀。
可我看到的是,冯永秀微昂着下巴,脸上带着莫名其妙的笑。
好像可笑的是校长和班主任。
校长都快气炸了,听见办公室外学生的围观嬉笑声,立马走到门前。
一拧开门,就摔进去几个倒霉的小学生。
其中就有我。
「妈,你看!是曲南盛!」
冯伯母双臂环抱,一脸鄙夷地凝着我。
「差生就是差生,什么不学好,偷听偷看倒是厉害!
「校长,我女儿再不对,也是全年级第一。这曲南盛带头偷看,背地里不晓得怎么使坏,您倒是重申一下学校教育啊!」
班主任想为我说话:「曲南盛平时也不调皮,她……」
冯伯母算是抓住话柄。
「平时不调皮,那这次就是故意!
「南盛啊南盛,你是不是嫉妒我们家永秀考第一?
「我从前就知道你心思不单纯,没想到才小学,就能带着一班男孩子来偷听啊!」
冯永秀确实很高兴,我成了众矢之的。
彼时,我才九岁,嘴笨得紧。
冯伯母三两句话就定了我的罪,满屋子的大人又都瞪着我,我就差没当场哭出来。
几个男生争辩不是的,他们自己来的。
校长直接默认了是我带的头,把我家长也请到了学校。
我爸妈一看冯伯母也在,似乎明白了大半。
听校长班主任教育了半天,又因几个男孩的家长也在,我们各家平均受了几大板,事情也就结束了。
只是,我还需要写三百字的检讨。
当时的我连一百字小作文都写得吃力呢。
这事儿还需要我认错,我哭死也想不明白到底哪错了!
我爸有些好笑地看着我吸鼻子。
「你没事偷听干吗?偏偏腿还短,逮住了不会跑?」
我妈忍不住骂了。
「缺心眼呗,长嘴不会说,长腿也不会跑!
「你在校长老师面前演电视剧呢?大家都明白你有苦衷,大结局就会真相大白。
「到头来,受罪的还不是你爸妈,我怎么生的你个缺心眼!」
我终于大哭了出来。
「我是怕冯永秀被她妈打才去看的,可她说,怪我……呜呜呜。
「冯伯母还说我是嫉妒冯永秀,才带同学去偷听,明明是大家一块去的……」
我哭了很久很久,抽空了家里的好几包纸巾。
最后,我妈还在恨铁不成钢地对我爸说:「坏了,这孩子生得心地好,脑子又太笨,活脱脱一个棒槌。」

04
冯永秀说得没错,之后的三年她的名字真的常年占据全年级的第一。
她参加许许多多的科目比赛,从区级到市级,最后连省级都能取得名列前茅的成绩。
奖杯奖状拿到手软。
每次参赛获奖后,冯伯母必然会在小区里大肆渲染。
冯永秀成了全市有名的「小神童」。
冯伯母因为教女有方,成为整个小区或者是整个学区最为传奇,也最令人讨厌的人物。
我和冯永秀的距离也越来越远。
其实,冯伯母很早之前就不允许,冯永秀和成绩低于班级前十的同学玩。
只是在我们很小的时候,我是冯伯母为冯永秀画好那个圈里,她小小抗争与坚持下来的唯一的好朋友。
所以,年纪尚小的我一直不太理解,冯永秀是为什么就忽然记恨和疏远了我。
直到有次回教室,我不经意听见冯永秀和尖子班的几个女生说话。
有人问:「我刚看见曲南盛经过,冯永秀你和她不是好朋友吗,是不是要等她一起回家?」
我心底多了几分期待,我们已经很久没有一起放学回家了。
结果冯永秀说:
「曲南盛?你在想什么?我和她……从来就不是朋友。
「她是家里有钱有背景?是长得还不错?还是她那个永远比不上我的破成绩?
「……就她?怎么配做我的朋友?」
那是我第一次明白,原来交朋友还需要有那么多的附加值。
真心实意,反而成了最不值一提的条件。

05
在我小学即将毕业那年,发生的两件大事,让我全家的命运都发生了改变。
我爸和冯伯伯原本是一个单位科室的同事。
在最新的一次职位竞选中,走了后门的冯伯伯把我爸给挤了下来,从此成为我爸的顶头上司。
按道理,我爸的考评与口碑都胜过冯伯伯。
可冯伯伯不知道怎么结识了副局长。
他被提拔,就是副局长越级钦点的。
我爸从此陷入了疲于应对的办公室政治中。
其间,我乡下的爷爷过世了。
我爸按规定请假,可冯伯伯不批,居然还对着我爸说:「谁让你家里人死得不是时候。」
我爸理智的那根线断了。
当场就揍了冯伯伯。
然后跑到单位最大的领导面前,把Ṱũₐ亲爹溘然长逝给自己的打击,和冯伯伯不做人的发言……悉数倒了出来。
还把冯伯伯今后要是打击报复,他请假、调岗、实在不行他再把人打一顿,这次也绝对要去送自己亲爹最后一程Ṱüₓ的话都说了。
我爸一向待人温和友善,别人连粗话都没听他说过。
他居然能被冯伯伯刺激到动手打人?
领导直接唤来了冯伯伯,门都没关,骂得两三层楼的人都听见。
冯伯伯最后被骂哭了。
领导越发生气,把我爸先送走,然后把副局一个电话唤到了办公室。
……
我爸被批准先回家,回家之后,我妈也忍不住发火。
「老冯有病吧,你们同批一起考入单位的,十几年的交情,他怎么说得出来这种话!」
「什么十几年交情?人家一旦得势,哪里还管和你什么交情!」
原来,大人间的交情也和小孩子的友情一般脆弱呀。
06
我和父母一块回了乡下。
爷爷的丧事办得挺隆重的,乡里乡亲在爷爷下葬后,轮番来爷爷家的小院吃席。
一个人死去,还有一场热闹。
一段友情的死去,却没人会办吃席。
生老病死都是常态,交情破碎算什么无常。
我爸在席上哭了,喝完酒又吐了。
他是难过极了。
我妈和奶奶坐到半夜,谁也睡不着。
两人忍不住说起了爷爷在医院做手术的事情。
「老头子和医院关系挺好的,那个主治大夫也认识他,都说好了那天手术。可不知道怎么有家姓冯的人,忽然插队,主治大夫也没办法,被医院调走了。
「老头子分明就是个小手术,换别人也一样,可老头子就是没挺过来……」
我爸在一旁悠悠地醒了,蓦然道:「妈,你说那家姓冯的是谁?」
奶奶也不认识,就解释曾听医院的护士提过,好似和我爸是市里同个单位副局的亲戚。
我爸和我妈面面相觑,都没说话。
丧事完后,我妈托医院工作的亲戚查到了截走爷爷手术主治大夫的人,就是冯永秀的外公。
「怎么可能那么巧?又是冯家人?」
「没错,那个女人进进出出都说自己是冯科长的老婆,还给那台手术的医生和护士都塞了大红包。要不然,能连奶奶都记住人家姓冯?」
这次的事情和过去发生的我不知道的许多事情,都有着一种离奇的凑巧的轨迹。
07
爸妈盘点了一下,近三年来,冯家发迹的每一步,几乎都是踩着我们家想去做或是即将去做的事情节奏来的。
我家无论做什么,都像被冯家无形地压制着般。
「明明单位晋升本该是你,怎么就成了中专毕业的老冯?
「还有爷爷的手术?
「现在想想,南盛这些年也因为被冯永秀打压,心态都不开朗了,考试总是不上不下。」
「我怎知是怎么回事?难道他们家还能未卜先知?」
被夺走气运这种说法,过于匪夷所思。
一开始,我爸妈不想往封建迷信的方向去想。
可回到城里后,我爸的职位就被下调了。
我爸本就是带着文人理想主义的脾气,在许多事情上都抱着退一步海阔天空的想法。
为了一家人的生活,他最大的能力就是闹到领导层面上去反馈。
可事后哪有什么公平的处理?
我爸被下调到偏僻区域任职后,冯伯伯居然又一次获得了晋升,职务连人事调动这一块都包含其中。
我爸想被调回来原单位,那得等到猴年马月去啊。
家属院里只剩下我和我妈生活。
可我妈在单位也莫名受到了许多敌意与嘲讽。
冯伯母更是在冯伯伯升职办的酒席上,遍邀周围的邻居,独独撂下了我们一家。
针对与孤立之意,分外明显。
很多人都劝我妈,拿着礼物去冯家低个头服个软。
我妈本身就莫名其妙,完全不明白冯家是为什么往狠里作践自己家?
可为了我爸的工作,我妈还是赔着笑上了门。
冯家如今早不一样。
整间房子被装潢成欧式奢华风格,客厅还摆着钢琴,木地板上还铺着编织精美的地毯。
住在一样的家属楼里,从外面看哪里知道,冯家有了这样的排场。
我妈踌躇着不知怎么开口。
冯伯母很不乐意地甩过来一双拖鞋。
「我家的木地板是新铺的,可别踩出印来。」
我妈憋着气进门,就听冯伯母说。
「好事不登门,登门无好事,你倒是说说有什么好事想起老冯了?」
我妈只好先拿出礼物。
冯伯母更是啧啧两声。
「就这样的玩意,本地超市里买的吧。我家老冯是不收礼的,上回人家送的小日国的礼盒,我们都还没开呢。」
冯伯母话里话外都是冯家多的是乐意送礼的人。
我妈听明白了,这件事哪怕做小伏低,人家也未必看得上。
正欲出门,冯永秀回来了。
她如今也长得亭亭玉立,身上穿着的连衣裙一看就知价格不菲。
一张漂亮的脸蛋先是诧异,转瞬间就挂上了和冯伯母同款冷嘲热讽的表情。
「曲婶来了?」
再瞄了一眼茶几上的礼物。
「曲婶是专门来恭喜我考上了市重点中学?可惜,我不在本地上初中了。」
冯伯母特意补了一句。
「我家老冯高升,女儿也考中了省重点 A 中,过几天要去 A 市念书了。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我们家终于是不一样了。」
我妈什么软话都没说,丢下礼物就走了。
门关后,冯伯母和冯永秀的对话还是传了出来。
「妈,曲家还上门来做什么?」
冯伯母小声地说了缘由。
冯永秀语气不乏得意与轻蔑:
「曲叔被调到那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曲南盛成绩只能上本地初中,曲家算是烂透了。居然还拿这么点便宜货来求爸爸,到底哪来的自信啊?」
被冯家从大到小嘲遍的我妈,连家都没回,直接乘车去了我爸被下调的工作地。
我妈说:「冯家已经不只是简单为难你了,更是要压制住我们家!
「再忍下去,有个卵用!」
08
没多久,我爸就和原单位提出了离职,我妈也申请了停薪留职。
他们决定离开本地,南下去 P 市发展。
P 市是当时全国经济名列前茅的大城市。
我爸是重本毕业,我妈好歹也是个大专,再不济有手有脚,还能被饿死?
这大概是我的父母一辈子做得最冒险的决定。
因为在很多人眼里,我爸妈放弃稳定安逸的体制内生活,跑外地一个人都不认识的城市,人到中年还计划重新开始,极有可能竹篮打水一场空。
连我都很惊讶,自己父母能决定走这一步。
我们家出发那天,冯家也在搬家了。
冯伯伯在市中心买了套两百平的大平层。
高楼层可以俯视本地的芸芸众生,以及蜿蜒流淌过市内的长河。
像极了房地产广告词里的介绍,「成功人士的惬意写照」。
冯永秀在 QQ 空间分享了自己独卧的相片,装修是迪士尼的风格。
她用自豪的口吻写道。
【我真觉得自己就是公主。】
对比之下,我们一家搬家,一人背着一个大背包,手拖着一个行李箱,倍显灰头土脸。
我妈只觉得晦气。
「瞧瞧,还说冯家不是故意的?连搬家都是同一Ŧû₂天!」
我爸触眉看着大货车装载着冯家的家私家电,深叹了口气道:
「与其羡慕别人家的生活,还不如重新经营自己家的生活。」
然后,又对我吟出一句书本里的话。
「被贫瘠的土地束缚着,只能饿死,这就是动物迁徙的本能。」
我问:「爸爸,那我们还回来吗?」
我爸和我妈对视一眼,眼神里全是我看不懂的关于成年人谋生的哀愁。
爸妈在路边等远程的巴士,我守着行李。
冯永秀带着耀眼的笑容走了过来。
「曲南盛,你家是要逃难?」
我瞪着她,想骂人,却怕给爸妈惹到麻烦。
冯永秀又说:「你绝对想不到,我家的好日子原本是属于你家的。
「是我重来了一遍,把好多事情都截了和。
「曲南盛你从前不是过得很得意?这一次,终于轮到我高高在上地可怜你了,哈哈哈……」
那时,我根本不懂冯永秀在说什么,只觉得她笑得实在可恶。
等她笑完,我才道:
「我为什么要你来可怜?我们不是朋友,不是亲人,现在连邻居也不是了,你就那么想获得我的关注?」
冯永秀一噎。
我又道,「比上不足,比下才有余。你要是过得特别好,还那么关注我干吗?难道你是害怕,有一天过得还不如我?」
冯永秀陡然一惊,睁大了眼睛,想要活剥了我。
我不明白她到底哪里来那么大的敌意,遂补了一句。
「我们一家走了,以后再也不回来了。你过得好不好,和我有什么关系?活像个讨人注意的小丑!」
远程的大巴车停到了路边,我们一家上了车。
却瞧见冯永秀还停留在原地,像是气得发抖。
「冯永秀和你说了什么?」
我如实说了。
爸妈严肃了几分,看向车窗外的冯永秀,目光极其不善。
冯永秀似乎是察觉到了,只是小孩子硬撑着的嘲讽笑意,对大人没什么杀伤力。
「下一站,我就去投信。」
「你不怕?」
「怕什么,这片贫瘠的土地留不住我,我也对它毫不在意。」
09
我们一家很快就在 P 城安顿了下来。
P 城作为大城市的宽松与自由氛围,和老家保守与古板截然不同。
遇见的每一件事情,都和想象中的不一样。
原本,爸妈以为找工作或许会是很难的一件事。
我爸一个大学校友在 P 城创业,一听说我爸拖家带口地过来发展,立刻招呼我爸加入他的初创团队。
我妈本是文职,可在大城市兜兜转转一圈后,也找到了一份销售工作。
因为大城市年轻人多,更有朝气,更有冲劲。
他们都比想象中要更轻松地融入了 P 城的生活。
要说想象是轻松,实际遇见的状况百出的事情,大概就是找房子。
从几十块一天的小旅馆,到城中村月租就能抵我妈在老家月薪的空房,再到宽敞明亮的小区楼房……
很短的时间内,爸妈带我看遍了整座城不同的阶级样貌。
说实话,挺刺激我的。
我从没见过那么破的握手楼。
没有阳光,通风全无,房租居然能让我爸妈眉头不展。
可漂亮的小区房,即便是盖了超过十年,区区几个月的房租也能在短时间内耗光我爸妈的积蓄。
最后,我住进了有大片自建房但靠近大马路绿化带的矮层楼,价格勉强可以承受。
选择那里的原因是,那一片的学位能叫我上区内比较好的初中。
之后,我才晓得,这种区域叫作城中村。
城市里的农村。
年纪小的我没有忍住该死的分享欲,把到 P 城后所有新鲜的所见所闻,都发到了 QQ 空间上。
很快,我的新生活受到了来自老家熟人的品头论足。
【曲南盛,我还以为你家去 P 城是过什么好日子的,原来住那么破的房子。】
【P 城原来还有贫民窟啊,曲南盛你爸妈带你去大城市是讨饭的吗?】
【曲南盛,早知道你家那么穷,我就不好意思收曲婶的礼了。】
……
诸如此类,恶毒嘲讽的言论几乎充斥了我的每一条动态。
留评的人就是冯永秀。
我把自己的空间关闭,所有的动态仅供自己可见。
可太晚了。
冯永秀直接把我空间里的图片文字都截图保留了下来。
在之后每个开心或者不开心的日子里,她都会把自己优渥精致生活的相片和我空间里的截图,拼接在一起,发出来作对比。
【一想到,世界上还有这么又穷又可怜的老同学,我就越发珍惜现在自己的生活。】
【我好爱我的爸爸妈妈,多亏爸爸当了领导,妈妈又有品位,我才能过上像公主一样的生活。】
【去了大城市却住贫民窟,我在小城市也能住城堡,乞丐和公主到底是不一样的。】
……
冯永秀口气里都是嫌贫爱富、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我把她彻底拉黑了。
她看不到我的生活,我也不想再看她的生活。
冯永秀说得没错,我们从来就不是朋友。
她需要的是对照出她不凡与矜贵的参考物。
一个人生最低下限的具体写照。
一个嘲讽打压对象……
反正什么都是,就不是朋友。
这个世界就像是个光怪陆离的马戏团,总有跳梁小丑喜欢在自己面前炫。
10
来了 P 城后,爸妈的工作变得比以前忙碌,他们开始需要加班出差。
为了方便联系,他们给我买了手机。
而冯永秀不晓得从哪获知了我的手机号码。
某天,一个陌生的老家手机号拨了过来。
一接通,就从话筒里传来了冯永秀歇斯底里的一通叫嚷。
「曲南盛,你凭什么拉黑我?
「你别以为来到 P 城,你家就能飞黄腾达,不可能的。
「我家有钱了,我爸是高管,我妈也买得起名牌,你这辈子都不可能像以前一样……」
我直接挂断了电话。
和一个不可理喻的癫婆,有什么好说的。
陌生电话又拨了过来,我随后一一拉黑。
在那个暑假,我都数不清自己接到了多少通骚扰电话。
爸妈知道之后,帮我换了新号码。
之后消停了一段时间,可我的 QQ 一直有陌生小号,试图添加我的好友。
我以为我们都退出了彼此的生活。
可冯永秀非要用自己的低劣,来帮助我理解什么叫作小人嘴脸。
小人嘛,哪怕自己没好处,也非要让别人不好过。
反过来,别人稍稍好过她一点点,那小人必会气得身心都不自在。
冯永秀愿意当小人,通过视奸别人的生活,挖掘出不如自己的地方,然后自鸣得意。
那就让她看好了。
我们两家相处了那么多年,我太知道,冯永秀最不想看到的是什么。
我家是不如她家富裕,终归有一些能刺激到她的地方。
例如,我父母感情的稳定,家庭氛围的和谐,还有我的父母从来不会对我有高要求的施压等等。
这些,都是从前冯永秀非常在意的点。
田忌赛马,还分上中下。
我干吗傻呵呵地拿自己的短板去触别人的长板?
这种事本来就不是什么公平的比赛,而是一场小人自发的无聊又愚蠢的视奸对比。
自此,我在社交平台总是报喜不报忧,塑造出自己积极阳光的形象,以及生活万事都顺遂美好的状态。
我本以为冯永秀的执念最多维持几个月。
可没想到,冯永秀竟持续了若干年。
从 QQ 空间,到微信朋友圈,再到微博……我每一个社交平台的转换,总会有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小号像幽灵般紧紧跟随。
时间长了,我都懒得去猜测哪个小号是冯永秀。
因为,这个世界每个人都很忙,忙着经营好自己的生活。
我的分享也不全是假的。
我家的生活确实渐渐有了不错的起色。
我爸当初加入的初创团队,在多轮融资后,短短几年就发展成为数百人的规模。
做的产品规划也是精品路线。
所以公司人虽不算多,可盈利情况是每年都翻几倍地增长。
我爸加入的时机早,作为元老,每年光是分红都十分可观。
我妈的性格偏爽利直率,原本以为是过渡的销售,在磨合后竟叫她慢慢琢磨出了心得与门道。
她不像我爸一直待在同一家公司,基本是一两年就换一次公司。
每次跳槽都实现工资与职位的升级。
最近一次跳槽是带着整个团队去的大公司。
他们仍旧很忙,却从未缺席过我在学生生涯的每次重要时刻。
家长会、校运动会、冬夏令营,还有跨国的研学……
也因为我没有和原来老家的一些朋友断联,他们偶尔会和我交流学业功课、生活娱乐。
从他们艳羡与向往的话语里,我慢慢也觉察出了大城市和小城镇的不同。
当然,他们时不时也会告诉我一些关于冯永秀的消息。
11
冯永秀确实去了 A 市上了鼎鼎有名的 A 中。
可不到一学期,她的成绩就开始下滑。
她的文科还能维持住分数,可理科却无论怎么努力,都提升不上去。
到初一学年结束,冯永秀从 A 中的竞赛班调去了实验班。
之后两年,她又从实验班调到了普通班。
高中连本校都直升不了,中考分数只能回老家上学。
我不以为然,只当冯永秀是考试发挥失常。
毕竟她小学时「小神童」的底子,一直被家长老师称颂。
老Ţũ²同学却说:「其实,她自己想学,但很努力了,还是学不好,干脆就说是自己不想那么用功才没考好。」
也有人说:「冯永秀是在 A 中早恋,才没考好的。听说是追了两个男孩,一个是校霸一个是学神,可两个都没追上。重点中学最忌早恋,结果请家长,男生都甩锅给她,她脸丢大了,就更没心思念书了。
「她家里好像也出事了。她爸不是当了高管吗,有钱之后就飘了。她妈有次跑单位去大闹,说要打死什么狐狸精,她爸妈直接在很多人面前打了起来……」
总而言之,冯永秀的生活是有些挫折,可不外乎小打小闹。
她还有书读,父母也没离婚,家还是住在那间两百平的江景大平层。
对比我家当初的遭遇,她又算什么不顺?
可冯永秀显然不觉得。
有一天,我登录久违的微博,发现私信和评论爆了。
有一个匿名的小号,对我的每一条动态下面都留言辱骂。
我发考得不错的成绩单,她质疑我的每一科都在作弊。
我发漂亮的校园风景,和同学们亲亲热热的合照,她骂我是合成的 P 图。
我发和父母旅游的美图与见闻,她无能狂怒写道:【一家都是狗!】
私信里我没点开,99+都是赤裸裸的人身攻击。
谁破防,显而易见。
我直接把小号给举报了,然后把许多内容设置了仅好友可见。
QQ 空间我是早就放弃了使用,上面估计也充满了冯永秀歹毒的咒骂。
微信倒是一片风平浪静。
也对,如果每一个社交窗口她都被我清除了,她今后要如何继续偷摸视奸我的生活?
对于这类小人,我已无须正面刚了。
只要我活得比她想象中的要好,就足够让她气得抓心挠肝。
之后的事情,和我想象中有些不一样。
冯永秀再没有在我的任何一个社交平台留下过激的评论。
她好像真的消失了一般。
我上了高中,结交了更多的朋友,开拓了更大的视野。
后来,在我到魔都上大学的几年,我爸妈的事业更上了一层台阶。
家里也终于在 P 市置业。
其实,人的一生本来就会有许多擦肩而过的过客,冯永秀实在不是什么特殊的存在。
久而久之,我也渐渐遗忘了这个人。
12
直到上大四时,我才与冯永秀不期而遇。
冯永秀不是考上了大学,而是在大学门口的一家洋快餐门店当服务员。
一开始,我没认出她。
她和拿餐的一对夫妻发生争执。
其中的妻子嘴里骂骂咧咧,手里的一杯冰可乐直接往她的脸上泼去。
我和男友周然站在不远处,闻声才抬头。
冯永秀顶着湿漉漉的长发,眼圈红红,惊慌失措地朝我们方向冲过来。
然后,紧紧地扯住了周然的衣角,颤抖着声线说:「求求你,帮帮我……」
周然挺身而出,和其他店员一块把那对夫妻驱赶出了店里。
冯永秀仿佛一瞬间被抽掉了力气,不由分说地抱住了周然的后背,脆弱又可怜地哭出了声。
我和其他人都瞪大了眼睛。
即便没有出声,可我和周然肢体语言一看就知是情侣吧。
周然愣了愣神,忙挣脱开。
「小姑娘,你被吓坏了,也别动手动脚的,我女友还在呢……」
冯永秀不情不愿地松开了,瞧上我的目光,可怜中带着微微责备。
我猛地清醒。
太熟悉了。
这种眼神不是冯永秀,还能是谁?
我假装没认出冯永秀。
只下意识想避开这个麻烦。
可之后,我去男寝找周然,就看见周然和冯永秀在楼下说着什么。
冯永秀的妆容明显是精心化的,很清纯也很干净。
穿的却是一件朴实țŭₖ无华的 T 恤衫。
这还是我印象中标榜自己是公主的冯永秀?
周然和她说了什么,冯永秀似乎很受打击,肩膀一抽一抽的,最后哽咽着把一袋东西递给他。
走的时候,一步一回头,甚是可怜又心伤的感觉。
周然只是在原地看着,没有挽留,也没有告别。
我心里警惕了起来。
可就是想不明白,冯永秀究竟想干什么。
大学里,相貌、品行、成绩甚至家境比周然出众的不在少数。
冯永秀要这么多年还没放下和我对比的执念,不应该找个更出色的男友好打压我?
抢周然算怎么回事?
13
我走了过去,没开口问。
周然看我脸色,就猜到我估计都看见了,立马交代了始末。
经过上次解围,周然在校园里无论去哪里,都能十分「凑巧」地遇上冯永秀。
周然不知何时,和冯永秀慢慢熟悉了。
「南盛,你别生气啊。因为上次的事儿,她想谢谢我。
「我也不知道她怎么弄清楚我的姓名和专业,她就到宿舍给我送了两回东西。
「她那些东西,我没动,就分给我室友了。」
……
我默默地听。
「原来是这样。」
周然见我没动怒,反而轻松地笑了。
「我说我女朋友和别人不一样,就不是爱吃醋和耍小性子的脾气。」
听这话,冯永秀怕是已经在周然面前上了不止一次眼药了。
那么,那天的一出英雄救美怕也不是简单的巧合吧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以为冯永秀放弃对我的执念了。
万万没想到,她还能跟着我的脚步追到大学来。
我的社交平台确实会发我和周然的相片。
她要有心,想查清楚我们常去的地方不是什么难事。
同理,我要打听冯永秀的事情也不算难事。
和几个老同学网上聊上一聊,就拼凑出了个大概。
原来,冯家的富贵生活并没有维持几年。
在冯永秀上高一那年,冯伯伯因为贪污被关进了小黑屋。
外面养的小三生了儿子,居然在这个时候跳出来要分财产。
冯伯母和小三扯头花,扯得那叫一个不亦乐乎。
可惜啊,没看守住的后院起了火,冯家的奶奶跳了狼人。
老祖宗表示天大地大孙子最大。
她老冯家有香火传承人了,那家业自然要给男丁啦。
冯伯母气得又和老祖宗撕扒。
最后,两百平江景大平层进了国库还是私库就不清楚了。
反正,房子没了。
冯伯母没撕扒赢,在和狱里的冯伯伯离了婚。
毕竟,冯伯伯早些年养外室生野种,她不是不知道。
ṭü⁾趁着自己徐娘尚美,如何也要为自己谋得第二春的福利。
冯永秀乱七八糟地过到十八,冯伯母觉得自己义务尽到。
就把她留在了老家,然后什么联系方式都没留,就和第二春去了外地。
在这种情况底下,冯永秀能专心致志念得好书才有鬼。
高考失利后,冯家的长辈都不支持她复读,还拿冯 伯母的事情挤对她,把她逼出来社会打工。
我说呢。
冯永秀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愿意布局特意跑到洋快餐打工?
原来真是因生活所迫。
理清楚缘由后,我心里头挺复杂,也挺无奈的。
自小,冯伯母就爱拿我当作冯永秀的参照最低下限。
她的生活变得一团糟后,是不是就会下意识找出我的社交账号,翻开我的生活动态?
这在从前或许还能寻到一些慰藉。
可这些年,我家的生活像一株向阳的植物,总朝着阳光灿烂的方向茁壮成长,如今也亭亭如盖。
无意间,我们两家的状况又一次形成了巨大的差距。
冯永秀怎么忍得下?
这时,我的手机提示音响了。
微信里一个躺在通讯录里沉寂多年的小号,给我发来了好几张图片。
我点开。
第一张,是我的男友周然和他寝室的几个室友携带各自女友出游的合影。
第二张,是两个人的影子在黄昏的街道,被路灯拉长叠加在一起。
第三张,则是一只女生纤细白皙的手,举着一个甜筒糊到周然脸上,而周然的眼底、嘴角都是笑……
最后一张,是周然和冯永秀有些拘谨地站在一起,面对镜头微笑着记录下的留影。
冯永秀果然忍不得,我作为她曾经的参照的最低下限……活得比她好。
14
这个世界就像是个光怪陆离的马戏团,总有跳梁小丑喜欢在自己面前炫。
冯永秀千里迢迢地奔赴我所在的魔都,她能想到的最直接最简单地战胜我的方式——就是抢走与我相恋的男友。
呵呵。
她如此费尽心机地想打压我,那我不反手送她一份大礼。
那就是我的不是了。
周然回学校的第二天,我就把他约了出来。
彼时,他有些忐忑,可还想用笑容蒙混过去,所以对我比以往更加温和体贴。
「南盛,你生理期快来了,就别点冰的了。我们……」
我把手机放到他面前,屏幕里已把昨天他和冯永秀的合影放得足够大。
「点餐之前,先给我一个解释吧。」
周然一惊,拿过我的手机,紧张地按灭了屏幕。
「南盛,你怎么会知道?我们不是单独出去的,还有其他人……真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他的一句话里,起码暴露了三个信息。
第一,他真把我当傻子,那么多人一起出行,我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第二,他们确实不是单独出去,而是周然允许并且自愿带着冯永秀,融入了自己最紧密的社交圈。
第三,还有其他人,其他人的作用是什么?
帮他一起瞒着我。
或者他们觉得周然在有女友的情况下,可与别的女孩走得那么近。
换句话说,别的女孩可以取代我在周然身边的位置。
我和周然的室友相处不多,平时也就是点头之交。
我对他们的了解,是基于周然口头上的描述。
那他们对我的了解,也是一样的。
这不正说明,周然在他们面前对我这个正派女友的态度是描绘得无足轻重?
我深吸一口气,直接切入主题。
「周然,我们分手吧。」
周然满眼惊诧,眉眼慢慢舒展,嘴角扯出一个讥讽的弯。
「你连听我解释的机会,也不给了吗?」
我冷冷地从他手里取回手机。
「那你解释啊。你觉得什么理由什么借口,能让我相信你……没出轨?」
有些事情没到脱了裤子就还能狡辩?
到底当我傻还是他傻?
周然这才有些慌了。
「我真的和她没什么!我只是带她出去了一趟。她说她没上过大学,很羡慕我们。我一时心软了,才带她和朋友们一起出去的……」
我越听脸越沉。
「周然,你自己听听看,你都说了什么?
「她没上大学,是和一群大学生出游一趟就能解决?
「你心软了,帮助她的方式,就是带她出去玩?
「她和你拍了合影,留下美好的回忆,之后你和她还想怎么办?」
这劈腿都迈开了腿,还在和我诡辩,他只迈了一条腿,没迈两条腿!
周然咽了咽,随后对我反唇相讥。
「南盛,我们都这样了,你为什么还那么冷静和我拆解这些?
「你要是在意我,就不能对我冲动一回?」
好笑,他怎会以为我不想的?
我站起身,拎着挎包,狠砸向他自以为是的脸。
「冲动你麻痹!你个死渣男都和三儿亲亲热热拍合影了,还在和我逼逼赖赖!
「我体面和你说分手,你还敢问我,为什么不发火?
「你踏马都出轨了,还敢说没什么?是不是没上床,我还得给你颁个贞节牌坊!」
……
角落里的冯永秀缓缓走出来。
她的神情有些畏惧,也有些茫然。
今天她本想在我面前耀武扬威,就和多年前我们一家离开老家时她对我的奚落一样。
可我并没有像她想象中对周然的苦苦挽留或是崩溃痛哭,有的却是难掩的气愤与厌恶。
很显然,她低估了我面对一个死渣男的容忍度。
她以为抢了一个男人,就能打垮我?
她就又成了人生大赢家?
真是一流的小心眼加二流的缺心眼,才能活出如此狗血又滑稽的三流人生。
我打完了周然,朝迟疑着要不要走过来的冯永秀大声道。
「偷偷摸摸当三儿算什么本事儿,以后你可以光明正大地用我不要的男人了。冯永秀!」
周然原本做着抵挡的姿势,闻言,也抬开了胳膊,有些疑惑地看我与她。
「你们……认识?」
我很乐意撕开周然这段艳福背后的秘密。
「周然,别以为你有多大魅力,她处心积虑接近你,那是因为我。」
「什么意思?」
「祝你们百年好合,永远锁死的意思。」
这句话我是真心的。
15
想了解一个人,从不是听他说什么,而是看他做什么。
周然是人好,可他是对任何人都好。
冯永秀算是一个测试题吧。
周然的世界出现这么一个弱势漂亮的人物。
他一开始是会拒绝,可他还是心好,会留下冯永秀送的礼物。
在一而再再而三有强目的性的接触手段下,周然又进一步突破了自己的原则。
容许冯永秀进入他的社交圈。
在被我发现之后,周然还是觉得自己犯没有本质上的错误。
毕竟只是出游,只是合影,只是撩骚……
最过分的也只是冯永秀耍心机,把相片发来刺激我这个正牌女友。
他真的没有大错啊。
周然在微信上频繁强调自己「真没出轨,和冯永秀只是朋友」诸如此类幼稚的话语后,我就把他拉黑了。
我其实早就留意了出国考研的事情,周然的事情正好让我下定了决心。
我Ṫųₖ很早就修完了课程与学分,和学校办好了离校手续,就把大学的行李都打包寄回了 P 城。
很多朋友不相信,我和周然这对稳定又般配的男女朋友,居然会被一名快餐店小妹用不到两个星期的时间就攻破了。
我没有过多的解释,只能说大学里有「图书馆 30 秒」,自然也有「我男友可怜没上过大学的快餐店小妹,带她加入大学生男寝的集体出游活动」的故事。
当代大学出轨的渣男宛如过江之鲫,可如此清新脱俗、大爱无私的理由,如何不能成为校园广为流传的「佳话」?
周然直到毕业了,都陷入十分招人非议的氛围里。
之后,或许是冯永秀真的手段了得,又或许是周然想下定决心坚持自己没有错,他真的和冯永秀在一起了。
不过那时,大家也都毕业了,对此事的关注也就没原先那么强。
我也远赴大洋彼岸,迎接下一个人生的升级阶段。
16
等到我在国外读完书回来。
我爸的公司正处于一个稳定期,外表看新业务不再开展,人员也没扩编,实际上关上门来闷声发财。
我妈前几年带着团队干得风风火火。
可大公司在市场经济底下就像屋顶被吹得旋转跳跃不停歇的风向标。
不得已,我妈也回家单干。
「人总要知足,见好就收吧。反正我和你爸的积蓄,你就算留学回来没工作,也能养你一辈子。」
可我却没有一颗想当专职女儿的心。
我的大学好友是富二代,创业开了一家 MCN,底下一堆账号。
「你喜欢随便玩,玩成了给我带团队。」
事实上,我就是把自己挂在人家公司了,号还是我自己做。
号的名字叫作体验一百种人生。
有些人一辈子都没能脱离舒适圈,有些人一辈子却过得坎坷颠沛。
可每一个人的人生都是独特的,不能可复制的。
互联网是一个窗口,我利用这一个窗口,满足大众好奇心之余,又以短视频的形式记录下了不同人一生的一天。
我的号一开始没多少关注,可慢慢地,还是有了不错的涨幅。
有一次,我去魔都的夜市摆摊,想体验大都市走鬼小贩的生活一天。
可在我埋头烤肠的时候,一个娇滴滴的声音说:「周然,我想吃这个。」
另一个男人声音有些不耐烦:「路边摊有什么好吃,不卫生。」
「周然,我就要嘛,你等等……」
男人用方言嘲讽了句:「乡下人,没见识。」
我蹙眉抬头,却见是在夜市闲逛的周然与冯永秀。
冯永秀眼神一亮,嘴角掩饰不住地翘起。
「周然,你快看,是曲南盛!」
周然也是一愣,有些恍惚地问:「南盛?你怎么会在这里?」
冯永秀的神情像极了多年前我摔入校长室时的亢奋与惊喜。
她像好不容易才踩到高高在上的位置,终于可以俯视着尽情地奚落嘲讽我了。
「南盛,你怎么会落魄到出来摆摊?
「当初好多人都说你出国留学了,我都不信。现在看到你这样,我真是过意不去……
「对不起,南盛。我真的没想到,我和周然在一起,对你的打击那么大,可你也不能骗大家你是出国了……」
我瞟了一眼支架上的手机,直播间的人数疯涨,评论咻咻咻地往上飘,根本来不及看清,就有直播间的大佬给我刷了好几个特效礼物……
「所以呢?你们到底要不要买烤肠?」
冯永秀见没能打击到我,不依不饶道:「南盛,我们既然认识你,那我一定要照顾你的生意,这样吧,你给来二十串烤肠、二十串韭菜、二十……」
周然显然看不下去了,扯着冯永秀的胳膊。
「赶紧走吧。」
冯永秀当然不肯走,她吃瘪了那么多年,可不得好好出气。
「要走你走!曲南盛可是你前女友,你们要是旧情复燃了,我怎么办?」
周然瞥了我一眼,窘迫道:「你在胡说什么?」
冯永秀嗤笑一声。
「我还不知道你什么德行,最是看不得人落魄可怜,曲南盛这个样子就你不忍心了吧。当初,我要不是可怜,你能搭救我?现在又摆什么谱!
「就你家蜗居在老弄堂里,又喜欢扮清高假精致的魔都人,我是受够了。
「你要走,你就走,今天我非要让曲南盛好好伺候我了!」
趁他们吵架的工夫,我立马调整好手机角度,直播间已经破万了。
哦吼吼~
他们叽歪了一顿,周然面色铁青地转身就走。
冯永秀凑了过来,一脸扭曲的小人得志。
「你大学交的男友真不错。可现在,我是想骂就骂,是赶就赶,怎么样?你心疼?」
我终于笑出了猪叫。
「心疼,格外心疼!」
冯永秀接着得意接着舞。
「你笑什么笑!今天落魄的是你,等我和周然结婚,我就是魔都人了,你还得在这摆摊呢!」
我忍不住怼了一句。
「摆摊怎么了?怎么就落魄了?这么多年,我过得怎么样,到底你和有屁关系啊?」
冯永秀目眦欲裂。
「你当然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你来魔都上大学,也就是一张飞机票的事情。可我要来魔都,你知道我在老家的小城镇除了生活,是攒了多久的钱来到这里?
「你在校园里听课、谈恋爱、泡图书馆的时候,我在快餐店里炸薯条、切配菜,有时候还要洗厕所!
「可你在魔都上大学又怎么?还不是摆摊的命!我也查过你家,你爸公司一蹶不振,你妈也被大公司开除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家永远都得被我家压上一头!
「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就该是我高高在上地去可怜你!」
……
冯永秀越说越激动,我也不忍了。
趁着冯永秀的嘴张着,我一只烤肠塞过去,堪堪堵住她的嘴。
「这肠免费,老子不伺候了!」
说罢,我就骑上了摆摊的前车,扬长而去。
回去了才知道,冯永秀还追着车子,飙了一路脏话,导致我的直播间被封了。
无论如何,托了冯永秀这朵奇葩的福,我的号终于火了。
17
我的校友兼老板,看直播间回放,笑得整个公司都听见她在猪叫。
「你在现场怎么那么好定力,就没被她笑死。」
「我要是笑死了,你算我因公殉职?」
老板笑得像是猪快要跨越了猪圈。
我火了的同时,冯永秀也火了。
直播片段被网友剪辑二创,冯永秀成了知名的恶搞素材。
因为她身上的奇葩点实在太多太密集了。
自己明明做过洗厕所的快餐店店员,却看不起摆摊的。
看不起魔都男的蜗居家庭,扭脸却说要和魔都男结婚,然后成为魔都人。
明明是撬人上位的小三,在与男友重遇前任后,却敢心安理得地肆意嘲讽。
踩完男友的摆摊前任之后,又踩男友,好一通敌我不分的无差别攻击。
……
反正,双标那一套被她玩得明明白白。
我大学的圈子也炸了。
好多校友给我转发了周然、冯永秀朋友圈的截图。
周然在看完直播的剪辑之后,写了一篇长图小作文,官宣和冯永秀分手了。
不过,小作文字里行间那叫一个委屈,诉说自己就是个单纯善良的大男孩,因为识人不清,才被一个心机女玩弄于股掌中。
可惜没人可怜他,评论里把他嘲得厉害。
冯永秀的朋友圈也是发一篇含妈量极大的小作文。
控诉什么周然是中央空调、妈宝男等等。
说感情的事情你情我愿,要不是他当初禁不住诱惑,哪里会带自己参加寝室的出游。
还有校友出来爆料,说周妈妈一听冯永秀的条件,咬死不肯见儿子这个女友。
冯永秀直接找上门去过一次,结果看到周然家住的那个条件,当场就和他妈吵了起来。
周然两边都拖着,两边都挨骂。
……
明眼人都知,就算没直播这一出闹剧,周然和冯永秀也走不下去。
我和周然当初谈恋爱,自然去过他家见过他的父母。
一家三口住在魔都寸土寸金的旧租界老弄堂里。
二十几平的小房子,客厅就是周然的卧室、餐厅、一半的厨房,外加晾晒区。
上楼的木楼梯吱呀作响,房子外墙有点旧殖民时代的建筑色彩,经过了不知第几轮的翻修。
周妈妈打扮很得体,嗓门也嘹亮似小号。
她很喜欢强调魔都这座城市赋予他们一家骨子里内涵与腔调。
尽管周然人不错,待我很好。
可在大四那个阶段,在更好的前途与周然不太好相处的家庭之间,我已萌生出了抉择。
只是刚好,冯永秀出现了。
她与周然,一个是蓄势待发一个是半推半就,我索性也促成了他们的苟合。
这也是我在冯永秀出现后,展示出那样明显的目的性,并没有主动去做什么的原因。
因为,我想送给冯永秀的大礼。
——一条从别人手里费尽心思抢来却注定无疾而终的「上升渠道」。
周然家是魔都的户口。
周妈妈娶儿媳,自是想找个同样出身魔都的门当户对的独生女。
曾经连我都私下贬损过几句。
反观冯永秀的条件:
坐牢的爸,断联的妈,同父异母的弟弟,重男轻女的老家,哦,外加平平无奇小城镇的出身。
这些原本惹得周然怜惜疼爱的点,也能顷刻间转变成为周然全家反感抗拒的点。
这次,他们闹得狗咬狗,闹到网上如此难堪。
真报应虽迟但到啊!
18
家里给我电话。
原来是我爸妈也被大数据推送到了关于冯永秀的视频。
「你这孩子,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你怎么不和家里说?」
我带着歉意说:
「爸妈,你们不用太担心,我没事儿。」
我被冯永秀戴绿帽,实在不是什么光彩的事,真没必要说。
家里说有急事要我立刻回去。
恰逢过年,我和公司请假。
老总让我尽管去。
「过年后,我还等姐姐带我们团队一块玩呢。」
一回到 P 城,爸妈又拉我去了老家。
过年期间,我家都住在乡下奶奶家。
村子里有些熟人宴席请我们去,席上的叔伯阿姨都笑呵呵地称我是大网红。
我被夸得头皮发麻。
有位叔叔多喝了几杯,对我爸说:「老曲,你闺女出息,在网上可算帮你出气了!」
我爸顿了顿,什么也没说。
那位叔叔继续说:「就老冯那个小人,上位半年,全单位就数我们科挨批最多,累死累活是我们,年末奖金都被他一人给独吞了……」
我爸打断他:「都过去了。」
叔叔气红了眼:「什么过去了?他有钱养小老婆生儿子,我们有几个被他挤得下岗,连老婆孩子都养不起!要不是你写信……」
我爸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已经在牢里了。」
叔叔抬眸看了一下我和我妈,到底没再说下去。
「都在酒里了。」
随后,一饮而尽。
那天晚上回去之后,我想问清楚那封信的事情。
我妈问我,还记不记得当初我们家为什么要离开老家?
「当然记得,还不是冯伯伯不做人,抢了我爸的晋升,又在单位挤对我爸……」
我妈说:「还不止呢,记不记得你爷爷是什么原因病逝?」
我回想了一下,好像也和冯家外公有关系。
我爸说了一句:「巧合多了,就不能是巧合,而是蓄谋了。」
我回想过去许多年和冯永秀的交织,确实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离奇与怪异。
冯永秀对我的生活,确实有种近乎病态的对比执念。
我妈说:「叫你回来是有原因的,明天你就知道了。」
到了第二天清晨,我爸妈邀我去登山,爬到半山腰就不走了。
我妈指着山下一个村子的方向。
一辆医院救护车停在村口。
好几个人像扛年猪似的扛着一个拼命挣扎的女人,费了好大劲才把人扛上了救护车。
救护车启程,开到了盘山公路上,我才看清车上写着的是某某神经病院的字眼。
我:???
莫非,那是……
我妈微微颔首。
「冯家老太婆偏心眼,一直想把财产都分给孙子,要冯永秀签放弃财产继承的文件。冯永秀不答应,所以每年过年都要回来闹一场。
「今年她倒是和往年闹得不一样。喝醉酒后,说什么自己是重生的,说老太婆明年就要死了,还守着财产做什么,还说她的弟弟养不大,因为上辈子就没这个人……反正,大过年地就咒遍全村不得好死。
「这几年,她一直叫嚣自己是要嫁到魔都去的。可这次网上的事情闹得太大,老家人都知道她的底细了,谁还惯着她?」
我听完都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
我爸接着说:「他们村一早就议论,她应该是被网暴受刺激了,打算筹钱把她送到医院治疗。」
我脱口而出。
「什么好人能愿意筹这样的钱?」
我爸妈不约而同地看了我一眼,好似在谴责我是个棒槌,就默默地下了山。
我连忙追上爸妈。
「爸妈,你们觉得真的会有重生这回事?」
我爸说:「人生是旷野,又不是轨道。要真复刻了别人家的成功轨迹,就等于剥夺别人家的一切可能?自己家就能永远地过上好日子?」
我妈也说:「我就没听过,有谁的人生会注定一帆风顺的。更别说是偷来的人生了。」
一瞬间, 我似乎想通了许多。
每一个人的人生都有无限可能。
可是偷来的人生,在小偷心里却只有一条既定轨道的可能。
19
我回家之后, 立刻搜索了起来。
万能的网友早把冯永秀的一些社交平台的小号都给扒出来了。
我找到了其中一个微博。
上面有冯永秀青春期时期开始记录的一些事情。
评论区一片笑骂她是臆想症、神经病、恐怖如斯的言论。
我一一看过去, 都是冯永秀以重生者的口吻写下的发癫文学:
冯永秀她家在复刻了我家的发迹轨道后, 确实获得了一时的好日子。
作为重生者在小学的学业中大放异彩不是难事, 可是从上初中起,她就越发对学习力不从心。
后来干脆想着嫁入豪门,实现躺赢人生。
本来以为自己家庭比起上辈子已经是富贵了好多,可真的去追了校霸和学神,才发现和真正的富人还不是一个档次。
家里也在这时候给她扯后腿。
冯伯伯利欲熏心,频频贪污受贿,玩起了小三生起了私生子。
冯伯母为了维护家庭,也大撕特撕。
最后, 冯家的丑闻闹得尽人皆知,冯伯伯也是墙倒众人推。
她又陷入了类似宅斗的剧本,学业彻底摆烂。
冯永秀都没想到,自己的家里竟会崩塌成了一片废墟。
家里仅有的资源不是被母亲带走, 就是被长辈护起来准备留给那个上辈子根本没有出现的「弟弟」。
她的人生一崩再崩,最后竟连大学都没能上。
呵呵。
性格决定命运。
她的父母到底不是我的父母。
在那条原本就不属于他们的人生轨迹上, 怎么可能做出和我父母完全一模一样的抉择, 收获一模一样的后果?
在年月比较近的微博里, 她的心态已经完全崩了。
她觉得自己重生回来,不该收获这样的人生。
所以,她必须改正。
改正的方式,就是重新找回正确的轨道,再去抢夺别人既定成功的人生。
那个别人, 也就是我。
上了大学的我已经没有年少时那么多的分享欲, 她仅仅是通过我朋友圈的几条信息, 就查到了我的学校、我的男友, 以及我和男友经常会去的快餐店。
又从周然的社交平台,了解他的性格、喜好,还有一些感兴趣的事物, 然后制定了一系列堪比杀猪盘的交往套路。
令她没有想到的是, 她几乎没怎么费劲就得到了周然。
然后我就出国了。
可冯永秀并不在意, 因为在她的描述里, 前世的我是嫁给了富豪, 并且一辈子就交往了一个男人。
所以她笃定只要牢牢抓住周然,那将来她就能取代我,成为富太?
……
看到这儿,真的很难评。
我也很想祝她成功。
可评论无不在笑话,这个癫婆真的癫得不可理喻。
【什么年代, 还以为嫁给一个男人就等于一辈子衣食无忧?】
【那个周然要真能成富豪, 她干吗还嫌弃人家蜗居?】
【魔都人都觉得魔怔到家的魔都爱情惊悚剧。】
……
嬉笑怒骂间,一个「重生者」的人生就此分崩瓦解。
我阖上电脑。
正好,我爸唤我出来放炮仗。
「驱邪避讳, 以后就都是好日子了。」
炮仗噼里啪啦地炸开。
这样的威力,似乎过去的霉运,也被驱除散去。
(全文完)

THE END
喜欢就支持一下吧
点赞2 分享
评论 抢沙发

请登录后发表评论

    暂无评论内容